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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光漂流納沃Vol.3 (前篇)

作者:LiCh│2017-02-22 23:25:54│巴幣:0│人氣:271


極光漂流納沃 Vol.3
(注意 內含暴力情節 不雅用詞 請斟酌觀賞)


-第三章-
<黑色劍齒虎>
黒いセイバーキャト



天,稱霸太陽系近千年的帝國,為擴張版圖而派遣遠征軍尋找外宇宙移民。天琴座方面宙域,克卜勒102星系,行星e的表面上,遠征軍第二軍團旗艦「峨嵋」正在巡航。

巨大船艦的頂層居住區被稱為「忘憂塔」,是軍團領袖的私人空間。塔內,一名裸身少女走進蒸氣繚繞的廣場。

「報告軍團長!補給艦已經抵達,有紫色信封。」淺藍短髮的少女對著廣場大聲報告,她用一條毛巾遮著佈滿傷疤的肌膚。

「嗯,開封吧。」

潔白壁面環繞的圓形廣場中央,一絲不掛的女子從水池中起身。火紅頭髮蔓延在她的蒼白腰身,妮黛兒‧梅‧薩巴斯——遠征二軍團統帥——張開雙手讓身上水滴漂到汲水儀器中。光滑皮膚和玲瓏有緻的身材,看不出她已經是擁有六十年戰歷的老將。

「軍團長,請啟動投影。」藍髮女孩羞澀地別過目光,那完美無瑕的身軀太過耀眼。

妮黛兒走出浴池,直接走向牆壁上的控制台。她讓電腦讀取瞳孔虹膜之後,紫色軍令自動解碼,牆壁投射出八個巨大黑影,環繞著裸身的女將領。

「梅,好久不見了……」

這是在地球預錄的影像,宇宙的距離單位極大,帝國藉由曲速航行的船艦來運送重要文件。由於花時間又只能單向傳輸,大多時候還是得仰賴前線指揮官自身判斷。本部送來最高排程的紫色軍令,其內容想必有一定份量。

「我們看到妳的調度了,只有一艘星河級去K62,恐怕沒辦法趕上其他軍團吧?」
「一軍團都打完回家了呢!他們第一名的話,二軍團要第二名才對呀?嘿嘿。」
「也罷——看在妳自願提供企業實驗場的份上。」
「在K102那個無人星球花掉兩艘主力戰艦,我們也就不追問了。」

黑影們輪番開口,不給予喘息空間,妮黛兒只是靜靜聆聽。

「協助和平重工與電合技研兵,再加上一定程度的戰功,跳過一階,直接加入我們『天地衛』,也非難事。」

「『天月衛』在鎮壓星環外領地,正忙的很,機會難得哦?快點跟馬哈拉‧提卡合作,收下整個天琴座吧。」

「我們很期待你的加入,梅……」訊息切斷,妮黛兒面不改色,彷彿置身事外。現在的她只想享受寧靜,在她的「神山級航宙要塞」頂端。

「真會使喚人,是吧?」「是,軍團長。」

妮黛兒回頭走向女士兵,讓她套上浴袍。澡堂的屋頂漸漸透入陽光,實心壁面轉變成透明觀景窗,無邊無際的壯闊地表映入兩人眼簾。

稀薄大氣造成的青綠色天空、烈焰般的赤紅大地、奇岩山峰如巨龍盤繞地表。峨眉艦的孤影懸浮於放射性大氣中,遠征二軍團的其他戰艦——星河級戰列艦兩艘、龍王級登陸艦兩艘,全都在宇宙軌道待命。

旗艦下方的星球地表有幾座圓柱構造體,曾經有開拓者居住的建築設施,如今卻已風化,僅剩廢墟。

「好荒涼的景色,孤獨,卻令人嚮往。」女士兵望向窗邊。

「羽化前的蛹總是孤單,它會蛻變成為我們的新天地——很快,就不用管那些男人,跟他們無聊的鬥爭了。」軍團長從背後環抱著女士兵,在她耳邊輕語:「還要靠妳幫我完成夢想呢,鳳仙。」

「是,妮黛兒軍團長。」

一群巨大的鳥類飛過建築廢墟,舊世紀宇宙移民帶來先進科技,加速了這個荒蕪星球的生物進化。習慣高輻射環境的物種組成各種生態系,地表生機蓬勃,卻不見人類的蹤影,也許是某種意外導致他們滅絕,真相不為人知。此地不像另一個星球K62f有人類居住,但對妮黛兒來說別有價值。

「南、北極工作班來訊!爐心炸彈信管埋設完成,人員預計十分後完成撤離!」
「K102宇宙通訊站,『神針』裝載完畢,三分後完成軌道校正!」

峨眉艦橋中報告聲此起彼落,奇妙的是,艦上士兵清一色都是女性,這支獨特的軍隊是由妮黛兒親自組織的。

「軍團長,登艦。」

艙門開啟,深黑裝束的女將以及藍髮女兵走進主控室。妮黛兒站上艦長席,高舉佩刀,一聲號令:「地球化第一階段,開始!」

「收到,導引信標啟動!」
「工作班撤離完成,準備遙控起爆。」
「通訊站,神針軌道校正完畢,第一發射擊!衝擊倒數一百二十秒。」

「離子噴射啟動,旗艦升空。」峨眉的噴射引擎點亮了黃昏大地,圓滑輪廓的巨大艦體緩緩上升,同時,一根剛硬長柱從宇宙墜下。

神針,從宇宙直接投放的質量兵器。數千噸的金屬柱將被重力牽引,直接轟進星球深部,並散佈出內藏的特殊細菌。通訊站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丟下一支神針,直到繞行星球一圈為止,星球地表即將遭遇毀滅性破壞,極端環境細菌會深植繁衍,排出溫室氣體,改變大氣結構。

化成流星的神針與峨眉擦身而過,士兵們都抬頭矚目,然而這只是開端。

「全艦對閃光防禦,地球化第二階段,開始!」
「空間爐,坍縮。」

只見眩光,卻無聲響,進入高軌道的峨眉周遭沒有空氣能夠傳遞聲音,但是那光景的震撼力仍然無減。

行星兩端竄起了超巨型爆雲,直直衝入宇宙。戰艦級曲速反應爐將兩極大陸吞噬後瞬間釋放,冰層被炸到高空,融成水氣,逐漸形成厚實的大氣。

妮黛兒的新天地在此創世,然而,其代價是原生物種的毀滅。由人類創造的生命,僅千年的歷史又被人類畫下句點。

「第三階段,也就是等待了。」女將滿意地看著她的成果。

「報告軍團長,補給艦已經把『伊達圖』安置到通訊站機庫。」

「很好,艦隊聽令,開始計算往K62的航道。」等待地球化的期間也不是閒閒無事,她們還有一個星系要收拾,那邊不像K102無人反抗。為了鞏固地位,以及即將到手的新世界,妮黛兒願意再付出一點努力,「鳳仙,伊達圖是你的了,去試乘一下吧。」

