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是這樣的。
衛心瑀隨手抓了幾張面紙抹掉眼淚，靳允涵開著車，她不發一語，車內的冷氣讓人瑟瑟發抖，而雨勢無巧不巧在這個時候又變得更大了。
這場宴會、這個夜晚，糟透了。
「我們……」衛心瑀終於開口，她嗓音乾澀，說起話時還略帶鼻音。「我們要去哪？」已經開了二十分鐘的車。車內的空氣緊繃壓抑，更別說冷氣很冷，她不停發抖。
說起這點，靳允涵也是一樣的，因為走得匆忙，她來不及折回去拿西裝外套。「去山上，去個……安靜的地方。」
她們離開宴會廳的時候還不到八點，現在時間還很早，如果衛心瑀要依照正常「下班時間」回家的話，那這段時間還很有得耗。
這會是個很漫長、很漫長的夜晚。
經過一家便利商店，靳允涵停了車，「妳想吃東西嗎？」衛心瑀搖搖頭，眼睜睜看著女友撐著傘，穿著裸背晚禮服踏進便利商店購物。
回來的時候，除了兩瓶熱飲跟飯糰等零食，她還額外買了兩件長袖Ｔ恤。「穿上。」她只簡短說了這兩個字，就這樣，她們在禮服外頭又罩了兩件保暖上衣，很奇怪、突兀的組合。
衛心瑀事後才想到她可以穿自己帶來的餐廳制服……但已經來不及了。靳允涵把車往山上開，停在一個僻靜的角落，旁邊有路燈，往下望去則是有段距離的夜景，但她們無心欣賞。
喝了熱奶茶，心情稍微受到食物療癒，衛心瑀才終於願意對靳允涵說出那些難以啟齒的身世。包括自己曾在衛家被欺負，以及母親與父親之間的情感糾葛。
「我是瞞了妳，我願意道歉，可是……我不認為自己有錯；我姓衛，但那裡從來就不是我家。」
靳允涵撫著額，一臉遺憾，「我能體會妳的心情，我不怪妳……」
只是就因為衛善辰這個半途殺出的程咬金，破壞她的全盤計畫。
即便得到女友的原諒，衛心瑀的心情還是沒能明顯好轉。「允涵……我是不是給妳添麻煩了？妳老公……最後看著我們的那個眼神……」已經不是宴會前那個斯文溫柔的郭文偉了，而是銳利的、苛責的，帶著錯愕與質疑的眼神。
「唉！只能說，人果然不能做虧心事……」她掩面苦笑，在抬起頭時，一顆淚珠畫過臉頰。
「什麼意思？」她心頭一凜，「在說誰做虧心事？」
靳允涵去拉女友的手，臉上的表情哀戚又失落，一點也不像平常那個冷豔高傲的她。「妳是說了謊，可真正說最多謊言的，是我……別無選擇的我。」
衛心瑀的目光燦亮無比，心裡的某處正在鬆動，她可以選擇無視，可以選擇繼續擁抱眼前這個如泡影般的夢中情人……只要她放棄追尋眼前唾手可得的真相。
「什麼，意思？妳到底在說什麼？」衛心瑀回握著她，揭穿、裝聾作啞，兩個不同的選擇在心裡不斷拉扯。
「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妳已經把妳該告訴我的事情都跟我說了，我老公現在不知道聽了多少衛善辰的加油添醋……無所謂了，都無所謂了。」靳允涵的眼裡蓄滿淚水，她偎近衛心瑀，兩人唇齒相依，這個吻不若以往甜蜜，甚至是帶著苦澀的，還摻雜著一絲難堪的鹹味。
「妳必須先明白一件事，我是喜歡妳的，心瑀……」靳允涵就像放棄了一切，她啞著聲調。「可是我一開始沒打算要向妳告白。」
「我是覺得我們交往之後，所有的事情，包括約會……好像都是在為今天的宴會做準備……允涵？」
靳允涵頷首，「妳說對了，沒錯，是這樣！」
「是這樣？我們之間……」
「我喜歡妳，而我也看出來了，妳喜歡我。妳在廚房裡望著我的眼神，讓我感受到妳的迷戀……就在這個時候，我老公向我提出一件要求。」靳允涵眼眶濕潤，「讓我進退兩難的要求。」
衛心瑀揚起唇角，接連笑了幾聲，「該不會是……他要求見妳的女友吧？」
「我說過，我跟他之間有很多很多協議；包括我可以自由擁有一段自己的戀情，但我的外遇對象必須是個女人。只要是女人，他就不會追究。」靳允涵雙眼直視著她，但眼底卻似乎又沒有她。
就像是透過她在看著另外一個人。
「我一直告訴他，我有個設計師女友。服裝設計師。」
她顫著聲調，想起了設計師望著靳允涵的眼神。「服裝……是在說瑪蓮娜嗎？」
靳允涵搖搖頭，「她的事情我沒有騙妳。我跟她上過床，但沒交往……可是我利用了她的身分去掩蓋另外一個人。」
衛心瑀張著嘴，她訥訥的指著自己，「另外一個……不是我？」
「在妳之前；我有個交往了一段時間的女友……應該算是女伴吧？」靳允涵撥著自己上了髮雕的頭髮，往後躺進座椅。她淒楚一笑，「妳聽懂了嗎？我稱呼她『女伴』……我老公同意讓我跟其他女人交往，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是不會允許自己的妻子擁有如此複雜多變的交往關係……我的感情生活，就連說出來都覺得羞愧。我不可能讓他見我的女伴，也無法如實告訴他，他不在的時候，我究竟過著什麼樣的夜生活。」
