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有一種.....強烈陽光曝曬過的氣味。
藍道並不真的知道那是什麼氣味。至少不是人類的他,記憶中聞過的。
或許這是獸人才聞的到的氣味?
午後的陽光都被擋在高高的森林樹冠之外,只有幾束光線穿過層層樹葉落在這個小山谷中。
但是以獸人的雙眼來看,這樣的陽光已經明亮得有些刺眼。
藍道在樹蔭下揮著龍牙,一次,又一次。
鞋底裂開的鞋子,已經被拋棄,獸人的腳底長滿厚繭,赤裸雙腳步行雖然不習慣,但也不算是問題。
光著腳掌更能緊緊抓著地面,小腿上滿是粗糙的腿毛,壯碩的大腿上方簡單圍著獸皮。
從腿部連接腰部到胸口,結實的肌肉在每次扭身揮動龍牙,都帶來強健的力量。
他現在甚至可以輕易單手揮劈龍牙。
他的體型比人類時大了一號,但跟這村子的成年獸人比,還略小一點。
即使看起來體型不如其它獸人,藍道都可以感受到身體遠比人類強勁的力量。
不過視野,視線位置,距離感,身體的平衡都怪怪的,跟人類時的感覺有些違和感。
以後會怎麼樣?
恐懼在藍道心裡擴散。
無論如何,身為一個戰士,都得先熟悉現在的身體。
即使是汙穢邪惡的怪物身軀。
要先能靈活的運用。
這是生與死的差別。
死不足惜,但藍道並不想用這汙穢邪惡的姿態死去。
誰知道死後會發生什麼事?
為了靈魂與來世的救贖,至少要解除詛咒,變回自己人類的身體。
藍道對自己下定決心的說。
那個母獸人鈴蘭在第三天醒來時,藍道身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
真可怕,才幾天而已.....
像他肩膀上這樣的箭傷,人類至少要半個月才能幾乎痊癒。
獸人的癒合速度.....太可怕了。
想想看,一場戰爭後,獸人五天就能重回戰場,人類卻至少要半個月以上.....
太可怕了,果然是必須徹底滅絕的怪物。
「嘿!嘿!」旁邊小怪物果子,學著藍道的動作,揮舞著木棒,連聲音都在模仿他。
煩死了。
安圖倒是對小怪物口中的「金牙氏族」很感興趣,一直要藍道開口問。
他對自己關於「野人的歌姬」的發言,卻像是不曾發生過。
是不是該跟安圖好好談談「野人的歌姬」?
但又有什麼好談的?
安圖比藍道年紀大了一點,所以伊莎貝拉被帶著四處演唱,受到各地貴族歡迎的風潮,他必定也曾參與過。
伊莎貝拉曾是哈格雷森家,用來炫耀權勢的戰利品,後來她的族人竟在哈格雷森家族監視下,逃亡得無影無蹤,讓這個人質成了哈格雷森家「愚蠢」的證明。
「哈格雷森家果然只長肌肉不長腦袋的海賊後裔,連未開化的野人都能耍弄!」
這樣的譏笑,當年藍道離開領地踏上戰場後,就不時從周遭貴族口中聽到。
還有更難聽的。
所以,有什麼好談的?
只是,他怎麼會知道自己是哈格雷森家的人?
驚嘆小隊都是跟教廷簽了生死契約的祭品,每個人都有不願說出口的理由。
雖然自己沒刻意隱瞞,但小隊裡沒任何人特意提到關於哈格雷森家的事。
或者,這就是大家都知道他出身的證明?
「幫我問問牠說的『金牙』嘛!老大!」
他聖神的,幹嘛對這什麼金牙的有興趣?
明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該問吧?
你怎麼不先想個辦法,幫我套話問問人類與獸人戰爭的事?
「直接問啊!」
直接問?會不會讓牠們起疑?
「那先問『金牙』嘛!」
........這個「金牙」什麼的,該怎麼問?