「遵命!」藍髮女兵行了禮後離開艦長席,在無重力下快速飛進電梯,關閉艙門前,她看了軍團長最後一眼。

多麼堅定高雅,那人是我永遠的歸屬。鳳仙眼神透漏著愛戀,她的救贖者,遠征軍唯一的女性將領,正望著窗外沉思。

「馬哈拉‧提卡,不知從哪挖出來的骨董,八成是來牽制我的……」女將眼神一閃,無數策略在她心中構築,「先讓我觀察一下他的實力。」

 
馬哈拉‧提卡的傳奇,七天內就傳遍太陽系。

「皇帝將喚醒革命英雄,加入遠征行列。」頭條新聞全天放送,他的名號深深烙印進人民腦內,是第一日。

收視率百分之百的放送頻道「帝國之聲」,愛國體操之後是戰略匯報節目。主持人滔滔不絕地介紹他的事蹟,他是K型複製人士兵的基因原本,他是皇帝的最強軍師。浮誇的宣傳,是第二日。

歷史書籍、教科書、網路文章都被回收改編,政府立定英雄節,南極宮殿廣場前立起一座新的銅像,是第三日。

「革命戰士馬哈拉」多媒體展開,主角駕駛著巨大機器人「勇者劍齒虎」對抗外星侵略者,英雄商品颳起旋風,是第四日。

書籍文章再次出版,都被加入馬哈拉的條目,並修改了相關歷史好符合前後因果,是第五日。

全國上下都期待著英雄節最終日的皇帝揭見,各大都市的皇帝朝拜堂前匯集人潮,為實況轉播蓄積情緒,是第六日。

有夜晚,就有早晨,第七日到來了。

天寒地凍、日月無光,暴雪蹂躪著大地。

黑色戰鬥裝束的男子握刀佇立在一片雪白中,他的銀髮向後綁起,右手上是鑄印裝飾的太刀,左手則輕靠在腰間的另一把刀柄。

咚——,大鐘的悶響傳遍雪原,電子記號在劍士前方拼湊匯集,三個蒙面刺客憑空出現。

劍士架式未擺,刺客隨即殺來。先頭的刺客逼近到兩個跨步遠,正準備出刀時,喉嚨突然被劃開了。

劍士爆發般的腳力抹消了距離,左手上的小太刀沾的不是血,而是一抹程式編碼。另外兩名刺客見狀立即跳開,試圖從兩側夾擊,劍士把無頭屍體踢向左邊刺客,擋住他了的視線。當他甩開屍體時,劍士已斬殺另一人。

不給予喘息空間,劍士向上一躍,匯集全身力量砍向最後目標。刺客舉刀格檔,卻抵擋不了雙劍重壓,刀身連同軀體一起被斬斷。

「馬哈拉大人。」

劍士停止動作,風雪環境變成無盡黑暗,直到燈光再次開啟。他所在的,是一間寬廣的虛擬實境訓練場,能用電腦運算投影各種戰鬥情境。

「馬哈拉大人,謁見儀式的時間快到了。」

大口喘氣,無暇回應,雙刀劍士——馬哈拉‧提卡——比了個OK手勢。

「很精彩的戰鬥,大人。」

「呼……還沒挑戰一對四呢?」馬哈拉伸展身體,讓呼吸恢復平靜。

「往K62前線的船上還有許多時間可以挑戰。」

「說的也是……瑞斯上尉?」

「在下瑞斯‧列‧馮拿(Rees Re Vona)。」

「這種『新禮樂法』生出來的名子真複雜,花我七天還是記不住呢。」

「不,在復甦七日就掌握世界情勢,而且回復如此體能,已經非常驚人。」

「的確。」馬哈拉一邊更衣一邊走向落地窗。高聳大廈林立、懸空道路錯綜,飄浮在空中的大小船艦,對他而言無疑是未來的景色,甚至超越了想像中的未來。

「我也很訝異,自己居然能恢復得這麼快……」近千年的空白沒有帶來脫節感,英雄馬哈拉狀態極佳,隨時能夠征戰,「瑞斯上尉,皇帝大人真的不能脫下面具嗎?」

「是,皇上行於世間,但他的精神不受限於單一個體,戴上面具,是希望國民不要將信仰加諸在人體的表象。」

「可惜,很久沒會個面了。」

「請體諒,這是大帝的慈悲。」

「您依然超越我們如此搖遠……」馬哈拉感慨,當年的革命情懷隨著記憶湧上心頭。混沌中展露的一道光芒,用無限的生命在亂世中殺出血路,但稱霸地球之後的事,馬哈拉還回想不起來,「瑞斯,揭見之後,多久能到K62f?」

「地球時間一個月,大人。」
「把所有當地資訊調出來,一個字都不能漏掉,兩週研究策略、兩週調度兵力,非常足夠。」
「是,能順皇帝旨意無血佔領的話,勢必能讓大人穩坐江山。」

「放心,我已有所打算。」著裝完畢,馬哈拉‧提卡與瑞斯上尉離開練兵場。舊澳洲地區,復活英雄將在這個軍事化的大陸上接受皇帝招見,為七天的廣宣畫下完美句點。

英雄啟程遠征,是第七日。

註解:
新禮樂法:帝國以姓名系統分出了三個主要階級。最低階級只能有單一名字,沒有姓氏與身家的概念,得靠高階家族僱用,或是政府提供的低階勞動維生,勉強保有基本人權;庶民階級擁有名子和姓氏,分到的資源相對較多,是人口最廣,最普遍的階級;高等階級俗稱貴族階級,在姓名中間會加入一個族名,屬於社會頂層的少數菁英,能夠享受最豪華的禮遇。

得到姓氏、族名的方法有許多種,包括在文武領域立功、告發反動份子、基因優良等等。中低階級都能慢慢累積分數,或是通過考核晉升。但,在一定歲數後必須再度接受考核,沒通過的話有可能會被降級,這也造成氏族間名爭暗鬥,互踩上爬的扭曲現象。另外,在主要三個階級之外,還有最低階,不被當作人類看待的複製人,以及最高階,僅有一人的皇帝階級。
 
