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洛看著周遭的人，他們個個面容詫異，然後轉過來看著自己和身旁的聯軍。
「這些人……」達莫奈特人怒吼：「暗殺了瑪席指揮官，現在又殺了代理司令？」
沒完沒了。艾洛感覺右手傳來微微痛楚，但左手仍緊握著斧柄，警戒著周遭所有達莫奈特人。
「投降吧。」那舉著長矛的人說道：「看看身邊的弟兄，我們這裡已經沒有隊長職階的人了，誰要領導？可以領導的人都死了！」
「弗莉狄隊長還沒死。」那人怒咆：「為了守住這座城寨，以莫迪恩皇帝之名，為了帝國戰──」
一隻龐然大物從天空落下，發出震耳欲聾的尖銳叫聲，接著騎在牠背上的洛索達戰士用手中的長矛貫穿了那人的頭顱，鮮血噴濺在沙場上。
艾洛喘著氣，就在這些許的空檔裡，他警覺自己除了右手的劍傷，全身上下根本沒一個地方算是完整的。
霜鷹的尖銳叫聲響徹天際，艾洛看著其他霜鷹騎士紛紛落在在城牆上，洛索達戰士從背上跳了下來，用手中的武器制伏繳械的達莫奈特人。原本不絕於耳的火砲聲也在戰爭中逐漸硝瀰。
校場上突然安靜了下來。
一名在城牆上的人大喊著什麼，語氣剛落，在城寨中央的達莫奈特人紛紛將武器拋下，然後雙手抱頭跪地。隨著霜鷹騎士們不斷降落，一名洛索達戰士經過身邊時，艾洛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莉茵用那沾滿血腥的手拍了拍艾洛的肩膀，「結束了。」
戰士們他們臉上掩藏不住歡愉，在確認整座城寨的人都繳械投降以後，舉起各自的武器歡呼著。
一直到矛尖城寨的門被打開，大批軍隊走入城內時，艾洛才想起來剛剛從身旁走過去的那個同胞說了什麼。
本隊贏了。
＊
弗莉狄望著周遭裝備精良的士兵，眉頭緊皺。她將所有士兵都聚在自己身後，摩娑著劍柄，思考著該如何逃出這裡。
「看起來妳不想投降呢，達莫奈特人。」坐在白馬上的精靈老者用達莫奈特語說道。
她沒有說話。
「攻擊戰營和破碎城寨，我們在得知戰營遭到攻擊時，破碎城寨幾乎是同一時間起火。」老者撫著白長鬚，「那座城跟我們營地間有著一段不短的距離，因此我猜測應該是分成兩支部隊來做同時進攻，那這支隊伍的領導又會在哪兒呢？是攻擊戰營搶戰功？還是去破碎城寨搶資源？」
弗莉狄依然沉默。
「在我軍即將兵臨城下之際還特地兵分二路攻擊，卻不是全力阻止我們前進，在加上破碎城寨又是我軍屯駐物資的地方，這樣一想就十分簡單了。」他嘆了口氣，「攻擊戰營的隊伍是誘餌，妳的目標是食物？還是想燒了我們的裝備？」
她眨了眨眼，「你說呢？」
「都不重要了，達莫奈特人，你們戰敗了。」精靈老者說：「剛剛前線傳來捷報，你們在城寨前平原戰敗，我軍已成功進入到矛尖城寨裡面了。」
威爾跟裴蒂在搞什麼鬼？弗莉狄聽到了身後士兵的驚呼，揚起微笑，「流言蜚語是無用的，精靈。」
「沒有聽到火砲的聲音了，對嗎？還有剛剛的號角。」他無奈地搖搖頭，「別在掙扎了，投降吧。」
弗莉狄環顧著包圍自己的軍隊，有精靈、有亞人和洛索達人，看起來就像是破碎城寨那支隊伍的加大版。她笑了，回過頭跟身後的士兵眼神交會，只見他們點點頭，然後微微舉起武器示意。
明明那麼的害怕。弗莉狄心想，轉頭看著周遭的敵人，他們眼裡充滿著哀怨、不滿以及怒火，但更多的是仇恨。投降會發生什麼事？城寨倘若真的已失，那他們抗戰又是為了什麼？
莫迪恩皇不會來這裡。
她說：「跟莫迪恩皇宣示效忠的只有我。」
士兵們錯愕地張大雙眼，「隊長？」
「我投降。」弗莉狄的語氣充滿堅毅，把長劍拋在地上，示意自己絕無反意。
而精靈老者顯然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我還以為妳會血戰到底。」
「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我想我會選擇戰死吧。」弗莉狄微笑，「戰場上的死傷分離我早就習慣了，但我不想在沒用的地方去浪費更多人力和生命。」