如果這是獸人世界很常見的事物,我這樣問起會不會很奇怪?
雖然對象是小鬼,萬一牠在其他獸人面前提起「他連金牙都不知道」的話,該怎麼辦?
藍道硬著頭皮開口「你剛說的金牙....」。
真糟,換一個說法。
「我是說,你們『這邊』的金牙....」這樣或許比較好.....
「啊~~~~前幾天來過了~~~~這次頭目也有讓我去提東西~~~~果乾好甜喔~~~~」小母獸人露出小小的獠牙立刻插嘴,開心的蹦蹦跳跳。
果乾?
藍道還沒說完,果子立刻嘰嘰喳喳興奮的說了一大堆。
「是商人吧?」安圖聽到一半就判斷
「可能是旅行商人,我以前也在鄉村間旅行買賣過」然後換他開始滔滔不絕,講自己當旅行商人的故事。
「拿糖果討小孩歡心,真的不二法門呢~」
在兩邊聒噪的說話聲夾攻下,藍道覺得耳朵都快炸了。
所以這個「金牙」什麼的,是獸人的旅行商人?
果子一臉嚮往「可惜來是剛出道的學徒,以前的金牙的貨品更多!還有聖城來的護身符喔!」
小獸人開始形容「金牙」帶來的聖城護身符,多麼美麗又多昂貴。
藍道表面上假裝專注的聽著果子說話,心裡卻急著想套出他想知道的事。
「人類跟獸人的戰爭,全面爆發了嗎?」
旅行商人的話,消息一定比這些窩居山谷的獸人靈通。
應該會有戰爭的消息吧?
是他們不在意,還是刻意隱瞞?
該怎麼問,才不會讓他們起疑?
安圖只對買賣有興趣。
「要打入這種封閉的村落,對旅行商人來說是很困難的,這種村子往往疑心病重又貪婪,沒有熟人介紹,沒有特殊門路,真的很難做成買賣。」
過去一直都在平民城鎮討生活的安圖,商人嗅覺靈敏,想問的問題一大堆。
「藍道老大~你幫我問問牠嘛!問牠們怎麼交易嘛!」
他聖神的,獸人怎麼交易,干我屁事!
他只幫安圖問了一兩個問題,沒想到果子就開心的嘰嘰喳喳回了一大串。
聒噪的鬼魂,聒噪的怪物。藍道在心裡唾罵。
「金牙他們會帶著鼓在祖地的邊界拍打,族人如果想要交易,就會帶著獸皮啊~果實啊~到鼓聲拍打的地方跟他們交易.......」
每個部族提供的鼓會有所不同,每面鼓拍打出來鼓聲也不一樣,族人可以藉此判斷是哪個商人要交易。
交易對拉雀部族來說,是危險的事。
因為交易地點在邊界,很有可能會被敵對部族埋伏,所以每次交易除了負責交易的人之外,往往都會在周圍埋伏其它戰士確保交易安全。
「你看,我就說吧!不知道的人根本找不到門路,說不定還會被殺!當旅行商人真的風險很高啊!所以我當時才會跟我老婆決定要在城市買下店面.....」
他聖神的,我要知道戰爭的消息!安圖你不能想想辦法套話嗎?
小鬼跟安圖完全沒有打算停的意思,話題也帶不到戰爭上。
牠一直在講各種飾品的製造多麼巧妙。
死鬼一直講他怎麼選店面怎麼裝潢.......
「我好想要聖都來的飾品,都好可愛~~」
「從無到有建立起夢想的感覺,真是太幸福啦~~~~」
你們通通去死啦!!