◆◆◆
 
K62星系,巨大的宇宙通訊基地屹立在虛空中,對於在裡面勤務的士兵來說,星球表面的消耗戰有如隔岸觀火。

「呦,今天真早啊,安比下士。」衛哨士官坐在保安櫃台,對著長廊另一端的士兵說話。

「士官長早,我跟『大嘴』學長要去每日安檢,麻煩了。」

「跟那個草包去哦?辛苦啦。」士官長敲打鍵盤,背後的大螢幕顯示出兩個名子,以及他們的任務摘要。

「別這樣說,雖然大嘴傻傻的,但是人還不錯。」

「抱歉抱歉!我睡過頭啦!」說人人到,長廊那端傳來粗野的喊聲,一名服儀不整的大漢跑向櫃台。

「學長……我幫你掛牌了。」

「謝啦!電子掛牌好方便呢! 不過就怕他壞掉,我還是喜歡實體……」「我們的勤務就是不讓它壞掉。」

「好了,你們快滾,別害我被盯。」士官長不耐煩地說。

「嘿嘿……長官,來一根嗎?」大嘴學長拿出一包香菸,偷偷遞給士官長。

「哼……老油條,再讓你們拖一下吧。」兩人叼起香菸,用手指彈了下菸頭。微型電阻器打出細微火花,極小火力剛好足夠點燃菸草,上工前的一服讓人暫時忘記辛勞。

「該走了吧?」安比下士不抽菸,只率先揹起工具,準備前往第一個目的地:防空系統伺服器。

「呼……雖說這工作單純,但做久了還真無聊。」移動中,大嘴學長忍不住閒聊。他的為人就同綽號一樣,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別抱怨了,乖乖做,早點調回太陽系,我們這種中階職位其實是最吃香的。」

「哈,不用負什麼責任,前線交給那些複製人去打,反抗軍也打不上宇宙來。」

「打不上來也能害長官被換頭,之前那個就是太大意,丟了一座基地,還讓軍備部直屬小隊全滅。」

「不是太大意,是過太爽,聽說他連氏族名都被拔掉了,活該!」

「學長……你講話太直了,這裡,檢修開始。」

這裡是控制通訊站防衛系統的區塊。巨大的伺服器室足足有三層樓高,塞滿了整齊排列的訊號交換機。它們負責統整小型攻擊衛星與對空砲,能讓試圖接近的敵機沐浴彈雨。

安比把檢修裝置連到主機上,開始核對資料,「聽說新來的長官好像來頭不小?」

「那位英雄大人?看來又要繃緊了……沒大人的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一個月了啊。」

「調度訊息傳到這裡只剩下一周準備,上層真該發展一套通訊系統。」

「下面的人更慘,聽說有很多新的作戰指令,『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把燒弟兄』,哈哈!」

「檢測完畢,數據正常,下一站是曲速引擎層。」兩人進入通訊站中心整備通道,基地自轉產生的重力減弱,讓他們能在圓柱通道中快速移動。

「馬哈拉‧提卡,沒有族名,卻跟妮黛兒軍團長同級,地球派他來應該有什麼八卦哦?不知道會不會很硬耶?」大嘴飄在後方,看著玻璃窗中的反射整理頭髮。

「乖乖做好本分就好,大人物的鬥爭我沒興趣。」安比熟練地開啟岔路艙門,找到正確的梯子。

「大人物很累,但是有用不完的錢和女人,真羨慕!」

「我可不想為錢去冒生命危險,再說,女人去『娛樂廳』就有了。」

「那些機器娃娃我用膩了啦!想試試女複製人啊,嘿嘿。」

「小心,被妮黛兒軍團長聽到就完蛋了……」兩人進入曲速引擎輪機室。能驅動通訊站來到遙遠星系,其規模更勝所有船艦。這組引擎需與其他戰艦的力場共振才能運轉,照理來說,通訊站來到目的地就不會返航,目前只需要確保它不會洩漏輻射就好。

「哎呀,真想啟動它,帶我回太陽系啊!」「是是。」安比忽略大嘴學長的垃圾話,看著螢幕進行檢修。

「呼……只用女性複製人的女將軍,然後又來個革命英雄,真是有夠奇葩的軍團。」

「英雄大人好像會駕駛劍齒虎?」

「那不是缺陷機嗎?二代電子腦未完成就趕著上架,結果還要全部銷毀掉,好蠢哦。」

「聽說腦子不小心就會被AI燒掉,真慶幸我不是複製人駕駛兵。」

「嘿嘿,感謝皇帝讓你投胎到貴族家啊,哪像我,好不容易才拿到氏名。」

「真感謝皇帝讓階級流動……檢查完畢,下一站是雷達層。」

為了前往通訊站底層目的地,兩人必須爬過狹窄的檢修洞,最窄的部分一次只能通過一個人。大嘴學長的聲音在洞內迴響:「其實啦,當初我沒族名也還過得去,多虧庶民股票,我現在還有在買!」

「那種東西不都是刻意操控的嗎?」

「哪有,電塑合金股最近漲好多,你也買幾張如何?聽說下面那顆星球有資源產地耶!」

「那你可以下去挖幾塊回家。」

「我還真想這麼做。」

「是是……我們到了。」宇宙堡壘最底層,整個圓形平原都是一組通訊裝置,從通道出口放眼望去還看不到邊際。能傳送高強度訊號到地表,並接收前線部隊的資料,這裡可說是K62駐軍的大腦。

「身為菁英份子,你也該戒掉這些庶民習慣了,學長。」

「沒有這些娛樂怎麼活下去?壓力這麼大。」大嘴學長拿出香菸包,從裡面掏出一根粗糙的手工煙捲。

「那是什麼?」

「不要跟別人說喔,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快,樂,草。」粗野士兵大口吞吐,濃厚煙霧飄散開來,「呼,皇帝大人……你真的那麼厲害……還是說,只是個戴面具的魁儡哩?」

語無倫次的大嘴學長發著牢騷,安比拿起手帕遮鼻,也遮住上揚的嘴角:「完成目標了,走吧。」

兩人照原路折返,安比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彙報、解散、回寢室、關上門,安比拿出口袋中的錄音裝置,播放它剛錄到的失態舉止。

