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切嗣

16　切嗣

幾乎可以形容為一步三回頭，愛麗絲菲爾走在城堡後方的小路。只要順著道路走出森林就安全了——如此自我催眠道，卻仍難以放下充斥全身的擔憂。

「切嗣……」無論如何都無法停止掛念丈夫，那是獨屬於愛麗絲菲爾的溫柔。

走在前頭，被切嗣吩咐了要保護著愛麗絲菲爾逃離城堡的久宇舞彌，見愛麗絲菲爾似乎有越走越慢的趨勢，終於忍不住回頭提醒道：「夫人，請抓緊時間。」

點點頭，準備跟上對方的腳步，然而此時一陣比先前更加強烈的反胃感佔據了大腦。愛麗絲菲爾不禁發出一聲痛苦的悲鳴，頭昏腦脹的，使得正向前邁進的步伐又被迫中止。

「夫人？」舞彌訝異地回頭，只見愛麗絲菲爾扶著一旁的樹幹，按著腦袋、苦笑著回應道：「又有新的入侵者了……就在我們的前進方向，繼續走下去的話就會遭遇。」

「唔。」舞彌不禁皺了皺眉。「我知道了。那麼，我們繞北走吧。」

「——不。」正細細感受著的愛麗絲菲爾突然睜眼，與舞彌四目相對。

舞彌還沒能徹底明白對方話語裡的意涵，只是看著愛麗絲菲爾那雙如鮮血般豔麗的紅色眼睛，就已經將那其中最堅定的意志理解透徹了。

「入侵者是……言峰綺禮。」

「……呃！」

愛麗絲菲爾與久宇舞彌，兩個人唯一的交點是衛宮切嗣。這個在愛麗絲菲爾心中最溫柔慈愛的丈夫、在舞彌眼裡最冷酷決絕的戰士，他親口道出的、最懼怕的敵人的名字是——

「言峰……綺禮。」久宇舞彌、喃喃說著。

愛麗絲菲爾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堅定了心中的一個想法。她往前踏了一步，說道：「舞彌小姐，切嗣給你的命令是確保我的安全吧。」

「是。但是……」

「但是什麼？」愛麗絲菲爾微笑著替她說出了接下來的話：「『唯有那個男人，絕對不能放他接近到切嗣所在之處』……妳是這麼想的吧？」

舞彌愣愣地看著愛麗絲菲爾：在月光的映照下，那如銀月般散發璀璨光芒的長髮，將她襯托得彷彿是墮入凡間的精靈。不、錯了。不是因為外貌，而是她所說出的話語，深深觸動了舞彌的心靈。

「夫人，您……」

「真巧，我也是這麼想的。」終於找到了一個共通點呢。愛麗絲菲爾如此暗自思量，靠近了舞彌繼續說道：「言峰綺禮，恐怕是對切嗣而言最具威脅性的男人。」

「——就在這裡，由我們兩人阻止他前進。可以吧？舞彌小姐。」

舞彌、堅定地回望愛麗絲菲爾：「非常抱歉——那麼，請您做好心理準備，夫人。」

愛麗絲菲爾搖搖頭，「不必擔心我，你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務即可。」她看著舞彌，那雙眼睛彷彿能看穿對方的靈魂一般，使舞彌感覺到自心窩流出的一份沁涼。「不是切嗣的命令，而是你覺得自己需要去做的事情。」

「是。」

也許是第一次，舞彌真正打從心底感到恭敬地低下頭。

她總算明白了，為什麼切嗣願意為了一個人放棄過去的殘忍，又為了同一個人再次拾起「魔術師殺手」的身分。啊，也只有面前這位女性，才值得切嗣如此毫無保留的付出吧。

仔細凝望著舞彌，愛麗絲菲爾居然高興地笑了。「怎麼了？」舞彌隨口問道。而愛麗絲菲爾嘴角勾起如月般的形狀：「不，沒什麼。人心……還真是不可思議呀。」

●

衛宮切嗣握緊了卡利科950，此刻它的槍管正瘋狂地傾洩出子彈，卻在肯尼斯的月靈髓液面前毫無作用。

「哼，居然重複著這些明知不湊效的攻擊。」肯尼斯嗤笑著對手的愚蠢。不過嘴巴上可以蔑視對手，事實上他確實被這些「不湊效的攻擊」給拖延住腳步了。

月靈髓液毫無疑問是一件攻防一體的優秀魔術禮裝，藉著在「自動防禦」、「指定攻擊」和「自動索敵」三種模式中靈活切換，足以適應各種不同的狀況。

但缺點也很明顯：為了抵禦切嗣的火力壓制，月靈髓液變換成了一道薄牆的型態將肯尼斯圍繞起來。在這個狀況下，它便無法施展出突擊，美其名曰絕對防禦，也只不過是一塊毫無威脅力的龜殼罷了。

