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如果犧牲可以獲得幸福，你願意嗎？
我出生在一個北部偏僻山區的鄉村，村子不大不小約兩百多人，那裡偏僻到連隔壁城鎮都鮮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由於交通上十分不便，所以這村子還滿封閉的，許多觀念都跟不上時代，造就這件悲劇發生。
這樣說好了，我是私生子。
如果不是血液相容，爸爸一開始也不想認，因為他根本不記得自己何時亂搞過，村子裡的每個人都知道他愛妻愛子又知書達禮很有學問，要潔身自愛的文人搞外遇這種事情，還不如祈求老天下紅雨還比較快。
但是再怎麼否認也無法否定我存在的事實，所以生母一直逼爸爸將她納為小妾，把整個家裡吵得轟轟烈烈、雞犬不寧。
原本爸爸被吵到想妥協了，結果意外來到村子的法師說他是被下蠱，大家以為那法師是想趁機敲一筆，誰知道這麼一說，生母就直接把我丟下跑了，這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
雖然爸爸沒有直接把我丟掉，但不代表承認我這個兒子。
從小到大，我得看家裡人的臉色，即使身上有共同血緣，對這些人來說我只是從外面來的雜種，每天被當成傭人使喚，即使小時候曾經哭鬧反抗也只換來一頓毒打，沒有人會關心、沒有人會疼愛。
我永遠記得自己被掃把打時，爸爸只坐在客廳裡喝酒看電視，彷彿我的哭聲不過是盤下酒菜，他完全不願施捨一眼，將酒喝完後就回房睡了，即使我當時被打得雙手出血抓住他的褲管，也得不到任何幫助。
在這個家，我的地位就是如此卑微，在村子裡也常被人看不起，因為我的出生根本不該存在，完完全全就是一場錯誤。
但是我渴望愛，想要家人的溫暖，所以打破村子裡的禁忌，踏入了陷阱。
我跑去找年獸，是的，傳說中在過年時會出現的那隻怪物。
我們村子過年很熱鬧，大家會一起爬山去廟裡拜拜祈求平安，我只有這天可以自由行動，所以趁著大家不注意時跑到山的另一頭——封年洞，村子裡傳說封印著年獸的洞穴。
基本上那裡就只是一個稍微凹進去的山壁而已，在它正前方放有一顆大石頭，石頭上纏著一條很粗的紅色麻繩，外表看上去很普通，如果無視地上滿滿鞭炮的紙屑殘渣，會以為這只是在拜石頭公而已。
我按照聽來的傳說，對著封年洞前的石頭下跪、雙手合十朝它一拜，將自己的手臂劃破流出血滴在上頭，一心祈求自己能得到幸福、不再受人傷害，然後將用紅紙寫的住家地址塞到石頭下。
我原本很懷疑能不能順利塞進去，發現石頭底下有不少泛白的紙碎片，可能過去也有不少人來祈求，所以紅紙很順利就卡進去，我偷偷拉好幾下確定風吹不走後就離開。
這傳說不是把紙塞下去就好，還有其它事情要做。
回到家時要將自己的血抹在門神的眼睛上，象徵著神明被弄糊眼，而且過年一定會拜祖先、拜神明，所以我得故意不敬，偷偷挪動神像的位置跟祖先牌位，只要位置不正就能產生空虛，等這些都弄好後，再將自己睡的房門抹上一滴自己的血，聽說年獸就會尋著血腥味過來，實現你的願望。
然後最重要的，十二點前要回房，房門不能鎖也不能離開房間，不論外頭傳來什麼聲音或者騷動，我只能乖乖躺在床上等待——等著時間慢慢歸零、重新開始。
就靜靜的躺在床上。
「喂，誰允許你睡的？還不出來收盤子！」
我至今仍記得清楚，在快睡著時聽見大伯的怒吼聲，當時差點忘了自己早睡是為了什麼，正要開門時聽見一聲低沉的吼聲……我才意識到早上的自己做了什麼事。
「哇哇哇哇哇！」
隔著門我聽見許多尖叫聲，身體像是被定住一樣動彈不得。
