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衝擊著他的視線,使他什麼都看不清楚。
「隊長。」
「坎普?」
「你知道現在幾點嗎?」坎普低聲說,他不想隨便大吼就驚動附近可能的潛在敵人。通常進行貨物運送是需要大量人手保護的,但隆德森知道這個規則是需要依條件變更的。雪意味著劫匪通常不會離開他們的巢穴,也代表安全的道路。
況且那些資深的貴族護衛已經隨歐羅門出行,營地必須有足夠的保護。
對於前者的詢問,隆德森也只能給出無奈的回應:「我他媽的哪知道?你看得到太陽嗎?我還看到了一碗熱蔬菜湯跟大蒜麵包在空中飄來飄去呢。」坎普只是咯咯笑。
在這狂風暴雪中沿著小道移動,漫不見天日的又是晚上,他對時間的敏感度完全的下降了,他們能做的只有快速推動他們的馬車移動步伐,越早到越好。
舉著火把的埃格斯負責探路走在隊伍的最前方,而夏洛特和隆德森跟隨其兩翼,半是護著騎手,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盡快反應。「夏洛特。」他把火槍提在身側。
「是的?」接受到呼喚的夏洛特原本還低著頭看著地面,馬上抬頭望向隆德森。
「你對河谷營地怎麼想?」
「營地?喔,沒錯,真夠大的。大的就像我當初的村子一樣呢。你們甚至還有教堂跟鐵匠舖,搞得像個小村子一樣。不過說到煉鐵,你們的底子還得跟我們學學。」
「你是聯邦人?」在當初招收牧羊人的時候,隆德森有聽過關於夏洛特的事情,他出生就在北境,生活在北境——而且非常清楚「北境沒有羊」。
「曾經是,我想。」夏洛特側過身,一邊前進一邊問他。
「曾經是?你們家自願入王國籍的?」
大多數的山地聯邦人民都因為北境易手而輾轉離開北境,他們選擇回到山上,放棄這塊氣候還溫和的多的大原野、以及他們的家園。
隆德森很訝異,沒多少人留下來還願意為王國人效忠的,畢竟王國人都是混帳——他是雅羅爾人,他才不在乎這樣說。
「我們這戶選擇留下來。我的父親跟母親改籍了,哥哥那時是聯邦步兵,知道之後很生氣的離開家裡去北方了。那時候我還沒成年。」
坎普咳了咳聲,身體有點瑟縮。「哇。我不知道山地聯邦的公民會自願放棄他們偉大的共和思想呢。是怎麼回事?」
「例如不想當難民到更北的山區地帶討生活?我聽說自從北境被攻陷之後一共造成了五千左右的逃難人口。」
「該死,夏洛特。」埃格斯在前面可把討論聽得清清楚楚。「你們山地人說話都這樣文謅謅的嗎?」
「就我上次北境戰爭的經驗來看,可不是這樣。」隆德森咧嘴一笑。
「你參加過北境戰爭?」夏洛特露出訝異的表情。
北境戰爭就是三年前那場王國對北方山地聯邦所發動的戰爭,那可是場混亂的戰役,隆德森絕對回想的起來,但他寧願忘掉。
改變太多事情了。
「雅羅爾人嘛,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雅羅爾最有名的是什麼。」
「別的地方我不知道。」埃格斯揮動火把,在準備開玩笑時他總會這樣,揮著什麼轉。「不過我很確定在北境,我們最缺的是牧羊顧問!」
隆德森總是會被這種垃圾給逗笑,他咯咯的低笑起來。「最不缺的就是——」
他突然聽見了什麼。
