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群經過他身邊,輕微的擦撞並沒有使任何人停下腳步,正如同視他為過客的存在不會因為他的出現而在原地逗留。繁榮都市的急促步調從來都不是能輕易明白的事,他所能猜想到的答案,就是出了社會以後逐漸變得世故圓滑的成年人們對於這扼殺了他們夢想的世界,一點微小報復吧。
隨手拿起手機對著夜裡的大學門口拍了一張模糊的照片,接下來也沒有絲毫留戀,很快地轉身往下一個地方前進,好似他坐了好幾個小時的車並不是只為了來到這裡走走看看,而是真的來到這座都市遊覽各處的觀光客。
是不是,走過她走過的路,看過她讀過的大學,去過她去過的地方,就能離她更近一點?
是不是,踏上一樣的馬路,看向一樣的風景,頂著一樣的天空,沒有接近過的心緒就能貼緊一些?
他冷靜得自己有點害怕,習慣性地撫上被衣物覆蓋住的項鍊用指腹輕輕摩娑,這是他思考時候的慣性動作。一邊注意路況一邊想著自己想想的事情,接下來要去找住的地方,然後洗個澡再出去一趟。
也許時間真的能沖淡一切。
做到了自己一直想做但不敢去做的事,以前設想的、那些自己有可能會出現的反應都沒有出現,卻又好像的確放下了什麼一樣放鬆了許多;這樣的結果應該是好的,但那份倏然出現的空落似乎又蓋過了放鬆的喜悅。如此說來的話,心情應該也不是毫無起伏吧。
恰好避開了旅遊旺季,還算乾淨的旅館內只有一個服務人員待在崗位,簡單幾句交談拿過房卡進了自己的房間,即使是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他也透過餘光的觀察而非常清楚動向,這樣也恰好省掉服務生的麻煩。
其實,生活裡有許多事情,只要細心一點就不會有需要其他人的必要。
東西稍一整理過,夏天沖澡也很快,不到一個小時他便只揣著錢包就離開了房間。
目的地是她常常跟她好友去的小酒館。
有半個路痴特長的他在繞了同一個地標繞到終於開始察覺不對勁的時候選擇打開了手機的導航,又經過好幾次彎彎繞繞、差點因為擔心回不去而作罷的時候終於走到了那間偏僻酒館的門口。
花了一點時間找到從她照片角度看來常坐的位置──雖然看起來有點變態,但他也因此覺得距離更近而稍微有些雀躍。
也許卑微,也許容易知足,但對於她,自己似乎就只能做到這裡。
如果是她,應該都是看心情點酒,大概跟老闆也熟好一陣子了。這樣無端的猜測令他感到心煩,因為需要猜測就代表他仍還沒有完全了解她的生活,甚至完全沒有滲入進去。
摩娑著項鍊,他走到吧檯前。
「依你的心情幫我調一杯酒。」他的語調裡帶著強裝的鎮定,「不要太烈都行。」
「你以為這裡是等一個人酒吧?」應該是調酒師兼老闆的大叔淺淺笑著,手裡卻開始了動作,「小朋友,你應該滿十八了吧?這樣點酒會被削的喔。」
好似整間酒館裡都是熟稔已久的常客,聽到這番話,許多人都笑了起來。
「我已經二十了。」他困窘的搔搔頰畔,臉上有點燒,「還沒有自己來過這種地方,所以……抱歉?」
大叔噗哧了一聲沒有繼續說話,他則靜靜地看著那杯放上桌、用高腳杯裝著的純淨淺藍色調酒,外壁有些水珠滴落,此刻他卻突然覺得很哀傷。
索性直接坐在吧檯,把調酒拿到自己身前,卻遲遲沒有下口。
「你感覺到了什麼?」大叔一邊洗著雪克杯,一邊悠閒道,「是放鬆、平靜、難過,或是想到了某個人?」
「哀傷。突然覺得自己很悲哀。」他喃喃道,為了不讓大叔以為他對這杯酒不滿意,他輕輕啜飲了一口。
是帶著蘇打、不知名酸苦跟淡淡澀味的淡酒,應該是雞尾酒。
「年紀輕輕怎麼煩心事這麼多。」大叔的笑容很爽朗,「過得去就不需要去想,過不去又何必去想。」
「先祖開釋囉,小弟弟,好好聽著啊。」不遠處一個大哥提著啤酒杯調侃道,大叔對那個人比了一個中指,又轉頭看向他。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雖然用動作反駁了那個大哥,但大叔說起話來還是裝作頭頭是道的樣子,大哥已經笑到不行了,「再大的事件、再深刻的感情,到未來都會越來越沒辦法左右你的情緒,以後總有一些什麼事、什麼人,掩蓋過現在影響你的。甚至到以後,你會不明白為什麼現在的自己會這麼看重這件事。」
他光是看著都覺得大叔的腳很酸,該不會真的就這樣在工作區站到打烊?
「小弟弟你聽不明白吧?他的意思是讓你趕快邁入下一個階段啦,一直停滯不前是沒辦法有以後這種前提的。去夜店High幾晚也好,去哪裡學點新技能也罷,一直沉浸在回憶裡,你只會越來越難受而已。」大哥灌下整杯啤酒,將杯子拿到吧檯前,大叔又幫他續了一杯。
「來這裡,是想找誰吧?」大叔把裝滿的酒杯推向大哥,「我跟你講,你不問我你想找的人的事,今天你的份就算他的。」
大叔的手指指向大哥,只見大哥哀號一聲,他不禁笑了出來。
「真的很明顯嗎?」他的語調非常遲疑。
「這樣的小孩子,我們都看多了啦。」大哥沒繼續計較,「也不知道是哪個客人像妖孽一樣常常讓人神魂顛倒的,而且你剛剛拿著手機找位置、坐上去以後又在發呆,沒事跑進來喝酒的小孩子也不會這樣。」
聞言,他安靜了許久,然後才像是反應過來一樣點了點頭,將淡酒一飲而盡。
妖孽嗎?的確,如果是她的話,說是妖孽也不為過吧。
明明長相很平常,只是很喜歡染特別的髮色而已,內在和個性卻異常的吸引人——吸引人到可以算是外貌協會的他,也能毫不猶豫的說出我想和妳在一起,想與妳走在街頭,想牽起妳的手,想告訴全世界妳是我的女朋友。
好像頓悟了什麼似的,他已經沒有了想問出口、想了解她的生活的執著。
又或許,這才是他這趟旅程真正要得到的,原本的目的似乎已經沒有先前所想的那麼重要了。
反正都已經過去了,沒有繼續執著的必要。
早就已經沒了剛分開的時候,奮不顧身想要挽回的衝動了。即使她再回頭,他也不會再跟她在一起。
也許,他現在的執著,是所謂的不甘心。
「謝謝你的招待。」看著大哥說了一句,再將高腳杯推給大叔,「也謝謝大叔的開釋,我會放下的。」
大哥還是罵罵咧咧的默許了他的行為,聽到了後面那句卻勾起唇角,細不可見地還有些抖動,大叔則是一臉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臭小子你他媽說什麼,老子跟你同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