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那隻翠綠的漂亮眨呀眨的,就像偷偷從門縫往外偷偷欣賞世界風光的嬰兒,燦爛的像是從泥土中發出的嫩芽一樣。
我完全不知如何反應,我的眼眸跟他的眼眸對上——這孩子的眼眸瞬間張大了,用一種找回失物的驚喜神采將眼皮撐的開開的,燦爛的像花兒綻開,純粹晶透的綠色花蕾,還有露珠呢。
「小溫,小溫!」他歡脫的叫著,用力拍拍門板。「妳好快就回來了!」
「你是——」我差點脫口就問對方的名字。我頓了幾秒才好把我當前角色的身份給搞得清楚。「——弟弟?」
然後我依舊後悔,對自己使用問句而後悔。只見那美麗的眼瞳又隨著這聲問句合了合,隨後色澤暗下些。我還能感覺到他的嗓音跟著變化,可能還有點惱怒。
「小溫又玩這種遊戲。這不好笑!」他高喊著,那小孩的眼睛離開了鑰匙孔,然後我能聽見拍打門板的聲音,那門板跟著微弱地衝擊而震動,不過沒有很明顯。
這毫無作用的攻勢停頓下來,那抹翠綠又爬回了對面,很難看不出他眼裡的失落。他的語調隨著又轉下去,聲音反而像是在撒嬌。「快點出來跟我玩。我想你,小溫。」
直到這刻我才有了現實感,正式體認到自己徹底換了模樣,我搓揉自己到耳際的蓬鬆頭髮,落了一絲下來,純透透的金色。
「等等,我,嗯——」我簡直可說是手足無措,一時間我還真希望這門就這樣一直鎖著,把外頭可能的狂潮巨浪給擋著:即使外頭只是個小男孩,可能還只有五六歲。
我清清嗓子。
「什麼?」他緊追不捨。
「我還沒有整理好。我的衣服,還有床。」一開口,這才驚覺我的嗓音已經甜到我都認不出是自己發出的,在講這句話的時候,我有種在一旁觀看自己說話的感覺。「你看。」
我的身體隨著話語晃動,然後往旁邊移開,好把身旁那張亂成一團的床鋪露給他看。他又眨眼了,然後奮力地往鑰匙孔的小角擠了過去,那眼睛猛力地跳動幾下,像是很困難才能看到一樣。
房間的東西、身上的衣物或什麼的沒準備好,我想絕對是世上拿來阻擋小孩子出門最差勁的理由。我真該想個更好的藉口。
「小溫!」但那孩子開口了,遠遠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稚嫩的語氣竟然帶上了一點責備。「壞透了,小溫!妳怎麼可以把床鋪弄的這麼亂!」
「啊?」
「睡過的話,就要好好整理。小溫,妳說過的。」
「可是——」
「小溫!」
「——好的。」我頓時錯亂,只得諾諾應著。
「姐姐,你明明對我最要求這些的。」他的語氣開始變得有點哀怨。「這樣不好。」
我還半點似有似無的聽見了哭腔,這讓我整個人慌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別哭。」我不自覺地用力撫摸著門板。「我折好棉被就出去跟你玩,別哭哇。」
哈,至少我有才能了,逗小孩。
「好。」然後我便彎著身子,蹲在了床邊,輕輕的拉扯著棉被的一角,然後小心翼翼地對折。我不敢隨隨便便的弄成一團亂。我的身子應該一定程度的擋住了那男孩的視線,即使如此,他依舊靠在門邊,就像嚴厲的父母一樣給著你壓力,你不得不服從。
對折一次,潔白的床單暴露出來,壓實的被子翻攪著散出了在陽光下清晰可見的細小棉屑微粒,慢慢的飄,散開。外頭感覺很冷,可是家裡似乎就開著暖氣,還有這窗下的一方陽光。蒸散著不知名的肥皂香氣。
這是真的。一切都像是真的。
我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為什麼我會到這裡來?跟那方木板有關嗎?我在這裡又是為了什麼?不切實際卻真實存在的這個空間,我就像穿越時空回到了過去。窗外的景象,那些人的衣著、那些街景,這一切都不像是一場簡單的復古大會那麼容易解釋。
那刺眼的光芒......家規。
我選擇放棄思考,再多想也沒能幫助我擺脫眼前的困境。
「好了,我去叫媽媽來開門喔。」他燦爛的笑了笑,清晰悅耳的笑聲傳了進來。「門鎖上了,我打不開。還是鑰匙在小溫那?」
我想了一下,然後抬頭掃視了房間內再一次,的確沒有。
「沒有。」我回應。
「那小溫要等我,我馬上回來!」
「好。」
急促輕快的步伐跳著跳著逐漸遠離我。
