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審神者一開始並沒有發現到有任何不對勁。
正確來說是剛從被窩坐起身，還想倒回去再窩個幾分鐘的狀態下，能察覺到哪裡不對勁或是更進階的敏銳發覺真的只能以怪物來形容。
和少年審神者的通話令人懷疑是夢境延伸，男性付喪神變成鶴下了蛋，咬了自家持有者後再拍拍翅膀飛出去，即使有照片為證，但這極度超展開的內容不免替說出這話的人的精神狀態感到擔憂。
不過很快的，他就理解到這超展開的發展不是作夢，而根本就是災難的開始。
「主人！」
一大早，紙門在風風火火的腳步聲之後被拉開，號稱世界第一可愛的刀就此撲了過來。
重力加速度，才剛睡醒的人根本來不及反應，這一撲抱枕外衣棉被紛紛飛起，手機也在這時切斷通訊。
蹦。
審神者非常爽快地被堆倒了。
「……清光。」幸好後頭還有墊塊枕頭，不然他肯定先被付喪神撞出幾顆小星星。
「不好了！」加州清光撐起身子，顧不得那身鬆垮垮的睡衣，連忙開口道「安定他、安定他出事了！」
「安定他怎麼了，你先冷靜……呃？」語音未落，雖然這個時間點提這個有點怪，也不是他對打刀存著什麼有色眼光，但看到就是看到，審神者發現少年在那原本應是合身現在卻顯得寬大的和服之後明顯有著不太對勁的地方「你那裡……」
付喪神點頭，褪去方才激動的模樣，沉默地捉住衣襟，緩緩開口道：
「主人，我可能命不久矣了。」
「……啊？」審神者矇了。
你知道的，對一個剛睡醒的人來說，太多刺激真的不好。
「早上醒來就是這樣了」付喪神娓娓道來「明明昨天到睡覺前都還沒事，可是一覺醒來就有了。我知道這個是什麼，雖然是付喪神、在得到人類的身體後除了能自由行動外，飢餓冷熱疼痛這些觸感也相對地隨之而來，仔細想想生病也是理所當然的，只是我沒想到……這種事情竟然會發生在我身上」
加州清光吸了鼻子。
「我真的很喜歡主人喔，喜歡聽主人唱歌，喜歡聽主人喊我的名字，喜歡聽主人說清光最可愛了……但是、但是」那雙紅通通的眼睛已然蓄勢待發。
「等一下，我覺得不是你想的那樣。」審神者喬一下姿勢好方便自己坐起「你先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
「……這種東西一點也不好看。」付喪神拉緊衣服。
「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伸出去的手被閃開了，他望向低頭的少年續道「我跟你保證，就目測而言大小還蠻可愛的。」
「生病會有的東西哪裡可愛？」清光把衣服拉得更緊了。
「不是生病啦。」
「主人怎麼知道不是生病？」
「你先把衣服脫了好嗎？」審神者正完成著說服自家孩子的偉大任務「就算是生病也不會那麼剛好長在那個位置。」而且還一次長了兩顆。
「……有可能啊。」少年小小聲的囁嚅著「不要騙我了，平常跟主人看醫學頻道我又不是從頭摀著臉看到尾的。」
「那至少可以把圍巾脫掉嗎？」他微笑，把手收了回去「清光的聲音今天聽起來不一樣，最近天氣比較冷，或許是感冒也說不定？」
「感冒的話聲音才不會變尖。」
「就算是你說的那個，聲音也未必變尖吶？」
「可是……」
「清光的個子也變小了呢。」聞言付喪神縮了身子，他則是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知道嗎清光，你向來都是可愛的，不論是上戰場還是做內番，即使指甲卡了泥或是負傷歸來的你都是、我保證。認真努力總是全力以赴的你是閃閃發光且非常可愛的。所以別擔心了，不論怎樣你都是我的刀，我不會不要你。但是有問題有困擾要說，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多個人商量總比你自己傷腦筋來的好吧？」
