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內心有多抗拒,平常有多呼風喚雨,此刻,凜大主護使只能詫異的瞪大雙眼,乖乖含著糖球,傻呼呼任由一個黯戮女孩擺布。
一連串熟練處理後,似乎也告一個段落,勍驀地抬頭,對上了凜的炯炯目光,很自然地回以甜甜一笑...這一笑,讓青年的心猶如乘上浪頭掀了一下,表情顯得更木然了。
麻木灼辣感緩慢的退去,肌肉牽動還是有些吃力...
「妳......不......知、道...我...是誰...嗎?」凜含著糖艱困的問起話。
女孩歪著頭凝視了凜一會兒,不太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坦白說我不太會認臉......」她聳聳肩,靦腆一笑:「不過我爸說,能不認錯自己的伴侶就好。」
門口傳來腳步聲,「勍...謝謝妳幫我看著...我好多了...那個蛋有動靜嘛?!」一個高大人影走了進來,揉著迷濛睡眼,一面詢問。
那有著雷公尖嘴,背著一對褐紅色羽翼的魁梧漢子,身高少說也有兩米,才打了呵欠,便注意到勍旁邊那個有別於族裡常見的瘦弱身影,惺忪半閉的睡眼登時瞪得比包子還大!
「唔唔...悟!你是怎麼進來的...」雷公嘴驚異的指著凜,唰...不由分說的張開兩翼,體型更顯得大了兩倍,同時伸出刀鋒般利爪,直直朝敵人攻擊,「勍!別怕!雷叔我來救妳了!」
凜立即抽離在女孩掌心的手,勉強以光盾擋下雷公嘴的爪擊,接著,臂上月白色指針轉成圓滿輪舵,光向法能在體內激漲流竄,「啊...」他的臉色倏地刷白,發出痛苦呻吟,鬢角沁出冷汗,身上傷口如同要爆裂開般,痛得連忙按住患部。
然而,雷公嘴已經緒勢準備二次進擊...
「啊────!!小雷恩要出生了!」勍突然指向巨蛋大喊。
「啥?!我當爸爸了!!」雷公嘴一聽,欣喜昂首望去...
只見那石蛋安詳的、完整無暇的靜止在半空中...雷公嘴這才意識到什麼回過神,而凜和勍早跑得不知去向。
勍拉著凜一路狂奔,不時回頭張望,彷彿她才是被追殺的那個...兩人跌跌撞撞,繞過一條又一條的通道後,終於在一間無人穴室停了下來。
「呼、呼、呼...累...死我了...呼.......」勍彎腰喘得死去活來,完全沒有注意到身旁那張陰寒的面孔上,一對深幽黑瞳正冷冷的盯著她,對於自己的解救之情絲毫沒有感激之意,暗暗地盤算起來...
眼前出現了黯戮族女性,真是天賜良機。
凜知道當前的處境,縱使自己有幾分能耐,不用害怕嘍囉,但身上的傷明顯惡化,在完全陌生的黯戮族巢穴裡,不知下一步會遇到什麼,可說相當危險。黯戮族的女性向來數量很少,因此他們很珍視女人,若挾持她作為籌碼,至少黯戮人會為了不希望犧牲女人有所顧忌;當然,也有可能為了保全他們的女人,奮不顧身。無論如何,總比兩手空空隻身走在敵人巢穴強...
打定了主意,凜的右手泛起淡淡淨化白光,雖然沒有之前的強勁,無法將敵人完全淨化,卻也足夠置對方於死地。
昏暗中光芒爍動...引起勍的注意,她站直身子,看到面前晃過的光向法能,不禁縮起肩膀,視線慢慢挪移到男子冷若冰霜的臉上...
