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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短篇】美麗新世界

十六夜郎 | 2017-02-23 00:36:18 | 巴幣 668 | 人氣 1084

短篇
資料夾簡介

  「人類有多麼美!啊!美麗的新世界,有這樣的人在裡頭!」——莎士比亞《暴風雨》

  這是我們的過去,也是我們的未來。歡迎來到這個,你所希望的台灣。

  追溯既往,那不過是不到百年前的事情。當人民開始對政府的法治失去信心,人心都將惴惴不安,看到了他人所擁有的美好國度,便想要去追求那樣的世界。

  我並非學者、更非任何一個與之相關的組織成員,不站在對立或支持面,僅僅依據某位已經亡故的友人交給我的資料,以及為使該名友人得以安息的遺願,將他生前所述的部分隻字片語與我的見聞轉為文字寫下。該名友人生性低調,作為目前政府非法組織的成員已經數年,無奈在一次全國性的全民大掃蕩之下,被同為該組織的成員揭露了身分,在他即將搭機潛逃出境之前在機場被人認出,也得到了不得善終的結局。

  友人交付予我的資料以及所述內容,大致已經備份呈交給人民權益黨,作為保護,數個月前便派員抵台日夜緊盯我的家中,以保護我的安全不受任何人的侵害,直到我近日離境方解除在台的維安工作,所幸並未在這段期間內暴露身分,才得以安然度過。若以保安費用換算成薪資,估計一個月得為我花上一百餘萬,在此,除了感激人民權益黨對我人身安危所做出的保障,也念茲在茲地感謝其餘海外的人民權益黨成員提供資金與平台,得以使我在完成友人遺願之餘,也能對目前的台灣社會風氣做出評議。

  最後,仍要重申我作為一介平民的立場。我並不站在對立或支持面,但作為一名尚算有些許影響力的人物,過去在台灣南北逃亡至今毅然決定遷居海外的漫長歲月當中,閱讀了當時仍在台灣逃亡而未喪命的友人交給我的資料(當時友人囑咐我應當在他死後再閱讀並呈報這些年來在台收集的資訊),才深切意識到台灣的環境已不適合我的生存,在家父屍首仍未尋獲的現在,故友的死乃是我作為一名知識分子的最大遺憾。

  以下言論,僅僅是基於個人立場以及閱讀友人交付的資訊來撰寫,然友人交付之內容部分事關機密,詳細不能全數寫下,以下僅僅做概述或不述。而此篇文章也不屬於目前政府以及人民權益黨的立場,特此說明是為了避免激起公憤。

  我們作為土生土長的台灣人,身處於這個社會,是進步,還是倒退呢?

  人們開始追求所謂的烏托邦式生活。那幾年基於公民意識的抬頭,人人都擁有改善社會的權利,也比起從前更加的自由。在社會急速發展的情況下,人類作為生物性的本能仍無法完全消弭,進而衍生出種種因本質性的暴力而造成的社會悲劇。

  如同2016年所發生的內湖隨機殺童案,2014年台北捷運隨機殺人事件等等,那時候的台灣因著法律的緣故,前者的主嫌在七年後在獄中被人殺害,後者則是在宣判死刑過後的短短十九天便行刑完畢,頗有抹平社會傷痛與減緩人民抱怨的用意。如今細想,台灣未執行死刑已經行之有年,改將權力交還於民,對於眾人所謂的完美烏托邦,恐怕在法務部決議的當下便已達成。

  估計也是在2015年前後,那時我尚未成年,印象最深的,便是風格強硬的菲律賓新總統上任,一剛掌權便大舉肅清國內毒蟲,短短幾年內,死於掃毒行動的毒蟲便已達數萬人以上。對於毒品決不寬貸的態度,使得該位總統在該國內民調水漲船高,總統甚至建立了人民殺害毒梟便可領獎金的制度,一夕之間使得該國的評價,在各國間得到廣泛的好評。

  路上隨處可見被棄置的屍首,上面往往覆蓋了一片紙板,敘述著死者生前的罪狀。他們有些是社會長期的毒瘤,有些則是國家等級的毒梟。還記得那時曾在某篇講述該總統上任政績的新聞下方,讀到台灣的民眾留言:

  「亂世用重典。菲律賓才是真正保障人民自由的國家。」

  「期望政府也能拿出魄力,人家菲律賓都能做到,我們怎麼做不到!」

  「政府腦袋有問題,法官也都是不知民間疾苦只會死讀書的恐龍。難怪我們會是無知國家、犯罪天堂。」

  「毒販在台灣只要關幾年就出來了。」

  「有一天菲律賓會成為一個沒有犯罪的國家。」

  回憶當年,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其實人民潛藏在內心裡對政府法治的不滿,正在對一個自由的國度感到憧憬,更在內心建立起了,對美好烏托邦的藍圖。

  在那個時期,專研私刑的墨西哥自治科技學院山塔瑪利亞教授說:「當制度失敗時,假以時日,人們會創造出一種懲罰的文化。當你擁有一個軟弱的政府,其正面臨安全危機,還有人民的信任危機,此時想要贏得人民的信心和支持,最快的捷徑就是承諾更多的懲處。」

  對於私刑,該教授的說法是站在支持或反面,恐怕因人而異,見仁見智。但她做出了這樣一個完美的預言,仍使我覺得如箭一般穿刺過我的身軀。

  我們需要一個烏托邦。

  那是發生在2020年的事件,一名擁有殺人未遂、槍砲彈藥前科的嫌犯,在出獄沒多久後因為性侵一名少女而被少女的友人抓住私刑的影片。

  「攝影有在錄了嗎?需不需要打光?」

  影片的開端是一名未成年的少年出現在鏡頭前。當時天色昏暗,唯有十分靠近鏡頭調整手機攝影角度的少年面孔清晰可見。背景應當是在台灣的某個山林間的廢棄工寮,此刻的蟲鳴從四周不斷傳來,工寮內看似早無電力,唯有少年與友伴手持的手電筒以及開山刀發閃著光亮的刺眼光芒。

  影片當中最為清晰的少年,盯著螢幕看似在找尋些什麼,在影片開始大約半分鐘以後他才突然說出這句話:

