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時常做一個夢。
夢中身處在方正的黑暗中,寒冷與飢餓交織,入骨的無力感侵襲著他;然而自己卻什麼都做不到,只能像個孩子般哭泣,無人回應。
每當他入睡時必定會做著那場夢——
藤峰驀然從小盹中驚醒過來,身側傳來同事的呵欠聲。
「啊啊,總算是有點眉目了。真是,對方要再早點給我們校正就好了。」
藤峰摀著胸口,身體仍因方才的惡夢而繃緊、發抖。
同事滑開辦公椅,打算趁著告一段落暫時躲在辦公桌下休憩。
「辛苦了。」藤峰睜著雙疲憊的雙眼說道,眼窩有著深深的黑眼圈。
「咦?你不睡嗎?我們可是從昨晚開始便通宵了一整晚啊。」
同事本身的面色也是極其蒼白的了。
不,當然想睡了。但是……
「不要緊,不用在意我。」
「……好吧,那麼晚安,藤峰。」
就請代替我盡量睡到滿意為止吧。反正我……
藤峰抬臂捏著鼻樑,身子向後倚靠在椅背上輕喟。
正被可怖的惡夢追趕著。
能夠沉靜的入睡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
頭痛、欲嘔、倦怠,全身都已然達到了極限,好像還依稀聽見三叉神經的哀鳴啊。
藤峰捲起袖腕在休息間清洗著馬克杯,打算替自己斟一杯咖啡來喝;在等候咖啡研磨好之際,藤峰彎身洗了把臉,望自己能再振作一點。
從老家搬來之後,就沒去醫院看過診了。自我催眠與藥都沒有效,現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盡可能不睡而已。
已經不想再跌入那樣的夢境之中了。
每到這個季節,夢境似乎會變得更加肆虐,令自己身心俱疲……
用毛巾擦淨後,藤峰靠著手背,整個人倚賴在咖啡機上。
「唉……再喝一杯吧。」
走廊邊唐突的傳來同事的表白。
「和深你的聲音真好聽。」
出於好奇藤峰探出頭來傾聽。
「有這麼一回事嗎?」
「當然了!相當低沉、沉穩,超像我喜歡的動漫角色的聲音啊!」
哎,是營業部的山田啊。
「是嗎?不過也有人說老是聽不清楚我在說什麼哦。」
「怎麼會!完全不會!」
……的確,聲音聽上去相當和緩、且溫柔……奇怪?
正當藤峰仍這麼想之際,思緒已然抓不住身體的重心了。
杯子從手中落下、熱騰的咖啡浸濕了袖口,於藤峰眼前他瞬即墜入了黑暗。
「為什麼還沒回來?」
再度從夢中驚醒時,他人已躺在床上,肩頭按有山田的重量。
「藤峰!沒事吧?你好像做惡夢了?」
睜開眼之後山田一臉擔憂的神情便映入眼前。
「……啊?哎?我……」
「你在休息間暈倒了。不過沒事了,你再睡一會吧。」山田拍撫著被褥。
「不、不要!我不想睡!」
「惡夢,好可怕、冷,不能睡……」藤峰說話像個孩子,意識矇矓的只能夠傾吐出單詞來。
「惡夢?」
「你的聲音……」藤峰顫抖的指尖觸及山田的。
「聲音?我的聲音怎麼了……藤峰?」
未把話傳達完,藤峰便再次陷入深眠。山田兩手包覆住藤峰發冷的手腕。
「這樣的,似乎有些不尋常啊。」
等到藤峰再次清醒過來時,感覺一陣溫暖正包圍著他,伴隨猶如柔軟的天鵝絨,藍色的、令人懷念且溫柔的——
「……峰,藤峰さん,鑰匙,你放在哪裡?」
藤峰立即驚醒過來。
「哎?哎?放、放我下來!」
「啊!等等、先別亂動啊,會掉下去的!」山田說著連忙將他攬抱得更緊。
藤峰攥緊山田的肩膀。
「我又……睡著了是嗎?」
「是啊。好了,剩下的話等進屋裡再說吧。」山田從藤峰手中接過鑰匙卡,毫不費力便將他揹抱到床上。
「還要繼續睡嗎?」山田一臉清爽的笑著說。
「……不,總覺得太過丟臉,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藤峰難為情的撫順自己一頭亂髮。
「嘿嘿。」山田看來則似乎不太介意。
藤峰這時才留意到身上還披有山田的大衣。
「抱歉,也謝謝你的大衣,你應該也很冷吧。」
「不要緊,因為你說了很冷,而緊抱著我不放呢。」
「……我還有說些什麼嗎?我完全沒印象了。」
「你不記得了嗎?」山田一臉驚訝:「……冒昧請問一下,藤峰さん的睡眠問題,究竟嚴重到什麼樣的地步了呢?」
「其實我自己也記不太清楚了,」藤峰不由得低下頭,不敢直視山田的眼神:「不過沒事的,真的,什麼都……」
「是嗎?」山田頷首:「不過既然我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便不會放下你不管。」
「而且,藤峰さん的體溫就像想睡的孩子一樣,很溫暖呢。」山田勾起一抹淺淺的笑。
「啊?小孩子什麼的別亂說啊。」藤峰感到更加難為情了起來。
「好像是因為大腦想要休息,會散發熱量導致體溫升高吧?」
「什麼?」藤峰愣了一下,旋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喂喂,別用這麼認真的表情說這些事啦。」
山田莞爾。
「笑起來臉色也好看多了。」
藤峰聽聞忍不住撫上自己的臉:「我的臉色有這麼差嗎?」
「是有一點,大家都很擔心你哦。」山田跪坐在藤峰身前,覆上他的手。
藤峰掩不住詫異的望向山田。
「所以,難道不能和我說說看嗎?惡夢的事。」
而在說明原由期間,山田與他並肩而坐。
「所以說至今為止一直都有在做惡夢,是嗎?」山田十指交叉於膝前,當他彎身向前狀似思考時,令藤峰能很明確感受到山田體格給予人的壓迫。
「……被診斷出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後,即使喝藥入睡也還是會被惡夢驚醒,久而久之我也開始遲疑著是否要用藥,然後漸漸的……便再也睡不著了。」
「惡夢的內容,實際上是怎麼樣的?你有回想起什麼嗎?」
藤峰攥緊了被褥,山田自然也注意到了。
「抱歉,我不知道該要如何表達才好。」
「這樣啊,唔……如果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你入睡又不會做惡夢就好了。」山田撫挲著下顎沉吟道。
藤峰聽著為自己煩惱的山田的聲音。
感覺又……
「說來真奇怪,我好像只要聽見山田你的聲音,就會……」藤峰指腹揉著眼窩,視野已開始變得模糊。
「聲音嗎?那麼,直到你睡著為止,我會在這裡陪著你的。」
「哎?不用了,今天已經……」
「總之,在黑眼圈消失為止的這段時間內,好嗎?」山田起身撫上藤峰的眉梢,態度十分堅決。
「你在說什麼啊,明明沒有必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即便藤峰那麼說了,身體卻擅自依賴起山田撐扶起他的力道,而逐漸傾倒。
「想睡的話便睡吧,我就在這裡。」山田為藤峰墊高枕頭,做到這步藤峰也只能夠任由著對方了。
藤峰仍試圖保持清醒,側頭凝視著山田,想看清楚他的表情;而山田只是一逕笑著,向他道聲「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