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不時會望著遠方發呆。
就像現在，視野不知不覺被室外操場的前後輩們吸引。看似在思考東西，實際上腦袋一片空白，只是為看而看地將意識放到遙遠的地方。
也許我不曉得自己應該想些什麼，僅僅是運作著快短路的腦袋，按照以前的「原則」走下來。在這早已鋪墊好的道路，不存在讓我回眸的事物，如此地平淡。
突然的一天，「物語」撬開了灰色的心窗，把一方通行的我強行帶到另個分歧路；跟寬敞好走的無色之路相較起來，綠色的棘刺、紅色的陷阱、褐色又凹凸不平的道路，絲毫不存在能贏過「上一條路」的要素。
可是，
『為什麼如此地生動？』
頑強掙扎著的野草、等待著愚者的落穴、衝得很急的河流與陪伴它的斷橋，以及偶爾引入鼓膜，森林的叫聲。
這都是些「不曾看過」的事物，不禁令人想去挑戰。此時，索然無味的人生，仿佛在剎那間，擁有了相對的意義。
無論是小說的相遇，還是跟她的邂逅，我的內心似乎又重返找到目標時的感動。
「喂~請問您是要偷聽到什麼時候。」
「全曲彈完吧？」
「別·得·寸·進·尺！」
「嘴上這麼說，還不是沒停下來？」
「嗚哇，這人好欠揍。」
「呵呵···」
「我可是不是夸你喔。」
「了解了解。」
就像是電視劇裡搭配背景音樂似的，未曾中斷過的琴聲圍繞著兩人的一唱一和，溫馨的氣氛下使得惡化的關係在不自覺的情況迎刃而解，他們的距離貌似更近了一步。
*
「吶，接下來你要怎麼辦？」
少女腦袋裡沒任何打發時間的想法，把提著書包的雙手拎在前面，用疑惑的眼神轉過頭望向與她一同離校的晴海。
看著小碎步走在下坂道的歸宅部女子，以及今天異常的行為，可以推斷出此人不想太早離開校園，要不是配合著她的碎步，恐怕在這時段晴海的步伐早已拋遠她也說不定。
「接下來啊，恐怕是打工到凌晨吧。」
『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即便知道他人的苦衷，也不隨意探察私隱，晴海撓了把夜色的短髮，煩惱了一會兒才說出沒什麼好隱瞞的事。
「打工···呢。」渾濁黯淡的琥珀視野落在坂道之下的小鎮，那裡就是他們所居住的街道。處在水平線的夕陽越過無數雲層，漸漸下沉。
黃昏迎來夜色轉換、淋浴大地的光芒消失之時，人民並沒因此驚慌，仿佛已經習以為常；以某個建築物為首，肉眼可視距離的所有地方，如同流水線般，逐個亮起了燈光。
看似日常的景色，如果換個角度來看，或許就會有不同的想法。
沒在意並且任由棕色長髮隨風飄起的愛衣也是如此，各種情感交接在一起，心裡總算有個底的她的瞳孔恢復了以往的清澈。
「決定了，我也要打工！」
「蛤？！」
元氣少女的一句頓時讓晴海張大嘴，畢竟是將名聲傳遍整個世界的女子，就算不熟悉那方面，也該從部分新聞報紙，甚至是隔壁大媽鄰居裡聽說一名十五歲女鋼琴家的事跡。這樣的一位人，從她的口中道出要去打工的事實，豈不是跟偶像要去普通店面打工是一樣道理？
「先想想自己的立場，水澤同學~你這樣一個大人物要是去打工，真的不會造成騷動嗎？」
扭過頭注視晴海，恍然失守的嘴角不知覺地暗諷了少年。
「三年前的超新星什麼的，早已從人民的記憶中消失了。除非是長期露面的名人，否則這種程度就要讓人記住，還差得遠呢。」
算是歇息後的出發，這次用上的不是小碎步，而是普通的步伐。特意在分岔路停下的她，跟隨晴海走向商業街。
2
「居然真的跟來了···父母真的不會擔心水澤你嗎？」
本以為只是說笑罷了，但沒想到她從下坂道開始就一直保持三步的距離接近我。
「剛剛不是說了我有一些原因不能回家嗎~晴海君。再說這種庶民的地方也不是沒來過，只是想看看你打工的地方在哪罷了。」說著的同時，她的頭向左右探來探去，完全就是來到陌生的地方才會產生的好奇心。
「喂喂，水澤小姐，言行和舉動完全不符合喔，再說直接呼名是怎麼回事，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也沒熟悉到這程度吧？！」
