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姊,我可以問妳一個私人問題嗎?」
正享受著雞肉捲的程蕎鵑微瞇著眼,望向身邊提出疑問的御用廚師。「什麼問題?」
衛心瑀的優格沙拉還擱在碗裡幾乎沒動,她雙手撐著下巴,以略帶疑惑又害羞的表情詢問。「妳有……戀愛過的經驗嗎?」
「說什麼廢話,當然有啊!」程蕎鵑不禁失笑,「告訴妳吧!我國中就有性經驗了啦,而且生平第一次就是跟女生做。」問起性史,她絕對可以毫不害臊的侃侃而談。
「呃……我知道程姊是雙的。」衛心瑀小聲的說,「可是,我想問的是真正戀愛的感覺,不是床伴的那種。」
「真正……學生時代就有啊,可是就算是這樣,我好像幾乎都是二話不說先上床,等睡了覺得滿意再決定跟他們交往。」
「每、每次都這樣嗎!」
「不可以嗎?性生活很重要啊,兩個人見面如果沒有話好說,那就動身體就好啦,幹嘛說話?反正嘴巴說出來的話會騙人,身體可誠實多了!」程蕎鵑又咬一口,配著啤酒下肚,辣椒的辣感跟清涼的啤酒很是搭配。「這個也很好吃耶!下次再做!」
平常總是毫不考慮答應下來的衛心瑀,這次卻像是沒聽到般的繼續糾結著自己的問題。「可是……就算身體親密了,卻不知道對方內心在想什麼,這樣的戀愛……」她雙手抱頭,莫名感覺到心情低落。「我覺得,很可悲。」
程蕎鵑因她的話而停止咀嚼,那認真的模樣叫人難以忽視。「喂!妳該不會是……喜歡上某個人了吧?」
「我也不知道我這樣到底算是喜歡還怎樣;因為我回想了一下,我是接過一兩次別人的告白,可是說到戀愛……我好像從沒經歷過,即使曾經有過動心的經驗,可最後都不了了之。」
「妳都怎麼樣跟妳喜歡的人開口?」
衛心瑀嘟著嘴,吞吞吐吐的。「就、就開不了口啊……之前都那樣了,這次更是……」
程蕎鵑試著回想了一下以往的告白經驗,可是很快就發現了自己跟衛心瑀的歧異點,她主動告白的其實只有一兩次而已,剩下都是推了再說!因為自己對於身體界線保持著非常寬鬆的態度,所以幾乎只要看得順眼的人她都點頭。
可是相處之後,卻又經常因為沒有適當的話題,或是完全不清楚對方到底在想什麼而草草分手。最誇張的時期曾經有半年就換了五個男、女朋友的經驗!
『就算身體親密了,卻不知道對方內心在想什麼,這樣的戀愛……我覺得,很可悲。』她方才的話語不經意的縈繞在程蕎鵑耳邊。
「想想好像也是。」
衛心瑀抬眼,嚼著食物的程蕎鵑自嘲一笑,又飲一口啤酒。「所以啊!嗝……我到後來都不再說『男女朋友』或是『情侶』了,都只是床伴,反正不用交談就可以上床,各取所需就好,省得麻煩!」
衛心瑀忽覺得一陣心疼,「為什麼……不談感情?這樣不覺得很無聊嗎?」
「還滿好玩的啊!」她睜大眼睛反駁,「可以跟不同的人在一起,有時候開趴就算一口氣跟幾個不同的人睡也沒關係,享受夠了之後大家笑著一哄而散,反正……不管是朋友還是情侶什麼的,甚至是家人,就算嘴巴說得多麼好聽,關係也不會長久的啦!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她說到最後聲調漸低,抓起啤酒瓶仰頭倒了倒,沒了。
「要再開一罐嗎?」雖然這好像就是最後一瓶了。
程蕎鵑紅著臉,隨手抹了抹唇,「不用開了,把剩下的吃一吃……」
「哦……」衛心瑀也終於開始吃她的沙拉。兩人沉默一陣,而程蕎鵑在吃飽之後擱下叉子,她瞄了一眼,發現房東沒有立刻回房休息的打算。
「我戀愛過。」
