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
我看了一下我的手錶。半夜12:52。我原本沒打算在外面待到這麼晚的。
一般來說,我不在乎週末時在外面晃到三更半夜。不幸的是,這次不是一個正常的情況。
一到了北京,我們這些外國人的課程相當的繁忙。適應這些密集的中文課程並不容易,我們常常都待在房間內苦讀,試著趕上進度。但現在是週末,是該好好放鬆一下了。
所有的美國學生都去三里屯喝酒跟跳舞。如果你對北京不熟悉的話,三里屯是北京的派對天堂。夜店、酒吧,所有年輕人周六晚上的聚集地,充斥著閃爍的霓虹燈跟狂歡的音樂,在這裡應有盡有。
這裡的外國人密集度大概是全中國最高的,對我來說能夠跟一個熟悉的人群在一塊讓我感到比較欣慰,不需要跟眾多的北京人比手畫腳的。
眼前的景象變化真大,我從一個可以隱姓埋名,盡情狂歡的環境到了這個冷清的地鐵站。
地下鐵。
這是我現在眼前的難題。我從三里屯的街道,幾乎以全速跑到團結湖站。
原本我應該跟我大部份的同學一樣,住在外國學生的宿舍裡,但我覺得我必須「挑戰自我」,而選擇住在一個寄宿家庭。別誤會,我並不討厭他們。他們很可愛,跟著他們住我的中文也有顯著的進步。問題是他們住在昌平區,離北京大學、三里屯、五道口,還有其他對大學生(如我)重要的地方都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正常的情況下,我不在意通勤-我在去學校的路上有時間可以讀書或聽音樂,假如我不是在地獄般的尖峰時刻搭車的話。但到了夜晚,問題總是比較多。
我們以財務上的層面來看,從我家搭地鐵到北大,或是三里屯大約的花費是5 元人民幣。不算貴,對吧?但我的寄宿家庭跟我說地鐵 11點後就不開了(真的假的?)所以,如果我想回家的話,我必須搭計程車,花費至少100 元人民幣起跳。大約是美金14 元吧,以45分鐘的計程車車程來說也不算太貴。但我不想每個週末想出門時都這樣花錢,小錢累積久了也不少,對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如果地鐵11點後就不開了,那我為什麼要在半夜1點急著跑去車站?
我應該說一下,我的中文程度不錯,但也還稱不上流利。我知道我的寄宿家庭跟我說的是11點,但如果他們是錯的呢?如果地鐵站到時候有開,不論機會多小,我都會去搭。沒開的話,希望我在那找計程車會比較容易。
當我快到地鐵站時,我看到遠處傳來螢光燈。噢,謝天謝地,我這樣想著。不用擔心被計程車司機坑錢,被丟在不對的地點下車,還是被謀殺。(我一直都有點偏執)
當我走下階梯時,我的腳步聲在牆壁間迴盪著。四處都沒人,但我想在深夜如此也是理所當然。我匆忙的走過安檢區,精神好多了,我等不及回家洗個澡。
當我看到站在那的警衛時,停下了腳步。
一個表情嚴肅的中國男性看著我。但他並不是穿著我平常看到的黑色,有點像軍服的制服。他穿著一件高領的,長長的斗篷,看起來像是古裝。頭上戴著一頂紅黑相間的帽子,留著一條又長又厚的辮子。最讓我感到困惑的地方是在他胸前有一個發黃的,厚厚的卷軸。
上面寫著又黑又大的中文。我試著去讀,但我認不得任何的筆畫,我想他們是古文吧。
他的眼神讓我打了一個冷顫。
「痾…嗨?」
他只是繼續盯著我,沒有回應。
我試著用中文再問一次:「嘿,地鐵還有開嗎?什麼時候關呢?」
他還是盯著我看,嘴唇閉緊緊的。哇,真有幫助。
我開始感到極度的不舒服,我應該…離開這嗎?