  「靠北啊,現在才十個人看。」

  臉書的直播功能已經十分普及,在這人人都可開直播的世界裡,沒有什麼事是不能直播的。這段被廣為傳送、分享的影片更是當年熱門影片之一。

  「欸,對了,我奧迪開到這邊會不會被人發現啊。」

  少年突然轉過身去,對著隱沒在黑暗只隱約看出形影的人問了這無關緊要的問題。

  「不會啦,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維持正義,不要拖台錢。」

  似乎意識到自己直播影片的目的,少年從口袋裡掏出皮夾,猶似擔憂觀看直播的觀眾不清楚他的身分,他將自己的身分證亮出,除了身分證字號、出生年月日都公諸在觀眾面前。

  「今天我要替我乾妹妹討公道。」少年如是這麼說著,直播的鏡頭轉到了工寮深處,也就是在少年身後以及大約四、五名友人圍繞的椅子上頭,那裡坐著一位男性,「你自己說你犯了什麼錯,用不著我們再提醒你吧?」

  椅子周遭的友人像是預先排練好的那樣,將手中的手電筒不約而同地照射在那名男性臉上。那時,直播的人數終於將近百人,而那名男性估計四、五十歲吧,身上僅穿著一件薄背心,手上與腳都有著或大或小的瘀青。

  「我......」半晌過後,男子終於緩緩吐出了自白,「我是許XX,在2020年的四月十號......於XX國中看見黃小姐獨自一人,忍不住自己的性慾而強暴了她......」

  說到這時,男子聲音猛然沙啞,下一刻變成極烈的咳嗽,瞬間吐出了一攤在燈光下不明顯卻又人人可見的鮮血。但在同一時間,鏡頭沒被拍攝到的地方,突然也傳來了陣陣啜泣,任誰都可以聽見是有人在鏡頭外流淌著淚水,雖然沒有出現形影,但卻可以在腦海中建構一名少女的樣貌。

  「你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手持著直播手機的這麼問道,底下漸漸有了明白事理的群眾,也在下方開始了討論。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做,拜託放了我!」男子並沒有回答問題,只是開始懇求著原諒,「我知道自己犯錯了,但是拜託你們!求你們放過我!我......我身上的錢都給你們,房子還有其他的都可以!我的車子還放在車庫裡面,你們要可以拿去!拜託你們!還有房子,你們要也給你們!對不起......我不敢了......」

  接著,影片結束。

  兩天之後,警方在那間廢棄工寮找到了被棄置的遺體,除了手腳盡數被斬斷外,更引人注目的,想必是跨下那流淌著大片積血的身軀,血液也在工寮內延綿數公尺。應該是死前被砍斷,承受不了痛楚在那邊爬行,亦或是被斬斷後遭人拖行,究竟真相為何,不得而知。

  這段影片在網路上引起了熱烈的討論,自然,正反方對於私刑是否得宜這件事仍是爭論不休,這幾乎吵得沒完的議題也常在台灣新聞下方的留言處上演。然而這項幾乎可說是過激的事件,以及拍攝影片的少年自曝身分,使得警方以及媒體高度關注,而警方也在短時間內緝捕少年到案。

  有好一陣子,新聞媒體不斷輪播這起事件,並提及死者生前所犯下的多起前科,那一看便不是好人的樣態或許或多或少也喚起了人們對於社會存在之惡的不安,除此之外,許多人更關注的也許是,犯下殺人罪的少年後續,他會怎麼樣?

  自然,少年被關進看守所的消息一透過媒體傳出,便惹來一大批的關心群眾。至今想來,作為幾乎是一切開端的這起事件,那些在警局外高喊著公平正義叫不出名字的群眾,恐怕也算幕後功臣。

  事件發生後,也就是少年被關進看守所的第三天,聚集在警局外的群眾已經破百。他們各個坐在警局門外,有些高舉著釋放少年的牌子,有些則是在人潮後方搭起了棚架,在那邊訴說台灣發展至今法制上的弊病。

  當時,被少年私刑處決的男子若還活著,並經過法律審判下來的結果恐怕不會使民怨平息。在台灣,強制性交僅僅只有三年以上到十年以下的刑期,相較於他國的法律普遍過輕,然而,殺人罪在台灣最高也可能只是十多年的有期徒刑,冒然提高性侵的刑責,將使加害人直接將被害人殺人滅口。

  少年這麼做固然有錯,但實際上少年並沒有任何前科,再加上少年在被警察帶入警局之前,對著媒體記者哭著說出:「我知道我做錯,但我們需要有人來還我們公道,難道要老百姓眼睜睜看著親屬和摯愛受人欺負嗎!」這番話,讓更多在網路上本就爭論不休的網友言論注入新的燃料。

  我們需要用那麼嚴苛的角度來對待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嗎?

  如果法律不能給我們安穩的社會,我們是否有權力奪回自己一切,保障我們人身自由的安危?

  這個議題在當時的台灣爭論不休,從前往往都是隨著事件熱度過去,便漸漸沒人討論,然而這樣首次有人將影片而且是真正致人於死的私刑放上網路,除了媒體不停翻找出少年以及該名死者的身家背景,以及名嘴們在政論節目上評議台灣法治是否過於落後,還有守候在警局外演講和靜坐抗議的群眾,都使這件事的熱度比起想像中還要來得炙熱。

  伴隨著外界不斷施加的壓力,以及不知自己今後該何去何從的痛苦和不安,更對於殺害了人打從心底衍生而出的愧疚與懊悔——這是少年在紙上寫的——最終,少年在看守所內以棉被套綁在上方通風口處上吊身亡。

  少年留下的遺書除了剛才提及的那部分,還有一句至今仍被深刻記憶在該時代背景下人們心中的句子。

  「我們需要一個烏托邦。」

  這是促進司法改革的一大重要轉折。更是被記錄在台灣歷史上,重要的一部份。

  「烏托邦」這個名詞,也才終於從台灣人民的心中被喚醒。好似從未存在過,但卻真真實實地打入每個人民的心中。那是任何人都想擁有的,一個和平、安穩、不為他人所害、人民安居樂業、擁有公平正義的世界。