「高等階級的恥辱……什麼優良基因?根本是狗屎運……」安比露出充滿野心的笑容:「過幾天就跟馬哈拉大人告發,乖乖當我的踏板吧。」

自從AIX小隊全滅後已經過了一個月,看似平靜的K62f宙域其實暗濤洶湧,野獸們潛伏在暴風雨前的寧靜中。

◆◆◆
 
寧靜早晨,冰封星球的日光照到逃兵臉龐,軍旅生涯訓練出的生理時鐘讓他立刻清醒。

他位在首都努那貝里,由倉庫改建的小牢房中,床鋪質地粗糙,卻能讓威爾斯好眠。關掉地熱暖氣機,穿上駕駛裝和毛皮外套,他準備好出門面對寒冷。

威爾斯跟門外戰士示意後等待琪拉接應,反抗軍對他的處置是低調看管,首都情勢複雜,不能讓他曝光。努那並不是一致對外,贊成歸順的派別也為數不少。

「威爾斯,走吧,先填飽肚子!」琪拉露拉準時出現,一如往常地充滿朝氣。

帶上毛帽、布巾遮臉,威爾斯跟著琪拉來到晨間市集。狹窄的街道被攤販跟人群擠滿,兩側樓房如積木般往上堆疊,每一層都有獨特的擴建結構。首都大半數的住家都深入地下,從首都塔根部向外延伸,圍成樹木年輪般的密集層次。市集分佈在中央圓環,這時間總是車水馬龍。

「我想吃燒魚餅,威爾斯呢?」「跟妳一樣。」

經過幾週學習,前帝國士兵已經會簡單對話。努那語同樣源自地球,是多種文化混和產生的結晶。

擺滿生猛海鮮的攤位旁邊就賣著燒魚餅,老練的廚子把餡料填進餅皮,接著把它黏在炙熱的大甕內壁,不需幾分鐘時間,道地點心就出爐了。走進穀物香味中,威爾斯拿了香草魚鬆口味,旁邊發出腐敗味道的鹽醃鯡魚,他發誓絕對不會嘗試。

「市場真的很棒,充滿了生命力。」琪拉啃著早餐說。

「我同意,烈南德小姐。」德爾芬透過智慧手錶觀察周遭。

威爾斯咬了口燒餅,魚類的甜味伴隨麥籽香氣化在嘴裡。「呼……」口中熱氣凝結成白霧上飄,碧藍的天空被陽台和纜線遮蓋,依稀可見到頂端首都塔的輪廓。高聳尖塔從地底貫通到地面,俯視著表層的交通節點,貨運列車與納蘭機甲組成的商隊絡繹不絕,生機蓬勃的城市讓人忘記他們正面臨強權侵略。

三個禮拜的平靜,如果能繼續持續下去該有多好?威爾斯心想。

「走吧,時間到了……」琪拉的聲音拉回威爾斯的心思,她們有任務在身,「先去工廠確認納沃的改裝進度,裝機上車後與卡司凱會合,一起前往目標地點。」

「同胞們——祈禱要開始了!」

兩人的對話被鼓聲打斷,她們一同朝首都塔方向看去。

廣播中,小鼓節奏漸漸加快,到極速時驟然停止,隨後是一聲清脆爆響。首都塔向四面八方噴出彩粉,七彩煙霧飄揚覆蓋整個城市,朦朧的天空中投影出一個巨大影像:身穿儀式裝束的典雅女性伸展雙臂,口中念念有詞。

「那是祈求出入平安的咒語,洛迪娜姊姊今天也很努力呢。」琪拉自豪地說。

首席巫女索達特‧洛迪娜的巨影優雅舞動,各種樂器隨之湊響,熱鬧的民族音樂繚繞首都,街上男女老少都翩翩起舞。

「我不理解,洛迪娜小姐的立場是反對戰爭的,她卻常常為了你們舉行儀式。」德爾芬詢問琪拉,想要理解這神秘的宗教。

「那是姊姊的愛心,不管什麼立場她都會試著去理解;不管是誰她都會以善意對待,對吧?威爾斯。」

「其實,有點恐怖……」愛與慈悲這些字眼也是帝國愛用的,威爾斯本能上感到害怕。他回想起初次會面洛迪娜時,那句貫徹心扉的話語。

「不論你的過去如何,選擇了這條道路,就必須義無反顧。」

語氣溫柔,卻比長官訓話都還嚴厲;雖然含糊,卻定奪了他的未來,威爾斯害怕自己的心思被窺探精光。

「何必害怕?你的戰鬥能力高於她。」德爾芬只注重邏輯。

「妳還有得學呢,德爾芬。」

「啊,沒時間了,快走吧威爾斯!」琪拉擠開擁擠人群,兩人在迷宮般的小路中穿梭,好不容易才搭上前往地表的電梯。經過層層建築後,電梯停在一樓,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現在門前。

「洛迪娜?」

「兩位,日安。」烏黑的秀髮與瞳孔閃爍著金陽,稚嫩的臉龐上刺了不少花紋。就算身穿樸素大衣,索達特‧洛迪娜的迷人光彩依舊耀眼。

「妳不是在上面祈福?」琪拉問道,巫女的巨大影像仍然在空中舞動。

「那是預錄的,我祈禱結束就跑下來了,呵呵。」
「很有效率的決策,洛迪娜小姐。」
「謝謝妳,德爾芬。」

「預錄的也行?」威爾斯疑惑。以他的經驗,帝國的宗教活動都無比嚴謹。

「儀式在任何時間地點,透過任何管道,都能在人與人之間顯現力量,威爾斯先生。」

「好吧……」下意識地避開視線,威爾斯不敢跟首席巫女對上眼,深怕又被窺探內心。

「您所謂的『力量』讓我非常好奇,能否將之量化成數據呢?」德爾芬又犯了老毛病。

「嗯……妳說的好難!我自己感覺不到什麼力量,可能沒辦法告訴妳……」洛迪娜說到一半,發現周遭人群的鼓譟視線,「快走吧!我是偷跑出來的!」

「洛迪姊還是一樣亂來……」 琪拉嘆了口氣,她得掩護帝國叛軍,再加上首席巫女。

努那女孩們雖然表現活潑天真,但其實心中都有一塊陰影。威爾斯想起他與琪拉探勘周遭環境,順便在冰湖上垂釣時,曾聽琪拉提起她的過往。

當帝國第一次接觸努那時,雙方各自派出代表交涉。努那城邦聯盟代表索達特‧凱康與其妻子,還有琪拉父親與其他氏族領袖都參與談判。但雙方意見遲遲無法一致,最後,悲劇發生了。會議地點被捲入爆炸,雙方代表無人倖免,這場意外宣告了和平交涉決裂,帝國進軍佔領據點,努那反抗軍也因此結成。