「現在...知道要怕了嗎?」凜面無表情的說,「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這是光向淨化力...敢使詐妳就死定了!」
勍不發一語,皺起眉頭好奇的端詳著男子手臂上的亮光,又看看他,茫然目光豁然開朗,兩手合十,只差沒拍起來:「好!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出去了!」
「蛤?」和預料中的反應完全不同,一切發生的太順利,反倒換凜愣了一下,懷疑有詐。
「好就是...我答應你啊!」女子豪爽的解釋。
這太邪門兒了,凜將充滿淨化力的手架在勍的頸項前,惡狠狠道:「妳在玩什麼花樣?!」
「你說的很對!」勍乖乖立正站好,沒敢動一下,只是一副很能理解的點著頭。
「啥?!」凜的那隻手逼得更緊了。
「如果你就這麼大大方方走出去,一定會很不自在...好歹這裡是血螫穴...呣...爸爸他們遇到這種情況通常會怎麼做呢...」勍瞪大鼻孔噴出鼻息,非常認真的思索了起來,「啊!有了...『我們來做個交易!』對對對...就是交易!」
「吭?!」不對吧...
「我帶你出去!然後,你幫我找一個東西...怎麼樣?」
「呃...」好像哪裡怪怪的,凜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突然打住...「不...不對啊...我幹什麼要認真思考啊...現在的情況應該是由我主導才對吧!」果然邪門,竟然無意間就被這人牽著鼻子走,凜頓時感到自己光穆主護使的面子有點掛不住。
「不對,你只有傷人的能力,而我知道怎麼出去。」勍用鼻子指指外邊,「不然...你要問那些傢伙怎麼出去嗎?」
凜一聽火冒三丈,〝這傢伙!現在是反過來恐嚇我就是了。〞
「算了...」他忽然又像洩了氣的皮球,太累了,評估了一下自己的現況,不適合繼續耗下去。
換個角度想,比起用脅迫的,不如讓對方心甘情願的帶自己離開,不是更為輕鬆嗎?反正這女生只是個小角色,事成之後再除掉就乾乾淨淨的啦!
「那好吧!」凜表面上同意了,心裡暗暗有了主意。
「記得要幫我找一個東西喔!」女孩用天真的眼神向凜確認。
「如果妳還活著的話。」或許有點心虛吧,凜別開視線,不正面回答。
「成交!耶!」勍開心地拍了他的手背一下作為擊掌,凜不由得愣了一下,竟然是這樣雀躍的反應,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只見勍興沖沖的正要走出去,一隻大手冷不防從後擒住她纖細的頸子,一陣灼熱刺痛鑽進頸後細嫩的肌膚裡...
勍一颤,嚇得抓起那隻手, 只見凜的指尖像燈泡透著光亮,光亮逐漸淡去...他並沒有因為對方是女性而放鬆戒備,論體魄,黯戮族佔有太大的先天優勢,比光穆人更有蠻力、靈敏、強健,加上他們暴虐可怖、陰險殘忍的種族特性。讓他們所謂的合作信用,大大打了折扣,為了避免慘遭對方反咬,他用光向法能在女孩頸後畫上了記號...
「記住,別想使詐...光奧有我的意志,要是我死了,就會啟動咒語毀滅宿主。懂了嗎?」
勍點了點頭,那一瞬間,凜看見女孩眼裡的雀躍沉了下來。
不知怎麼搞得,他覺得有那麼點罪惡感,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似的。甩甩腦袋,凜重新堅固了自己的心態,這麼做是絕對正確的,現在可是在敵人地盤,對方是黯戮族...殺了母親、毀壞家園的惡人。什麼良心、愛心的,通通收起來吧,他們不配!
「快走吧!我想...其他人很快就會反應過來了。雷叔現在一定整間巢穴裡亂跑,鬼吼鬼叫的...」望著沉默站在原地的青年,勍平靜催促道。
她帶凜繞過羊腸通道,來到一個寬敞的石窟,洞窟裡只有一潭水,沒有其他道路。
「妳想幹嘛!?」凜緊張的正打算啟動淨化力...
「別緊張!光穆先生,你不是想喝水嗎?這邊的水是乾淨的。」勍慵懶的說。
洞窟濕潤的石壁上長滿青苔,有水順著多處壁縫源源不絕流出,匯集到下方一窪幽綠潭中...