當我正轉身準備走上樓梯時,他好像開口了,他的眼神沒變,嘴唇在他蒼白的臉上動著。但我什麼都聽不到。
我想他…說完話了?他轉過頭看著我。
如果我還在美國,我想我會把他當個瘋子,拔腿就跑。但問題是,我在北京。也許這是一個我不了解的文化。也許那很怪但我也搞不清楚狀況。也許對一般的北京人司空見慣。
所以,蠢蛋如我,事情沒有像這樣就結束了。
我跟他對看,我指著自己,然後指著通往地鐵的階梯。
他好像點了一下頭,沒給我任何麻煩就讓我通過了。
當我在旋轉柵門試著刷我的悠遊卡時,什麼都沒有出現。但警衛沒有在看,我聳著肩就踏進去了。也好,免費的一趟車。
走進隧道時,我開始怪著自己為什麼要跑出來這一趟。為們不跟我的朋友待在宿舍?好吧,其實答案很清楚,誰想跟一群醉醺醺的人睡在一張硬梆梆的床上?我想我會選跟恐怖的地鐵警衛碰碰機會。
令我驚訝的是,有好多人在我的月台上等著車。至少我想那是我的月台。看起來是我月台的位置沒錯,但早上看到的,牆上的塑膠告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木板上刻著我看不懂的字。
我開始想著我到底陷入了什麼情況。
然而,因為有一個人群我感到比較冷靜。如果有這麼多人等著車,它一定會載到一個定點對吧?我必須想著這是一個探險旅程,假裝我是一個哈比人之類的。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每個人都很沉默。
通常地鐵站充滿著笑聲,聊天聲,偶爾會夾雜憤怒的聲音。但現在,什麼聲音都沒有。
我看了一下周遭,他們的嘴都有在動,跟那個警衛一樣,但都沒有出聲。
我承認,我當時已經準備好往回走上樓梯,但地鐵到站了。
突然間,人群一窩蜂的擠上車。我跟著被擠進去,人群裡有商人,老婦人,還有小孩。
等等,小孩?
我低頭看到一個六歲的小女孩,眼神很凝重,綁了一個辮子。似乎沒有人陪她,但其他的乘客好像也不予理會。
我屈膝跪著,「嘿,妳知道妳的爹地跟媽咪在哪嗎?」
我應該繼續閉著嘴的,為什麼我要跟每個美國人一樣多管閒事。
她沒眨眼,冷冷的眼神,開口說話著。
沒有聲音。
媽的媽的 媽的!
突然間,有一個乘客走向我。
所有的乘客都看著我。雖然我因為我顯目的白皮膚,明顯的指出我是外國人,我早已習慣目光。但這次的感覺不同,這是一種壓迫的眼光,不是好奇的。我第一次感覺我真的不屬於這。
那個走向我的乘客是一個大約50幾歲的男性,有著白頭髮跟凌亂的鬍子。他什麼也沒說的拿給我一塊巧克力。
什麼?
他放在我手上,我啞口無言。他只是靜靜地等著。其他的乘客還是盯著我看。壓迫感越來越重。但他們嘴巴還在不停的動著,我不停地顫抖。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接下來這麼做,那是一個愚蠢又糟糕但救了我命的一個動作。
我咬了一口巧克力,那糟糕的味道讓我嗆了一下,毫無疑問地把那口吐在地上。那嚐起來像…泥巴。
「這他媽的是什麼?這是一個玩…?」
一瞬間,空氣中充滿了聲音。我可以聽到上百個人在對話著,笑聲,嘲笑聲,咳嗽聲…
他們還是看著我,但感覺又像是一個正常的北京地鐵站了。
我想我震驚的臉神很顯而易見,那走近我的乘客笑著說:「我想你迷路了吧。」
我看著他「沒有啊…我正要去海淀黃莊站。」
他周遭的人都在笑著。
「你知道這班火車搭去哪裡嗎?」
我現在有點不滿「海淀黃莊站啊!我每天早上都搭這條路線!」
他點點頭「是的,我確定那台車早上時的確是到海淀。但到了晚上,目的地可是不一樣的。」我試著去理解他的北京腔,他是在說什麼啊?
「仔細聽。」
我開始聽著周遭的談話聲。看到一個應該還不到20 歲的年輕人跟一個戴著紅色圍巾的中年婦女在交談著。
「妳怎麼了?」那男生問著。
「車禍,你呢?」
他不好意思地說「自殺」
她用力地打了他的肩膀一下「你應該更珍惜你的生命的!你知道你會怎麼被審判嗎?」
那男生似乎有點激動了,思索著很多事。
我轉回頭看那個男人。
「所以…這班車通往哪裡?」
「哪裡?我想你已經知道了吧。」
當我快驚慌失措時,車停了下來。
「你該在這裡下車了。」
我震驚的說:「不要!我不要去!」
他和藹地笑著說:「相信我,你會沒事的。」
車門打開時,他把我推了出去。
我發現我獨自一人站在一個螢光燈照著的月台,看起來是團結湖站。我看了一下周遭,迅速的跑上階梯。
當我跑過那警衛時,他對我笑著。我尖叫著跑出站,試圖逃離那笑聲。
剎那間,我又站在三里屯了,好像我不曾離開過。街上的人們不知道我剛剛目睹了陰間的景象。
我看著那地鐵站,暗暗的,沒有人煙,已經上鎖了。
我靜靜的看著那暗暗的地方,現在我知道了那暗處裡有什麼。
一對年輕的情侶走向我,那男生試著用他的英文說著「你還好嗎?你臉色看起來很糟?」
我看著他,他長得有點像剛才看到的那位自殺的年輕人。我用中文回他:「我想回家了」
他們幫我叫了一台計程車,我看著天空,手中還緊握著那一塊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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