反射性的立刻舉起手,一把拉住了坎普騎行到一半的馬匹,他敏感的耳朵在許多場不同的大小戰役裡救了他一命,他沒這麼遲鈍,否則他早就死在三年前了——或是更早。
埃格斯也注意到了那動靜,他立刻閉上嘴,一把將火把摔進地面上的雪堆中,用右腳一腳奮力踏熄那足以照明周圍也足以曝露自己的火源。
周遭一瞬間就暗下來了。他聽見了風雪飄揚的聲音,雪花打在雪堆與地面上的輕微聲響。然後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開始到了作戰前的激昂。他聽見坎普從馬背上滑下,扎實的踏在地面,而不是被什麼射中了然後亂七八糟的摔死。
在右手邊,一圈模糊的光源朦朧的將那裡正待在那的人給標示清楚。空氣中漸漸飄出一股燉肉香,還有人在交談的聲音。可能是過路的旅者,也可能是晚歸或是狩獵的獵人。
但他會選擇小心。只要是聰明人就懂得別在夜半生火,以保護自己不被劫匪發現。
「隊長,我們要怎麼做?」腳步聲從前方傳來,是埃格斯,他壓低身子,已經把火槍架到預備位置,他只要一秒就能朝敵人射出鉛彈,如果必要,他也可以抽出他的獵刀備戰。
埃格斯是天生的戰士,強壯的他不怕劇烈的天氣,在肉搏戰永遠都佔有上風。對於他的槍法,隆德森知道只差上他一點。
「夏洛特。你把馬車拉進邊林,然後躲好,保護馬車,保護你自己。知道怎麼用槍嗎?」隆德森扭身拉住夏洛特的肩膀,湊近對方的耳旁快速的低聲交代。這是這兩個禮拜以來第一次戰鬥,隆德森不太想讓新來的干擾他們的步調。不能出差錯。
「我知道。」夏洛特緊張地吐了一口氣,用氣音回應。
「那麼快去。」
他看見夏洛特快速的動身了。提著韁繩,夏洛特將馬匹調轉,快步進入左側的林間。他立刻轉向已經各自做好準備的其他牧羊人們。「跟著我。」
隆德森一把取下背上的火槍,才剛移動一步,埃格斯的步伐已經開始踩踏起來。踩上雪堆,盡全力讓自己的腳步聲靜下來。他們的雪靴深深陷入前方的雪地,留下深刻的足跡,隨後又馬上抽離。
「——你覺得呢?我相信村裡的人還是會持續招募人手,最近很多不要命的南方子弟都衝北邊來了,他們才不怕沒有民兵呢,連報酬他們都不用擔心,狠狠削這些蠢蛋一筆。」
人語聲沈在狂風中,他很勉強地聽到了隻字片語。他盡力蹲下身用著難以察覺的方式,緩緩的踏足直到了樹幹後方。前方的光線越來越清晰,隆德森已經可以看到火光了,還有三個人影繞著營火。
「但是我可不這麼想。我們可以反過來把那些窮光蛋拉到我們的陣營,你知道的,霧牧村跟橡樹鎮有不少南方人——」
為了不被注意到,隆德森讓身子更加貼近地面,緊緊地趴住。身後的兩人也跟著照做了。
「辨識。」他用氣音下了命令。
繼續往前一公尺的距離,在最前頭的隆德森移動到了樹幹後方,隨即扶著樹幹微微蹲起身子。他扶正手裡的兵器,將火槍身緊緊握在手裡,另一手從腰側摸著,直到碰到了火藥袋。
他看不見敵人,但他相信隊友的判斷。
「是劫匪。有四個,我想他們是綠林團的。」他聽見埃格斯也用細微的聲音回應他。
那就不好解決了。
「裝填。」
如果是三個人已經夠冒險了,但他們有機會在一波攻擊內就制止住他們。但是四個人不好處理,沒準一瞬間他們就可以逃跑或是用武器反擊。在一秒內就可以出現千變萬化。隆德森可以選擇用手槍,可是沒射中太冒險了。
隆德森悄悄的從樹幹後方探出,他看見一個人離他大約五公尺遠,正興高采烈的高聲說話,還有其他兩個人各自坐的稍遠一些。看來還有一個在死角。