「……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說實話我也不太清楚。」他苦笑，為了眼前的人比起愁眉苦臉這時微笑反而比較好，觀察付喪神的反應後，他決定把手環向少年的肩膀「就科學角度來看這種極端的變化一夜之間不可能發生，就算用藥劑也需要一段時間醞釀，更不可能是動手術。不過我們本來就是常規之外的個體，在人類的知識之外，大自然本來在偶爾的偶爾就會有那麼點小機率會出現這種事，雖然就異變的原因而言，嗯、至少現在就在我們眼前發生了。」
她拍了拍少年的後背。
「說這麼多、好吧，我得承認我有點慌，這種事沒有任何人可以在一開始就平靜接受，我想說的是……嗯算了，過來吧，現在先讓我好好抱抱你。」
他們維持這個姿勢一段時間。
「主人……」
「嗯？」
「所以不是生病？」
「不是。」他頓了下，手輕輕地使了點力，預備跟少年拉開點距離，好好審視一次付喪神的全身「你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清光卻抱住他，聲音全悶在身上了，耳根子有點紅，半是害羞半是撒嬌的看來是不打算把頭抬起來「就是感覺那邊沉沉的，跑起來會晃，有一點不習慣。」前頭的停頓八成是害臊後頭說出的話，說話的聲音也小了許多。
「正常的，久了就習慣了。」他柔聲道「等等帶妳出去買衣服，在那之前還得先跟政府那邊回報一下，說不定還不用、沒準衣服還沒買就變回來了？」
「什麼啦」付喪神咕噥道，聲音總算帶了點笑意「我穿之前買的就可以了。」
「不行。」他安靜的看著少年「你沒內衣穿吧。」
「內衣？」見審神者點頭，付喪神的舌頭顯得有些打結「我有啊、主人你在說什麼」
「是內衣不是衣服。」他安安靜靜地抓著少年的肩膀，再度給予重擊「女孩子的內衣。」
加州清光的身體僵掉了。
「我、唔、這個」打刀真的打結了，因為自家主子的表情認真到一種非常跳痛的程度「……我有下面的那件就好了。」
可惜審神者完全不給他轉圜的餘地。
「我說的是上面那件。」直接了當，想跑也沒辦法跑「清光，就算是兜擋布也不會長到在穿好後還可以繞上胸再轉個幾圈固定好。」
「這樣穿當然沒辦法，我不用穿也可以，反正又沒有多大，不用麻煩主人破費，不然隨便拿條繃帶也可……呀！」
他的衣服被扒了，罪魁禍首仍是一臉淡定。
「清光，把你的手放下，挺起胸膛抬起你的頭，這沒什麼好不好意思的，不論大的小的還是平的全是女人的驕傲懂嗎？」
「主人請你不要當著男人的面說這種不知羞恥的話！」
「你現在是女孩子喔，清光。」
「就算多了兩顆包子我的內心依舊是男子漢，還有主人請你不要接受的這麼快，你這樣我會怕好嗎？」
「其實你這個尺寸算是小籠包啦。」
「什麼小籠包！」他摀起胸「哪有那麼慘、才沒有那麼慘，沒有像主人說的那麼小。」像是為了證明，付喪神看向自己的胸口，然而在短暫的注視之後加州清光沉默了。
「清光？」
「……」
「那個」
「……」
「小有小的好處啊，小小的看起來很可愛呢。」
「可愛是嗎」付喪神抬起臉，淚眼汪汪「原來已經到了只能用可愛來形容的程度了嗎？」
「你還在發育還有機會長的。」
「可是主人，我已經五百多歲了。」他抽了抽鼻子，然後像是想到什麼更糟糕的事情似的，加州清光吞了口水後神情便變的十分緊張「主人是大人已經過了成長期……」他的視線又是焦慮又是猶豫在兩人胸前之間來回。
這動作簡單到令人秒懂，該說是體貼嗎？少年、現在該是少女想說又不敢說出來的模樣全寫在臉上，而他們家的主子安安靜靜，安若泰山之姿，如此淡定沉穩的將手伸向對方，義無反顧的將那個小巧的東西抓了再狠狠扭了一百八十度。
加州清光的慘叫聲幾乎傳遍整個本丸。
「挺起你的胸膛來、清光。」望著倒地的打刀，他們家的主子如是說。
「嗚……」付喪神淚眼汪汪的摀著胸「主人你好過分。」
「我可從來沒評論過你們那邊喔？」審神者挑眉。
「什麼哪邊跟哪邊？」打刀的手連忙摀住雙腿之間的縫隙「女孩子怎麼可以說這樣子的話！」
「女孩子嗎？」他盤腿坐好，一邊捉起鈴聲響亮的手機「你現在也是喔？再者那種僵化的觀念早該改了，就像科技日新月異，嗯？螢幕裂了，也好、撐了五年差不多該換了。」
「別拿手機跟這個比，還有主人拜託你別接受的這麼快。」加州清光簡直想哭。
