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之時,一輪彎月已然升起。
海風輕柔撫過水面,漣漪似的波浪一層又一層交交疊疊,有如沉眠者的低語;星兒伴著銀盤輕爍著,似是來自遙遠彼方的目光正眨眼觀望這片安靜的眠床。
相較於白晝出任務時的混亂,今天的夜晚顯得更加寂靜許多。周遭幾百公里內,只有一艘巨大的海防緝私艦悄然航行,滑過已陷入沉睡的海面上之間,靜靜地掀起一陣又一陣浪波。
氣溫已明顯地下降,當我來到甲板上的時後,還必須雙手環抱住自己以禦寒氣。冷冽的空氣被被我吸入肺部,然後化作白煙吐了出來。我對於這樣寒冷的氣候並不陌生,海上本來就是這種地方。
就某方面來說,我還滿喜歡冬天的。低溫會使人為之精神一振,尤其當你需要在該死的夜晚巡邏的時候。
「嗯?」
當我還繞過船首甲板的時候,一抹小小的身影立刻吸引走我的目光。
那是山風。
雖然她只是個半大不小、稚氣未脫的女孩子,但在月光的襯托下,山風散發出櫻花般楚楚可憐的氣質。
「喲,山風。」我走上前跟她打聲招呼。
「你……你好……」山風轉過身向我敬禮,我很高興她沒有像過去那樣露出小兔子害怕的神情。
「時間都這麼晚了,還不睡覺嗎?」我問。
「嗯……」山風嘆口氣,無奈地回答:「江風姐……打呼……很吵……睡不著……」
「嗚啊,我以前也遇過那種室友呢。真的很可怕。」我邊說邊隱忍住爆笑。
「有事……嗎?」
「不,也沒什麼。」我老實承認。在這孩子面前,我似乎連撒一丁點謊都幹不了。「只是想忙裡偷閒罷了。」
山風瞄了我一眼後,又將視線投回黑漆漆的大海上。
「沒什麼要事的話就別管我…我想獨處…」
「哎—」
「就算我這樣說……你也會留下來陪我聊天……吧……」
但在我開口之前,山風已經苦笑地說道;我沒料到她會露出這種表情。
「嗯,妳猜對了。」
「那就……留下吧……只是很無聊喔……我只是出來吹吹風……還有……」
「還有?」
「稍微……適應一下……夜晚……」
啊,這孩子其實很怕黑夜的。我低下頭,看見她抓著欄杆的手指微微發抖,指尖也泛白了點。
「不用把自己逼得這麼緊吧?」我問。
「不……不行……」山風輕輕搖頭,說:「今天……我沒打中……」
「怎麼會沒打中?」我猛地皺起眉頭。「妳明明就成功擊毀那艘船的馬達,就跟計畫一樣—」
「在那之前……我錯過兩發……明明有機會的……」
我聽聞後,不禁噗哧一笑。
「哪裡……好笑了……」山風鼓起雙頰,泛紅的臉頰有如蘋果般紅潤,看起來更加稚氣可愛。
「對不起,我不是在嘲笑妳。」
我伸手摸了摸山風的頭髮。她的頭髮很長而且閃著光芒、柔軟滑順,摸起來真的很舒服。
「那是什麼意思……?」
「人都會有失常的時候嘛。」我聳肩說:「妳的個性就是太認真了,所以—」
「不是人……」
近乎殘酷的句子,硬生生打斷了我。
「我是艦娘,不是人……一個不能射中目標,又怕黑的艦娘……有什麼用……」
我轉過頭,從旁凝視那雙令人憐愛的眼睛。我知道,山風要比任何人都要孤獨—或者該說,她本人是這麼想的。
她身為一名艦娘,由於前身的記憶的所以害怕黑夜;又因為自己的缺陷而感到害怕、感到不完美,結果讓山風認為自己比其他任何艦娘都要脆弱、懦弱……導致她擁有如此孤僻和憂鬱的性格。
忽然間,我覺得這是個很愚蠢的堅持。
不,我不是指山風很愚蠢,而是對於艦娘為何一定要讓自己受限於艦娘的身分?她的姊妹們都非常疼愛山風,這一點我沒笨到看不出來。只不過,在這之中好像還缺乏著什麼……缺乏著無法令山風感到放心的,心靈上的支持者存在。
現在的她,就像是活在姊妹們的懷中,以艦娘身分活著;一旦離開她們進入現實後,就會顯得徬徨無助……身為一個生命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當下,山風的背後其實並沒有人可以倚靠。
「既然如此的話,變成人不就好了嗎?」
所以,我脫口而出這句話。
「哎?」
山風用充滿困惑的眼神望著我。
「那是……什麼意思……?」她問。
