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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SSING GOODBYE POLYSTYRENE
吻別聚苯乙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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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上教完作業之後，我感覺我的身體就像是荷包蛋一般，攤在書桌上一動也不動。房間內只佈滿著喜怒哀樂共同交雜的氣味。窗外的麻雀彷彿不了解、也不在乎我在前五分鐘時瀕臨崩潰的情緒，繼續停在欄杆上享受十月的日光浴。
耳中響起一道熟悉的音色，清純但是又充滿說教氣味，聽起來彷彿是先前女朋友的耳語，那種聽了令人聯想到在雲朵上做白日夢的音色。但我稍稍理了一下有如鋼絲絨般雜亂的思緒，耳語轉身成為理性的鬧鐘滴答聲。在這時，我才回神，並且意識到我整個晚上都沒有睡。窗外的麻雀飛走了。
我仍趴在桌上，盯著先前搓模型的刀具就擺在眼前，用那沾滿木屑的刀刃看進我的瞳孔。我接著閉上眼睛，早晨的陽光透過眼皮迸出五彩斑斕的顏色。
身體停在這個古怪的位置好一陣子，絲毫沒有想動的理由。我不睏，但是我也不清醒，我只是感覺到我的雙手已經不太像是自己的了。濛濛的陽光讓我沉思，不知為何這種想法讓我回憶到表妹那個缺了一隻手臂的芭比娃娃。這想法讓我暫時忘掉在幾秒鐘前才繳交的作業，也忘了自己從昨天晚上開始一整晚都沒有吃東西的事實。我趴在桌上大概有了三十分鐘之久，甚麼也沒做。腦海中飄盪幾絲憂愁，如果憂愁可以吃的話，我敢打賭那味道一定就有如放了一個星期的咖啡，混上品質不佳的墨水合起來的味道。
亞奇在我的腳邊磨蹭。我一直都很喜歡這隻蘇格蘭摺耳貓，用他那蓬鬆如雲般的毛在我的皮膚上磨蹭的感覺。他一直都很乖，而且很安靜，不會惹出一堆奇怪的麻煩，就算是旁邊有狗的時候也是一樣，他不太會去搭理狗，因為狗身上總是會有股慵懶的騷味，可能是主人不太常幫它們洗澡，要不然亞奇是連狗都是會想去主動認識的對象。
但是現在或許只是他餓了。
「好好，等一下。」我把頭撐離桌面，感覺上我已經趴在桌上兩天了。
我接著向後一靠，用種我從沒想過自己居然可以辦到的慵懶姿勢，像坨史萊姆般黏在椅背上。都這時，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喔，親愛的上帝啊，可以告訴我天堂是什麼樣的地方嗎？我很想要過去。地上有一杯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我打翻的可樂。褐色的地毯吸飽了可樂，在地面上打上一攤充滿裝飾性的深褐色。我盯著天花板，耳中嗡嗡作響，我的分身在我的腦海中四處巡視，並且拿著擴音器對著四面八方不斷大喊著，試圖為糨糊般的思緒找回一點秩序。某人撞倒他，他便在地上翻滾著，然後便狼狽地爬起來。願上帝保佑他，或是說，保佑我自己。
亞奇輕輕叫了幾聲。我站起來，看到桌面似乎像是颱風剛過境一樣，但是我現在沒有情緒去整理他，或許是因為我太累了，但是我還有其他事要去做，遠比清理桌面還要重要。
打開冰箱，把剩下四分之一的貓罐頭拿出來倒在他專用的碗裡。然後混上一些乾糧，亞奇聽到乾糧撞擊在碗壁的聲音就興奮地在我的腳邊用力磨蹭著。我把碗放在地上，亞奇便把整個臉蹭到碗的邊緣，不顧一切地開心吃起他的早餐。我這時候的思緒卻不再貓上面，而是在小時候參加教會舉辦的童軍社時，團長曾經有跟我說過，我是他見過最獨立的小孩之一，原因是我少話、內向，而且不願淌渾水。然而，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很獨立，一刻也沒有。
「你讀過啟示錄嗎？」我記得團長問我這個問題。
我讀過，雖然我不信教，但是我記得他們說會有七位吹奏著號角的天使從第七印裡面冒出來，就像是一群自以為胸部很大，但是其實都是隆胸手術後的兔女郎，坐在一台俗到不行的馬戲團電子花車從天而降一樣。但是我不想要跟團長分享的這個比喻，我怕他會覺得我在褻瀆神，所以我只是微微的點點頭，然後舔了舔嘴唇。