他們身上穿著截然不同的裝備,看起來幾乎不像一夥人,一個男子穿著老舊的狼皮大衣,但最靠近他的那個人卻只穿著麻布大衣,他們的臉上刺著模糊的刺青,身旁各自都帶了一把火槍,在他視角一旁還有散落的背包跟被翻找得一地的物件。
「——你知道的,我當過好村民,我知道那種生活可難過得要死!」
他把火藥袋拉到與槍口齊高的地方,用雙腿夾住火槍,隨後將火藥往槍管裡面倒入。這些高品質的火藥可以確保火槍準確擊發。約過幾秒,他停止動作。另一隻手抓住身側小袋裡的鉛彈,捏著一顆跟蟲子大小的鉛彈,他也同樣放入槍管中。
用著杆子將彈藥壓實,他抬頭看著在左側鄰樹蹲伏做好預備動作的坎普。他濃厚眉毛底下的雙眼異常認真。
「一次射擊。然後我們用手槍威嚇壓制剩下的。」
「了解。」
「知道了。」
一切準備完畢,隆德森將槍身貼緊樹幹,轉身逆蹲伏在樹幹一側,槍口慢慢地伸出。它對準了那個穿著老舊狼皮大衣的劫匪,算他倒霉。
「你說得有道理!我們真該——」他高聲附和前者的論點,隨後視線移動,對上了他。
「開火。」
每到這個時刻,他的視線就會模糊。變成那種,什麼都看不見的模糊。
不是因為槍火的關係。
他很清楚是因為什麼。
劇烈刺耳的槍炮聲一瞬間高響起來,他看見視線中心那塊隨著火焰的噴出而跟著被撕裂了,隨後像是被點燃一樣刺痛起來。他看見他所對準的那個人發出劇烈的痛楚摀著肚子痛苦地大喊起來,猛地倒下了。
「有偷襲!」
「偷襲!」
「啊啊啊啊,啊,我被射中了!」因痛苦而流血掙扎的嘶吼聲、還有因為恐懼以及高漲的驚恐。他從腰間抽出獵刀,另一手則是拔出腿上的手槍,迅雷不及掩耳的跳出樹幹外。
除了被他射中的那名劫匪,另一個人被擊中了。他才剛離開樹幹後就聽見回擊的聲音。該死!這些傢伙一定把子彈先填好了。他沒有辦法關心身旁的其他人,他看見全身埋在麻布大衣底下的敵人兩眼發紅,手中的火槍已經將槍口對準了他。
「隊長!」
一陣劇烈的咆哮從他的左側傳出,是坎普。他帶著令人喪膽的吼叫,雙手抓著自己的槍桿子在開火之前就衝了上去,嘶吼著硬是將對方給撞上。他的槍口噴出濃厚的硝煙,鉛彈驚險的打在他頭上的樹葉堆裡。
兩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塊,坎普硬是將手中的槍壓在對方的脖子上,想把對方壓到窒息,卻被對方頑固的抵抗。
「隊長!」他不能再發呆了,他往營火旁衝去,看見埃格斯把想用槍托攻擊他的那人一肘托開,獵刀往對方的下腹突刺進入。那人發出乾咳跟痛苦的喊叫,埃格斯流暢地將刀從腹部抽出,一腳將他踹倒在地上。
那狼皮大衣的男子呈大字癱軟在地面上,身體雖然溫熱,但湧出的鮮血已經讓他不能在移動一下了。隆德森從他手中奪下那把已經預備擊發的火槍。
坎普已經陷入劣勢,對方將用來壓制他的槍給丟開,單手掐住坎普的脖子,另一手則從小腿上的腿帶上抽出匕首。「隆德森,隆德森!」埃格斯的聲音。
他不敢把握會不會射中坎普。
「快開槍!隆德森!」
他的呼吸更快了,心跳快得幾乎無法抑止。坎普幾乎快支撐不下去了,抵住匕首的雙手開始顫抖,劫匪的刀鋒轉進,頂進了他的胸膛。
「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