不與親弟卡司凱一起加入反抗軍,洛迪娜選擇接任首都,在提供帝國物資的條件下成為中立區域。她沒有一絲贈恨嗎?威爾斯感到好奇,巫女的堅強究竟是從何而來。

「稍等我一下好嗎?」巫女拉住兩人。

威爾斯從黑暗的思想抽離,看到身穿喪服的人群經過。他們圍著小小棺材移動,受花束供奉的遺照上是一名兒童。

「我想禱告。」洛迪娜合起雙手,琪拉和威爾斯也跟著做。

德爾芬藉機對威爾斯耳語:「我在帝國電腦裡看過資料,努那的新生兒死亡率極高,推斷是遺傳疾病造成。」

「這個……等我們有餘力再研究吧。」威爾斯注意到洛迪娜的臉頰刺青被淚水潤濕。

「邦迪‧史嘉娜,妳先回到星晨上,等下一個身體準備好再來陪大家吧,『Uuma liq tuq』。」

洛迪娜用古代祈禱文作結,她知道孩童的名子,也知道所有首都居民的名子。

「觀測到隊伍中的人群心跳趨緩,洛迪娜小姐,這跟您的儀式有什麼關聯嗎?」

「我的確祈求平靜,但大家是靠自己舒緩心情的,德爾芬。」實際存在卻又無法證實的力量,洛迪娜也給不出確切答案,唯一確定的是,首席巫女對人民的影響力不容小覷。

「今年又走了好多孩子……」琪拉沮喪地說。

「琪拉,問題的答案,可能就在遺跡裡面。」洛迪娜牽起琪拉,並對帝國士兵伸出另一隻手:「誠心拜託你們,今天的遺跡探勘非常重要。」

威爾斯握了上去,儘管帶著手套,他仍感覺到稚嫩皮膚上的電流,「嗯,走吧,先去機庫。」

首都地面上有一座機械整備工廠,能容納貨運列車以及納蘭機甲。部分區塊提供給反抗軍使用,周圍掛滿了偽裝布簾、電波反射板等保密措施。

三人從後門的貨物囤放區進入工廠,看到許多反抗軍戰士正埋頭工作。

「哦!這不是公主殿下嗎?您也來參觀我的傑作?」林克‧李帶著他那日漸憔悴的面容出現,自從開始整修納沃之後就沒看他睡覺過。

「博士,別勉強身體,努那還得依靠你的智慧呢。」洛迪娜親切地點了點頭:「可惜,我必須先告辭了。」

「嘿,睡覺太浪費時間了……唉?要走了嗎?」

洛迪娜行禮後離去,看得出來她不喜歡兵器。博士帶著眾人進入倉庫深處,燈光照亮了躺在貨運平台上的納沃機兵。

德爾芬先行說明:「威爾斯,我已經更新機體數據了,操縱感還是會有點差別。」

「它沒有左手耶?」琪拉注意到機體不對稱的外觀。

「沒錯,左臂會裝上武裝貨櫃,一次五個,還內藏立場產生器,比手臂更好用,但肩膀得多裝一台納蘭發動機。」

「能攜帶更多武裝,也能夠緊急卸載,有許多戰術配套。」德爾芬幫博士補充。

「更厲害的是……我還加上鉤爪,用電塑金屬做鎖鏈,真想回帝國申請專利啊……」

「電素雞屬?那是什麼呀?」琪拉快被術語淹沒。

「是您稱之為變形石的本地素材,烈南德小姐,能透過電流控制外型。」

「原來變形石也能當作武器?」琪拉拿出她的礦石護身符項鍊,當地人把這種奇石當作占卜信物,沒有技術去進階運用,「對了……博士有辦法打開遺跡船的電腦嗎?」

「嗯……德爾芬跟首都的資訊平台可以互通,到遺跡那邊還要看輔助電源、轉接線路、相容性……」

「移民時期到現在,通訊介面並沒有太大改變,都是和平重工生產的統一規格,跟我一樣。」

「老企業能生產出如此進化的電子腦,實在太讓人興奮了! 」博士牽起威爾斯的手,想接近智慧手錶,但馬上被一把甩開。「失禮……說到通訊介面,納沃頭上加裝了增幅天線,那像飛鏢的小刀也是小型發訊器,能遠端駭入接觸線路。」

「如果遺跡內的資源充足,也許就能構築大量基地台,讓我的情資系統帶來增益。」
「然後就能靠駭客癱瘓敵軍部隊嗎?」

德爾芬與威爾斯訂下目標,這是他們對抗帝國的唯一希望。

「剩下的改造我就用實戰來掌握,還好沒丟包你,博士。」

「哼,還是一樣不要命呢!幫你的機體取個名子吧,複製兵。」

「就叫……納沃叛變 (Narwhal Rebell-s)。」

「 Rebell-s的納沃……」琪拉靠上前,身披黑色鎧甲的鋼鐵武士,為努那注入了新希望。此時,倉庫門口傳來爭執聲。

「被民眾看到妳在這裡會很麻煩!」

是指揮官卡司凱的聲音,他面對洛迪娜,嚴厲語氣中帶了些無奈。

「卡司凱,你還沒給我答覆,下個星期暫時休兵,幫忙準備祭典好嗎?『大船祭』非常重要的傳統,不能忘記我們的起源。」
「起源?開大船來這裡的是太陽系人類,不是神明。」
「不管真相如何,習俗本身已經有很大的力量……」

「洛迪娜巫女!您在這裡啊!」兄妹對話被打斷,身穿祭祀服裝的男子氣喘吁吁的跑進工廠:「巫女大人,抗議隊伍又出現了,他們正往難民安置區遊行!」

首都收容了帝國佔領區的難民,又要上繳物資,資源十分緊繃,祭典也不曉得能否順利舉辦。洛迪娜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卡司凱都看在眼裡,他的語氣轉為柔和:「這次探勘結束,我再決定吧,洛迪娜。」

「期待你的答覆,卡司凱。」洛迪娜不捨地看了弟弟一眼,之後便轉身離開,留下反抗軍指揮官一人低頭踱步。

「卡司,你怎麼……」「夠了,專注在任務上吧。」卡司凱制止琪拉,不想再為兩兄妹的立場困擾:「我們得快一點,不能再依賴首都庇護。」

「提醒你們,成功率很低……痛!」「威爾斯,說什麼喪氣話!」琪拉一巴掌甩到帝國士兵背上。

「準備好就上車出發!」卡司凱號令一下,反抗軍全體動員,把納蘭與新生的納沃一起搭載上車。汽笛如雷灌耳,引擎機具轟隆作響,威爾斯在車頭指揮塔上看著城牆大門敞開,前日的戰鬥讓他迷惘,今天能否找到答案?