  少年變成了英雄。

  雖然少年的墓塚至今已無人聞問,雜草茂盛猶如亂葬崗一般。但基於研究以及勘查史料的目的,少年墓塚上方的雜草我仍盡力拔除。與對錯無關,只是看見人們過去的英雄至今墳上爬滿了亂草,再怎麼說也覺得萬分淒涼。

  繼續遙想當時,不少立法委員除了準備改革制度,將吸毒、性侵、殺人等罪的刑責調高之外,更把當時少年的家擠得水洩不通。立法院長在少年的那起事件後引咎辭職,承認自己讓少年成為法治下的犧牲品,更送上慰問金給少年家屬。立法委員也在那一陣子前仆後繼地抵達少年的靈堂捻香祭拜,要不有些對著少年的靈堂發誓一定會讓台灣成為一個他理想中的「烏托邦」,要不便是在媒體記者的鏡頭前被捕捉到那些,原本應當毫無血淚的官員流淌著的點點淚光。

  然而,或許也是台灣人的習性,事件慢慢淡去之後官員忘了、人們也漸漸忘了。可某些留存在記憶的東西並不會被遺忘。

  所幸該事件的始末,以及鏡頭外的真相都由友人盡數交給了我。一方面窺知當年事件的情況,另一方面更可得知從這開始延綿至今的種種,對於台灣社會環境演變所造成的影響。

  而在少年事件隔年,一名連續殺害了四名女子的男人終於被警方捕獲。那男人在台灣逃了五年多,因為賭債而四處逃亡,在這段期間內姦殺並搶劫了共四名女子。當時後口口聲聲說著改革、烏托邦的立委對我們的法治影響了多少呢?

  該名男子最終被宣判無期徒刑。

  這件事使得少年的事件又再度被媒體冷飯熱炒,畢竟,台灣人的習性總是沒人提點,那人們就會忘的。從古至今皆是如此,當初憤恨不平的民眾終於被煽動起了怒火,質問與抨擊當時對天發誓要改革以及在少年靈堂前說要讓台灣成為一個烏托邦的立委們,他們做了些什麼。

  某些立委禁不住民意的浪潮,將自己這段時間內做出的改革製成報表公諸於眾。某些沒有實績的,那倒是十分尷尬了。台灣人與中國人老實說也沒兩樣,總是要人逼著走上刑場,才意識到自己或有或無少做了些什麼。然而無論是有實績亦或是沒實績的,那改革的速度實在太慢,民眾終於忍無可忍。

  這時,自稱民主權益黨的新興政黨,站上街頭展開抗爭並不斷於台灣各處舉辦演講,其中較為著名並為人所知的言論包括:「立法委員承諾我們會一個個讓他們受到應有的懲罰,我們終於安心了,以為政府可以幫我們制裁那些十惡不赦的罪犯,現在我們才知道,那些一個個倒下的不是那些罪犯,而是我們的親屬」、「眼下台灣的法律是明顯不完善的,我們周遭仍逍遙法外,或者是出獄後仍為非作歹的罪犯。為了彌補法律性的不足,我們應當自己著手主持公平和正義,私刑是殘酷的,然而這些殘酷對於我們來說,絕對是必要的。」

  (註記:民主權益黨建立於2020年,而文章開頭所述人民權益黨則是在十多年後左右建立,立場截然不同並與之對立。為免讀者混淆,特此說明之。)

  他們的激進言論雖然令政府官員站出來抨擊,但意外的,政論節目以及人民的民意卻逐漸使民主權益黨的聲望以超乎想像的速度攀升。直到該年的年底,他們真正組成了一支專門用於私刑的組織,強攻入那名殺了四名女子的罪犯牢房,並將完全不懂發生何事的該名犯人壓到法務部前,在眾多媒體記者尚未抵達的時候將他就地槍決。

  當時行刑的影片僅僅是透過當時在場的民眾所臨時拍攝而成。由於事出突然,大多留下的都已是事後腦袋爆開的屍體照片,以及令人忍不住拿來政論節目以及網路論壇上不斷播送的,那些行刑者在槍決犯人時的大聲呼喊:

  「這才是我們要的公平正義!」

  民主權益黨此後便誓言建立烏托邦,並以保障民主自由和人民權益自居。台灣建國到當時一百一十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激進與實踐,那不由得令人民拍手叫好的「從根本解決社會不安」,以及事後雖然警察逮捕了當時在場的民主權益黨份子,卻仍無法弭平該事件所造成更勝於去年少年所引發的私刑事件對台灣的轟動。

  「私刑遠比法律還有用而且能有效讓犯人從善!」

  「因為法律的無能,無法保障人民,才逼得人民自立自強。自己處理才是王道!」

  「司法保護不了我們,我們只能想辦法保護我們自己!無限期支持民主權益黨!」

  民主權益黨才是真正替人民著想的政黨。當時的大眾對於該黨都有著或多或少的認同,當民主權益黨的新聞出現,下方總是出現許多網友的讚聲並以實際的作為支持。比方該事件之後,民主權益黨的黨員人數以每月300%的幅度成長,在國民兩黨仍把持著台灣政壇大多數席次以及總統職位的數年以後,民主權益黨成為了台灣第一大黨,幾乎無其他黨派與之匹敵。

  民主權益黨至今甚至每年都有一支用於效忠政府的私刑部隊在招募人才,比起當初只是小政黨的組織,現在的訓練已經比起當初更為嚴苛。然而錄取率只有百分之零點五的高門檻,卻仍然使許多愛國青年死命投奔。

  很誇張嗎?一點也不,人民對於政府的埋怨往往伴隨著政府官員以及政客的承諾得到平息,然而又隨著同樣一批人的失言或怠慢而使群眾失去信心。以魯迅對中國人的看法而言,便得以明晰了:

  「社會上事無大小,都惡劣不堪,像一隻黑色的染缸,無論加進甚麽新東西去,都變成漆黑。可是除了再想法子來改革之外,也再沒有別的路。我看一切理想家,不是懷念『過去』,就『是希望將來』,而對於『現在』這一個題目,都繳了白卷,因為誰也開不出藥方。所有最好的藥方即所謂『希望將來』的就是。」