折騰了老半天問不出什麼,藍道也不想繼續浪費時間。
更何況不能放鈴蘭一個人太久,萬一她醒來,跟那些老獸人亂講了什麼會很麻煩。
那隻母獸人現在幾乎不能行走。
很多事情還需要藍道「幫忙」。
鈴蘭清醒沒多久後,不知道為了什麼突然自己下床。
藍道要去扶牠,鈴蘭用鄙夷的神情瞪他,雙眼充滿憤怒的淚水。
「不......我.....我可以走的...啊~」鈴蘭拭去眼淚,努力的讓自己的情緒恢復。
鈴蘭雙手撐著地面,靠雙腳慢慢站起。
她成功了。
但是當她試著往外走去時,雙腿卻不由自主的顫抖,沒走幾步就忽然腿軟,整個身體就要往前跌出去。
藍道一個箭步把她拎了起來。
「不要管我.....我可以爬出去.....」母獸人雙腳騰空,不斷掙扎。
爬?哼。好啊。
藍道把牠放下,反正你這個樣子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鈴蘭爬了幾步,就滿臉通紅,開始喘氣,然後又顫抖著繼續往外爬,爬沒多久,突然就哭了。
「忍不住了.....忍不住了.....嗚嗚~~」。
「忍不住什麼.... 你....你早說啊!!」藍道突然意識到牠在說什麼,急忙把牠拎了起來,帶到帳棚後面,靠近小河的草叢。
鈴蘭在草叢裡忙了半天,又哭了
「嗚嗚~~~~來不及了~~~嗚嗚~~~~」
該....死!
結果,藍道還要幫牠清洗衣物。
後來他就把鈴蘭剝了個精光,幫牠穿上拉雀族簡單的袍子,讓牠可以輕易的「方便」。
幫鈴蘭換衣服時,牠還不斷抗拒尖叫。藍道氣的要命。
藍道這二天都固定時間,抱起鈴蘭到屋後的小河邊,等牠做好牠要做的事,再把牠抱回帳篷。
這感覺,簡直.....
像是溜狗.....
蒂瓦說鈴蘭可能是逃難的時候過度使用腳狂奔,導致腿的肌肉受傷。
鈴蘭不那麼認為,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不過,這對藍道來說是好事,這個獸人祭司,絕對逃不了。
回帳篷的路上,果子帶藍道去取回他的鎖子甲。
藍道推測這個老獸人,應該是這村子的鐵匠。
探查一下怪物的武器製造,也是不錯的資訊。
牠住在一個山洞裡,山洞口批垂著重重草簾。
這是為了遮蔽聲音?
那個滿臉傷疤的老獸人拿了個皮袋,硬是逼藍道喝一口酒。
雖然有點水果香味,但又嗆又辣,才喝一口就讓藍道咳個不停,那老怪物卻哈哈大笑。
果子偷偷拿起酒袋想喝,被老怪物重重往腦袋搥了一拳,把酒袋搶走。
牠的自我介紹非常的漫長,嘰哩瓜拉的講了些跟鄰近部族作戰,保護獵場的事,非常得意。
後來從果子口中知道,這個老獸人算是村子裡的英雄人物,不過也是個怪人。
一個只對各種武器裝備有興趣的怪人。
終於,牠好不容易滿足了,拿出了鎖子甲。
「........」我的.....鎖子甲.....
「我很厲害的啾!我真是天才的啾!」老獸人洋洋得意的讚美自己。
藍道並不抱持獸人能修復鎖子甲的期待。
鎖子甲是由許多「鎖環」串接而成,牠們的粗手粗腳應該無法製作這麼精緻的鎖環,當然也不太可能修復鎖子甲。
他只是想把屬於人類的他曾擁有的東西,拿回來而已。
但是這.....
原本黑灰色的鎖子甲,因為戰鬥破爛不堪,尤其背後超大的裂縫。
是那個高大獸人石斧留下的切口。
其他地方也有不少裂痕缺塊。
而且,因為藍道變成獸人後,身材略為變大,原本鬆垮的鎖子甲穿在現在獸人的身體上,會感覺勒的很緊。
「這軟趴趴的東西,一定是重要對手的戰利品的啾?我想,這東西這麼小你都想硬穿在身上,很辛苦對吧?我幫你小小的改造了一下!」牠洋洋得意的說。
牠把鎖子甲背面整個切開,加點硬皮,讓整件鎖子甲尺寸加大,然後東補一塊,西補一塊,並把裂縫用皮繩串起勒緊。
整個黑灰色的鎖子甲上,東一塊西一塊,胡亂的綁上一塊一塊的硬皮甲片。
醜!有.....夠難看!