「不快也不行，如果你那個來的話該怎麼辦。」觸控有點失靈，審神者小心翼翼地挪動手指。
「哪個？」
「一個月痛一次是還好，體質可以調，就是怕妳心理層面的打擊會比較大。」他續道，皺著眉頭盯著手機。
「主人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甚麼。」加州清光一臉茫然。
手機在響了一陣後以短暫的寂靜告終，付喪神的話像是提醒、也像是突然警覺到什麼，審神者抬頭看向付喪神。
「你為什麼會覺得是生病？」
「因為發現身上多了東西」加州清光調整過於寬大的衣服說道「主人沒說我還以為這個是腫瘤。」
審神者沉思。
「所以沒有少了什麼？」
「呃……聲音？」少年摸了平滑的喉頭。
這顯然不是正確答案，因為自家主子的眼光頓時麻利起來，惹的付喪神頭皮發麻趕緊正經危坐。
「清光。」
「……是？」
「早上上過廁所了？」
「這、這是什麼問題啦。」
「有沒有？」
「……」
「清光。」
「……有。」加州清光低下頭，回答的不甘不願，不論是問題本身還是問問題的人都十足彆扭。
「有沒有哪裡覺得怪怪的？」審神者的表情很古怪，怪的難以形容，似乎是在斟酌用詞般，但內容本身就是非常非常的不正常「你一樣……嗯、是用同樣的姿勢？」
有顆原子彈在付喪神的腦中爆發了。
「主人才怪怪的！」加州清光臉紅了，變態差點脫口而出，就著半跪半坐的姿勢向後挪了好幾步「請不要當著男人的面問這種問題！」
迎接而來的卻是一片靜默。
很明顯，在這個節骨眼非常不好地沉默。他們家的主子真的怪怪的，仗著優秀的偵查值加州清光觀察到了所有，審神者先是瞠大眼、蹙眉，隨後沉澱，像是了然於心了什麼。青年的瞳色接近祖母綠，溫和沉穩，卻是一種在黑暗中察覺會令人感到雞皮疙瘩的顏色。
好比是現在的審神者，自家主子看他的神情簡直是在審視獵物的狩獵者。
不，本來就是狩獵者。審神者有提過自己的血統，古人避諱所以稱呼為文血，但稍微科普一下就能知道，這名為文血的生物其實是極為兇悍以蛇為主食的猛禽。
而這猛禽的視線現在毫不遮掩的瞄準他的下半身。
「『就算多了兩顆包子我的內心依舊是男子漢』你剛是這樣說的吧？」審神者緩緩起身。
「……不要過來。」
「清光。」
「主人剛剛不是看過了，還說了『清光現在是女孩子』的話嗎？」
「我得承認自己方才的判斷似乎過於武斷了。」
「哪裡武斷、主人伸手捏了，還很用力的扭了下去！」
「我們速戰速決吧」審神者捲起袖子「把衣服脫了、清光。」
「不要！」付喪神把衣服拉得更緊，遮上面不對遮下面也不對，總之可以確定的是現在的審神者非常不對勁「一大早就夜戰對身體很不好，還有過程也跳太多了，哪有人直接跳到脫衣服的！」
「沒什麼好害臊的」他說「小細節就別計較了。還有別忘了，認識第二天你就脫給我看了。」
「那個是……主人拜託你忘掉啦！」
「清光，過來。」
「不要！」加州清光拔腿就跑。
可惜他還是被抓到了。
小小的房間裡左閃右躲，好不容易突破防守界線衝上走廊，卻沒料到自己目前的體能以及對方直線衝刺的速度有多兇殘。
蹦。
他被推倒了、在走廊。這個地點這個姿勢這個時間都非常不妙。
「其實，你不用這麼怕的。」審神者壓在他身上，背著光髮絲落了幾搓下來，左手右手正好按在脖子兩側的地面「不會痛的、我保證。一下子就結束了。」
還有這詭異至極的對話。
「為什麼會痛？」加州清光想尖叫，從撲倒到被按住的過程中，他已經由面朝下變為面朝上「主人你到底要做什麼？」
一大清早在走廊發生這種事，這種畫面能看嗎？冬日，誰不喜歡暖烘烘的太陽，但此時此刻照耀在身上的陽光卻顯得格外羞恥。
「冷靜點。」
「主人你這樣我根本冷靜不下來！」
「你再叫全本丸都聽到了。」
加州清光馬上閉嘴。
「清光。」
「我知道了。」付喪神深呼吸，舔了乾燥的嘴唇，臉頰依舊維持著腎上激素激發後帶來的紅潤，或許是錯覺、少年的神情似乎又多帶了點從容就義「加州清光、河原之子，第六代清光又名非人清光、乞食清光。不是很好上手但性能第一，雖然自稱川下之子意外的熟悉什麼事情，不過這還是初次上陣，若有不周還請見諒。」
