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薇絲;或稱艾莉絲。躺在新買的躺椅沙發上。不能再慵懶的側著身子,攤著本書,一杯溫順的飲料擺在茶几。百無聊賴的半睜著眼,信手翻頁。她可以這樣不言不動消磨一整天。
我重複無數先輩們的道路,在我的文章中敘述這賣弄小聰明的偵探。她是如此自稱。她偶爾辦辦案,解決那些在極端機智的人口中的小問題。以她獨特的方式。曾經一度,我心中茫然,因為在我心中,那些卓越人士,即便以非法的途徑,也是為了維護正義而採取的必要手段。即便像愛德華‧霍克筆下的尼克,也不失俠義風采。
艾莉絲‧拉瓦倫,是個騙徒。站在天秤的另一端,期望能夠上天堂。她至始至終是那一類的人,以前是,現在也是,未來也還是。
初次見面時,我被她那股攝人的氣息給嚇著,就像被一頭蛇盯住。同時,她那股邪惡的芬芳也吸引著我。在我成為她眾多玩笑的其中一個犧牲者後,忽然一個點子抓住我,於是便開始記錄那起讓我陰鬱不快的事件。起初,這些筆記只是為了配合我心理師的治療,因為這事對我影響頗深,觸及到我遙遠的童年記憶。一開始只是零零散散的殘篇,另一方面,我對能夠一窺世界的黑暗深受吸引,人天生有種反抗一切自然的意識,對能夠憑自己意志行為的人有種嚮往,優雅而暴力。她在看過第一份手稿之後,對此頗有興趣,也樂見其成。不妨這麼說,她認為這樣的宣傳有助於她往後業績的提升。
我們的關係很微妙。起初,我沒有把艾莉絲當成壞人,充其量不過是個個性偏差的羅賓漢,恣意妄為。然而當我看到她可以為了小理由而開槍,我才大夢初醒,了解自己以前是多麼一相情願。對於自己的紀錄抱著興奮又可恥的矛盾。我真能承受成為一個默不吭聲的共犯嗎?但是,這些故事又是這麼的有魔力。
為了記錄她的故事,我必須忍受艾莉絲時不時的取笑。大部份的時候,她十分自我,喜歡捉弄人,以見人痛苦為樂。她很懶惰,能不動就不動,房間十分凌亂。愛說謊。指使人來也是毫不客氣。然而,她也有大方的一面,我們就曾在這間房間裡分享有毒的草,分享案子,甚至救我一命。除了一點令人難以忍受的特質;我是說,她並沒有加害過我,在我成為她的朋友之後。
她有一頭烏黑及肩的頭髮,皮膚蒼白,手腳細長而沒有幹勁。身上總有股香水味,討厭不必要的運動。必要的時候,深幽的眼眸能夠散發出機靈,平常則和她本人一樣懶散。五官給人冰冷高貴之感,而她的笑容卻是寒冰中一股炙熱。
由於我的特殊關係,她父親,也是約葛市的地下黑手,可波‧拉瓦倫曾登門拜訪。那時約葛市底下暗潮洶湧,有一個中國商人,靠著在政界的關係進駐到約葛市,而他這裡最大的對手便是拉瓦倫。據拉瓦倫先生所說,光靠他在中國的影響力,許多地方都對他敞開大門。當時,他為了找出能威脅拉瓦倫的東西煞費苦心,查出他有一個女兒,他雇了很多偵探,來了解兩人的弱點,拉瓦倫一開始懷疑我是中國商人的線人之一,因為這中國商人和我之前有過接觸。父女倆一些小習慣,半嘲諷的語氣,簡直如出一轍。
這一天,在我費勁整理完她房間(這可惡的傢伙竟然以她第一次的探案故事來逼使我就範,天知道我多想知道這故事完整的版本,但她總是零零散散的敘述,我只能捕風捉影)後,她站了起來,伸個懶腰,忍住想要發笑的衝動。這時天色由黃轉暗,她把電燈打開。
「辛苦你了,傑生!這個房間終於可以重見光明。」
「這最好值得。」我沒好氣地說
。
「值得,當然值得。我正扼腕這筆買賣的損失,它應該能換三次打掃。亨利那傢伙拜託他這麼多次還是不願做這種事。」
「亨利?我好像記得這名字,妳在救我被綁架的時候曾經叫過他。還有最近一次。他是不是帶著一個面具?」