家人的尖叫與哭嚎聲在夜晚中響起，我聞見濃濃的血腥味飄進來，嚇得立刻縮回床上，沒想到自己的一個願望居然會惹出這種事情，內心崩潰的求神庇護，但是唸再多的佛號都是沒有用的。
外頭傳來野獸的嘶吼與嚼食聲，我已經腿軟無法再移動任何一步，只能轉而祈禱鄰居聽見聲音後趕來，但是在這夜裡沒人敲門也沒人發現異狀，外頭的聲音從尖叫漸漸轉為哭泣後安靜……
我呆然地癱在床上，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一頭高大如獅卻面目猙獰的紅色野獸進來，牠露出尖利的牙，流著腥味很重的液體，我看得目瞪口呆，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在作夢，直到牠一腳踩上我的胸口，那真實的沉重感像把釘子，我回過神、知道不是自己的錯覺。
那是年獸——牠噴吐噁心的氣味笑著，扭動身體時身上的紅鱗片會閃過青光，我很懷疑這種生物怎麼可能會怕鞭炮，紅根本是牠專屬的色彩，血腥與殘暴。
『上個人祈求能得愛慕之人一子；汝呢？只要幸福？』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當牠問我話時，聲音是從心裡深處發出來，有種讓人噁心、低沉的恐懼感。年獸渾身都是鮮血，牠發出呼嚕的噁心笑聲，腳掌一個用力壓碎我的胸膛，我噴吐出一大口鮮血，年獸張嘴接住、青藍色的舌舔著唇邊。
『每年貢上二人。』
我原以為自己要死了，卻又再次醒來，身上沒有受到任何點傷，家裡的人也全部沒事甚至還對我擠出笑容，他們突然很溫柔也很體貼，完全不記得那晚發生過什麼事，每個人都將我捧在手心上，甚至忘了以前的事情。
這幸福來的太突然。
原本一直對自己惡言相向的人突然都變得親切，甚至連她也願意讓我喊一聲媽，我可以跟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們一起玩耍，分享他們所擁有的東西，那段日子我是真的很高興，忘了以前被虐待的事情，漸漸習慣這種被寵愛的日子。
然後一年後，有天我的一位哥哥跟妹妹慘死，他們死狀悽慘，貌似被什麼野生動物攻擊，全身上下沒一塊皮膚是完整的——我想起年獸說的那句話，不禁毛骨悚然。
這陣子我沉溺在幸福裡，完全忘了自己一年前做的事情，而且隨著年紀增長上去，發現越是對我好的人越容易早死，他們的死狀都一定淒慘，死因全是因為想為我做什麼事。
我猜年獸是將他人的幸福都奪來放在我身上，如果是以前，我絕對會覺得那些人死了也沒關係，但自從受到他們許多照顧後心裡的恨也所剩不多，所以我回到封年洞，祈求年獸收回這個願望，只聽見洞口傳來低沉的笑聲——
『汝轉紅之，吾將前來。』
下秒，我是從地上爬起來，發現胸前有五道深之見骨的爪痕，那時胸膛彷彿破了洞，根本吸不進多少空氣，我的血也染紅綁著紅色麻粗繩的石頭，石頭底下壓著當年寫的住家地址。
一股不祥的預感在腦袋轟炸開來，我不管自己的傷急忙奔回家，發現屋內的人全死了，地板被染紅一片，殘肢噴灑在屋內各個角落……我當晚逃離村子了，胸口上的傷很快自己癒合，但留下五道發黑的爪痕。
我找過醫院看能不能消除，也曾去廟裡拜拜求神保佑，但不是被打搶就是說沒辦法，這五道爪痕也正慢慢轉淡，現在已經是淡粉色。
等它轉紅之後……
如果你聽完我的故事仍覺得犧牲可以得到幸福很值得，那就去換吧。我不會阻止你，只是想再次提醒——一開始是真的很幸福沒錯，但擁有之後所面對的失去，也是等同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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