  於是民主權益黨開出藥方了。至少民眾急於治療,等不下去,也等不得了。

  而在民主權益黨的主席以佔據總票數超過80%的高票當選了台灣總統,並且同時掌握幾乎是所有立院席次,人民歡欣鼓舞期待台灣會得到改變的那天,完美的新世界,終於降臨台灣。

  台灣將成為一個沒有犯罪的國家。這是當時每個人民殷切期盼,並且如此深信的事實。台灣原先的法律實在太輕了,無法滿足現實生活所需,而民主權益黨的主流意見,因著本就是從激烈的社會行動崛起,更加深了他們對於法律應當與時俱進的觀念。

  但法務部的作為卻不是嚴刑峻法,而是在民主權益黨上任沒幾年後,便決議將民眾原先便該擁有的權力還給民眾,並宣布台灣成為廢除死刑的國家。原先在那個年代,廢除死刑只會被人大加抨擊,然而此刻的民主權益黨卻因為做了這件事,反而使人民對政府的滿意度直線上升,幾乎高達九成的人民支持。只因這個國家以後的犯罪,將不再由法律來懲處。

  凡舉性侵、恐嚇、偷竊、殺人等罪,法律將不明定法條懲處,而是制定被害人以及家屬、甚至是任何人都有裁決其刑罰的權力,政府並不會從旁干預。法務部的存在,從人民原先怨聲載道的保障犯人的人權,變成了保障人民行使權益的後盾。

  台灣的犯罪率在短時間內大幅度下跌,在人人有權力伸張正義的前提下,幾乎沒有人敢為非作歹。那些有罪過的人,將會被社會徹底汰除,從前得祈禱上天降罪於人,現在人民有了直接降罪的權力。對於美好烏托邦的建構,人民對此抱持著願景。

  自然,政府也不是閒著沒事。在人民支持度高達九成的此刻,民主權益黨徹底清查從前那些誓言改革的、未曾誓言改革的政治人物,眼下淪為少數席次的政黨,要不被查出從前貪汙或偷偷經營非法事業,要不在政府搜查到之前便潛逃出境,而那些自詡為清白的人,則是眼看時機不對、見風轉舵地投奔民主權益黨的懷抱。

  被抓到對社會有害的政治人物,在法務部前方每天幾乎都會有幾場槍決會。那時國營電視台將會現場轉播,每每都使收視率飆上新高點。更讓民眾關注的,是該位被槍決的官吏不法所得,將累積起來並由政府發放至下個月的人民權益津貼上,那是幾乎未曾有任何國家做過,被人民所樂道的德政。

  警察不再為業績擔憂,更不用上報給政府,因為他們的職務只剩下幫助人民抓捕犯人,並交給人民來處置,警察有了衛國津貼,基本不用擔憂業績了。台灣將成為一個沒有犯罪的國家,會成為領先全球的美好烏托邦。

  幾乎所有的官員,乃至於鎮長、鄉長,皆不敢收受賄絡以及從任何事情當中撈好處,那些由人民選出來的公僕,才真正有了替人民著想並將人民放在第一高位的時候。

  你說,人民會害怕自己成為私刑的目標嗎?怕什麼呢,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腳踏實地的工作,別人怎麼會去傷害你?

  由於政府建立的國營電視台收視率太高的緣故,使得其他新聞台紛紛倒閉。在2035年左右,除了娛樂性或其餘性質的電視台外,新聞台也僅剩下國營的了。

  一切事物都美好了起來。人們都說這是一個完美的國家,連貧苦的民眾也能因為政府的權益津貼安穩度日,人們安居樂業,不再擔憂任何可能的不安。唯一得去注意的,便是觀察周遭是否有人做出不符合道德的行為,一旦讓罪犯得到應有的報應,便可向政府額外領取一筆和警察一樣的衛國津貼,並記得要在每十年一度(從前為四年,政策之後略有更改)的投票當中,將民主權益黨視為唯一選擇......

  偶爾,在出門的途中,便會看見被棄置的遺體或殘肢。那早已習慣在我們生活當中每一個角落的司空見慣,帶給民眾的從來都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臣服於命運當下的自然。在某個時候看見了孩童將屍骸的左右手分別裝作是武士刀,拿起死者的手臂互擊的遊戲,那一刻,我才認為或許台灣人就甘心於這種環境,沒有對錯之分,只是習慣爾爾。

  不過也並非所有台灣人都是如此。

  在大約民主權益黨掌權後十年,也差不多是在方才所提到的新聞台僅剩國營一間的2035年左右,每當閱讀相關史料,我總不由得將2010年前後之間的反媒體壟斷一事聯想在一起,或許如今的政府也想過這一點,希望能讓媒體成為政府的傳話筒吧。

  那時,基於台灣仍為一個民主自由的國家,建立黨派仍然不受約束,政府還是願意傾聽不同的聲音。直到人民權益黨這個完全與「主流民意」背道而馳的政黨創立,人民權益黨當中的黨員開始向政府建言修改法條,首要之務便是恢復從前的法規,提倡從根本解決問題,而不是用仇恨來掩蓋社會的弊病,為了使社會安定,必須要先有完整的社會制度,並提出眾多改革方案,希望政府能夠採納他們的意見。

  那原先會在數十年前被人民廣泛支持的建議,如今我閱讀起來也都是言之有物,並且是得以實行之的建言,卻被政府硬生生地駁斥,同時遭到台灣民眾的大力抨擊。

  倘若當時的我作為該黨的一份子,應當在對政府建言以前便已經設想到這樣的結果。無奈建黨時機已晚,亦或者便是因政府壟斷了台灣媒體的走向,於是才決定創黨,並非該黨人士的我不得而知。然而人民與媒體在那時期不斷對於人民權益黨大加指責,抨擊他們玷汙了人的情感,泯滅身為人的正義感。

  「他們想讓台灣成為沒有公平正義的國家!」

  「不能再走回頭路!如果讓他們稱心如意,台灣就會回到沒有正道的史前時代!」

  「這樣的政黨是台灣的毒瘤,不能讓他們留在台灣。」

  台灣人已經沒有耐心改革,更不敢想像倘若回到從前的司法環境,台灣會變成什麼模樣了。

  意外的,並且不意外的。政府宣布執行全國性的掃蕩,除了一般民眾擁有權力之外,政府的部隊也在台徹查相關人等。短短一年之內,人民權益黨在尚未出頭以前便幾乎銷聲匿跡,只因從前「明目張膽」站在第一線要求政府改革的成員都成為了被殺的目標。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人民權益黨,在有消息之後便是主要幹部都已流亡海外,並被政府明訂成非法組織,凡是抓到便可處置。