我該怎麼解釋?等到門打開後,我要如何面對這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孩子?我完全沒有頭緒,只能悶悶地盯著門口看,高大的門板比自己高了兩倍。我不得不承認,所謂的緊張感也隨著方才短暫的對話漸漸消散。
過了幾分鐘,男孩依舊沒有回來,鳥兒在外頭微弱的啾鳴聲飛了過來,我深深喘了幾口氣,再度爬回那對自己有點高的椅子,跪在上頭。
我看見廣場依舊上的人群依舊來來回回。隔著玻璃聽不清楚他們的喊叫,在建築物的隔音還有回音中混成一團,我再度試著推了推窗戶,但跟房門一樣,聞風不動。
一群鴿子從窗邊掠了過去,飛呀飛,從窗邊掃過去。這是廣場的一角,從這窗戶看出去除了廣場外鮮少能看見什麼。鳥兒轉了一圈,又繞了一圈。
最後一隻鴿子慢下來,脫離了隊伍,只見那群其餘鴿子揚起,自廣場的範圍從最前的那隻鴿子到後隨行的鴿群全都飛了出去,離開建築物的環繞。
那被拋下的鴿子獨自轉了一圈,接著慢下速度、慢慢止下,緊接著降落,最終停在一個高高的路標上。那路標就在廣場的中央。
「帕克廣場,往市政街半公里,往漁人街兩百公尺」。一個比人還要高上一些的青銅路牌架在廣場的中間,人們在路標一旁來回過去。
我愣愣地望著那隻鴿子,然後低頭看著那廣場間的高大青銅路標,然後暗自記下。
「小約翰、小約翰。」鴿子隨後便飛去了。而就在同時,一拍一拍的拖鞋聲在木製的地板上壓開,我這還算清楚的耳朵總算能夠聽見,那是成熟而親切的女聲。「到底怎麼啦?」
兩個不同的腳步聲沿著爬了上來,估計這聲音是樓梯吧。一個急促而短,另一個則是緩緩地拖開,然後撐著地面,一步步的尾隨在後。
「我有很棒很棒的好消息!」這次是個悅耳的男孩聲音,毫無疑問的也是我所熟悉的。
女人笑了笑。輕笑得很愉悅。「先說我再考慮吧,爸爸還在樓下等著吃飯呢。」
男孩踏著腳,顯得很不悅似的。「爸爸不會有胃口的。」
「你個鬼靈精怪的小鬼頭。你知道爸爸不開心還這樣說他的。」
「那麼這個消息可以讓他開心!」
「你告訴我呀?小約翰。」
「媽媽,很快就能看了,快點去拿鑰匙!」他的語氣有點興奮。
「鑰匙?」
「姐姐房間的鑰匙!」
「為什麼?」
男孩的聲音變得困惑,就像是肯定的語句卻得到落空的解答。「讓爸爸看看小溫呀,小溫好一陣子沒有出來了。媽媽知道的,爸爸就是因為——」
「你說什麼?」
女人的語氣同樣帶著困惑,男孩的聲音也跟著停了下來,我不禁停下,從椅子上跳下,整個人貼到了門板上。我將眼睛探進門把下方的鑰匙孔,可是視野太小,什麼也看不到。
不安的氣氛擴散開來。
「約翰。」女人的聲音不再那麼輕盈快巧,似乎在壓抑著什麼。「下樓去。」
「媽媽?可是——」
「約翰,下樓去,不要胡說八道了。」
「媽媽!」小男孩——小約翰不能理解,他受挫的大叫起來。「小溫就在裡頭——」
「你認錯了!約翰,裡頭什麼人都沒有,沒有人!」那似乎是母親的嗓音也猛然提高許多,像是咒罵,卻又像是要撇除什麼一樣。劇烈的腳步聲用力踏著,像是要離開樓頂,可是又快速的奔了上來。
我驚呆了,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身體,我沒想到這女人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更奇怪的是這女人竟然否定了自己孩子的存在——我就在這,而小約翰看得到我——那女人到底在說什麼?
「弟弟!」我用力大喊,用力拍拍門板。
「小溫!媽媽、你不要這樣,媽媽——」那小男孩的聲音也清楚地傳了過來,我可以聽見奔跑的聲音,然後還有掙扎踢腳的聲音,小約翰沙啞的叫著,但是聲音卻開始漸行漸遠。
「約翰!約翰!」
我試圖呼叫對方的名字,但是他明顯的抵不過母親,腳步聲再度響起,敲打在木製的地面上,啪答啪答的往地面通去。他的聲音微弱的傳上來。「小溫——」
我感受到那男孩的消失。我狠狠地推了門一下,試圖扯動手把,但再也沒有反應了。
——像是什麼東西消失了,如果要形容,就像是在一部電影裡突然敲下暫停鍵:一切都猛然靜止,像是一場遊戲停止下來,一切都無法變更。
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