「不要當艦娘,而是以人的身份活下去。」我張開雙臂,面帶回笑說:「如果成為人的話,就可以擁有缺陷了不是嗎?」
「變成人……要怎麼做呢……」她說:「而且那根本……不能解決問題吧……?」
「嗯—」我摸了摸下巴,說:「首先,妳要多多接觸這個世界。到處走走逛逛啦、四處旅行啦、多和不同的人類相處……」
我將剛才的想法解釋給山風聽;少女點了點頭,似懂非懂的。
「更重要的是,既然人無法十全十美,那麼總會有另一個夥伴在身旁補足自己的缺陷。啊,別這樣看我啦,我並不是說妳的姊妹不照顧妳—就跟我先前說的一樣。只要找個隨時願意幫妳照耀燈火的人,不就好了嗎?」
「那種人……要去哪裡找呢……」
「這世界很廣大,總會有不期而遇的時候啦。到時候妳可要看清楚對方喲,找到戀童癖可就糟了呢!」
「像是……你嗎?」山風瞇起雙眸。
「啊,我才不是戀童癖嘞!絕對不要相信江風啦吼!」
「呵。」
那笑是發自內心的—月光照耀下,山風笑得不只可愛,更是漂亮。嬌嫩、細膩,白皙的肌膚則反映出潔淨的光芒,透露出一張楚楚可憐之感的容顏。但我知道,在那份嬌弱下,還有一顆努力克服自己恐懼的勇敢之心。
「啊,妳終於笑了呢。很可愛喲。」我發自內心地說。
「……姆。」她轉過頭去,不過依然掩蓋不住臉頰上的紅暈。
「不過,我倒是有個秘密方法,可以讓妳克服夜晚的恐懼喲。」
「秘密方法是什—哇、哇哇哇哇哇!!!!」
我伸出手環抱住山風纖細的腰,並輕易地將她舉起來面對船頭—也就是一望無際,呈現出漆黑色的大海。
「放……放我下……下……」
「現在展開雙臂吶喊:我是世界之王!(I'm the king in the world) 。」
「好……好蠢……」
「別這樣說嘛,這可是非常經典的橋段喲。要成為人的第一步,就是要學著融入我們的文化。來吧,毫無顧忌的大聲喊出來!」
「我……我是世界之……」
「不用怕,我和妳一起喊。三、二、一!」
「「I'm—the king—in the world,嗨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
一個大男人和小女孩,就這麼對著夜色海洋大喊莫名其妙的台詞。
「呵、呵呵……呵呵呵呵……」
山風像是被自己的行為逗得不停的咯咯笑不停,嘴巴幾乎合不上了。原本明亮的大眼睛都笑彎了。白皙的鵝蛋臉變得紅撲撲的,此時更顯嬌嫩可愛。
我也跟著她一起笑。
「你果然……噗呵……很怪呢……是怪人……」她輕笑道。
「這是對我最棒的讚美。」
我將嬌小的少女摟在懷裡,熱量滲透進我倆身子肌膚,驅散了冬季夜晚的寒氣。這時候,我已經感到不冷了;或許山風也是如此吧?而且儘管隔著一層衣服,我仍可以清楚感受到她柔軟的嬌軀。
直到此刻,我才察覺到和山風的距離是多麼接近。低下頭,視野便被她的容顏給佔據。光是望向那柔軟水嫩的雙唇,就令人怦然心跳。
回過神啊,呆子。你可不是蘿莉控!我不停暗罵自己,好冷靜下來。
「要、要是繼續這麼下去,被妳那狐狸妹妹看到會挺不妙的。」我說。
「嗯……」
即使嘴裡這麼說,我們兩人也沒有分開。別說是分開了,山風似乎在我的懷裡縮得更緊。
「去外面世界找……太麻煩了……」山風用夢囈般的口吻說:「你……就不能當那個人就好了……嗎……那個人……」
「這是不行的,因為我們的年紀差太多了嘛。」
「男人……不是到幾歲都喜歡年輕女孩……子嗎?」山風說著,一邊緩緩眨了眨眼睛。
「這,我無可否認啦。但—」
「那就……把我變成人吧……」
感覺就像變成年輕時候的自己,少女的一舉一動都讓自己心臟跳得好快。
「這樣下去,可不只會變成人而已呢。」我苦笑道:「一不小心的話,我會忍不住把妳變成只屬於我的女孩子。」
「?」
「把眼睛閉上,山風。」
「唔嗯。」
她緊張地闔起雙眸。
我凝視懷裡的少女—無論是長長的睫毛,或者是櫻花色的唇瓣,看起來美得不切實際。
最終,我吻上了她的前額。
夜裡浪濤聲,在我們周圍靜謐迴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