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莉狄坐在牢房的角落,原先的戰甲早已卸下,如今身上僅穿著沾滿汙漬的背心和長褲。看著手臂上的鞭痕,她嘴角揚起淺淺的微笑,想想一開始從十七集中營回來時也是這樣被關在牢裡。但那次有做些動作預防,這次是真的完蛋了。
那老頭會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嗎?她抬頭看著牢房頂,冷笑一聲,在這烏漆抹黑的地方,看哪裡還不都一樣是黑的嗎?
門外傳來了人走動的聲音,她望向牢門上唯一的鐵窗口,那裡閃過微弱的火光,弗莉狄也因此看見那獄卒的尖耳。在門打開的剎那,她原本以為自己死期將近,卻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洛索達人接過精靈手上的蠟燭,在獄卒離開以後,他關上了門,把蠟燭放在門邊,然後盤腿而坐。弗莉狄疑惑地眨了眨眼,這小鬼想幹什麼?難道慾火焚身了?但根據北方蠻族的高貴榮譽心,會讓他這麼做?
哈,小鬼終究還是男人啊。弗莉狄心想。
「是妳殺了瓦安叔叔嗎?」他以一口流利的達莫奈特語打破了沉默。
弗莉狄吸了一口氣,牢房那飽含屎尿和濕臭的味道在她坐過兩次牢以後,也早已習慣。「對,我用長矛給了他一個痛快。」
「妳當初為什麼要救我?」他繼續問。
「沒人告訴你我跟瓦安達成協議嗎?」弗莉狄聳了聳肩,「原本預定只要我殺了瑪席便會離開這裡,讓他可以順利拿下這座城,但因為殺害原本的司令官需要一個代罪羔羊,於是我放你出來,目的是要在城寨散發謠言,讓士兵以為人是你殺的。」
艾洛沉默了一會,「妳利用我?」
「如同瓦安利用我,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特地放了你?」弗莉狄淡淡地說道:「戰場上處處都是計謀,你還太嫩了。」
「那日記又是怎麼回事?」他問。
弗莉狄眨了眨眼,「一點小禮物,不喜歡可以還我。」
艾洛眨了眨眼,藉著蠟燭的火光,他隱約能看見弗莉狄那輕視的微笑,「我懷疑日記不是妳寫的。」
她冷笑一聲,「為什麼?」
「一個因為初次帶隊感到緊張、任務失敗而氣餒的人?我不大相信。」艾洛淡淡地說道:「妳拿了誰的日記給我?」
「我。」弗莉狄不假思索地說:「你懷疑那不是我,這是你的問題。但我沒理由連『日記』這種東西都要造假,我為什麼要騙你?」
「因為妳利用我。」艾洛站起身,左手按在斧柄上,「既然妳利用我當代罪羔羊,那又為何要給我日記?教我戰略?又為什麼要在那段時間裡讓裴蒂教我認識達莫奈特語?」
「瞧?你能講出這麼流暢的人類語言,不也是我讓人教你的?」弗莉狄嘆了一大口氣,「你跟我很像,在失去某些戰友時也會難過、也會低落,然後自責到連話都無法好好講。」
艾洛皺起眉頭。
「無論殺人還是友軍死亡,只要是第一次,我們都會痛、會驚訝、會難過。」
弗莉狄視線從那美麗的蔚藍雙眸游移到燭火上,嘴角揚起微笑,「這就是經驗,孩子。記得嗎?我曾跟你說過世上有兩種將領,對嗎?」
「對。」艾洛說:「妳還說妳兩種都是。」
「因為我兩種都經歷過。」弗莉狄的聲音充滿笑意,「我帶兵的時間很長,給你的日記是從帶這支第二進攻大隊時開始,以前盡是處理一些盜匪、傭兵的小事,但也因此學到不少……尤其是戰爭,更讓我知道『殺人』才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手段。」
艾洛嚥了嚥口水,往前踏出一步,「什麼意思?」
「別動搖了,小鬼。」鎖鏈拖拉地面的聲音響起,她倚著牆壁站起身,「就算你有武器,我還是可以用這條鎖鍊勒死你。」
「妳不會這麼做,」他皺眉,「沒有意義。」
「反正我都快死了,也不會去想有沒有意義這回事。」弗莉迪笑道:「敵人就是敵人,你要分得非常清楚。我殺了瓦安,那是因為他住在布爾德冰原、是北方蠻族、是洛索達人,就算我們達成了同盟,但他還是敵人,所以我殺了他。」
「妳難道不會嘗試去相信……戰友嗎?」艾洛的聲音顯得十分驚訝。
弗莉狄想起了威爾,無奈地搖搖頭,「就像你們洛索達人、精靈的同胞情誼一樣,我相信的只有自己人……雖然也不完全相信就是了。」
「那密道是怎麼回事?」他問,「妳為什麼沒讓人填滿它?」
「因為我相信洛索達人的榮譽。」弗莉狄勾起一抹戲謔性的微笑。
可當她看到燭光映照出的驚愕臉龐時,弗莉狄收起了笑容,頗為無奈地眨了眨眼。這孩子太過單純,連什麼是謊言、什麼是真話都聽不出來,也許跟環境、種族有所關聯,蠻族雖然不懂得什麼高深的策略,但他們團結一致,因為非得那樣才能在嚴苛的環境下生存。
洛索達人在自家種族內鮮少會遇到欺瞞。弗莉狄心想,就算是瓦安那樣的老戰士,也同樣相信我不會破壞協同。那死前的微笑就是在嘲弄我吧……嘲笑我以為自己總能看穿人心,卻落得這般田地。
「因為我背叛了榮譽,所以才被榮譽背叛了嗎?」她喃喃。