  距離那起事件十多年後,人民權益黨在近幾年作為他國的合法政黨而存在,但回到台灣的領土,想必是遙遙無期。

  台灣從前也有個稱之為廢死聯盟的組織,然而那比起人民權益黨還要更早便已消失在台灣社會上。在人民權益黨和廢死聯盟等組織從台灣消失以後,從前嚷嚷著要教化犯人的主張不過就是被唾罵為迂腐思想,人們習性指責:「如果是你的家人,你還說得出這種話嗎!」的過去,早已隨著那些組織成員的遊街示眾,最後被活活燒死的下場慢慢從台灣消失。

  更有甚者,當中組織的成員(尤其以廢死聯盟為多)家屬,因為受到家人的廢死主張牽連而在成員的面前殺害。

  一個完美的世界終於降臨於台灣,在這裡,我們得以看見人人擁有所謂的正義,而不再只是眼睜睜看著嫌犯逍遙法外。因政府的努力以及台灣人不屈不撓的意志,使得國內趨於安定,人民安全得到確實的保障——這是近年來民主權益黨競選廣告當中的一段話。

  生活至今,也不是未曾親眼見過行刑的一刻。那通常在車站、學校操場、機場等人數眾多的地方往往容易見得。在不知因何故而被押到這裡的犯人,旁邊總是站著或少或多或吃便當或看好戲的群眾。行刑完畢之後人潮便鳥獸散去,離開的人群以及正巧經過的人群,在這些公開場所匯集成了麻木的人流,繞過屍體又再度匯集,朝向原本的目的地前行。人群的臉上除了擁有撇見屍體的不屑,更多的是對這日常生活處之泰然的冷漠神情。

  怕見血的人,往往初次看到了血便會嚇得逃竄或遮住耳目,然而血見多了,就像是白開水似的,頂多是顏色容易刺激視覺神經罷了。他們似乎都沒有意識到那些血都是從活生生的生命上來的,一旦血流多了,便是不值大驚小怪的了。或許我是如今在台灣社會當中,大驚小怪的一群。

  有時我會猜測著這些群眾正想著些什麼。看到屍體過後便離去的上班族抬起左手望了望手錶,是趕著回家與家人相聚?還是煩憂著明天又得日復一日地投身人類世界?對著屍體注目凝視的中年婦女,是想著這個死者生前犯下了什麼罪過嗎?還是僅僅想著毫無關聯的家庭生活?

  我是不得而知的。

  在邁向精神與物質富足的道路上,人們過著各自的人生,另一旁不到十幾公尺便有著被棄置,因不明原因而被殺害的屍體。截然不同且相互衝突的兩個世界併存在同個場景當中,卻是台灣此刻的日常。

  在前些個月,我也曾親眼看見一名女童被砍斷雙手在大庭廣眾的目光下遊街。原因是那女童偷賣包子的店家所販售的包子,老闆為了懲戒於是砍斷了她的雙手,並帶她到街上羞辱的場景。

  那時候的我已決心離開台灣。正巧在那事件發生前幾週,在閱讀了死去友人所提供的概略資料,並依據友人提供的電話聯繫上了友人生前所參與的人民權益黨,在那以後我才得知原來曾被政府視為非法政黨的人民權益黨在海外仍有活躍。與我對話的黨幹部聽聞了我與友人在大學時期因社會運動結識,以及友人在數年前政府的掃蕩下已經亡故的消息,他除了表示遺憾之外,更熱切期盼我到海外去發展(意即加入政黨),然而我卻是婉拒,只求他們能提供給我一個發表言論的機會,所幸得到他們的接受,並由他們著手安排相關事宜。

  繼續講述該名女童的事件。特別點出的緣故,是除了可從此事件看出台灣人的習性,更有著不知是人性的光輝,還是在這「完美烏托邦」式的社會當中,或許少有或者天天上演的矛盾戲碼。

  女童被包子舖的老闆以牽繩纏住脖子,由女童走在前方繞著街道行走。我並非沒有看過這樣的情景,偷錢的被打斷了手,這種事時常上演,但砍斷了手的事情倒是少見,又尤其是這年紀看似未滿十歲的女孩。可法律畢竟保障了守法人的自由,於是走在街道上的途中也不見有人制止。

  或許是上天讓我有幸目睹到人與人之間還有著些許的慈悲(即使人們都稱自己善良慈悲是個好人),在女童幾乎要從遠處繞行至我的前方時,突然從我身旁傳來了一名青年的叫喊:

  「喂!你幹什麼啊!」

  人們無論是看戲或者不知現場狀況的,凡是探頭來看或剛注意到便打開窗來探聽的,都將目光轉移到我身旁的青年身上。那是一名看似年齡約有二十多歲的青年,應當是在近處就讀的大學生。

  「你這人怎麼這麼殘忍!無論怎麼樣也不該如此吧!」

  老實說,當時的我們仍未知曉事件的狀況,只是大家往往有著漠然的天性,見著了也就看看,並不會多問。可這青年想必也是對狀況一無所知,令我不禁佩服他的勇氣,也在心底暗自指責他的莽撞。或許我也擁有身為台灣人的天性,那便是習慣了之後即便內心略有起伏,卻仍冷漠應對吧。

  然而青年的話語猛然貫穿了現場周遭人等的心房,在瞬間不知為何瀰漫著一股寂靜而詭譎的氛圍,好似青年破壞了長期以來的規矩。可少年並未因此而退卻,反倒以更大聲的聲調朝著我與四面八方呼喊:

  「快來人啊,你們都眼瞎了啊!沒見到這女孩還流著血嗎!」

  這是我在近幾十年來都少見的一幕。原先犯錯的卻成為了我們得急忙幫助的對象。可悲的是,我雖在此文貶低台灣人的習性,但當下的氣氛的確喚起了眾人除了冷漠之外的慈悲善性,大家突然一個個上前關心——其實這便是跟風的一種形式——可我也身在其中。