突然的煞車讓威爾斯跌到琪拉身上。

「什麼事?」「有人攔住車子!」

卡司凱和數名戰士下車查看,琪拉則讓前帝國士兵壓低身子。

「果然出現了……Rebell-s的傢伙!」

「為什麼要擋住門口?請讓開。」卡司凱豪不退縮,直直走向憤怒的群眾。

「都是你們這些人害的!帝國才會使用強硬手段!」「不要牽扯到老百姓,我們有生活要過啊!」「要養難民還要養你們!」

人群七嘴八舌,把積怨全往反抗軍領袖身上噴去。

「你們太小看帝國了,根本沒有和平手段……」卡司凱沒能講完話,就被更多意見淹沒,「帝國給佔領區很多物資!他們的科技能幫我們抵擋寒流!兒童疾病也能醫治!」「洛迪娜主張和平交涉就是為了共同利益不是嗎?如今卻包庇你們,太無恥了!」

「閉嘴!」卡司凱忍不住大吼:「你們忘記長老會議了嗎?真以為帝國會這麼無私?」

「我們這麼辛苦保護你們,還要被嫌?」一旁的反抗軍戰士也加入爭論。

「那場爆炸意外,搞不好是你們自己用的……」惡毒的低語混在雜音中,如螫針般刺痛耳膜。卡司凱沒有漏聽,他立刻衝向說話的人,一把抓住對方脖子:「你他媽再說一次!」

「打人啦!」「看!他們果然喜歡使用暴力!」

絲毫不鬆手,卡司凱的充血腦袋容不下外界雜音,直到那熟悉的溫柔話語傳來。

「請各位努那的子民冷靜……」平穩的嗓音在群眾腦中迴盪,彷彿魔法般鎮靜了他們。身穿正式儀裝,威嚴典雅的女子走向群眾:「我們都是努那人,不需要互相仇視。」

「洛迪娜……」

「巫女大人!Rebell-s不能待在首都,他們會害平民受牽連!」

「卡司凱指揮官是為了尋找古代遺留的智慧,才會駐紮在此,這份遺物對於我們有很大的助力。」

「我們要養活自己就很辛苦了,加上難民和反抗軍,實在無法負荷!」

「關於難民,小女會安排合適的工作,讓所有人都能做出貢獻,下周的大船祭典就是我們共同努力的目標;關於帝國徵稅,小女會邀請對方參與祭典,並提出請求……」有條不紊地回應群眾,始終保持微笑面容,這就是廣受愛戴的巫女風範。

躲在列車上的威爾斯對這種行為感到不解:「他們都只想到自己,何必辛苦討好這些人?」

「洛迪姊說過,要一個人一個人去好好溝通,才能徹底解決問題,她曾經不眠不休三天三夜,就為了跟每個市民談到話。」

「效率非常低,不以群集意識,反而用個體角度去思考,這違反人類腦部運作原理。」德爾芬不帶感情地分析。

「所以,我才覺得她是超越人類的存在……」

「超越人類……」威爾斯想到高高在上的昂天皇帝,不知道兩人有什麼共通點,他把目光看回抗議群眾。

「那麼,小女馬上安排會議,下午開始,小女會陪伴各位,一起把所有煩惱解決。」

「巫女大人……每次都勞煩您……」

「互相關懷,是我們努那人自古以來的生存之道。」洛迪娜看向卡司凱:「指揮官,之後也請您務必協助首都祭典。」

「我知道了,謝謝妳……洛迪娜。」

「請讓Rebell-s的諸位出城吧。」

卡司凱回到列車上,人群按照巫女要求讓出大門,反抗軍在眾人目送下離開了努那貝里。

「又讓洛迪姊救了呢,卡司。」
「祭典時就先休戰吧,為了讓那些人閉嘴,也為了洛迪娜。」
「太好了,能讓大家喘口氣。」

「但,要先達成目標……」反抗軍領袖看向威爾斯:「別讓我失望了,你們兩個帝國人。」

「包在我們身上!」博士不識相地一臉自傲:「兩個帝國人,還有一個電子腦,是吧?德爾芬?」

「德爾芬,拜託妳了。」威爾斯小聲地說,但德爾芬卻沒有答覆。


◆◆◆
 
平穩的日常沒有持續太久。

恆星從雪白星球後方探出,日光照亮宇宙通訊站的集光板,也照亮了一艘匕首般輪廓的「星河級戰列艦」。

「這就是K62f?」從站長室遙望宇宙,帝國英雄馬哈拉‧提卡露出興奮神情。

輔佐官瑞斯上尉在英雄身後報告:「地面部隊已經完成佈署,目前正在追蹤反抗軍動向。」

「下面看起來很冷呢?」
「是……您打算下去嗎?大人,戰略簡報沒有包含親身出擊。」
「之前在這房間的傢伙就是離前線太遠,讓他腦袋都生鏽了。」
「了解……我會謹慎安排。」

「放心,我先試探對方,不會深追,重點還是在那個分化作戰……」馬哈拉轉身拍了拍瑞斯的肩膀,「招集各部隊指揮官,我來給他們說說。」

「在那之前,有個告發案件要處理。」瑞斯拿起信封袋,倒出裡面的錄音裝置。

「安比下士,進來吧!」「是!」

一位自然人士兵走進站長室,在馬哈拉面前單膝跪下,「安比‧夏‧休斯,參見司令官!」

「安比,你的告發對象……有叛國嫌疑?」
「是,證據都在錄音檔案中,請參閱!」

「嗯……糾舉異端是維持統治的關鍵。」馬哈拉的話語讓安比竊喜,他與大嘴學長的對話經過巧妙剪輯,粗鄙的閒話轉變成罪證。

「攜帶違禁品、出言侮辱帝國,這傢伙的確需要改造一下。」「是!司令官明鑑!」

「我會做出懲處,安比下士,帝國感謝你的協助。」「不敢!此為公民本分,在下義不容辭!」

「你的綜合評比我也看過了,成績傑出、工作勤奮,在這當檢修士,是不是有點被低估呢?」

「一切遵照帝國指示……」安比低著頭,嘴角微微上揚。

「不如這樣吧,劍齒虎部隊還缺駕駛員,你就當我的前線護衛吧。」

「前……前線?」

「嗯,你待過駕駛學校不是嗎?」

「是……是,司令官大人,您確定?」難道對這老古董來說,下前線才是陞官?安比的額頭不斷冒出冷汗。

「我確定,你如此忠誠,我也能放心。」

「謝……謝謝司令官,這個重責大任,本人可能沒辦法……」

「說夠了!給我滾去整裝!」馬哈拉彎腰在安比頭上大吼,「瑞斯,送人,我們要去開會了。」

「安比下士,出去吧。」

「是……司令官、上尉……在下告退……」被兩個高官冰冷的眼光痛擊,安比默默退出站長室。艙門重重關上,他感到身體不聽使喚,視線也開始天旋地轉。

「馬哈拉大人,是否過頭了?好歹他也是貴族子弟。」瑞斯問道。

「這種設局陷害的背叛者,我最討厭了。」馬哈拉整了整衣領,那個深埋心底的厭惡,他也說不上源由。回到窗邊,馬哈拉把目光聚焦到雪白星球深處:「叛徒到處都有……我的複製品,還在下面敗壞我的名譽。」