「所以……妳找上了我！」衛心瑀聽懂了！終於聽懂了，為什麼她要急忙向她告白，為什麼她要像趕鴨子上架一般的準備這一切，這全都是為了——「妳找上我代替妳的女伴，再把……再把瑪蓮娜的身分搬到我身上來企圖瞞天過海！是這樣嗎？」
靳允涵沒有去看衛心瑀，她只是笑，遮著眼睛笑出聲。
「妳利用我，是嗎？」衛心瑀的視線一片模糊，「妳利用我……」
「說得太難聽了，心瑀。」她終於抬起眼，「不管妳相不相信，我是不得不這麼做……但在擁有妳之後，意味著我會跟以往的生活圈做個了斷；我們會繼續在一起，我們在餐廳裡工作，夜晚回到我家做彼此的情人——一切的一切都會如我所計畫的，我老公可以放心，因為身邊有妳這麼一個乖巧的女友，而我們也能夠就此安穩的在一起。」
在衛善辰殺出來揭穿這一切之前，是的。但在今晚之後，不了，這一切都變得不可能實現。
「妳利用我，要我替妳圓謊，遮掩妳多采多姿的夜生活？」衛心瑀想笑，這太荒謬了！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代替另外一個人，但靳允涵做了！這個一向理智聰明，盤算精確無比的女強人，居然如此天真的企圖用她圓謊！「然後，妳現在才想告訴我，如果這個謊圓了，我們就可以相安無事的在一起？像情侶一樣？」
靳允涵目光空洞，她不回話。
「不……妳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妳沒有利用我！妳喜歡我，妳愛我！」衛心瑀雙手成拳，用力揮向駕駛座的女人！「允涵！妳說，妳說妳愛我……妳說過的……」她扯著允涵身上的Ｔ恤，眼淚成串的掉，不停的掉。
「我愛妳。」靳允涵任由她發洩情緒，面對近乎崩潰的她，靳允涵的語氣卻出奇的冷靜。「我對妳的照顧，是發自內心的……我對妳感到很愧疚，因為是我把妳拉進來。心瑀，這件禮服，其實不是我的，是我要求瑪蓮娜趕工為妳訂做的；我願意用盡心思補償妳，只求妳不要恨我……但是我無法欺騙自己，尤其是在現在，我的謊已經無法再圓下去。」
她托起女友的下顎。「在我心裡，有個女人更重要，她是我的愛……但我得不到她、得不到她。」
哭得抽噎的衛心瑀忽然止住眼淚，就像是被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靳允涵這段話，完全把她的迷戀徹底撕成碎片。她從來就不是靳允涵心中的第一選擇。
她因為需要一個看起來足夠乖巧、容易控制的女友來作為搪塞丈夫的藉口，掩蓋自己錯綜複雜的感情生活，所以才對自己告白，說喜歡她……其實靳允涵的心裡住著另外一個女人，她愛的是那個女人，不是自己。
這是否意味著之前所說過的「愛」不夠純粹……如果不是恰巧碰到衛善辰，給他這麼一鬧，徹底撕毀了靳允涵的瞞天大謊，衛心瑀確定自己還會被蒙在這張網子裡醒不過來，而靳允涵也難保真的能夠從此保持乾淨單純的感情生活。
她就只是棋子，沒能得到靳允涵真正的愛，而且在這場謊言裡徹底淪陷，徹底犧牲。
「妳告訴我。」衛心瑀抓住她，一字一句，全都是深可見骨的錐心泣血。「我在妳心裡……究竟算什麼！」
靳允涵的神情漠然，她抹去眼淚，輕輕嘆了一聲之後說：「我如果現在說，妳還是我心中很重要的那個人，我對妳只有說不完、道不盡的愧疚，妳還願意接受我嗎？」
只是愧疚。
衛心瑀緊抿著嘴，一開始像是在哭，後來又像是在笑。
「妳知道嗎？自從媽媽離開我之後……我大學沒什麼朋友，出社會之後……先是遇見我房東，然後，是妳……妳們都對我很好，我一開始有點怕……結果所有人，所有人都告訴我妳對我特別好……我就這樣、就這樣變得越來越喜歡妳……」
結果她的喜歡，她的愛，又再一次讓她失望？再一次！方惟庭用最無情的方式讓她領悟，但靳允涵這次卻讓她更痛上十倍、百倍！
「我是真的愛妳啊……」衛心瑀閉上眼睛，推開靳允涵，躺回座椅時，就像斷了線的人偶。「我是真的……」
「我知道。」因為她也經歷過一樣的心情，在不久之前。靳允涵無可抑制的笑著。
笑聲漸歇，外頭的雨滴已把擋風玻璃徹底洗過，靳允涵發動引擎。
「回去吧，我送妳到家。」
車子緩緩發動，順著路滑下山坡；不知道過了多久，靳允涵耳邊才隱約聽見一串乾啞的嗓音。
「……不要，我要回去牽車，送我回餐廳……」
創作內容
奇幻科幻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