  眼見女童斬斷的雙手流血,周遭一些群眾便從商家或住戶裡借出紗布還是消毒藥水來包裹止血,還有人正打算叫救護車來。我也沒有站在一旁看熱鬧——台灣人的習性總是怕跟不上風——無奈群眾將該做的都做了,我也只得上前以話語來安撫女童。湊近一看,只見她那雙眼無神,好似受了很大的創傷,那些替她包紮的人也只是輕撫她的頭,或者是發出紗布纏繞的細微沙沙聲響,莫名只有我對那女孩說話。

  被閒置在一旁的包子舖老闆反而詫異了,在他人指責以前便大聲吼道:「去你媽的,你們在搞什麼啊!這女孩偷了我這的包子不是第一次了,之前還有一次偷了店裡的錢......」

  不知是紗布碰觸傷口的痛,還是聽到有人在安慰她,又或者是聽見老闆的大嗓門,或許在那一瞬間席捲而上的恐懼,使得原先目光沒有任何聚焦的她的眼瞳,先盯著正被包紮的手腕,又盯著替她包紮的群眾,又看向我,眼睛或睜或閉,像是完全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估計過了兩三秒鐘,她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這才以沙啞的語調大聲嚎哭著:「好痛哦......好可怕哦......」之類的話語,更加讓人於心不忍,令我也在當下紅了眼眶,想必她在被斬斷手掌的那一刻開始到遊街的這段途中,承受了很多比起肉體上更為殘酷的痛苦吧。

  在我將目光從女童移到包子舖老闆的身上時,已經看見他倒臥在地上。在老闆前站立著的,便是方才指責老闆以及要我們去照顧女童的青年,他的雙手緊握拳狀,看似是他將老闆打倒在地。

  「你還有沒有人性啊!這麼小的孩子你也下得了手!」

  「我......」老闆頓時啞口無言,老實說我對這個情景也是頗為詫異,「難道偷竊不該罰嗎!你們才是標準不一吧!」

  「住嘴!」少年的神情顯現憤慨,那幾乎是用大吼的方式,令在場的群眾不免為之震懾,「政府給你權力責罰他人,但可沒有要你泯滅人性!」

  泯滅人性。我已許久不曾聽過這樣的話語,從前都是該罰的就罰,但幾乎未曾有過一套關於罰的標準,這泯滅人性的程度,恐怕也是因人而異了。但那大學生青年說這話倒是惹來喝采,想必是自他口說的這番話在民眾眼中也被視為正確無誤的道理了。

  眼見老闆的臉上顯現出尷尬以及不知何故的羞怯,剎那間,他從一名應當執行正義的人民,立場轉變為了對孩童痛下毒手的罪犯。他或許意識到了這點,在人潮越發朝向這裡聚集而越來越多以前,他便朝向原先走來的方向拔腿狂奔。

  幾名原先便在現場的人,或呆立在原地,或立馬從老闆的後方追去。那些看似晚來的,必定是不明就裡的街坊鄰居看那幾個民眾正在追捕些什麼,尚未問清事態便跟在那些民眾身後。那女童倒是更少人關心了,追老闆的人多得是,可真正應當被關注的地方卻少有人在意。那顯而易見的台灣人習性慣稱為人情味、正義感的本質,隨著女童僅僅只剩我與幾名民眾的陪伴之下,在我眼中竟然一夕間轉化為一種令我恥辱的悲哀感。

  等到我與幾人帶著女童上醫院去,那斷手之後透過民眾的找尋終於送到醫院,可惜的是老闆當初似乎真的氣憤難耐,那雙手已經不成樣子,醫生說是無法弄回了。女童並未表達出對老闆的恨意,這是否是身為孩子的純真,亦或者是身處於這樣的環境當中,對眼前的事實不以為苦呢?

  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女童名為小萱,年幼被家人遺棄便在鎮子內討東西吃,也的確是當地的慣竊。說是慣竊或許過於嚴重,可實際上正是如此。雖然並無老闆對質,但恐怕老闆所言並非為虛。

  這樣的女孩處境已是如此艱辛,這時又失了雙手,今後生活該如何過下去,我對於現在的台灣已不抱持著太大期待。那些熱心民眾——在我看來是真正熱心的——即便在得知小萱無礙後便離開,但我仍感謝他們讓我看到台灣僅有的少數光芒。

  那時,簡單詢問過小萱的意見過後,反正我在台灣早已無親無故,在已經預備要離開台灣的同時,我決定收養了小萱。

  新聞媒體自是不會播報這些司空見慣的事情,然而女童小萱的事情還是在社群網路上被傳了開來。又過一陣子,我便在網路上看到了包子舖老闆的影片,下方的留言處對於老闆是指責居多,也有些人是讚揚台灣人的人情味,能讓應該被懲罰的人受到報應。影片的描述了一些老闆的罪狀,那是我們所知道的那樣,然而老闆是否應當要被懲罰,民意會說話,那我便不多說了。

  老闆在街角的包子舖不知何時收了。

  我不敢去臆測老闆心裡的想法,更不敢讓小萱知道這件事。她似乎比起我更關心老闆的安危,恐怕她早就理解了自己身處在什麼樣的世界吧。

  老闆此生注定是殘廢了。影片當中他的包子舖暫時不見他人影,只有看見他的員工在店鋪內,拍攝影片的人一邊拍攝影片,一邊拿雞蛋朝向店內丟去。丟了幾顆之後,員工看不下去便出來喝斥。拍攝影片的人至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只是看到員工走出店外便逃到了遠了一些的地方,員工看到他走遠,就走了回去,而拍攝者便又折返,持續朝店內丟擲雞蛋。

  員工終於忍無可忍,在影片中大吼說讓他們安安穩穩做生意,不要搞事之類的話,拍攝者這邊突然爆出笑聲,一顆雞蛋硬生生砸在了員工的身上。

  員工氣到回過身拿起了剁肉的刀子準備出來,沒想到店內傳來了似乎是拍攝者期盼許久的語調:

  「算了吧,今天不做生意了。鐵門拉下吧。」

  伴隨著聲音的傳出,拍攝者終於拍到了包子舖老闆的身影,那不只是雙手,而且是雙臂都已經空蕩蕩的身軀,無奈地要求員工把刀子放回原處。影片的最後一刻,拍攝者並沒有持續丟擲雞蛋,而是將畫面聚焦在站在店內的正中間同時亦向拍攝者注視的,那略顯悲傷又無濟於事的老闆的面孔。

  直到離開台灣的時候,我再也沒有聽過這位老闆的任何消息。

  恐怕這些事件仍時常在我們社會當中上演。他們是罪有應得或者是無辜受害,未明事理的人或許不會知曉,明白事理的,只怕也跟隨著風潮一點一滴隱沒自己的聲音。

  刑責一詞在台灣似乎已經成為了許久未見,而眾人避之不談,認為是迂腐思維的用語。只是私刑的缺陷在於我們人對於世間萬物的感受不一,而正義不過盤據在主流民意的那方。

  看誰編織的故事好聽又合理罷了。

  如同此篇文章最前端所述的,發生在2020年一名少年與同夥因著乾妹妹被性侵而將一名擁有多項前科的男子直播私刑的事件。在這當中未被公開的資訊已由友人收集並轉交給我,又有誰得知原來那名造成台灣私刑風潮興起的,被貼上性侵犯的男子,實際上是嫖妓時遭到仙人跳,因付不出龐大的遮羞費而被少年押至工寮呢?

  筆者我身處於這樣的社會已經五十年有餘,或許史料或所見所聞未能完備,恐怕仍有缺漏之疑慮,但已盡數將概略事宜描述完畢。此篇文章除了作為人民權益黨之用外,仍將此文轉貼至台灣的各大論壇,即便在短時間內會被刪除,但基於某些考量,仍打算將此文提供給相關學者以及一般民眾閱讀。

  無奈家父早亡,屍首仍不知去向,在政府百般刁難以及對我生命造成威脅之下,否則我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寫下此文控訴這個「烏托邦」。

  不過,恐怕台灣人對於他人的懷疑,往往也是建立在他人的懷疑上頭。他人說正確的,那必定也為之正確;他人說好的,那必定也是好的。失去對世事的洞察態度以及被政府每日在國營電視台上播送的,台灣犯罪率幾乎趨於零,還有台灣人民對於政府懷抱信心,人們安逸幸福的指數不斷攀升的虛偽謊言所欺瞞。

  害怕的人裝做自己不怕,還鼓吹他人應當不怕。不怕的人自是安逸樂活,怕是直到死為止也不知自己活在怎樣的世界。

  當所有事件告一段落,而且在沒有受到阻擾的情況下。我與小萱以及幾名身分被隱蔽起來的人民權益黨黨員在飛機上時,機上空姐認出坐在我左側的小萱是前陣子在網路造成議論的女童,不時對她投以慈愛的目光,更多少對我的存在抱持著不安好心的質疑。於是空姐在言語中並非全然不帶惡意地詢問小萱:「妳是小萱吧?打算要跟誰去哪裡呢?」

  小萱在陌生人突然開口的情況下瞬間變得徬徨不安,她先是轉過頭來看我一眼,眼神當中閃爍著壓抑與恐懼的淚光,然後像是努力提起勇氣般,沒將臉看向空姐而是注視於地面上說:「嗯......跟叔叔去國外住。」

  還好她有記著千萬別在他人面前稱呼我為父親。否則這段時間的計畫便會在這邊告一段落,恐怕我也會和家父一樣屍骨無存吧。

  「為何不待在台灣呢?台灣是個很好的國家,治安良好又富有人情味。那時候傷害你的壞人已經......」

  在她話語未盡以前,小萱便猛烈地搖頭讓空姐的話中斷。我明白了她早已猜測出那位老闆的下場。

  「不用。」小萱在經歷這些事件過後仍然擠出刻意的笑容,「叔叔會讓我忘記在這裡的一切。」

  聽到了小萱的這番話,空姐也不再詢問些什麼,只是客套地祝我們旅途愉快,在離開的那刻還從她口中傳來了像是扼腕的嘆息。

  「爸爸,我......我會不會給你帶來困擾?」

  在空姐走後,小萱才戰戰兢兢地詢問我這個問題,眼睛閃爍著液體,正在眼眶內不斷打轉,那張臉好似回到當初見面,她哭著說好恐怖、好痛時的表情,令人為之鼻酸。

  「不會,妳做的很好。」

  到了這時我才發現,至始至終她都以早已不存在手掌的手腕僅靠著我的手腕,似是怕我逃離又像消解內心的不安。我不禁想起,在年幼的時候我們總是藉由握住某些東西來弭平內心的惶恐,而那沒有手掌的女孩,處境該有多麼艱難。

  「以後我們兩個人在那邊,一起生活下去吧。」

  小萱終於有了不那麼刻意的笑容,即便在她嘴角上揚的同時,眼眶的淚水便順著臉頰滑落。但是她仍舊笑了出來,那個笑顏,既清澄又夾雜著對他人的安心,即使眼淚滑落的這個瞬間顯得十分寂寞,但想必是經過情緒的翻攪和沉澱才造就這個表情。

  而在此刻前後座位都有人民權益黨成員的戒備之下,後方傳來了其中一名成員的聲音。

  「先生真的不考慮入黨?」

  「可能得要在當地安頓下來之後再考慮吧。」我說,然後目光望向身旁的小萱,那雙被烏托邦硬生生斬斷的手掌,永遠沒有重生的機會,就如同要讓小萱回歸屬於孩童的童年,已經沒有再一次的機會了,「任何足以操弄人民意志而不能使之獨立思考的,都不是合格的政黨。」

  「你的要求過於嚴苛啊先生......」

  「我可不是開玩笑啊。台灣人許久以來的弊病,就是連思考都得看人臉色。」

  「先生說的是。」對方倒是謙虛接受了,隨即話鋒一轉,「可先生寫的文章,不也是要操弄群眾?」

  「說這什麼話,我可沒這能耐啊。」

  「那不然寫下這些事,不是為了操弄那是為何?」

  不是操弄是為何。一時之間我竟無法回答對方的問題,的確,我寫下這些事情不也是得讓人順著我的意志來思考嗎。然而,當我一時語塞地望向小萱的位置,她正在靠窗的位子上緊盯著窗外不斷流動的雲朵,這才明白了我寫下這篇文章的主因。