凜走近一看,不禁捏緊鼻子:「天啊...你耍我!這種臭水溝的水...怎麼能喝?」
聽了凜的批評,女孩很不高興,「光穆人都這麼沒禮貌嗎?」
她逕自在水潭前蹲下來,捧起水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血螫穴的人都喝這樣的水,幽峰上面有個大池潭能累積雨水,是我們家的儲水槽。」
「噁...那為什麼會像溝水一樣...有點惆?」凜蹙緊眉頭,一臉噁心的樣子:「你們好歹也裝個淨水器吧!」
「真不知道穆光人平常都喝什麼...」勍傾斜身子湊近凜,擔任起血螫穴導遊:「因為那些腐敗植物和沼氣的關係,幽暗沼澤的水都是這樣的。這水是很棒的了...」
凜還想反駁什麼,但是喝水乃生理需求,為了避免自己渴死,他試著喝了一口...雖然有怪味道,及一些青草的澀,還算能勉強入口。
「幹麻?」見勍兩眼死死的盯著自己喝水,令凜有點不自在。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到黯戮族女性的臉,那是一張帶著白皙中帶著淡淡紫灰色的細緻臉蛋,除了顏色不習慣,其實還挺好看的。
「看高貴的光穆先生很委屈的喝溝水。」女孩支著下巴,興味盎然的看著他。
「呿...」聽對方這麼一說,凜轉身背了過去,換方向喝水。
勍則繼續她的血螫穴導遊工作,滔滔不絕的介紹著:「別看水這樣,裡頭有許多珍貴的物質...幽峰的隙縫和水潭中有許多腐敗的沼獸屍體,還有我們光榮戰死的同胞榮葬在......」
「噁~~咳咳咳!噁......」凜一聽差點反胃,巴不得剛喝下去的水通通吐出來,「停停停...別...別說了...算我求妳...」他寧可不要知道這水裡有什麼珍貴素材。
喝過血螫穴裡恐怖的水,凜身體舒暢多了,雖然心裡覺得怪怪的,不過還是別想了,反正水都已經喝下肚了。
望著血螫穴內的景象,儘管貪戀著想利用這次機會多多打探敵情,此刻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感到萬分惋惜,礙於身上的傷,逐漸透支的體力不斷提醒他,不容許繼續逗留險地。除了手上敵人的女子,隨時都有可能碰上巡守,他必須有充足的力量對付緊急狀況...
穿過長長石廊,他們來到一個很大的環形廣場,那環形壁面上有十幾個洞口,分別通往各處,廣場中央是由無數黑褐色沼藤,密密麻麻的攀附成一條粗壯通天柱子,貫穿數層岩盤。
勍走向沼藤柱,將手伸進沼藤從裡,她閉上眼睛,思索著路線,就像和沼藤彼此有了連結一樣,不久,藤柱開始蠕動...
「走吧!」勍招呼著凜,同時抓住藤蔓站了上去。
凜趕緊跟上,接著,沼藤開始流動將他們往上送...
「鑽進去一點!免得頭卡在樓下...嘻嘻...」勍邊說邊撥開藤蔓鑽了進去。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頭卡住意味著人也完蛋了,從凜嘴角險些抽蓄的表情來看,這黯戮人的笑話可真是一點兒也不好笑。隨著藤蔓流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凜終於明白,把全身藏好的重要性。
〝血螫穴真是不簡單。難怪光穆人永遠都找不到...〞雖然是敵人,他心裡仍不住發出讚嘆。
就在幽黯沼澤與幽峰交會的一處沼藤林子裡,一大叢瀑布般的黑色藤蔓躁動起來,接著像簾子緩緩分開,中間出現一條絞纜般盤繞的柱狀藤蔓,持續往上挪動...勍撥開柱狀藤蔓,從中跳了下來,不一會兒,凜也緊跟著走了出來...
終於回到了地面上,此時的幽暗沼澤看起來依舊陰沉沉的,從天色來看,大約是傍晚,黯戮人在晚上較為活躍,領地附近的沼澤會變得更加險惡,凜希望儘快遠離此地,只是他受重傷本來就走不快,加上又押著一個人速度更加緩慢...現在,離開了血螫穴,接下來的路他可以自己找,不再需要這名黯戮族的女子帶路了,失去了利用價值,凜正準備殺了女孩...
