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門外傳來嗚咽的哭聲。
想哭的是我好嗎？我躺回床上，把臉藏在膝蓋間，掩飾滑落的淚水。我才沒有哭，我都已經這麼大了，不會哭了。
隔天，我一如往常拿起客廳桌上準備好的錢去上課，只是金額明顯少了零用錢的部分，我暗乾在心裡，但也不想服軟去叫媽起來——從我小三後，她總是忙到很晚，隔天很晚起床——大概吧，我早上出門也碰不到她。
下課後我本來想去補習班的，畢竟零用錢扣在媽手上。
「欸，阿仁，今天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打撞球。」
「不了。」我悶悶地沒有多加解釋，總覺得到現在這個年齡還被媽媽以零用錢要脅是一件很蠢的事。
不過家豪並沒有就此就放棄，他繞過桌子勾上我的肩膀：「幹麻不一起去，聽說今天小程要帶他的女朋友來，長得很漂亮喔，一起去看看啦。」
我臭著一張臉，沒有回話。
家豪把我拉到教室外面的樓梯間，軟硬兼施問了很久。看他這麼關心我的份上，我才不甘願地吐露實話。
「阿仁。」
「啥？」看著張家豪一臉神秘兮兮與臭屁的模樣，我覺得他很欠揍，加上心情不好，轉頭就想進教室拿書包走人了。
「是不是哥們啊。」張家豪一把抓住了我，把我拉回來，帶到樓梯邊，壓低聲音對我說道：｢這種事情早說啊。我這有不錯的打工機會，有沒有興趣。」
什麼機會？我心底警鐘響個不停。賣毒品、當小弟，所有可能的不好選項都在我心底晃過一圈。
張家豪朝我的肩膀捶了一拳：「你在想什麼啊？不是什麼不好的事啦。就李哥的撞球間少一個幫忙整理檯面的人，說找人找一段時間都來了又走，不過你知道吧，你還未成年，薪水比較少喔。」
「喔。」
「這什麼回答啊，我可是在幫你想辦法耶。」
「大概是什麼時間啊？」
「晚上吧，晚上比較缺人。」
我想了一會，點頭答應了。媽媽用零用錢威脅自己去上課，想起來還是感覺滿不爽的，不過翹掉補習班和不去上學還是感覺不太一樣，知道打工的時間在晚上，雖然有點擔心是否能做得好，還是決定先試試看再說。
如果我可以賺錢的話，媽媽是不是就不用再這樣努力賺錢養我了？
編號1542、編號1542。我被扯動身體，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同室的囚服印入眼中。我慌忙起身，遵照外邊警衛的指示行動，只是似乎聽到有人說：｢殺了自己的母親還可以睡得這麼熟，真是不簡單啊。」
聽到這話，我想起夢中的最後一個念頭。
我會想去打工，一方面是賭氣，一方面是希望分擔媽媽的辛勞……為什麼會演變成如今這樣，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白天裡我心不在焉跟著其他人行動，腦中想著去李哥那裡打工的後續。一開始，李哥只讓我做些整理檯面、清潔打掃的工作，薪水的確滿少的，大概比到附近超商打工八成還不到，但我吃住都在家裡，媽媽也只是扣除我的零用錢，我也沒想太多就這樣做下去。
後來可能李哥看我還不錯吧，至少沒有像之前的人一樣不久就走掉，開始教我一些店裡的事：哪些人來要準備飲料、哪些人來我要閃得遠點比較好，偶爾也會幫忙收錢什麼的。
李哥那的打工沒什麼問題，我也因此和張家豪的朋友們混得更熟了，他們一群人大概每個禮拜都會來李哥的球場打球，李哥知道我們的關係，每次他們來就叫我去他們桌陪他們一起玩。
然後？
某天張家豪的手機傳來訊息，說要一些朋友幫忙吆喝壯聲勢，只要跑一趟就有我打工三四天的收入。張家豪要我別錯過這機會，拉著我就一起去了，後來我才知道張家豪居然是某社團的幹部，但都相處這麼久了，好像也沒想像中的可怕。
這樣的打工機會不多，不過都很好賺，我也忘記從哪時候開始，可能是我的體格看起來還不錯吧，跟著張家豪去了幾次之後，我的電話被他們加入傳訊的名單，每次都會邀我一起去。
漸漸地，我越來越常翹掉補習班的課，我躲著媽媽——反正我們本來就不太容易碰到；漸漸地，張家豪會分給我一些收入更好的工作：其實也沒什麼，就幫忙拿些同學愛吃的糖果給他們，再收錢就好了。