她想起了剛剛在破碎城寨找到的武器、裝甲，心裡明白敵人早就將食物和水通通移到新設戰營裡去。城寨前平原的達莫奈特軍除了第二進攻大隊的人以外，還包含了威爾的第一進攻大隊，讓裴蒂有更多籌碼去堅守、去反攻。
而現在矛尖城寨的處境是不攻即死，他們沒有太多糧食可以做持久戰，原本賴以維生的補給也因為首都遭到獸人圍城而告吹。破碎城寨本來就是弗莉狄的最後一絲希望，即使把派去襲擊戰營的人叫回來，那也不足以讓她打下敵軍大營。戰力太過懸殊。
加上剛剛的號角聲然後現在又被包圍，她就知道一切都已無力回天。
「妳本來可以選擇就這樣離開這裡，達莫奈特人。」精靈老者說道。
「榮譽心害死了我啊，精靈。」弗莉狄想起了某個人的微笑，無奈地冷笑一聲，「就跟他一樣，我們不是為了哪個崇高的人物或哪個神，所以才能像這樣奉獻出自己的所有，那些都是藉口。」
精靈老者若有所思地撫著白鬚。
「我們只是為了自己的那顆榮譽心，所以才能像這樣毫無顧忌地奉獻出生命。」她嘲弄地說道：「我跟他都被『倫理』和『責任』害死了啊。」
他揮揮手，示意周遭的士兵上前，準備將眼前的俘虜帶走。
「老頭。」弗莉狄看著上前的士兵，微笑道：「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
艾洛站在人群的最前列，望著雜草堆上的屍體，左手拿著火把，面色凝重。周遭站滿了聯軍的士兵，有精靈、有亞人和洛索達同胞，他們身上包滿繃帶，甚至還有人連臉上血漬都還沒清乾淨，就為了參加這場葬禮。
看著躺在上頭的人，艾洛覺得空虛，內心少了一大塊。這些人是從城寨前平原回收來的軀體，在達莫奈特火砲的攻擊下，要蒐集這種完整遺體是十分困難的作業，但他們仍舊疊滿了好幾台推車，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批了。
「你應該去休息。」站在他身旁的艾蜜莉憂心地說：「你是傷兵。」
「不了，」艾洛說話的聲音十分沙啞，眼眶紅潤，「這會讓我好過一些。」
看著他的側臉，艾蜜莉決定不再多說。艾洛耳裡聽著由潔絲、雅圖克和莉茵，三個集團領袖唸出屬於眾神的禱詞，替這些人祈求路途平安、回到四神身邊時，他聽到了一些人的嗚咽聲。
然後艾洛也默默的哭了，儘管咬牙盡力不讓淚水滑落、儘管在得知那則訊息時到現在不知已經哭了多少次、儘管知道他在看到自己這副德性時，會如何譴責自己──他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了。
你急於參戰的理由，是因為榮譽？還是你父親？
兄長死了。
艾洛用受傷的右手撫著臉，試圖不讓自己的哭聲太過引人注目，但效果不佳。
稍早前我召集利凱爾要他報告這一日裡你的表現。幹得不錯，但似乎顯得有些過於衝動了，你要清楚自己是在什麼場所。
你是戰士、可以決定自己該做什麼了，但要學會負責，艾洛。
我知道。他想著。
這裡仍舊是戰場，你要學習用冷靜的心去面對突發事件，洛索達戰士只會在有意義的戰場上死去，而不是盲目送死。
艾洛，既然你想找尋兄長那就去吧，但別忘了在這裡還是得接受我的命令。
「我知道……」艾洛放開手，視線模糊地望著眼前那群戰士遺體，彷彿有那麼瞬間，他看到了瓦安站在自己面前，用那一貫的嚴肅神情看著自己。
但他選擇閉上雙眼，無視掉那美好的幻想。艾洛知道瓦安不會在像過去那樣督促自己、鞭策自己。他受傷了，但自己卻沒有在身邊保護他；他離開了，自己卻沒辦法親眼送他最後一程；他離開了，自己卻連最後一面都看不到。
「聽不到命令，我該怎麼接受？遵從……」艾洛跪在地上，手中的火把落在校場的砂地，「我還要怎麼去面對這些他弗洛斯的爛攤子，叔叔？」
隨著禱詞結束，周遭的人一齊用手上火把去點燃雜草時，艾洛拾起火把，緩緩站起身子，步履蹣跚地加入行列。
站在火邊，看著火光隨著夜風搖曳晃動。
艾洛只覺得今晚的夜風好冷。
好冷。
＊
艾蜜莉伸手拉緊斗篷，踩著階梯走上了矛尖城寨的城牆。他們把原本戰營中的火盆都挪到了城牆上，除了提供照明，也是為了讓守夜士兵們可以有個取暖的地方。斗篷下探出一雙手，藉著火的熾熱溫度，她鬆了口氣。