「……啊？」
「請多指教。」他又說了一次，臉也染上更深一層紅色「但可不可以換個地方，走廊的地板有點髒風吹過來會冷，然後……請溫柔點。」付喪神幾乎是撐著熟透的臉皮說完才摀上臉。
審神者呆住了。
看看身下的少年，好吧，至少有機會冷靜思考下。青年必須承認自己的腦袋有點打結，重新審視後，儘管是避免付喪神逃跑才變成這樣，但他們現在的姿勢真的不怎麼妙。
超級不妙。
審神者起了身，默默挪到付喪神身側。
加州清光依舊摀著臉。
看來刺激挺大的，還需要確認嗎？就方才的反應而言，答案十之八九跑不掉，自己又何必這樣窮追不捨？審神者仰頭望向庭院，明媚的陽光灑在身上，隱約還聽的到鳥兒啁啾，以冬日而言，當真是個美好的早晨。
嗯，他們剛才到底在做什麼？
「起的來嗎？」
加州清光撥開臉上食指與中指偷看他。
很尷尬的情況，他們互看著彼此，少年投射過來的眼神帶著些許困惑，臉頰依舊緋紅。
「嗯。」清光含糊地回道，他還在猶豫該不該伸出手，付喪神便自行坐起。
接著他把外衣脫了，儘管胸前的部分看不太出來，但放著一個女孩（嚴格來說是半個）衣衫凌亂他可做不到。
「先罩著吧。」
加州清光的臉還是很紅。
「……主人」少了喉結的嗓子聽起來軟軟的，外表是沒變多少，就是軟了點、小隻了點，加州清光原本的長相也偏陰柔，但並不代表這可以合理構成忽視少年現在是少女的理由。
是女孩子啊。望著眼前五官精緻的付喪神他有些自責的想道。不，不論男孩女孩都是，清光就是清光，那個愛撒嬌又貼心的孩子，又何必為了有沒有好以糾結？而剛剛出言指正付喪神觀念的自己不是更好笑嗎？轉念一想，他決定不去理會導致方才追逐戰的核心。
「是我的問題。」他坐正，考慮到少年目前的狀態，這次就不把手伸過去了「對不起，沒有考慮到清光的想法。」
「不、不……也不是主人的問題啦。」付喪神連忙擺手，表現瞬間有點慌亂「一大早跑去主人房間我也有不對，只是、呃，太突然了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少年的
眼神飄了開。
嗯。正確來說，這兩個人都沒做好心理準備。
至於是哪方面、還有是不是同一種的心理準備，我們就別細究了。
「還很疼嗎？」發覺少年捉著衣襟的動作，她柔聲問道。
「……有點。」其實是發紅了，但就是不想給審神者看，大概是意識到原本以為是生病所造成的東西其實為何，下意識的手便捉著衣襟「這個真的是那個嗎？」
「應該。」他蹙眉，其他解釋也很難說得通，外表上的變化是最佳證明，撇除不想追究的那點，大抵來說跑不掉「真的沒有哪裡不舒服？」
付喪神搖頭。微微蠕動的嘴唇欲言又止，一堆事情都還沒搞懂，也還理不清楚頭緒，他們便被急速衝刺過來的東西再次打斷節奏。
「汪！」
一坨毛茸茸的東西自兩人之間飛躍而去，蹦著短短的小腿，嘴裡俏皮的叼了個黑色的玩意兒，還順帶啪噠啪噠的滴了幾滴口水在地板。
「……狗？」
「汪汪！」
這坨毛球抽空轉過來對他們搖尾巴。
那是隻有著短短的、毛茸茸的、尾巴非常蓬鬆的博美狗。
藍色的。
「惡作劇？」審神者蹙眉，不知道是從哪跑進來的小東西，還胡亂被染上這種毛色，狗狗本身倒是很有朝氣的嚎叫著，就是那身毛色怪了點。是本來就是這種顏色還是主人的惡趣味？正如一般常見的博美，小狗的頭上也繫著一個小小的蝴蝶結。
白色的，結也打得平整漂亮，配上那身蓬鬆的毛真的挺可愛的，卻又有種莫名的熟悉。
嗯。
他看向身旁的少年，加州清光的髮間同樣也繫著一個白色的小蝴蝶結。
這細節不是重點，關鍵之處在於少年現在望著博美卻顯得過分凝重的表情。
加州清光跑來房間找他的第一句話是啥來著？
「清光。」審神者沉靜的問道「你說安定怎麼了？」
付喪神深呼吸，像是凝結了一世紀之久的一秒後才緩緩開口。
「安定他、變成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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