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遷徙》
那淒涼的夜市是我曾經披星戴月的地方。
過去,每當我站在簡陋的攤位後方時 ,總喜歡迎接客人們幽幽地來訪,看看能為顧客做些什麼,滿足他們的需求,以不辜負他們滿懷的期待。
不知為什麼,總也不厭悵望著這一片寂寂的土地,好似鄉愁般依戀著它,在這兒,我可以踏實的為自己努力,為他人付出。
當時並不明白,不久之後,我竟要離開,去別的地方。
是的,我是與這土地永別了。
等到下一個清晨,微風輕輕吹拂,帶來花兒的清香。過往的種種開心也好、悲傷也罷,一片片記憶隨著樹葉掉了下來,而我還能重拾嗎?
總是癡癡的一直坐到黃昏,坐到幽暗的夜慢慢的給四周添上死亡的陰影。
也總以為有一群高大可怕的中年男子,面帶濃密血絲,手臂上青筋爆露,兇悍的容顏表露無遺 ,正朝著我走過來,即將讓我變得赤裸受凍。
胸口一陣疼痛,肋骨邊針尖似的刺痛起來,渾身昏眩,這才發覺,自己已經處於不同時空了。
「妹妹,去睡覺吧!時間不早了。」那方傳來祖母的腳步聲,房門被推開了,面對的,是一張關愛的臉龐。
輕輕的,我跟祖母道:「晚安。」然後,緩緩拉起棉被,躺下來,望著天花板,等著黎明的到來,準備去早市。
曉風殘月,與祖母揮手道別後,我便出門去了。
趕往早市的路上,總會經過一座公園,然而,這公園好似很久沒人理會了,花朵枯萎的枯萎,葉片凋零的凋零 ,看了著實教人難過。
「到了!」我低聲呢喃。這兒,黃黃乾乾的塵土,長期接受陽光曝晒,顯得太過乾癟無生機。
在這荒廢已久的土地上,開始我另一個生活圈。接觸到不同的客人,適應不一樣的步調,看到雨過天青的天空。
「來哦!來哦!一斤五十呦!」我的叫賣聲,在市場此起彼落的呼喊聲中,雖然小聲了些,但足以稱上青春熱血的代表。
日復一日,在早上上學前,早市生活已成了我生命的一環。有時,聽聽老婦人訴說滿腹的苦楚;有時,聽聽老先生暢談滿腔的抱負;有時,聽聽隔壁豬肉攤的老闆陳述對子女滿心的期望。儘管只是短短一個小時多的時光,我卻能擔任他人的聽者,這讓我覺得自己好幸運,有機會陪陪歷經滄桑的長者,體會他們的人生,同時,也參與他們心中的一分喜悅。
然而,在一個寒意淪肌脥髓的早晨,靜靜體會老公公、老婆婆的生活成了最後的記憶。不遠處,一個小小的身影,慢慢的向我走來,哀傷,那麼明顯的壓垮了她的肩,那麼沈重的拖住了她的步伐,每一步,都顯得艱辛。
「孩子 ,我們得離開了。」語畢,祖母便轉過身,那單薄、孤寂的背影後,歲月嚶嚶鳴咽,我知道。人生在世,親情如此卑微,
背對背時才有了真誠,才毫不掩飾悲傷的情懷,才放任自己盡情的流淚。
那天,我孤身站在塵土飛揚的路旁,許久,仍置身未醒的回憶。那是最後一次,我守候著人情味甚濃的城鎮,而當背後的太陽不再灼熱,落日在海上靜靜轉紅,我也只好不捨地告別了。
「我們要到哪兒呢?」漂泊千里路,雲來霧往,千壑生煙,我們的足跡漸行漸遠,背影則漸漸渺小。
昨日的殘缺與淒美,如同多芒的流星,然則一閃即隕滅,讓人措手不及;今日的種種,如同多愁的流浪者,卻剎那成永恆,讓人滿心歡喜,正因為我依依記錄著。
不知不覺,我們來到下一個早市,陌生的氣息中,我的呼吸聲格外清明。
歲月輕輕掠過我身,心緒雖然平靜下來 ,卻又再生感觸,但覺時光飛逝,人生如夢,內心不由得湧出一絲悵然和嘆息,面上則浮出一絲悲涼之色來。
午後懨懨的陽光,反映牽起的大手和小手,一閃一閃的,生命正是為了短暫的美而努力走下去、走下去……
此刻,窗外的小巷子裡,陽光如釉,而我心裡卻漲得滿滿複雜的滋味。
By. 白涵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