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個月十號啊……」
羅登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仰臉看向了帶點灰藍色調的天空。
他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菸，覺得腦袋空空的，什麼都想不了。
凱薩琳要結婚了，而且日期還在下個月，也就是說，他跟凱薩琳只剩下兩個禮拜可以相處了。
這真是太沒道理了啊！
他難得看上的女人，到頭來卻要當別人的老婆！
要知道他自從和凱薩琳在一起之後，可是專心一意地對待她，從沒腳踏兩條船過耶！
這樣專情的他最後卻落得分手的下場，這是什麼樣悲情的發展呀……
「老大！羅登老大──！我總算找到你了……！」
就在羅登正為自己即將逝去的幸福哀悼時，遠遠地、從街角傳來了一個高音。
雖然那個聲音很明顯是在喊他，但是羅登卻連動也沒動。
也許平時他會熱心地幫忙處理小弟們的瑣碎煩惱，但他現在沒心情啦！
「老大──！」
不過羅登裝死，不見得對方就會放棄，隨著腳步聲跟叫喊聲越來越近，終至停步在自己身邊，甚至是動手搖晃著他，羅登再也不能假裝沒發現對方了。
「哈恩──我現在心情很糟，不要跟我說些芝麻蒜皮的小問題。」
羅登一臉懶洋洋的，臉色不怎麼好看，眼皮連掀都沒掀，就這麼扔出一句警告。
「不是小事啊！羅登老大，休南出事了啦！」
推著羅登的是個身型比他略矮一些，年紀也不大的年輕小伙子，因為平常不管是吵架鬧事還是醉得太厲害回不了家，都是羅登在罩他們，所以久而久之就把他當成老大在尊敬了。
「休南？我看八成又是在酒吧裡跟人玩牌輸不起，但偏偏拳頭沒別人硬所以被打得鼻青臉腫吧？」
羅登還是沒什麼反應，因為他對休南那個傢伙鬧出來的「大事」，已經聽到麻痺了。
現在他只想好好思考凱薩琳的問題，看有沒有辦法能叫她回心轉意……
「不是啦！休南他被雇主栽贓，說他偷了東西，還警告他再不交出來就要打斷他的腿耶！」哈恩死命地推著羅登，「拜託你啦，老大，去救救他吧，休南雖然牌品不好，但絕對不會偷東西的啦！」
哈恩跟休南時常泡在酒吧裡一起喝酒，私下感情可好的，所以看到朋友碰上麻煩，立刻就跑來找羅登求救了。
「什麼？」聽見跟預期中不一樣的回答，讓羅登思考停頓的腦袋突然清醒過來。
他一把揪住哈恩的衣領，錯愕地問道：「你說什麼？被栽贓？」
「是啊！不管休南怎麼解釋他們都不聽！他們說休南只是臨時工，誰曉得他手腳乾不乾淨，然後就開始打人！」哈恩見羅登終於有反應了，連忙比手劃腳地說明起情況。
「又是偏見。」羅登咬了咬牙，感覺火氣都上來了。
他們這些碼頭的搬貨工人，總是今天幫這家工作、明天替那家搬貨，並沒有固定的老闆，所以一般人常覺得他們這些流動工人操守不好，認定他們是不負責任又不老實的人。
不過那根本是錯誤的偏見。
即使有部分工人真是靠搬貨時偷幾樣值錢東西去變賣，好增加收入，但也有像他、休南，或是哈恩這種不屑偷貨的類型。
他們有自己的自尊，不想跟小偷同流合污，但偏偏大部分的人都把他們視為同類，一出事就把罪名都推到他們頭上。
「走，我們去碼頭找休南！」
一想到自己認識的朋友被人無端栽贓，羅登連忙重振精神。
他拍了下哈恩要他帶路，自己也快步跟了上去。
哼！沒做的事就是沒做，就算那些出錢的雇主是老大，他也不會放任他們隨便欺壓自己的朋友！
※※※
海水味灌滿了空氣，讓人大老遠就能嗅得到一股微鹹。
大型貨輪進進出出的碼頭旁，是一座座的倉庫，忙碌的工人奔進奔出，誰也沒空多看誰一眼。
羅登跟著哈恩來到其中一座堆著貨物木箱的倉庫，裡頭已經沒了別人，就只剩下一個工頭跟兩個大塊頭的工人，還有被他們圍著拳打腳踢，已經抱著腳蜷縮在地上慘叫的休南。
「都給我住手！」羅登快步衝上前，直接動手推開他們，「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們這樣打人都太過分了吧？信不信我去報警？」
