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與Asriel
那年你二十四歲,褐髮如稠,雙眼若雪,英姿颯爽又帶三分柔美。
身為怪物代表的你,正式接手外交工作後,追求者如被花朵吸引的蝴蝶般,將你層層圍繞。
你周旋其中,卻不曾接近過任何人,花囊中的蜜汁,直至老年,仍保完整。
「這就是你不交個伴侶的原因嗎?」人類建築既高大又寬廣,空調冰涼舒適,我卻站在窗台上,不願觸地,雪白的大理石地黏滿濃稠的暗紅,不熟悉的味道充斥整個大廳。
你卻漫不在乎的站在大廳中央,不在乎渾身狼狽,也不在乎身旁的人類還在地上抽動著。
「或許吧。」你的笑容與平常並無二致。「也或許,我只是愛上怪物了?」翻弄櫃子,你熟練的偽裝搶匪痕跡。「進來,你的模樣被看到就不好了。」
「我知道這個人類很棘手,但Tori 會難過的。」我輕身飄入室內,順道帶上窗戶。
「伊波山開發計畫跟媽媽的眼淚,你覺得我會怎麼選?」抄起裝了大量現金的袋子,你牽起了我的手。「所以,能帶我走條捷徑嗎?Sans。」
「如果我說不,你會把我滅口嗎?」
「不,Sans,你不會站在我對面的。」那瞬間,你的笑鮮活如同初見朝陽般,光彩照人。「永遠不會。」
「所以,這是您的主意嗎?王子殿下。」這個房間不存在著天花板,有些顛覆我對房間的定義,但應該還是能稱之為「房間」。
厚重的水泥牆壁從地下直衝天際,房間很寬廣,寬廣的水泥地面上只有一副桌椅,這讓桌上那朵花顯得渺小。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拜託,帶我離開……」青綠的嫩莖不斷地顫抖的,震顫的花瓣被陽光襯得耀眼,另空蕩晦澀的水泥景緻更加失真。
「我不能,既然Frisk沒能在每一次的完美結局拯救你,那也不能讓你毀了所有人的幸福。」我靠著牆邊,遠遠看著七公尺處那朵艷黃,迷人完美的獨角戲。「畢竟讓你接觸滿是人類的地面,肯定會出大事的。」
我看著水泥地上深深淺淺新新舊舊的抓痕,盤算著可能的攻擊距離。
大概三米吧。
「不……你究竟把我看成什麼了!」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他這一聲特別稚嫩,稚嫩到我好像在看一個七歲小孩。
「怪物。」我無法想像你是怎麼坐到那朵花面前的,光是遠遠與他對話都令我頭骨發麻,厭惡作嘔。
盤算著可能的攻擊,故作輕鬆的步伐散亂,我小心的揣著懷中包裹,不願他因散亂的步調而損。
「就算你否認其他時間線,你也沒辦法否認你對papy做的事情。」五米。
「還是說時間太久忘記了呢?」四米。
回音消卻,正如我繼續往前的步伐,三米、兩米半、兩米,什麼都沒發生。
在石桌旁,我第一次近距離觀察牠,花瓣輕薄,枝葉細嫩,彷若一觸即碎。
「但你知道嗎?我所愛的人都愛著你,深深愛著。」隨手抹開了桌椅上的露珠,我坐了下來。「所以我也只能愛屋及烏......嗚!」
粗壯的巨蔓冷不防的突入我的視野,還來不及思考,我側身從椅上躍開,還未觸地,手腳便被隨後的幾根殘根纏捲,難以掙脫。
Asriel的臉仍帶著淚,表情卻大相庭徑,他笑著,卻不是對著我。
幾根嫩莖輕巧的拉開我的外套,黑褐色的紙盒從我懷裡翻動而下,他小心翼翼的接下,輕輕帶到他的面前。
「終於……終於可以見到你了。」霧黑的盒面上泛著金色的光彩,他來回擺弄著盒子,眼神輕柔似水,卻透著濃濃癡狂。「Chara。」
閉上嘴,我盤算著接下來的情況,事態還在我意料範圍內讓我放心了些許,嘛,也只是些許。
也許是看夠了,他滿足的打開盒子,奶酥濃郁的香氣竄出,他的表情卻不再是明亮的奶油色。
那是一塊蝸牛派,稍微有點撞爛的蝸牛派。
「我想你媽媽一定很高興,你居然這麼喜歡她做的派。」保持著一派輕鬆的外表,藉以掩飾心中的疑慮,就跟我平常做的一樣。「但如果你不這麼粗暴,它或許可以再漂亮一點。」
「不!」我手上的藤蔓收得更緊了。「Frisk的靈魂在哪?」
「我說過他已經死了。」我被拉扯著到了他的面前,一再刷新我倆的距離。
「靈魂在哪?」
「夥伴,一直重複同樣的事情是很無聊的。」瞇起眼,我感覺手腕好像要脫臼了。「而且我有個消息要帶給你。」
「你有弟弟囉。」
「什麼?」我想這次的表情應該是真的。
「你弟弟現在應該快滿兩歲了,你可能不知道你被藏得很好……真的很好。」