藍道回頭一看,這村子老獸人身上的皮甲也是縫縫補補的。
牠們不覺得這樣亂七八糟的補丁很難看嗎?
他聖神的,獸人的審美觀.....。
大概鈴蘭原本穿的那件花花綠綠的袍子勉強還算符合人類的標準,還算有點有點美感。
不過,穿上這件「皮片補丁鎖子甲」,藍道發現意外的合身。
原來的鎖子甲,穿在藍道人類的身體上有點寬鬆,但藍道變成獸人之後,身體變得更壯碩,鎖子甲整個緊繃,如果不是背後被劃開,連活動都有問題。
現在經過這個老獸人亂七八糟的改裝,竟然變得很合身。感覺很真怪。
不過,還是醜。
那麼,現在我該怎麼做?
獸人接受餽贈,一般狀況會怎麼反應?
怎麼做才不會讓人起疑?
藍道愣在那裏不知所措,一臉凶惡的瞪著老獸人。
老獸人回瞪他,舉高了酒袋,突然裂嘴大笑「再喝兩口的啾!」
藍道面有難色的憋氣,硬是灌了二口。
老獸人哈哈大笑對藍道又摟又抱,還重重拍他的背,差點沒把剛喝的酒拍了出來。
小獸人說,那種酒叫做「拉雀的哈哈」,因為又嗆又辣,就算只喝一小口,都會「哈~哈~哈~」個不停。
這是拉雀部族的特產,不同的拉雀氏族,都有他們獨特的「哈哈」,當然都又嗆又辣。
「你好厲害喔!那種東西你可以這樣大口喝!」果子皺著眉頭看著藍道。
「這沒什麼。」那算什麼,只是比較辣的酒。
果子一臉佩服,用崇拜的表情直看著他。
在藍道的記憶中,確實沒喝過這麼嗆的酒,喝下去只有嗆鼻的熱辣酒味,毫無香氣可言。
劣酒,只比聖國貧窮農村的粗釀酒好一點。那些粗釀酒,他聖神的連酒味都沒有。
安圖直嚷著也想喝一杯,想辣一下。
回到帳棚時,簾子一拉開,正好看到在地上爬的鈴蘭。
她漲紅著臉,咬著嘴唇,全身顫抖,用一臉倔強的表情,抬頭看著藍道。
「嘖,需要就大叫,找別人幫忙啊!」藍道一把抱起牠,往河邊飛奔。
「我.....!我沒有求你!你這個.....你這個.....!」一開口說話,鈴蘭又哭了。
哭你聖神的,哭什麼?
幫你這怪物把屎把尿的我才想哭!藍道心想。
獸人的酒,後勁意外的強。
藍道餵完鈴蘭,心不在焉的跟牠說了幾句話,好不容易撐到牠閉上眼睛,心裡大喊不妙。
這酒,會不會有下毒?
不.....該不會是刻意要讓我喝醉,好單獨向鈴蘭問話?
我一定做錯了什麼.....讓他們起疑了.....
在他忍不住酒意,慢慢沉沉睡去時,藍道忍不住喃喃自語
「我真是.....太大意了....安圖....狀況不對的話.....你要叫醒我.....」。
「藍道................藍道......................」
「藍道......................」
「藍道!!!!!!!!!!!!」
幹嘛.....不要吵我.....
「藍道!教廷的人來巡視了!他聖神的!你怎麼會喝這麼醉啊!」
一個騎士硬把他從床上拉起來,推去給騎士隨從換衣服。
雖然從小就被訓練酒量,但開始依賴酒精,是藍道上戰場之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