「你知道第七印把卡打開時，七位天使吹奏號角從中冒出，而且每當一個號角中傳出蠱惑人心的旋律，世界上就會發生一次毀滅性的災難。」他對著我說，眼神裡傳出決心。
「我相信你，有能力可以把這混亂的世界撥亂反正，因為你就是那第八位天使，將會終結過去的一切，創造新的開始。」團長粗壯的雙手靠在我瘦弱的肩膀上。我感覺我的嘴角微微揚起。我好一陣子都不明白團長說這些話的用意是什麼。
我抓起鑰匙塞進口袋，時間還早，還可以去麥當勞點分漢堡早餐。或許還可以搭車到海邊觀賞早晨的沙灘與陽傘，搞不好還可以看到一群理著龐克頭的年輕夥子拎著衝浪板往海那邊跑過去。一切就像是一幅畫一樣美好，直到你離開那幅畫所創造的異想世界，回到現實。
「抱歉團長，」我想著，「這些話，你傳達給一個錯的人上了。」
「我只是個平凡人，追夢的平凡人而已。」
當初決定要出國讀書，是我的決定，也算是種解脫。這不是為了純粹要為家庭增光，而是完全為我的未來著想，我不想讓我自己繼續被死板教育給洗腦。另一方面，我希望我也能夠有真的身心靈上的成長。我知道我一定會想家，我一定會想念故鄉，還有家鄉的食物，但是如果我真的想要為我的未來鋪上一條有價值的路，有一些東西是要學會如何去放棄的。
第一次要出國時，在機場，那種感覺我大概進棺材後才會忘記。那種滔天的思念跟即將展開旅程的興奮感合而為一，在我的心頭上像個沖天炮一樣爆出火花。吸進一口充滿未知的機場空調的空氣，我已經在大腦中勾勒出，雖然視覺上模糊，但是情感上清晰，我畢業後回國臉上的那抹難以忘卻的笑容。我期盼我的未來，可以像是那笑容一樣充滿自信、希望，與對自己的肯定。當我走進海關口時，家人在我的身後願我一路順利到達目的地。我回頭朝著那個方向揮手，我感覺雙眼眼眶霎時間變得朦朧。
接下來，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走在街上，早晨的微風有點寒意，但是吹起來卻很舒服。
然而有好多事是跳出自己的舒適圈後才看得清楚的，尤其是我一個人住的事實，又隻身在外國。任何在生活上的大小事都必須由自己來負責，小至洗衣服、倒垃圾，大至處理銀行事務跟役男出國等等事項，而且又會加上繁重的課業。但是有時候，最深的成就感就是自己可以勝任眼前的所有麻煩大小事。
我希望我可以變得更堅強與獨立，就像是沙漠中的仙人掌一樣屹立不搖。不過每當自己受到挫折的時候，那種寂寞的感覺卻會是等比級數般倍增。我常常會感覺說，沒錯，堅強獨立固然很好，但是再強壯的士兵也總會有崩塌的一天。我不敢說每次挫折之後就感覺很崩潰，不過比起跟我先前在國內，還可以擁抱家人跟青梅竹馬時，意識到自己隻身在異鄉，就會感覺周遭就像是少了一點什麼，卻說不上來。
我在遠方的對街，看到麥當勞那我從小就熟悉的M型標誌。我笑了笑。方才也許只是一時的沮喪而已，這並不代表我的一切。
但是，國外的月亮比較圓嗎？我不這麼認為，至少我不這麼認為。但是我沒說我這個決定就是個浪費金錢與人生的計畫。也許某些國家的某些制度確實比國內優，讓年輕一帶很想要遠渡重洋體驗新世界。不過，這會不會也只是當下的美夢呢？當我真正要離開自己熟悉的地方，且要在他國常住時，我腦中並不是只想著我終於解脫了。無論如何，我只是離開家鄉，而且是因為我自己的選擇而告別，我也沒有什麼理由說不願承受未來的種種繁瑣事，而且又當那些事情都還處在未知之中。逃避便從我的選項中消失。
去國外讀書，並不是像表面上那麼光鮮亮麗，或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也許某方面，對某些家庭來說，是個很好展示自己家裡財力與讀書風氣的途徑之一。不過那些也都是表面而已，撐不了多久。我個人不太相信命運，可是就在回想起當初忍下心做出決定時，我好像開始相信，也許這就是我的命運，也許周遭的一切就像是指路牌一樣把我引導到現在這個時刻。
我一直都不覺得自己很獨立，從來都沒有，但是就當我說出：「好，我要出國。」的時候，我從來都沒想過自己可以這麼堅決，這麼有勇氣。而且，換個角度想，我就是因為覺得自己還不夠成熟，還沒辦法跟周遭已出社會的同儕一樣獨立，所以神就把我引領到這條路上，讓我的未來還可以像個樣子。
可能我比較適合這條路吧，呵。
我推開麥當勞的大門，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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