艾洛站直身子,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走回牢門前,拿起燭台,用手敲了敲門,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如今決定軍團走向的不再是洛索達人。」艾洛淡淡地說道:「妳殺了叔叔,也讓原本達成同盟協議的艾維亞特,甚至是精靈都可能決定要殺妳。」
「我一點都不訝異。」弗莉狄靠著牆壁緩緩坐下。
「招致這種局面的是妳,」艾洛回過頭,低咆:「如果妳沒殺了叔叔──」
「我殺了他,小鬼。」弗莉狄的聲音不再像先前那般戲謔,而是充滿堅毅:「我不會因為他的誰來到這裡而後悔、自責,我殺了他、我用長矛刺他了個透心涼。」
門緩緩被打開,一絲微弱的光輝照入狹小的牢房內。弗莉狄看到艾洛臉上那揪緊的眉頭、還有握著燭台那顫抖的左手。
是想衝上來殺了我呢,還是……弗莉狄搖搖頭,不願再往下猜想。
「妳不應該殺了他。」
艾洛在最後丟下了這句話,轉身跟著獄卒離開了牢房,在黑暗重新籠罩時,弗莉狄嘴角揚起了微笑。
「你跟我剛受封騎士的時候太像了,小鬼。」她如是說。
*
艾蜜莉從階梯踏上了矛尖城寨司令部二樓的長廊,黑色的斗篷在地上拖拉,隨著陽光從窗外照射,皮甲上的葉子徽章反射出淡淡的綠色光輝。她轉身走進位於樓梯口旁的房間,聽說這裡被達莫奈特人當成作戰指揮室,看著屋內擺設確實所言不假。
潔絲、斐迪威、莉茵和雅圖克都已經先行來到此處,看著每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艾蜜莉微微蹙起眉頭。當這些人在前線浴血奮戰時,自己卻只能站在二線處理那些讓人心煩的事,還有乾著急。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為什麼霍克戰士長和錫安大使不在這裡?」
「霍克受傷了。」雅圖克的左胸而右前臂都包著繃帶,但那白皙的皮膚上仍有多處瘀青和小傷,顯然身為洛索達人的傲氣不願讓他去處理那些根本無礙於行動的地方。
「錫安去觀看戰俘了,他說他有事要處理。」斐迪威說。
看戰俘?艾蜜莉感到有些疑惑,但仍點頭,「知道了。」
「艾蜜莉,瓦安團長已陣亡,所以其實妳……」斐迪威瞅了雅圖克一眼,繼續說:「可以選擇回來精靈這裡。」
她搖搖頭,「瓦安團長戰前就命我和雅圖克兩人暫代其團長職務,雖然他死了,但戰爭還未結束。除非皮洛恩回來或利凱爾傷癒,否則我們兩個沒有理由退下來。」
斐迪威點點頭,嘴角揚起一抹微笑。但莉茵和潔絲的表情就沒有顯得那麼輕鬆,她們兩人面色肅穆地望著艾蜜莉,卻沒有講話。
她皺起眉頭,「莉茵團長、潔絲師父,其實妳們大可像以前那樣,不用那麼拘謹的。」
莉茵搖頭,「瓦安死了我也有責任,現在繼任他位置的是妳們,況且聯軍之所以能成立,除了安帝恩王和洛索達長老議院的協議以外,很大一部分也都必須歸功於瓦安的親身領導。」她頓了頓,「所以在戰場上,我不是精靈法師兵團團長,只是聯軍的士兵。」
斐迪威微笑地點點頭,艾蜜莉其實頗為訝異,儘管有聽說霍克隊長帶領霜空氏族去拯救精靈之森的事,對此她也十分感激,但沒想到這件事對莉茵改變那麼大。
潔絲點點頭,「不過艾維亞特發生了一些事。」
「怎麼了?」艾蜜莉問。
「我們已幫助你們攻下矛尖城寨,達成了跟瓦安生前的約定,現在有不少亞人想回歸故鄉。」潔絲淡淡地說道:「他們原本就是居於北方的種族,但同時也不願意再陪我們繼續南下攻擊達莫奈特人。」
「戰爭還沒有結束。」艾蜜莉惱怒地說道:「他們想這樣回去?此時不徹底殲滅達莫奈特人,他們還會捲土重來。人類經歷了幾次改朝換代,唯一不變的是那暴戾的種族特性,這次甚至打破了先祖的『紅寶石條約』,簡直不可饒恕,我們必須聯合其他種族根絕他們。」
「現在就是關於這一點,我想我們可能不用沿著邁恩大道南下了。」莉茵拿出一張卷軸,「這是我們在這裡搜到的東西,看來獸人聯合其他艾維亞特部眾,已經打到華吾爾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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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久違的弗莉狄篇章(?
標題其實就是在說她這個人,也是針對艾洛跟她在牢裡的那些對談。
哪個是真?哪個又是假?
弗莉狄‧安翠這個人在各位讀者眼裡是好人?壞人?亦或有著其他的解讀。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也是整場戰爭中對艾洛影響巨大的人。
-LKK 2016 . 09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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