視線從晃動的火焰移到城垛邊，艾洛披著黑色的斗篷，底下穿著寬鬆的布衣，在這種黑夜和火焰照耀下，右手那繃帶跟洛索達人白色的皮膚相呼應，顯得格外醒目。
艾蜜莉離開火盆，走到他身旁，順著那蔚藍眼眸的視線往外望去。她看到了因達莫奈特人攻擊而燒焦的森林；城門前那平原大大小小的坑洞；中央大道上她們搬遷後所遺留下的一些器材──還有尚未回收完的屍體。
「你在看什麼？」她問，嘴裡吐出的氣化作白霧，再任由夜風帶走。
「我在看破碎城寨。」艾洛溫柔地說道，儘管聲音仍帶著點沙啞，「我想這是我能為叔叔做的唯一一件事。」
她看著艾洛那憔悴的側臉。奎瓦娜恩啊，現在到底該說些什麼才好？鼓勵他？可只要提到瓦安團長的事，就覺得還是會傷害到他。
不知道怎麼搞地，艾蜜莉腦海中忽地閃過艾洛曾在森林中下的命令。那時法圖林失聯，他執意要去找那成天找碴的臭小子，結果被達莫奈特人抓走，弄得她後悔了好一陣子。
「我們贏了。」艾蜜莉沉聲說道：「我們讓達莫奈特人失去了重要的軍事地點，艾洛。」
他點點頭，不解地轉過頭來，「我知道我們打贏了一場重要戰役，怎麼了？」
「你不要想報仇的事。」望入那蔚藍的雙眸，艾蜜莉皺起眉頭，「我們已經讓達莫奈特帝國因為打破『紅寶石條約』而付出了沉痛的代價。也許瓦安團長犧牲了，但……我們同樣讓人類失去了重要的東西、地點，甚至是北方的控制──」
「我知道。」艾洛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妳擔心我會趁夜離開這裡去華吾爾嗎？就像找法圖林那樣？」他搖搖頭，然後轉頭看著裂河之地，「我不會再做那種事了。在這場戰爭中我學到了很多，其中一樣便是死去的人不會再復生，無論我怎麼難過、懊惱，他們……就是離開了。」
艾蜜莉不語。
「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沉澱，想想未來的路要怎麼走。」艾洛輕輕地嘆了口氣，「通過這裡，就是達莫奈特帝國的國境了吧？」
她點點頭，「我讓其他人去搜刮一些有用的東西時，發現了一張達莫奈特帝國全境的地圖。華吾爾跟矛尖城寨間有一條叫做『邁恩』的大道，可以沿著那條路行軍，直通敵人首都。」
「首都居然在那種地方？」艾洛疑惑地問道。
「對，我想這也代表達莫奈特人對矛尖城寨的重視和信任，當初把它建立在此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艾蜜莉摩娑著雙手，湊到艾洛身旁，「好冷。」
「最近晚上是真的變冷許多。」艾洛笑道，「對了，俘虜都被集中到哪去了？」
「較高職階的人會在司令部的牢房，一般戰俘會讓其他隊長們去修築城牆或去城外回收屍體，所以他們任由各部隊安排。」她一愣，「你要去找那女人嗎？」
艾洛點頭，「我有話要跟她說。」
－－
後記：
先是瑪席、再來威爾，之後是瓦安，最後連弗莉狄都被俘虜，裴蒂則生死未卜。
目前第一部中比較主要的反派角色都已經有了定局，再來就是為第二部《龍原神子》開始做準備了XD
冗長的矛尖城寨篇其實花了很多時間，但更多是因為我工作上的緣故，沒有那麼多時間來寫小說…否則如果照以前日更的進度，我想會更快去結束這個篇章，甚至早早能邁入第二部的劇情。
但偶爾我也會想，那我在日更的前提下，還有沒有那麼多餘韻可以去重複審核第一部？儘管不到好，但是不是比起先前日更的文章還要來得縝密許多？
我表面上更文的速度慢了很多，但相信品質也還是有所提升。
所以我想回歸日更大概還要再想想呢…
至少等我技藝再跟純熟一點，也許會再來回歸也說不定XD
謝謝大家的支持，洛索達應該在10回左右就會結束了。
第二部會是以「破碎的紅寶石」戰爭（第一部）六年後的故事去寫，還請大家再稍等我一下！
－LKK 2016 . 09 .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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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