「注意,戰略會報開始!」

簡報室的牆壁被螢光幕占滿,上頭播放著地面基地的影像。房間正中央的立體地圖被高階軍官包圍,瑞斯上尉也在其中。此起彼落的討論聲中,一道身影跨出黑暗,被投影光線照亮。

「司令官好!」軍官們右手貼額敬禮,馬哈拉回禮後,示意眾人稍息。傳說中的革命英雄,果真跟K型複製人的外表如出一轍,在場官兵不免好奇這個男人的實力。

「各位,想必你們都對過去的鬆懈指揮有所不滿。」司令官單刀直入,起初沒人敢回應。

「軍團長,我們的大姐頭只顧著在無人星球自己玩耍?」他繼續說,開始有幾位資深軍官用笑容表達贊同。

「我相信各位實力,只是需要腦袋清楚的人來領導。」馬哈拉繞著簡報室走動,營造親切氛圍。

「各位生於現代,可能不曉得帝國以前孤軍奮戰有多辛苦,能拿下太陽系不是只靠蠻力,而是剛柔並濟……就像你們怎麼對付女人一樣。」更多人笑了,這種話妮黛兒軍團長絕不會饒恕。

「知己知彼……」馬哈拉操作投影,放出62f的全景圖:「努那,原住民是這樣叫這顆星球的。」

「歷史上,多少名將都敗給寒冷天氣,反抗軍在這裡有環境優勢,雜草脆弱,但總是會不斷長出來,不過……堅硬的石頭,卻會被內部結凍的水分撐破,只需溫差極大的一天。」意外地滿腹經綸,官兵們開始被馬哈拉的魅力吸引。

「過去談判中的炸彈攻擊導致反抗軍成立,然而還有許多城邦保持中立,代表他們有理念差異,理念不同,就可以分化。」英雄伸手一揮,把螢幕上的星球影像剖成兩半,「孤立反抗軍,讓平民接納帝國,就省了一半勞力。」

「司令官!您安排的特殊作戰,就是為了這一步嗎?」赤道基地指揮官透過螢幕發問。

「沒錯,把俘虜送進思想改造室,就是為了創造分化因子,另外,我希望各位都能了解當地人的語言文化,對於往後的控制會有很大幫助。」

「司令官大人,要顧及戰況還要讀書,是否太耗神了?」

「我懂,誰不想軌道轟炸一輪省事?」眾人沉默,馬哈拉繼續說道:「無血開城是皇帝的目標,表面上是為了顧及外環地帶還有其他移民星系的觀感……說明白點,原住民死光了,誰來幫我們賺錢?」

英雄口中的真相單純又無情。

「這裡是『電塑金屬』的原料產地,想必各位都有耳聞——只要分出一點物資,他們就會對你死心塌地;給點犒賞,他們就會為了小小的幸福而賣命工作,一代接一代、子子孫孫都能提供勞力,連複製人都用不到了——說到子孫,瑞斯上尉,他們的兒童死亡率似乎有點高?」

「是,推斷是基因缺陷造成的幼年顱骨癒合不全。」
「用我們的人造組織技術,好解決吧?」
「是,只要生科研許可,就能安排產線。」

「帝國治好他們的病,他們提升產量報答帝國,是雙贏局面!」馬哈拉雙掌拍合,現場士氣逐漸高漲,「這個戰爭是門生意,由我們主導的生意。」

「好——!」官兵們一齊奮發,久違的鬥志在心中燃燒,怠惰的身體再次充滿能量。

「讓昂天的名號威震宇宙!」

沐浴歡聲,英雄在為他量身打造的舞台上微笑。瑞斯默默看著他,隨手在薄型螢幕上輸入一行文字。

領袖氣質、戰略思想優秀,但過度自我、擅自決策,不得已時必須使用「暗號」。

◆◆◆
 
貨運列車前頭有風扇狀的剷雪裝置,能在行進同時清除積雪。冰冷水氣噴上露天平台,刺痛著無防備的臉部,威爾斯瞇眼看向遠方遺跡,想起他與AIX小隊的死鬥。不出幾周時間,死鬥的痕跡就已經被冰封,「遺跡裡面應該堆滿雪了吧?」

