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莉狄坐在馬上，看著騎士們蒐集這座城寨上的乾草，小心翼翼地避開門口，然後把手上的草舖在塔樓的周遭。
但這一切隨著吼叫而破功。她蹙起眉頭，看著原本躲在塔樓內的敵人衝了出來。他們眼神挾帶著怒火，手上的刀劍絲毫不留情地奪走了方才被自己派去放火的騎士們。
鮮血濺在褐色的乾草上，他們的怒吼甚至驚動了坐騎。弗莉狄臉色嚴肅地舉起長矛，然後指向他們，身後騎兵接收到了她的指示，握緊綁著第二進攻大隊旗幟的鐵矛，朝著他們衝殺而去。
現場頓時陷入混亂。弗莉狄知道這些碩果僅存的守軍幾乎都是洛索達人，他們團結、善戰且意志堅定，即使在場的人所剩無幾，但仍不好對付。尤其當裡面參雜著其他種族的人時，儼然就是一支中隊。
騎兵一個接著一個落馬，有人身上被無形刀刃給劃開，有的人則是一箭插在眉心中。她皺眉，儘管人數佔優，但他們卻頑強抵抗，因為知道會死，所以打算毫無保留地奉獻一切嗎？
弗莉狄在思考之虞，在人群中看見了熟悉的身影。他是體格壯碩的戰士，但跟她印象不同的地方在於，這次那個人沒有穿著皮甲、沒有騎著熊，甚至連拿著的武器都換了。
唯一不變的，是那熟悉的吶喊與堅毅神情。
弗莉狄揮舞著韁繩，策動跨下戰馬衝入戰場。她一直都記得當天在狼隘口城寨發生的事，就連那頭該死的熊在馬匹戰甲上所留下的爪痕，她都還留著。
看著那洛索達戰士揮舞手中的長劍，砍下了某匹馬的腳，讓達莫奈特騎士跌落在地，接著被其他人手中的長矛給活活刺死。瓦安身上的繃帶似乎限制、甚至拖慢了他的動作，但仍具有威脅性。
「瓦安！」她大叫，手中長矛直直朝他的眉心突刺過去。
洛索達戰士用劍鋒格擋住突刺，銳利的眼眸直直地望向自己，怒吼：「這跟我們談的不一樣！」
弗莉狄微笑，用洛索達語說：「狀況有變，但瑪席確實死了，洛索達人。」
「那這又是怎麼回事？」他問。
「我說了狀況有變，現在我必須死守那座城寨。」她冷笑一聲，「但沒想到你身在戰場，竟然還跟我談『信任』嗎？」
「沒錯，我犯了大錯，因為信任妳，所以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我早該殺了妳留在我這裡的兩個人，然後把他們綁在城牆上嘗嘗祖奈特的烈火。」瓦安說道，周遭的戰士紛紛聚在他身旁，但人數比起剛剛又少了許多。
弗莉狄高舉長矛，其他達莫奈特人紛紛遵照指示，將僅存的敵人包圍起來。她收起笑臉，低聲說：「投降吧，命令你的軍隊撤退。」
聞言，瓦安臉上首次浮現笑容，「投降？洛索達戰士從不畏懼死亡，我們可爭相要為了偉大的獵季之神‧弗洛斯獻身啊。」
「為了根本不存在的四神而死？這就是榮譽？」弗莉狄將矛尖指著他，「你想死在這裡？」
瓦安微笑，雙手舉起長劍，直接從弗莉狄的矛柄砍下。鑲著青尖石的鐵矛尖直直地插在地上，戰馬嚇的大聲鳴叫，但他往前跨出一步，劍尖直指馬上的女將軍。
弗莉狄放開矛柄，將手按在劍上，但速度根本來不及，她眼睜睜地看著那雪白劍鋒直指腹部而來。
她抽出了劍，瞪圓了雙眼。
弗莉狄身旁的兩名士兵舉起長矛，一前一後地貫穿了瓦安的胸膛。
跟在他後頭的戰士們像發了瘋似的狂吼、大叫，卻在周遭的騎兵攻擊下一一被殺。破碎城寨頓時成了屠宰場，就在最後一名戰士倒下時，弗莉狄仍能看見那充滿怒火、像是指證般的瞪視。
弗莉狄安撫著坐騎，看著倒在馬前的白皮膚戰士。
她知道自己會永遠記得瓦安這個名字。
因為在被長矛殺死前，這位戰士的臉上掛著微笑。
就像在嘲笑自己的懦弱一般，讓人膽寒。
＊
一名洛索達人掀開了帳簾，望著和其他士官圍在桌旁的艾蜜莉，他大聲喊道：「報告，破碎城寨遭到達莫奈特人偷襲了。」
偷……艾蜜莉驚愕地瞪大雙眼，「偷襲？」
「是的，」戰士挺直腰桿，「在戰營周遭警戒的部隊收容了幾位莉茵閣下安插在那裡的精靈醫療兵，她們從破碎城寨逃了出來，個個看起來都十分──」