「我想你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花朵沉默著,臉上浮誇不再,震驚浮表,失落沉底。
而我驚詫更甚。
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真的因此而動搖。
「……嘿,我知道這樣很尷尬,但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可以把他們帶過來。」我緩緩口氣,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柔和。「你媽媽很想你。」
「真的?」Asriel的雙眼閃過一絲光芒。「媽咪跟爹地……會來?」
「如果你希望。」
「真的?你……」他的漸露笑顏,像個剛吃到糖的孩子……「真是個白痴。」
手腕倏地一鬆,殺意四面八方地襲來,我思考不及反應,待我定神,我已遠在出口的大門前站定。
數個藤蔓在空中打了個響鞭,尖銳的聲響劃破憐憫。
Asriel瞥了過來,笑意冷冽。「瞬間移動?唷,你是Sans。」藤蔓收起,一切好似沒有發生。陽光耀眼,奶香撲鼻。「Frisk可一直都念著你。」
「看來你們比我想的還要親密。」 隨意地晃了幾步,確認了身體中的重量好讓自己心安。「所以,是你教Frisk殺人的嗎?」
「殺人?真是可笑,真理是不需要教導的。」Asriel拿起蝸牛派細細品了一口,輕柔優雅的表情不動如你,我這才承認,你們是如此相似。「Sans,你從來沒把你當作他執刀的主因嗎?」
「我支持他,而且我從來沒有左右過他的想法。」
「支持?少來了。」你的聲音自他口中傳出,聽來熟悉,但已有三分遙遠。「你只是站在那邊不是嗎?」
「你從來都沒有支持過我,你不過是個老頑固,口口聲聲護著我只是為了一個臭酸的爛約定。」
「實際上你害怕我,防備著我,沒有勇氣跟我對立,膽小鬼。」
「我還沒問到Toriel呢?我媽媽還好嗎?唷抱歉,我都忘了她跟我爸複合,早把你給……」數根骨頭直直砸到Asriel頭上,你的聲音嘎然而止,但還沒能享受片刻,我的眼前便佈滿白色子彈。
瞬間移動到房間一角好以迴避,我這才發現,那朵花把整個房間蓋上子彈天花板。
「哇噢,我輸了。」我舉起雙手。「你真的很想殺我,哼?」
「你能逃離這裡的。」我很慶幸Asriel不再模仿你的聲音,聽起來舒服多了。「是什麼讓你留下來?媽咪還是Frisk?」
「我是有個關於你的約定。但現在,我只是想了解你。」
「……順便解決多年來的疑問。」
「什麼?噁心。」一枚子彈招呼過來,躲避已然無用,我只好掄起骨頭將其揮下。「想想你對Frisk做的,你難道不覺得自己病態?」
「你從來都沒喜歡過他,但你卻一直跟在他屁股後,跟蹤變態。」
「嗯……OK,可能吧。」再揮下一個子彈,我聳肩。「但至少我們最後有把一切講開來。」
「什麼?!」Asriel的聲音明顯高昂許多。「不不不……這不可能。」儘管他口中遲疑,子彈卻像個棒球機,規律地送到我面前。
「為什麼不?」老實說,逐步緊張的精神攻防已疲憊我的知覺,我這才知曉,原來在你面前保持笑容並不是最困難的事情。
我的問題沒有得到回應,緊繃的殺意逐漸下沉,很快的只剩下無趣的棒球遊戲。
「你不是他的朋友。」Asriel雙眼瞪的圓滾,幽黑透著幾分空洞。「我才是。」
叮。
HP-1
無法理解。
天上的子彈花並未如我所預期的落下,臨時架起的骨頭盾牌就這麼飄在空中,豪無作用。
手上的大骨確實擊飛了飛來的子彈,沒有誤差。
為什麼?
指尖的形狀開始模糊不清,灰化在即。我往身上看去,只見身上插著一根銀叉,造型細緻典雅,還沾著些許的派皮。
「打棒球為的是這個?聰明。」不打算花多餘的氣力拍下銀叉,反握骨頭,將對象瞄準到自己,我笑著。
「但你不會是贏家的。」
砰鏘!
HP-99999
大骨直穿過我的胸骨,直刺胸腔中心的玻璃管。
玻璃碎片從上衣內滑出,叮叮咚咚的撒了一地,那是我所看見最後的景象。
我的視野很快地被一片鮮紅所剝奪,緊緊連接著奪去我的嗅覺、觸覺、味覺。
這究竟是死亡還是新生?我不知道,也無所謂。
「Chara?」
那是我所接受到的,這個世界最後資訊。
HP=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