「堆滿雪?」琪拉用不解的表情看向威爾斯,他試著再說一遍。

「雪,積雪。」

「哦!堆滿『積雪』,的確呢。」

「積雪不就是雪嗎。」

「差多了!哈哈,雪的各種狀態都有自己的單字,積雪、飄雪、雪堆、雪塊都跟『雪』不一樣。」

「天啊……太長的句子還是靠妳翻譯吧,德爾芬。」威爾斯扶額,但他的手錶端子遲遲沒有回應,「德爾芬?」

「是,知道了。」電子腦的反應異常遲鈍,威爾斯正想詢問時卻被廣播打斷。

「即將抵達目標地點,駕駛員可以上機準備了!」

「就是這艘,ARK049。」林克博士拿出探勘地圖,標出他們的紮營地點,「動力組從地表船身進入,鑽一個洞來幫發電機牽線;納沃上去艦橋,把德爾芬接到主控電腦上。」

「都演練過了!開始行動!」卡司凱坐鎮指揮,反抗軍成員讓好奇心戰勝信仰,剖開了遺跡聖地的外殼。粗重管線從列車引擎延伸到艦內,外部發動機的電力喚醒沉睡已久的大船。

「主控電腦啟動。」「好耶!」

德爾芬傳來好消息,在納沃腳邊監看數據的卡司凱與琪拉擊掌,露出久違的笑容,「威爾斯,她能夠進入內部網路嗎?」

「正在嘗試。」威爾斯在駕駛艙內嚴陣以待。

「別著急,相信她吧。」博士的聲音透過無線電傳來,他和其他隊員正在嘗試深入遺跡底層,「太厲害了,原生的電塑金屬包覆住地下船體……」

博士取出小型焊槍,對壁面放出電弧。一瞬間,岩壁上就「長出」數道波浪結構,金屬結晶跟著電流規律起伏,「船體內部保存完整,看來皇帝……不對,上天還算眷顧我們。」

「目前很順利。」威爾斯從螢幕上移開視線,望向遠處山陵。純白大地閃爍著烈陽的金光,金色的陵線上,有一群黑影漸漸浮現。

「卡司凱!」威爾斯跟反抗軍觀測員同時開口,他們發現了敵影。八架納沃緩步行走在冰原上,它們圍繞著一艘氣墊船,由朝著北方行進,似乎在執行護衛任務。

西側遺跡內的卡司凱用望遠鏡確認敵機動向,對方還沒發現探勘隊伍:「等他們過去吧,威爾斯,別被發現了。」

「 我知道。」納沃叛變的改裝讓機身大了不少,但勉強還能靠掩體避開視線。威爾斯放出兩架無人機,一架用來觀測,另一架則用來干擾敵方紅外線掃描。

「德爾芬有回應了嗎?」琪拉用無線電問道。

「還沒……」不管進展如何,她多少會表示一下才對,威爾斯壓抑焦慮,死盯著無人機影像看。帝國氣墊船越來越明顯,甲板上的貨物也清晰了起來,「那是……人?」

「什麼?」卡司凱再次抓起望遠鏡,氣艇載運數個大箱,從氣孔中可以看見內部人影,那是淪為俘虜的努那同胞,他們正擠在貨櫃裡受寒。

「怎麼辦,卡司?我們不能見死不救。」琪拉露拉拿起火箭筒:「敵機只有八架,我們出擊就好,威爾斯不用中斷行動。」

「不能讓他們有機會呼叫增援,這個距離……」要救人還是保持隱匿,卡司凱知道他必須捨棄其中一方。反抗軍的情資比上幾名俘虜,他心底早已計算出答案,為了遠大的目標,犧牲在所難免,「琪拉,守住位置不要動。」

「卡司凱?你……」

「可惡……我出擊就好!」不等琪拉回應,卡司凱就拉起繩子垂降到地面。任何生命都不應該被放棄,信念伴隨著洛迪娜的臉龐閃現在他的腦海中,「指揮官納蘭好了嗎?」

「隨時可以出動!納蘭機甲四個小隊暖機完成!其他小隊隨後跟上!」
「很好!我們盡量爭取時間,琪拉,你們完成就直接撤退。」

「索達特‧卡司凱,出擊!」拋下遲疑,十二架厚重的納蘭跟著指揮官機甲繞出遺跡山谷,往雪原奔馳而去。

「卡司凱,這可能是陷阱。」威爾斯拿起無線電說。

「是陷阱也要衝進去,這就是你跟努那戰士不同的地方,威爾斯。」

「唔……我會用納沃監測敵軍動向,不要追太深。」

「煙幕彈發射!不要打到俘虜!」琪拉大吼,迫擊砲的響音劃破空氣,氣墊艇四周瞬間煙霧瀰漫,帝國納沃小隊急忙轉身備戰。

「小隊散開!五五一組引開敵人,兩架跟我突擊氣墊船!」擁有數量優勢的反抗軍兵分三路包抄帝國部隊。

敵影一出,雙方立即開火,榴彈砲和75mm機槍火光四濺。納蘭機甲高速游擊,但帝國機兵沒有對兩邊敵人展開隊形,反而離開汽艇,採取集中防禦陣型。

「卡司凱,敵機加速脫離了。」
「保持隊形!就這樣左右夾擊!」

「為什麼這麼輕易就放棄目標?等一下……」威爾斯把鏡頭拉遠,再次對地平線彼端仔細觀察。

地面因大氣折射而扭曲,一把巨大劍鋒劃破雪原、竄向晴空,那不是冰市蜃樓,而是昂天帝國用來侵越宇宙的巨刃。

「星河級戰列艦!卡斯凱!快後退!」
「還不行,要把俘虜救回去!」

艦身尖銳修長、橫幅扁平高聳,不具備降落地面的機能,日不落國的象徵會永遠保持高度,傲視敵軍。配備力場產生器和無數火炮,帝國遠征軍,星河級戰列艦,威震雪原。

「反抗軍打算先救俘虜……」戰列艦主控室內,觀測員將擷取到的訊號翻譯成帝國語:「司令官,他們上鉤了。」

「還沒入虎穴就遇到虎子了?讓納沃部隊出擊,劍齒虎隊當第二波。」馬哈拉得意洋洋地俯視山谷。

「馬哈拉大人,逼太緊,是否會把他們的本隊嚇跑?」

「你放心,瑞斯上尉,要是他們跑回首都,剛好讓我名正言順攻進去;不回首都,我們就能長驅直入,反過來把他們隔絕在外。」

「是……」

「你躲在哪裡呢?叛徒?」馬哈拉集中視線,試圖在地平線上找出逃兵。

三架帝國納沃飛出戰艦底部彈射甲板,接著又是三架再三架,不斷增援的獨角巨人讓卡司凱倍感壓力。

「可惡……增援的納蘭小隊呢?」「在您後面!」反抗軍也派出後續部隊,但仍被空降的機兵從中分斷,指揮官的部隊被擋在氣墊挺周圍,進退兩難。

「琪拉,我們也得出擊。」威爾斯戴上頭盔,準備把機身上的纜線切斷,不料操作介面毫無反應,「搞什麼?」

「我先下去了!威爾斯!」
「等一下,琪拉,德爾芬她……」

不斷重新啟動,駕駛艙卻還是一片死寂。威爾斯用長年經驗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還是不行……永遠都做最壞的打算。」

電子腦失去作用,這台改裝的納沃也無法正常戰鬥,威爾斯果斷打開駕駛艙:「琪拉,我得換乘別的機體。」

「德爾芬呢?」
「不知道,先出擊吧,她可以用智慧手錶聯絡我。」
「可是,沒有多的納蘭機甲了……」

「嘖……」沒了電子腦和機體就一無是處嗎?威爾斯閉上眼深呼吸,回想起反抗軍女戰士的作法,「我……可以搭妳的納蘭去。」

「你確定嗎?」「沒問題。」「好!這才是男子漢!」

「沒問題的……」小聲催眠自己,威爾斯硬著頭皮跳出納沃,跟琪拉一起垂降到地面。

「威爾斯,抓緊喔!」隨著琪拉啟動引擎,黃色機甲緩緩起身,左肩上的白鯨圖案閃爍陽光。威爾斯攀在機身上,用繩索固定身體,這種舉動完全違背他的生存本能。

「納蘭‧琪拉,跟威爾斯出擊!」機甲引擎怒吼,龐大能量傳送到渦輪馬達,腳部履帶切削地面,帶動重裝巨人衝出山谷。

威爾斯忍著寒風,目送自己的坐機遠去,眼睛失去光芒的納沃單膝跪地,彷彿失去了靈魂。

「妳去哪了?德爾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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