「你這傢伙哪來的？」工頭斜睨了羅登一眼，語氣很是囂張，「要報警就去啊！正好替我們跑一趟，叫警察把這小偷關起來。」
「老……老大……我真的沒有……」休南抱著腿，被打得灰頭土臉的他，臉上還滲出血絲，但他仍是很堅持地迸出抗議聲。
「我知道，你絕對不會偷東西。」羅登揮揮手，示意哈恩扶起休南。
「老大，他的腿被這些混蛋打斷了！」哈恩大略檢查了下休南的情況後，忍不住用兇狠的表情往工頭瞪去，「你們這些傢伙！沒證據還敢打人！根本是故意的！」
「怎麼沒證據？」工頭沒理會哈恩，只是逕自打量著羅登，想從他的表情裡看出對方在盤算什麼。
「證據是什麼？」羅登也不跟工頭多扯，乾脆地點了根菸、直挑重點。
「我請來的工人四點收工，最後收尾搬那幾箱的就只有這傢伙，現在貨少了一箱，不是他偷的還有誰會偷？」工頭理直氣壯地回應，語氣還略帶挑釁，大有想看看羅登打算怎麼狡辯的味道存在。
「有機會偷跟他真的會偷是兩碼子事，說不定貨是先走的工人偷拿了才找不到。」
「倉庫裡一堆工人進進出出的，有什麼小動作的話，馬上就會被其他人發現，所以不會有白痴在那種狀況下偷東西的，不然就是故意等人抓了。」
工頭的態度顯得相當堅持，一付沒得談的模樣，他露出一臉輕蔑的表情打量被哈恩扶著坐在地上的休南，態度完全認定了休南是賊。
「根據我說的情況，現場只有這傢伙能偷走我們的貨，他要嘛就是乖乖把貨吐出來，不然就賠錢。」
「賠錢？」羅登咬著菸，伸手爬梳了下金髮，棕眸微微瞇起，像是在確認對方的話。
「對，我們老闆從國外引進的瓷器可不是便宜貨，一個箱子裡的貨就要價三歐赫，但現在卻少了一箱。」工頭伸手往倉庫裡堆得高低不一的木箱指去，「我可以好心點，不追究他偷東西的事，就當他直接從倉庫買走，但他得把三歐赫拿出來，讓我賠給老闆。」
休南聽了，連忙心慌地搖頭，甚至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羅登。
羅登吐了口白煙，對於工頭聽似好心的說法感到不以為然。
他認得漆在木箱上的公司名稱，確實是做瓷器生意的，他曾經隔著玻璃櫥窗，看過那些擺在精品店裡的高雅茶具組，一套起碼要兩歐赫，而一個木箱至少能裝進四組，如果真被偷了，工頭絕不可能只叫休南賠三歐赫。
所以這根本是擺明了栽贓！
像這種粗劣的手法要騙騙剛踏入這一行的年輕人還可以，想誆他的話，免談！
胡扯什麼貨被休南偷走，還假裝好心要讓休南賠錢了事，其實根本是工頭想坑休南的錢，然後三個人就能去酒館喝酒享樂。
呿，當他們好欺負是嗎？
「哈恩，去叫警察。」
手一推，羅登對哈恩使了個眼色。
哈恩雖然有點擔心休南的情況，但也明白羅登不會害他們，所以只好先放下休南，匆忙離開了倉庫。
看著哈恩跑掉，工頭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瞪著兀自彎腰、開始檢查起休南腿傷的羅登，忍不住出聲嚷道：「喂，警察來了的話，你朋友可要被抓走了，我們當然是無所謂的，只要有錢能賠給老闆就好……」
羅登把抽到一半的菸往腳邊一扔，重新站了起來，並抬手制止工頭的癈話，沉聲問道：「這船送了幾箱瓷器過來？」
「一百四十箱。」工頭挺起胸膛，一臉傲氣地迸聲。
「你說少了一箱對吧？」羅登說罷，也沒等工頭回應，便往成堆的木箱走去，甚至還爬了上去。
「喂！你在幹什麼！快給我下來！壓壞的話要怎麼辦啊！」
看見羅登像隻猴子似地爬上木箱堆，工頭跟另外兩名工人的臉色都嚇白了。
「壓壞的話我賠給你啊！一箱三歐赫對吧？你當我從倉庫直接買走，把錢給你老闆，就可以有個交代了，不是嗎？」羅登居高臨下地往工頭瞄了眼，嘴角還勾起若有所指的笑容。
「這……」工頭頓時詞窮了。
羅登應他的話，確實都是他剛才說的，所以他一時之間也無法反駁什麼。
所以三個人只能乾瞪眼，看著羅登爬到被堆高的木箱上頭，甚至拿出筆記本跟鋼筆，開始清點箱子。
「這個高度是九箱，像這樣的有四疊，所以一共有三十六箱……」
這就是羅登爬上高處的目的，因為站在地上時，有些箱子被其他堆高的木箱擋住了，不容易清算，但爬到最高的箱子上頭就沒問題了。