「你竟然記得?」
我驕傲地抬起頭。「我的記性還是可以的,我還可以告訴妳,那個面具是金色的,臉頰刻著藤蔓,它的眉毛鑲著花邊,眼眶周圍上了眼線。我在極度緊張之下什麼都忘,就只記得這個。最近我在嘗試用催眠的方式來喚醒記憶。他是妳組織裡的一員?」
「他是個殺手。我還沒告訴過你他的故事,我們是怎麼兜在一起的。」
「我當然很有興趣,不過我們說好聽妳第一件案子的經歷。」
她露出作弄人的微笑。「好吧,竟然你如此堅持。」
你見過我父親,他是個小個子,有著精明的目光,眼尾未老先衰。他時常皺眉,有一口好牙,鼻子堅挺。不笑時極為嚴肅,彷彿有股怒氣。我的第一個案子,就是我父親交代的。
家裡沒有女人,生為人父難免有些神經質。不像你在小說裡看到的那種刻板的有錢人,除了自己的生意,他每天還為我的事煩惱,肩負起養育的責任。他很注重教育,但沒時間看書,也不愛聽諫言,他有自己的一套哲學,而且神聖不可侵犯。打個比方,他就很在乎我交的朋友,尤其是男孩子。
「都是些笨蛋,」他毫不掩飾他的厭惡。「妳要看仔細,寶貝,不是只要愛耍帥和穿很潮的都是好男人。其實,他們都只是脾氣差的草包。」
他專橫的態度雖令人反感。我總認為他太過度小心,不過到現在他倒沒錯過半次。持平而論,那些人真的差勁透了。
別看我們現在關係好像很差,其實我打從心底敬愛他。我之所以會選擇這個職業,也是為了想向我父親證明自己可以獨當一面。
他懂我,卻不甚了解我。事業上精明,卻在養育上昏庸糊塗。對於他的笨拙和不貼心,我感到很生氣和不耐煩。他總是以自己的觀點去看待一件事。對於其他人,他沒耐心去了解,他人的苦痛、煩惱,他嗤之以鼻,認為那是軟弱所造成。要是敢挑戰他的權威,那可就大錯特錯。我以為,他要的不多,不過是別人對他的崇拜和景仰。
第一次提出我對管理黑幫憧憬的這個想法時,他不以為然的正色道。
「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小艾,妳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覺得妳應該選擇更好平穩的職業。」
「但是爹地,我喜歡你的工作,它看起來很拉風。所有人都聽你的,我喜歡那種別人為我是從的感覺。」
「看起來是這樣子,」他把報紙翻頁。「但它……總之,妳以後就會懂了。老闆沒那麼好當。它是企業管理,而且充滿危險。我是說真的危險,性命之憂。一個不小心,就會失去全部。」
「除了這個我對其他的沒興趣。」
「妳就不能選點正常的職業嗎?我記得妳國小時的願望想當畫家。」
「對,但那很遜。」
「小艾,沒有什麼職業是遜不遜的。每種職業都有我們值得尊敬的地方。」
「就像當黑道老大?」
「當然不是,妳在想什麼?」
「既然你這麼討厭你的職業,」我故意反問。「那你為什麼還要做它?」
「老天,小艾,妳就不能講點道理嗎?」他板起臉孔,要開始長篇大論。「那個時候我沒錢,沒什麼學歷。我跟著妳的祖父母,來到這裡,生活很窮,只能打零工維生,看別人臉色。我當時以為我會這樣一輩子。後來我為了一家酒館的管帳,當時你祖父生病,我把腦筋動到酒吧帳本上,後來被抓到。作為懲罰,黑幫老大決定讓我去打理一家妓院,只給我四個月的時間提升業績,不然死路一條。這幾乎宣告我一半的死刑,妓院非常難管理,女孩很容易被打被捕,還會吸毒,根本不受控制。老大大概是想看我這腦袋有沒有用。幸好我聽說西南邊的鄉巴佬有一套管理哲學,我就從那裡偷來技術,結果辦的有聲有色。我就是這樣一步步往上爬,今天這番成就面臨多少生死存亡的路口。雖然不能說沒有滿足感。我要說的是,這門生意隨時都遊走在死亡邊緣,你必須不斷往上爬,否則就死在路上,越高、就越多人想把你拉下。這種權力的遊戲,而且一旦下去,就沒有退路。我這麼做,是為了讓我的子女有好的生活,無後顧之憂,而不是要他們崇拜這門生意。我從小跟妳灌輸的觀念還不夠嗎?」
