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兌巽,大過。」大凶之卦,棺槨之象,澤水不變,巽木無力,澤滅木,雖陽無用……
少女語氣淡淡地,瞧著面前卜卦之象,最後終是暗自嘆了一口氣。薄透黃昏西斜,穿透紙糊門框,映照拉長沒有點起燭火的室內,周遭擺設隨光影漸斜而長,連著她的身影也從腳下延伸,聽著遠處走來的腳步聲,她起身拉開木門。
少年一如往常揚起了爽朗的笑容,坐在了她房門口的走廊上頭,「華子,妳又悶在房內不出門了。」說著幾年來不變的開場白,他的姿勢無比隨意,乾脆就躺了下來,反正這兒總是沒人會來。
「又遲了爺爺的訓練?」一如既往,從不回答她一個人悶聲坐在房內到底做了何事,只是瞧了少年沾染塵土的臉頰,這麼問。
「唉!別再說了。爺爺那個老頑固,老說著要勤加修練,就怕哪天災異將臨。」他抱怨著,雙手枕在腦後,翻過身不想聽,但不多時又轉了回來,半仰起頭由下而上覷著少女平靜無波的臉龐。
少女抬頭看向矮牆之外遙遠的橘紅色晚空,再低頭看向少年的時候,語氣平淡中份外認真,「晴樹,災異要來了。」
晴樹睜愣了一下,露出不知該如何反應的尷尬笑容,「華子,妳胡說的吧?別聯手和爺爺一起整我了!」
「我何曾說謊?」少女垂下眉眼,看向少年墊在腦後的肘臂,「晴樹,抬手。」
「哦……」少年錯怪少女於是低著頭不敢看她,只是依言從後腦底下抽出了右手攤在了她的面前,「華子……」
「嗯。」應了聲,她的視線掃過他的手掌。
「華子,妳每次都看我的手,到底要看出甚麼啊?」晴樹像是沒話找話似地問。
「手相。」她答,簡約地甚是吝嗇言詞。撇開目光又看向了天色,「爺爺沒教你?」
右手後天,掌心紋理淺淡,雜亂無章,兇相。
「哦、我覺得很無趣,不如學符咒。」晴樹自知刻苦不夠,術學偏頗嚴重,話語甚是心虛。
「你該走了,休息時間到了。」少女不再答,只是趕他離開。
「好吧,華子明天見。」晴樹知道他若遲了晚飯前的訓練,今晚就不用吃了,明天更餓早上的訓練表現更差就要繼續受罰,況且他若執著待在這,華子也會趕他走。於是一個打挺起身,整整衣袖揮手道別。
少女重新將紙門闔上,再次歸於昏暗無光之中,暮色漸隱,星輝黯淡明滅,將一切都掩蓋在了漆黑夜色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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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挽回?」蒼老的聲音於平時無人來訪的別院響起。
「……避無可避。」清脆女聲回答。
「拜託了……大人!……晴樹是唯一血脈……!」伴隨重物抵地的聲響,老人懇切請求。
少年這次提早完成了規定的訓練,踏著腳步來尋找少女聊天,卻似乎聽見了爺爺的聲音與自己的名字,他抓抓腦袋,「錯覺嗎?」但敵不過自己的好奇心,便沒打算折返。
「……規矩。」少女淡淡地出聲提醒。
老人連聲道歉,「抱歉……」
「……最終結果,全看晴樹。」不明所以地對話持續著。
晴樹順著又靠近了習慣坐在廊外的少女房間,放輕腳步,這次準確地聽見了裡頭傳來華子與爺爺對話的聲音。
「我明白了。」老人痛苦嘆息。
「不許晴樹前往鎮壓災異,否則一切將毀。」少女聲線冷酷。
「我族人丁必然消亡?」似乎已無力再做爭論。
「妖異傾城,此為我等宿命……」她說。
少女年輕的嗓音就像一記重拳,痛擊在門外窺聽的晴樹身上,華子竟然是妖異?他震驚地幾乎無法言語,踉蹌地向後踩出大聲的悶響。
老人一驚,隨即起身拉開紙門,只看見少年倉皇離去的背影。
「竟是這般恰好……」堂真暗嘆一聲,只得拜別少女,只希望這孫子別做傻事才好,「大人,萬事拜託了……」恭敬地向後退去,闔上紙門。
「聽見了。」只怕已無能為力。她兀自暗嘆。退去的黃昏奪走了光線,又將房內一切掩去恍若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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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連兩日未曾如過往於黃昏之時坐在少女房間廊外。
他並非沒有前往,而是於並非黃昏之時抵達了。
正午的陽光份外刺目,外頭的一片綠叢都映著白光晃花了人的眼睛。安靜無聲,連最基本的在整個院落裡會出現的盛夏蟬鳴鳥叫都沒有出現,寂靜地詭異,就彷彿此處是生靈未得允許不得進入之地。
昨日匆忙逃離,然而晴樹並非是未經眼見為憑就盲目相信的人,於是他決定自己來一趟,確定華子的真實身分,還要問她昨日與爺爺的對話到底為何意?竟然打算阻止他前往鎮壓災異。
他站在華子的房門外頭,對著裡頭呼喊:「華子、華子?妳在嗎?」
然而裡頭一片沉默無人應答。
「華子?華子?」越是無人回答,就越怕是己身所猜測的結果,他伸手敲在木門上,不知是想透過那敲擊聲響讓裡頭的人聽見好來應門,還是想要安撫自己越家不平穩的心跳。
裡頭依舊無聲。
「華子……」晴樹的拳頭抵著門框,猶豫半晌,終於來到了拉門上,「華子,我進來了。」第一次違背了所學的禮教,他拉開了女性的房門,然後裡頭的景象卻讓他錯愕地睜大眼睛,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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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卦》有言:「兌為澤,為少女,為巫,為口舌,為毀折,為附決。其於地也,為剛鹵,為妾,為羊。」
她於晴樹,是死者,是妖異,是生死之隔,是少女,是巫,也是他的澤。
巽為風、為木,然大澤於前,巽風為弱,不敵,則將於大澤所沒。
她是他的劫難。
卜卦者從不能為自己卜卦,因不可窺探自身天機;然而更是因為,卜卦不敢算盡,千算萬算,卻甚畏,天道無常。
不敢至深,深恐大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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