然而,女孩完全沒有察覺自己的危機。
遠遠聽見空中迴盪著高亢鷹嘯,山邊出現幾個黑點,巡邏的血鷹人正朝著他們的方向飛來,為了怕勍呼救,凜趕緊將她的口摀住,才向後退找地方躲避,另一邊山壁也出現另一群血鷹人的影子,眼見血鷹人越來越逼近,一次還來兩群。
「嘖...糟糕....」凜大感不妙,要同時面對這麼多敵人,實在沒有太大勝算,既然,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難道也只能放手一搏了?正左右為難的時候,勍突然亮出麟皮鷹爪狠狠戳進他腹部的傷口...
「噢──......」這真是太痛了!
初凝固的傷口頓時血流如注,凜悶嚎一聲,痛苦的彎腰捧緊腹部,還來不及穩住搖晃的身子,勍卻順勢狠狠推了他一把,一個重心不穩硬生生栽入後方岩縫與茂盛的灌木叢之間,勍連忙拉上枝葉覆蓋,然後轉身擋在前方。
啪搭啪搭...耳畔大量羽翼拍響聲,一道道巨大紅色身影紛紛降下,飄浮在眼前晃動...
「勍?妳怎麼會在這兒?」站在最前端的血鷹人,看著女孩,神情有些困惑。
「雨停了,出來透透氣。」勍滿不在乎的說。
「難不成妳又想偷跑出去玩了?」血鷹人歪著頭說。
另一群血鷹人過來會合,為首的血鷹人騰空振翅,瞪著恐怖的眼睛問道,「怎麼會是妳...奇怪了...我剛剛好像有感覺到光穆人在這附近?」
「我剛剛也聞到光穆人的臭味了!他在哪裡?」另一隻血鷹人嗅著鼻子問。
「光穆人?哦...他啊...唉...沒想到你們這麼敏銳,這樣都被你們發現...」女孩吐了吐舌頭亮出沾染著鮮血的青藍鱗皮利爪:「我剛剛跟雷叔在血鷹潭找到一隻...合力把他給殺了。」
「哈哈哈哈...殺人?妳在開玩笑吧!」血鷹人發出鄙夷尖笑:「亞王連血螫穴都不讓妳離開了...妳有本事殺人?」
「要不我現在殺了你試試?」舔著指尖上鮮血,女孩褐色眼珠倏地轉紅,露出兇惡的神情。
「不需要吧!」方才還質疑她的血鷹人氣勢瞬間弱掉了,似乎對她有所顧忌,猙獰的雙眼仍不死心的往女孩身後瞧,他們又周圍盤繞了好一陣才離開。
「呼......」勍撫著胸口,大大鬆了口氣。
確定血鷹人飛遠了,勍才拉開沼藤,凜立即宛如一頭獵豹由樹叢內躍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捉住女孩纖細雙手緊緊反扣在身後,將人狠狠按在岩壁上,不讓女孩有機會反抗,他怒氣沖沖的舉起泛光右手,打算將她淨化掉...
「等等等等!請你告訴我好嗎?不用幫忙找也沒關係,用說的就好...」女孩緊張大喊。
「什麼?」凜雙眼泛著兇悍寒光,但,依舊停下了動作,都死到臨頭了,到底還有什麼問題那麼重要?
「蜜...蜜...蜜...什麼的...就是...就是那種像雪一樣的白花!」勍看出凜的心意,她急了,一時想不起東西的正確名稱,於是依照印象去描述:「花瓣像很多絨毛拼疊成一團的花,請問哪裡有?」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凜冷冷的說。他說謊,腦海裡明明閃過了雪蜜的影子,光穆特有品種花,但他沒興致跟一個黯戮人聊那東西。
「這樣啊...」勍垂下了眼皮,表情明顯因失望而黯然,突然又燃起希望,興奮的問:「那『綠原』呢?在六月的季節會覆上白雪的綠原,你知道在哪嗎?」
聽到白雪綠原,凜的瞳孔驟然放大,不止回憶,還有剛剛在勍清澈褐色眸子裡閃過的爍動,讓他心臟抽緊了一下。他沒有答腔,輕輕鬆開了手,淨化力的光芒漸漸散去,最後轉身獨自朝沼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