「······」
過了一會兒都沒得到任何回復，明明是自己擅自跟過來，又莫名自呼名字，現在又無視自己的話，倏然有種想訓斥她的感覺涌上來。
「我說你啊！」
但是——
——我放棄了。
一臉天真的樣子在那晃來晃去，幾乎把每個收入眼裡的當成稀奇的東西，這或許是她目前表現出最純真的情緒，也許「打工」的那一番話就是沒見過世面的她的本音。
任誰看到這幅模樣，都會默默打消了這個念頭，我也因此降溫，下意識地拿出寫滿雜字的小冊子記錄這一路上的日常。
「一來一往的車輛，一去一回的平民，還有高高聳立的夜景，我感覺來到了新世界。」
當然，那對我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景色，即便花了五分鐘記錄草稿，完事後少女依舊看著社團運動後的初中生，或是陪襯的上班族。
對於幾乎不出門的少女，留給我的想象只剩下「在房間裡一個人練習鋼琴的小女孩」。就在孩童時期的我們展翅飛翔時，只有她被迫留在籠子嗎···
要是以同樣的角度來看待，會不禁涌起對一名小孩的憐憫心。
每當有在意的人存在，就會不自覺用的他的視野看待事物、以他的身著預測家裡的大大小小。容易代入一個人是我的壞習慣，稍微整理下自己的情緒後，我向前踏出幾步，並大聲朝癡迷著的女同學喊道。
「再不走就拋下你了啊！」
「啊···啊！抱歉，現在就來！」
於是乎，我到達了眼前這無比熟悉的建築物；跟左右的現代建築相較起來，更能突顯這裡是多麼地「和式」，而店面旁亮著的燈籠說明著今天有運營。
「拉，拉麵店？」
「普通吧。」
「這還真是想象之外···」
趁著「大小姐？」被真正的庶民店鋪嚇倒的空隙，我將頭伸進門簾。
「嘿，老爹~今天有個同學想體驗半日打工，可以嗎？」
聽見我的喚聲，在熬製高湯的白頭壯漢慈祥地抬起了頭。雖然身材看起來那樣，不過卻是個實實在在的爛好人，要是根據前個例子，一定——
「啊哈哈，當然沒問題，倒不如說只有幾個人反倒忙死了！」
「嘛，就是這樣，還請多關照~」
「等！嗚哇——！」
天真單純的神情使我不知覺放下警惕，忽然有了想惡作劇的心情，我迅速將措手不及的她給拉進店裡。
「哎呀，還真是個挺可愛的小女孩啊，黃色的眼睛也蠻稀奇的。我是這裡的店主島田，還請多指教了。」
「還···還請多指教···」
果然女生也會害羞啊，現在想想，我似乎能藉此了解下女生的心情，畢竟是女人心。
「那裡的店員一號，在那偷偷寫些什麼！」
「啊，被發現了。」
「給我撕掉！！！」
儘管是個小地方，身處櫃檯前的她依舊不留情，全速朝這裡走了過來。
「這是草稿啊——！且能被你摧毀！！！」
「小說的素材給我找別人去！」
「感覺以後會變得挺熱鬧呢。喂~小的們，準備開店喔~！」
嘛，姑且已經按照要求所願給份了工作，如果能因此消耗下多餘的時間，那應該是件挺好的事。
可是，度過這一天後，她今後又該怎麼辦呢？
*
「晴海君，意外地是個好人呢？雖然很古怪。」
現在是凌晨一時，原本的預定是十一時下班，卻因為連綿不斷的人流才拖到現在。明明是平常不過的事，但島田先生卻拿著加班費拼命道歉，說是工作到太遲，夜歸會危險之類的，該說他是愛操心呢還是什麼呢···
不過，我的確感謝他，這樣的體驗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從小開始我就不常接觸商業街，甚至連個印象都沒有過。
『目標嗎？作家吧，不過現在貌似遇到了瓶頸，寫不出什麼東西。』
「所以才需要音樂嗎。」
細聲說著片段的詞句，我開始四周探望。直到發現他的車已不在，才小心翼翼轉開門把。
這段時間的玄關已經放著一雙高跟鞋了，我盡量不發出聲音，用最低限的力度踏地，使到現在的舉止都變得像賊入侵時的步伐。
沒達成母親期望時的罪惡感，不知不覺促成我沒法前進的理由；他的狂暴，使我的雙手鬆開了支撐到至今的鋼琴。
「還真晚呢，去哪晃了？」
與客廳相連的廚房旁的餐桌，還放有我的份的晚餐，冒出來的熱氣似乎在表達自己進過微波爐了似的，有點老成且成熟的女性穿著家居服，將小碗的飯捧到桌子。