原本我心底是有點排斥的，我知道他口中的糖果指的是什麼。不過張家豪說這麼多人吃、這麼多人賣，也不缺我一個，你不賺難道要給別人賺嗎？我想想也沒錯。忘記是哪一次，我又和媽媽吵架，心情非常糟，張家豪提議我也吃一點糖果，煩惱就會通通忘掉了。
我吃了。
心情真的很好，我覺得身在雲端，所有的事情都顯得模糊而不真切，只剩下舒服的感受。
媽媽看我補習班翹掉的課實在太多，索性幫我退了補習班——我曾懷疑是不是她不想再接到補習班的電話，不過她陪我的時間忽然多了起來，每天晚上我回家時都看得到她，早上出門時她都會陪我吃早餐。
我訝異她的轉變，但也很高興，我覺得媽媽終於願意陪我了。她陪我一起研究科系，找學校，一起研究考試題目，我漸漸比較少和張家豪他們在一起，後來我考上想讀的高職商管系。
媽媽為了慶祝我考上，帶我一起出國旅遊，我們一起出去玩的機會不多，媽媽沿途很開心地拉著我合照，說要上傳FB，我也由著她。
課業不重，下課後我另外找了份打工。一方面是想賺點錢買東西，一方面是打發時間。當我覺得生活平順，過往的不愉快都可以與媽媽和解的時候，我在打工回來時看到了一個男人，一個陪在媽媽身邊，看來很親密的男人。
「他是誰？」我帶著我自己也難解的憤怒，逼問媽媽。
他是一位叔叔，媽媽說的。媽媽說他對我們很好，要媽媽換份工作，別再這麼常加班——我居然不知道媽媽換了工作——多陪陪我，說這個年齡的孩子比較敏感，多關心我，還要陪我一起找到未來的方向。
乾，我說這麼多次，你都不理會，現在一個陌生的男人，你就聽他的。
媽說上次一起出去玩也是他提議的，他告訴媽忙碌這麼多年，也該放一個假，帶我出去走走。
「為什麼都沒和我說。」我壓下胸口即將噴發的怒意，盡量保持平和的語氣。
「我想說，還沒有很確定，所以沒和你說。」媽媽的表情顯得有些嬌羞，「他是我一個客戶，原本我以為他只是關心我，不知道他喜歡我，也是這次旅遊回來他才告訴我的，他說之前你在準備考試，不希望我和他的事情干擾你，也希望給媽媽一點時間，所以……」
媽媽很開心地跟我說著那個人的事，直到此時才察覺我的臉色有些不對勁：「阿仁，怎麼啦，許叔叔人真的很好，你別擔心。」
媽媽找到新的對象，應該為她開心。從小因為媽媽很少陪伴，一度栽進書本裡的我知道這個道理，但當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就覺得書上寫的都是狗屁。心中那種難以言喻的憤怒究竟從何而來？
是因為感覺媽媽被搶走嗎？
絕對不止於此。我深呼吸，發覺除了感覺媽媽被搶走外，更深的原因是我覺得被背叛了。原來、原來這段時間的美好時光不是因為媽媽終於注意到我的存在，而是因為有別的男人要她這麼做的。
媽……你到底將我當作什麼。
「阿仁……你在生氣嗎？」媽媽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有。」我盡量保持冷靜，但自己也知道我的回答聽來充滿壓抑的怒氣。
「阿仁。」媽伸出手想拉我，我卻下意識甩開了，望著媽媽驚訝的表情，我覺得有些抱歉，但隨後湧上的憤怒使我轉頭避開她的目光，抱持著心中自己都不敢直視的醜陋與說不清楚的抗拒，我拉開大門衝了出去。
漫無目的走在街上，反覆想著與媽媽的對話，胸中的一口惡氣彷彿即將爆發的火山，找不到出口。我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只希望能夠平息這股不知道如何宣洩的怒意。
一個有點陌生又有點熟悉的名字跳入腦海：張家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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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心得 (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