但我聽不進他的話,只覺得生氣。「你根本是個暴君!」
「老天,小艾,我說它不好,那就不好。不用再跟我爭辯。」
看起來,他是不打算讓我繼承了。我只好另謀出路,原本我想當個小偷、行動魔術師,可惜我的手指太笨,反應也不夠快。然後我投入學業一陣子,希望能找出興趣,但學術之路枯燥而且乏味。一度我想往演藝圈發展,結果又被我父親給阻止,不過這次過幾天我就沒當回事了。要不是太難,要不就是太無聊,沒有幾件能做的長久。
我對競技有股狂熱,越是不可能就越想征服。我發現依靠一些分析方法能提高競技的勝算,能讀懂對手的心理,幾乎就立於不敗之地,不過我從沒認真看待這回事,只當它是興趣。我曾運用它除掉一個情路上頗有競爭力的對手。十多天的追蹤,她再也沒有辦法為她的罪行辯護。期間時時刻刻的危險,戰戰兢兢觸及每一個根神經。如果被發現,我很難說那個瘋女人還會讓我活著站在這裡。那種激情亢奮是多麼讓人癡醉。
對我來說,真正讓我上癮的是那極度緊張下的興奮,還有看著對手被摧毀時的那種快感。之後的好一段時間,我老是提不起勁,卻不曉得是什麼原因。直到我父親讓我重新回味那種感覺之後,我才發現,我想念死它了。
那年暑假,正逢我和不知道第前幾任的男友分手,我像被自我放逐一樣把自己反鎖在房間。僕人講什麼都沒用,然後他來我這,敲了敲門,先逗我一番。他最擅長這個,也就這個時候最溫柔,否則我也不會這麼愛他。他會揶揄的笑,笑的很和藹。我一向無法生他很久的氣。然後他提起正事。
「對了,小艾。我手頭上有一些小事,也許妳會有興趣。」
「你說吧,爹地。反正我生無可戀了。」
「呸,妳聽聽看自己在說什麼,這像是艾莉絲說的話嗎?那個說話總是帶刺挖苦,又覺得自己頭頭是道。」
「夠了,老爹,你要嘮叨到什麼時候?」
「我正要說。妳不是一直想做一番大事嗎?我記得妳書櫃上的推理小說,雖然我不是很認同這些東西,和現實差了十萬八千里。我聽說妳的偵查技巧對一個賤人幹的不錯。怎麼樣,換換心情,妳不訪聽聽也好。」
「和偵查有關?」
「呃,我需要妳潛近一個叫做羅尼的家中,畫出房子的大略,複製每一扇門的鑰匙。最重要的,找到一份文件,一份客戶名單,外觀是黃色封面,像一本記帳簿,妳確認時,要看上面有沒有萊尼錫人的名字在上頭。然後妳回來告訴我。怎麼樣?這是一個偵探會做的事吧?」
「我以為會是更有意思的事情,像是死人之類的」我皺著鼻子,有些失望。「它是很困難的差事囉?」
「稱不上是困難,但要非常小心。我都安排好了。妳要記得,別偷那個本子,妳只要確認就好。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我等妳的好消息。」
就這樣,我抱著沉痛的心情。來到這個羅尼家中當起佣人。他是一個客運老闆,有幾分草莽之氣。臉上長著橫肉,給人親切的印象。出門在外喜歡帶著一頂軟呢帽,每天八點出門,下午四點回來,幾乎晚上都會出門溜達。生活十分規律。他沒有老婆,但有不少女朋友要照顧。我很容易的就把鑰匙和屋子的位置搞定。文件就放在他書房的黑色保險箱內,和其他帳本存放一起。文件本身並沒什麼特殊的地方。兩個月後,我因為不適任而被辭退,結束了我小小的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