  「不過就是提醒讀者,別錯把地獄當成天堂罷了。」

  這時,我從窗戶的邊緣撇見了外頭一片湛藍的景色,那裡仍存在著未知。可我卻不禁幻想在異地之後的新生活,那裡或許不是人們憧憬的烏托邦,但我堅信著,那裡一定是個比起台灣還要來得正常且美麗的新世界。


  本文沿用作家奧爾德斯·赫胥黎所著的世界反烏托邦代表作之一的《美麗新世界》名稱。而原作《美麗新世界》的書名,其實源自於此篇故事最開端莎士比亞的《暴風雨》當中米蘭達的對白:「人類有多麼美!啊!美麗的新世界,有這樣的人在裡頭!(How beauteous mankind is! O brave new world, that has such people in it.)」

  這段話本身即有強烈的諷刺意味,因為故事當中的米蘭達成長在封閉的島嶼上,所知的只有父親,奴隸和鬼魂,離文明社會相去甚遠。而小說《美麗新世界》便是諷刺新世界雖然外表似美,但科技並沒有令社會的人民精神進步,反而讓社會文化倒退。

  寫下這篇文章耗盡了我許多力氣,然而速度算非常快的了,一天內寫完。或許有寫得不好以及文筆拙劣之處,還請讀者多多包涵。
這是今天的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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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回應

ilwiKAMINA
反烏托邦的著作總是給我們帶來反思.
很多人小時後被老師冤枉過是壞小孩,然而長大後卻忘記要羅織一個人罪名多麼容易,也因此法學,法庭,執法程序制度必定有存在的必要.

不過,看直撥的都沒人認為一個8+9稱呼對方乾妹妹很有問題嗎?至少假裝一下是親妹吧?XD
2017-02-23 01:29:07
十六夜郎
謝謝你喜歡,然後笑死XDDD 我原先那部分就是刻意要讓8+9說是乾妹妹,帶有一點"其實事情和你的關係並不大,但你就是愛出風頭"的感覺
但現在想想,感覺稱呼乾妹妹好像的確很奇怪XDDD 這是我的問題 哈哈
2017-02-23 04:04:43
梅子卿
烏托邦、共產主義等都是如此美好的理想,再怎麼理想,都逃不過人性的崩壞。
被道德所喚起仁慈的人們,為了自己的正義,同樣也做了自己口中泯滅人性的事情,但卻可以被接受:因為是對方先泯滅人性的。
這大概就是「真壞人要比偽君子要好得多」吧!
燒殺擄掠與為民討伐都是殺人,沒有誰殺得乾淨殺得漂亮。不過這又要回到心態問題,就是這樣不斷輪迴輪迴輪迴,彷彿沒有答案似的。
2017-02-23 01:30:09
十六夜郎
謝謝南卿的回應^^
烏托邦無法建立,很多時候都是因為人的本性
大家都希望可以安居樂業,但是卻會嫌棄錢太少,享樂太少,工時太長等等,或者是治安良好,大家晚上都可以夜不閉戶,但問題是人看到好偷的東西而且不會被發現,就還是有人會去偷

故事當中有特別提起泯滅人性的部分,主要還是最近常常看到有人說某某人泯滅人性,然而這一套標準恐怕是因人而異了,在大家沒有統一的固定觀念之下,為了自己的正義去懲罰他人只怕是略有不妥
2017-02-24 06:12:11
楚門
你知道嗎?有時候看到值得反思的文章,我好想把我的想法打出來......但很遺憾,我做不到。因為思考的速度早已超越了我的手,很多想說的話卻不知如何開口。Anyway,有點晚看到這篇文章,但這是我看過最令我省思的文章了。
有機會在上RC聊聊吧,只是我的思考速度,恐怕是跟不上你了......
2017-02-23 22:30:15
十六夜郎
是你不嫌棄。即便你說思考的速度無法化為筆觸寫下,然而我認為,既然已經有了思考的力量,寫下來只是早晚的問題
多去涉獵相關題材,多去思考,然後試圖寫下來都是好方法。還有你是自謙了,沒有誰跟不上誰的問題,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思考模式,我們對於同一件事的看法不可能全然相同,有些我沒有答案的問題你可能已經有了

懂得思考,你就已經贏過很多我在這篇文章所批判的人了
2017-02-24 06:14:04
墨染
....對我來說,這是有點難以下嚥的一篇文章。
比起關心整個社會的流向,與許多國家大事,我更喜歡躲在自己的鳥籠中不問世事,裝作清高的模樣,實則不願思考。
也是因為這樣,身邊比較有想法的朋友提起時事的時候,我大多都難以插上一口。
我為此失落,卻也只是放手,不再思考,轉身投入喜歡的個人世界,逃避思考。
我果然,還是不該這樣下去啊。

夜嵐的文風非常寫實,雖然我是在巴哈看見這篇文章,卻能夠隨著文字想像你筆中的未來,甚至覺得自己真的是在看這名知識分子留下來的文章。
文中令人深思的句子很多,坦白講,要是我再這樣不作任何思考下去的話,我大概會跟主流的民意一起,認為我們需要的世界是烏托邦。
原來拯救台灣的英雄,原本是仙人跳的主謀啊,還真有趣。

我很慶幸自己看了這篇文章。
未來我應該還會反反覆覆地拿來閱讀,並深思自己該做些什麼。
2017-02-25 15:19:21
十六夜郎
謝謝你喜歡這篇文章,社會議題需要我們去注意,不一定要都去關注,但請先注意周遭開始轉變的細微角落,慢慢往後延伸,你會發現這個社會上需要關注和思考的事情還真的不少
2017-02-25 21:08:51
♥Sin신비♥
看完了以後
我只覺得一陣心痛...
2017-03-11 20:48:51
十六夜郎
我完全沒看到你留言的通知 對不起[e3]
謝謝你喜歡,無論是什麼樣的感情,能夠觸動你是我的榮幸
2017-03-20 02:2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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