而且……

——被水銀之牆掩蓋住的肯尼斯沒看見切嗣臉上「計畫成功」的笑容。

它終究是一件魔術禮裝、一件工具而已。使用者過於傲慢的話，就會暴露出致命的漏洞。

衛宮切嗣，從懷裡掏出了另一柄槍枝：Thompson Contender，單發開折式手槍。由於裝填彈數只有一發，又無法自動退出彈殼，本來只是競技運動用的槍枝，完全無法應用於實戰才對。但切嗣看上的，乃是它唯一的優點——

「砰！」一聲巨大的槍響，.30-06 Springfield的子彈在槍口的火花中奔馳而出。

經過切嗣的改造，足以發射出狩獵用步槍的大型子彈。這柄Thompson Contender唯一的優點正是它遠超過一般手槍的強悍破壞力。生物學上有所謂的「感覺疲勞」，而作為自律兵器的月靈髓液自然也會產生類似的現象。

早在先前數波的掃射中習慣了卡利科950發射出的9×19mm魯格手槍子彈。倘若一瞬間突然受到遠超過原先的衝擊力，那麼「完美的防禦」被突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如切嗣的計算，Contender的射擊輕易地撕裂了水銀之牆。

瓶頸式構造的步槍子彈打穿了正處於月靈髓液保護之中而太過大意的肯尼斯的肩膀。

——巨大的血洞流淌出的可不只是血液，還有阿奇波盧德當代家主的驕傲！

「啊啊啊，可惡——斬！（Scalp!）」

彷彿欲將功補過，月靈髓液在肯尼斯怒火滔天的指令下，伸出數條水銀構成的觸手，挾帶著無與倫比的氣勢向著切嗣撲了過去。而切嗣老早就算定了對手的攻擊節奏，向後一翻身避過這次攻擊，順手抓起卡利科950，繼續先前的火力壓制。

彈匣快打空了。乘著月靈髓液再次進入防禦態勢，切嗣一邊射擊，一邊緩緩向後退，在走廊拐角處立即又遁走，徒留肯尼斯和月靈髓液，以及滿地的子彈。

死死按住左肩的傷口，肯尼斯瞪著地板難以置信：「月靈髓液的自律防禦居然被突破了？不，不對……是我在那傢伙騙小孩子的把戲之下大意了！」

「要更快、更加高效地展開防禦型態才行……」咬緊牙關，忍耐著左肩傳來的劇痛，肯尼斯惡狠狠地低喃著：「你這給魔術師抹黑的傢伙、下賤的垃圾！居然敢讓我流血，我要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這樣一來，那傢伙也理解到這東西的威力了吧。

在數個拐角之外，切嗣慢慢地為Contender退出彈殼，換上新的子彈——不是先前普通的步槍子彈，而是衛宮切嗣將自身第十二根肋骨磨成的粉末，透過靈魂壓縮的工程，作為彈芯封入子彈中製作出的魔術禮裝－「起源彈」。

從口袋中拿出了一顆黃澄澄的子彈，切嗣將它塞入Contender的槍管裡。

——切、嗣。在日語中，這兩個字分別有「切斷」和「接合」的意思。當初他那位身為魔術師的父親，在測定他的「起源」時，因為驚訝於測定出的結果，因而為他取了這麼一個與「起源」相應和的名字。

所謂的「起源」，就是「靈魂的本質」。無論生長的環境和經歷如何，每個人最終都會朝向天生的「起源」成長，可以說是「宿命論」的一種解釋。

切嗣的起源是「切斷」與「接合」，但這又有別於普通的「破壞」和「再生」。就像被剪斷的繩子，再次接合時，相接的部分肯定會與原先的樣貌有所不同吧。這種不可逆轉的「變質」，便是「切嗣」所蘊含的真正意義。

被切嗣的起源彈命中的部位，既不會產生傷口也不會流血，表面上看似只是壞死的舊傷，但內部的機能卻已經完全被破壞而喪失——切斷血管和神經之後，胡亂地將它們隨意接合，使它們失去原先的功能。這，正是切嗣他的起源之具現。

不過身為「魔術師殺手」的切嗣，更願意將這總共僅有六十六顆的寶貴物品用在魔術師們身上：當起源彈命中正在施展魔術的魔術師、或甚至只是他們施展的魔術本身時，其「魔術迴路」將會因起源彈的效果而被任意「切斷」和「接合」。

如此一來，供應魔力的程序被強行中斷，魔力因此暴走，除了能賜予對方魔術反噬時的傷害之外，還會因為魔術迴路的完全混亂，使得對方永遠不能正常施展魔術。

由於是對作用中的魔術迴路生效，威力的大小取決於對方所啟動的「魔術迴路」的數量。使用的魔力越多，引起的魔力暴走越強，造成的傷害也因此越大。有時不只能廢除對方的魔術迴路，還會令部分的身體機能也因此壞死。

至今為止，起源彈已經用掉過三十七發，每一發都確實奪走了一名魔術師的性命。如今，在時鐘塔頗享盛名的肯尼斯·艾爾梅洛伊·阿奇波盧德爵士，就要成為切嗣的下一個目標。

相同的攻擊已經不管用了——下次他應該會這麼想著，將所有魔力用來強化防禦吧。

「不，如果他不這麼做的話，我這邊才會感到困擾呢。」

握住伴自己多年的愛槍，切嗣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