程蕎鵑對著空盤子說,那好比象徵著她一無所得的愛情。「我高一的時候曾喜歡過一個學姊;那是我少數主動告白的一次,她很特別,氣質有點冷冷的,是個資優生,頭腦很好,人也長得很漂亮;我那個時候剛入學,滿腦子就只是想要玩;因為她帶我們班,雖然給人難以親近的感覺,可是我好像特別對她的胃口,一聊就變熟,所以很快就認識了。
「在那之前,我其實還有一兩個偶爾上床的男伴,當然還是叫男朋友啦!可是我就這樣瘋狂的迷戀上她,覺得她跟我以前看過的女生都不一樣。啊!雖然我國中成績吊車尾,可是我爸還是動用關係把我弄進一間中上的私校,所以那個學姊很會念書,學校的讀書風氣也不錯。」
「後來呢?」衛心瑀忍不住直接追問重點。「妳們,在一起了嗎?」
程蕎鵑咧開嘴笑了,在那瞬間,衛心瑀得知了答案,也彷彿看見了回到十六歲那年的她。
「嗯!在一起了!我沒有想過她居然會接受我,因為一開始她還以為我是開玩笑的……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很不一樣,儘管還是有情侶間的互動,但她會問我很多問題,包括家裡有誰?喜歡做什麼,以後想做什麼……」她撐著臉頰,上揚的語調裡有著淡淡的感嘆。「現在回想起來,她是除了我阿姨之外少數會真的關心我的那種人,所以我黏她黏很緊,搞到後面都覺得她比較像我姊,而不是女朋友!」
「聽起來很好啊!」衛心瑀不自覺替程蕎鵑高興,「後來呢?」
「學姊她家教很嚴,認識她之後我才發現有人生活可以這麼單純,不是學校、家裡就是補習班!可是我會想要帶她到很多地方玩,嘗試一些她以前沒做過的事——我是她第一個女人啦。」就非要帶到這個話題上!衛心瑀自動忽略那句話,繼續聽她說:「她也很喜歡我,可是有個很嚴重的問題被我們忽略了——她高三,當年還是聯考,她要考大學。」
「妳說過她成績很好?」
程蕎鵑掀了掀唇角,「是很好!所以家長的要求相對也高,最後考試的結果不盡理想……她被爸媽毒打了一頓,而且強制要求她重考。」
「真是專制的爸媽……」
程蕎鵑「啊」的喊了一聲,隨手摸著短褲口袋——她在找菸。衛心瑀看懂了她的肢體語言,很快去拿來她的打火機跟菸。「給妳。」
「好貼心!謝謝。」程蕎鵑笑著接下了,敲了敲菸盒,卻沒立刻拿出菸來點燃;衛心瑀於是明白了,她要菸也同樣是情緒轉變的訊號。她只是想藉著抽菸來掩飾真正的情緒。
她拿了一根叼在唇間,把打火機放在掌心把玩。「考試結果出來的那天,我去找她了;那個時候已經放暑假……以前升學考試都是在高三學期結束才考的,一戰定生死。」
「我知道。」大姊也是考同樣的升學考試。
「因為我們是秘密交往,她爸媽不知道我跟她在一起,我跟她約在她房間的窗戶下見面,她家住公寓;然後,她從房間丟下紙飛機,是她寫給我的信,告訴我她必須重考,只因沒有考到她設定的唯一志願……她想當醫生。」
醫學系!衛心瑀想都不敢想那是怎樣的高標準。「結果,她花了一年重考,考上了嗎?」
程蕎鵑勾唇一笑,打火機「叮」的一聲點燃菸支,她深深抽了一口。「她死了。」
「什、什麼!」衛心瑀心頭一冷,總算理解了為何她露出如此哀傷的表情。
「接下來的事情我是聽說的居多,因為從她沒順利考上的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沒機會再跟她說任何一句話了,當時手機也還不普及。」她又抽了一口,紅唇間緩緩地吐出菸絲。「聽說她整天被關在家裡念書,只有極少數的時間才能出門透氣,她有寫日記的習慣,很不巧的,那本日記被她爸媽發現了。」
「寫了跟妳的事情?」
「我沒看過,但肯定是的;不管之後發生什麼事,她最後被家人發現時已經上吊身亡了……就吊死在她的房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