「後面這邊凹下去一個洞，對著旁邊的高度就可以知道有七箱，像這樣的有三疊，所以共二十一箱……」
他一邊計算一邊將數字寫在筆記本上，並藉由地利之便，把疊放得高矮不一、散亂難以計數的木箱，統統都加算起來，然後才閤上了筆記本，蹲坐在箱子上，對著工頭迸出認真而嚴肅的表情。
「這裡一共一百四十箱，一箱也沒少。」
雖然他早就知道了，但不親自點算一下，是無法教工頭心服口服的。
「不可能的……！你算錯了，剛才我點過，明明只有一百三十九箱……」工頭握了握拳頭，咬牙迸聲。
「噢，那這樣吧。」羅登見他還是不肯承認，索性收起筆記本跟筆，將袖子一捲，拍拍身邊的箱子說道：「我不收錢，免費替你們整理這些箱子，一疊七箱靠牆擺整齊，如果正好有一百四十箱的話，那從這邊堆到牆角就會剛好二十疊，這樣就一目瞭然了。」
話一說完，他就爬下木箱堆，真的開始動手堆齊箱子。
看著他不斷地把木箱靠牆排好，工頭與其他兩名工人面面相覻，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半躺在地上的休南看著剛才耀武揚威的三個人一付慌亂的表情，雖然腿傷還是很痛，但他的心裡卻是忍不住想笑。
這就是他們很敬重羅登的原因。
雖然他平時看起來有點散漫，說話時也常開他們玩笑，對女人來說，是個有點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但是他很照顧他們這群同在碼頭工作的小弟。
只要發生不公平的事，羅登是絕不會放任他們被工頭欺壓的。
「這邊已經有兩疊了，只要堆好二十疊，就可以證明休南沒偷東西。」羅登不知道自己在小弟心裡的評價又直線上升了，他只是邊搬邊往工頭瞪了眼，「如果你只是誣賴他，事情或許好解決，但你打斷他的腿，到時候警察來了可不是抓他，而是抓你們。」
工頭聽得臉色發白，因為他很清楚，傷害罪比偷竊罪重多了。
更何況倉庫裡的東西根本沒有不見，所以警察到這裡來之後，除了處理他打傷休南的案件外，還可以多加一條誣陷。
要命！明明事情一開始很順利的，結果卻給這男人搞砸了！
一想到等會兒要面對警察的盤問，弄個不好還會被抓，工頭的腦子裡慌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好半晌過去，他才努力擠出了一絲僵笑，對忙碌的羅登喊道：「大哥，既然你都算清楚了，那剛才大概是我算錯了，才會誤會他，但我也不是有意的啊……！你知道嘛，我們得對老闆負責，所以一時心急……」
他試圖補救，但是羅登卻完全沒把他的話聽進去，只是一個勁兒地搬木箱。
工頭沒轍，只好回頭往身後的兩名工人瞪了眼。
「喂，你們倆，把錢包拿出來！」
他們面面相覻，蹙著眉好半晌，才有些不情願地掏出錢包遞給工頭。
工頭從裡頭抽出三歐赫，走到休南身邊，塞進他的手裡，陪笑著說道：「小弟啊，剛才那只是一點誤會，這些錢你拿去看醫生吧！」
休南有些訝異，沒想到工頭居然這麼快就妥協了，還主動賠償他？
他愣愣地瞧著工頭，只見他快步走向還在堆箱子的羅登，露出了一臉的僵笑。
「大哥，誤會解開就好，我們要關倉庫下班了，你還是快點帶休南去看醫生吧，這裡就不用麻煩你整理了。」
雖然他心裡嘔得要死，但是他看得出來羅登不好惹，加上他也不想被警察關愛，所以再不甘心都只能先低頭了。
羅登放下箱子，往抓著三歐赫的休南看了眼之後，手直接往工頭一伸，朝他勾了勾。
工頭表情僵硬著沒吭聲，直到羅登用嚴肅的表情迸出了要求──
「錢包拿出來。」
他隱含魄力的低沉聲調聽來相當有氣勢，讓工頭只能乖乖地交出錢包。
羅登輕哼了聲，他打開錢包，直接抽光裡頭的五歐赫紙鈔，然後又瞪了工頭一眼。
「斷腳需要休養，這期間無法工作的損失，可不是區區八歐赫補得回來的。」
說罷，他將空錢包丟還給工頭，然後逕自走到休南身邊，把錢全都塞進他的口袋裡，這才扶著痛到幾乎無法走路的他站起來，兩個人肩併著肩，緩緩地步出了倉庫……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