「母親···」
「還是···不願意原諒他嗎。」
同為琥珀的眼眸映照出自己的身影，穩重的氣質不著不急地等待我的回答。
「是。」
「是嗎···」
本應會繼續下去的話題就此中斷，在兩人都沒什麼交流的情況下，我默默享用了還恰到好處的晚餐。
今天不選擇立即歸家，是有直接性的原因，而母親也明白，因此沒多過問。畢竟其緣故，三年前的我就對母親揭曉了。
所以從那年起，水澤 愛衣金耀日的離家出走，早已被目前一家之主的她默許了。
「母親，看看這個吧。」
我從背包裡掏出一張被折疊的紙張，推向母親的方向。那對母親來說是預料之外的玩意，她應該沒想到我會主動提出這話題。
「配樂創作比賽？難道你要——」
做為一名親人，母親最清楚我當前的狀況，當自己發現表演樂器的列表中有「鋼琴」的項目，她就理解了整個情況。
「嗯，我想以這次為契機，進一步克服他。」
「不行。」
「但是——」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頓時餐桌受到了強大的敲擊，迫得餐具搖晃了片刻，她喊出了這人生第二次的巨大音聲，就連我也沒一絲的防備，就這樣眼睜睜被嚇著。
「啊···」
失算了，這輩子我恐怕犯了一個嚴重的失誤，明知眼前這位跟自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四十二歲人妻是把女兒看待得比自己都重要的人，為什麼我要直接向她「坦白」，而不是選擇兜圈子。
熱滾滾的淚珠劃過臉龐，直落桌面，然後留下一個圓形印記後消逝。
這是我的第二個失誤。
「為什麼···為什麼你還要選擇鋼琴這條道路···為什麼······」
「明明這麼痛苦，當初就連聽到古典音樂都會遮耳呻吟，甚至快崩潰了。」
「為何你就是要與它並肩著···」
如同理智線被自己親愛的女兒扯斷，她的雙手支撐著快垮下的臉孔，即便如此也沒法阻止地心的引力。不知不覺，桌上的宣傳紙被弄得濕透，看得我不禁揪住了胸口。
可能是因為多年和音樂相處的緣故，我時不時會在莫名的時間點哼出符合當時場景的配樂。不夠這次出現的居然不是悲情或是低落。
如果用我的話來形容，那應該是「高昂」。
天底下究竟有多少母親能為了兒女的未來而捨棄了一切，甚至是陪伴自己走過半輩子人生的「他」。
晴海君給予了我時機，本該凍結的道路卻有了一絲的生機。
那麼我想達到的結果不僅是尋找自己的意義，亦是對她的報恩。
「正因為如此，我才必須克服它。這也是留給笨拙的我的出路。」
「我的確還沒法原諒父親，沒法原諒他那份發現我身上的天賦後所產生的狂妄。」
「但是，最重要的是，我無法原諒自己；三年前那位將鋼琴丟棄的自己。」
我的聲音沒有以前的清晰有力，猶如細語般的聲量，正向母親說訴著。不禁忘記目前是凌晨，我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將它從臉上移開；妝被弄得模糊，一把年紀了還哭得像個年輕女子似的，我的內心不經意取笑了她。
「母···媽媽，我不想後悔自己至今的作為，不想浪費你留給我的才能。」
即便還會對古典音樂產生抗拒，我也——
「不想辜負你對我的祈願。」
「······」
「······記得別太勉強了。」渾濁的瞳孔恢復了以往的清澈，她的內心像是在感慨著，在淚珠的加持之下，表現的笑顏不像是強行擠出來的。
我霎時放鬆了神經，一直都站著的腿瞬間軟了下去，以鴨子坐的姿勢倒在毛毯。
母親的認可，使我能再重新觸碰陰影深處的鋼琴。
這一天的發展，完全就是巧合與巧合的碰撞，要是當時我沒去音樂室的話，歷史是否就會改變？
過多的巧合交接在一起，不知不覺就被會認為是必然。
因此，我做出了大膽的推測。
「今天的夜空，想必是群星遍佈。」
創作內容
【小說家的伴奏者】 「叁」 一步
火與冰的劍舞—世界觀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