「帶我去找她們。」艾蜜現在沒有耐性聽完這些報告，錯身經過那名戰士，「快點！」
「是、是！」
跟在戰士後頭，艾蜜莉走在戰營的大道上，臉色十分難看，汗水滑過臉頰，她盡全力讓自己冷靜，可顯然沒多大作用。前線的雅圖克、斐迪威、潔絲本隊在洛索達霜空氏族的霍克團長掩護下，成功殺入城寨前平原，眼看就要兵臨城下，但……
面臨如此絕境，為什麼達莫奈特人還會兵分二入去攻擊破碎城寨？
『艾蜜莉團長，』一名精靈士兵的聲音從心頭傳來，『戰營側翼發現敵人，是長矛的旗幟！』
弗莉狄！艾蜜莉頓時想通為何敵人會有出乎意料的行動，是那女人！
看著戰營內慌張走動的人，她拿起耳口石咆哮：「慌張什麼？戰營不也有部隊留守嗎？守備隊立刻準備迎敵，後備軍隨時準備遞補人數缺口。」
『是！』
在士兵回答時，艾蜜莉正在計算各戰線投入了多少人、士兵回報的戰況，還有潛入矛尖城寨的莉茵隊，她們遲遲沒有回報狀況，就跟遭受襲擊的破碎城寨一樣情況十分不明朗。
「團長。」身後的另一名洛索達戰士叫住了艾蜜莉。
她不耐煩地回頭，但看到他們驚恐的臉龐，順著白皙的手指方向望去，森林裡竄出黑煙。起初艾蜜莉以為敵人又想搞特攻，但地圖上的地理位置隨即從腦海中浮現，她詫異地瞪大雙眼。
破碎城寨起火了。
瓦安！艾蜜莉心想，轉過頭怒吼：「備馬！」
那名洛索達戰士立刻行了禮，轉身離去。艾蜜莉惱怒地來回踱步，但某個佝僂的身影卻在此刻映入眼簾，看著錫安大使走來，她趕緊站直身子，微微欠身致意。
「妳是現在的指揮官，這種禮就不用了。」錫安淡淡地說道：「妳要去破碎城寨？」
「瓦安團長有危險，他負傷在身，我必須去找他。」艾蜜莉說道。
錫安搖頭，「不可以。妳現在必須維持整個戰營的運轉，包含斐迪威、雅圖克，甚至是深入敵營的莉茵，他們都必須靠妳在背後支持他們，身負要職，妳不能離開這裡。」
艾蜜莉惱怒地大吼：「難道要看著瓦安團長死嗎？他可是整個洛索達軍的象徵，是領頭人物，何況他還跟潔絲師父商議了合作關係，要是他死了，聯軍會崩解的！」
佝僂的老人露出微笑，「別衝動，我要妳留在這，但沒要妳不派兵相救。讓我去吧。」
「大、大使？」她一愣。
「精靈的武力伴隨著魔法而強盛。」錫安看著備馬而來的洛索達戰士，邁步走上前，輕撫著馬兒，「艾蜜莉，如今妳深受反噬的痛苦，就讓我用魔法來教訓教訓這些人。況且妳試圖一個人掌握狀況，卻遺漏了更為簡單的東西，讓我去吧。」
她雙拳緊握，憤恨自己怎麼沒有執意要將破碎城寨的人全部帶回來。沒錯，莉茵團長保證過達莫奈特人不會去偷襲那裡，但……為什麼會忘了弗莉狄‧安翠這個人？就算沒有這個該死的達莫奈特人，也要提防敵人臨時變卦才對。
她應該要防止各種情況發生的……
艾蜜莉咬著下唇，點點頭，「拜託你了，大使。」
他點點頭，「妳已經做的很好了，孩子。只是要試著把一些東西分出來讓其他人去做，妳才有餘力去注意到更多的細節。」
「是。」
在錫安帶著一支部隊離開沒多久，艾蜜莉走出戰營，往矛尖城寨望去。中央大道外平原充斥著煙硝，火砲不斷展開那無情地轟炸，但聯軍就像不怕死般直直地往前湧去。
接著矛尖城寨傳來了一陣低沉的號角聲。
＊
艾洛右手上包著繃帶，跟在莉茵身後，帶著辛狄羅、瑞爾斯殺出了司令部。達莫奈特人看到他們從裡面衝出來似乎感到十分驚訝，拿著武器紛紛衝殺過來。
「集中！」莉茵用長矛把一名不怕死的人類刺了個透心涼，用跟平常那優雅形象完全不同
的口吻怒吼：「我們已經少了很多人還想往外跑？你們何不把脖子伸出讓人砍了算了？」
她伸手喚來風元素，由於戰場上硝煙密布，莉茵手上彷彿聚集了某種黑色氣體般，看起來十分駭人。它們化作了致命的黑色刀刃，將衝上前的達莫奈特人紛紛砍倒。
「辛狄羅，還好嗎？」艾洛回頭看著半獸人問道。
「傷口裂開了。」半獸人撫著胸口，看著手掌的血液，他自信地笑道：「走吧，反正我留在這也是死，不如就殺個痛快。」
「半獸人一般命都很硬呢，對吧？」瑞爾斯調侃道，但隨即收起笑臉，「快走吧，沒時間了，我們越快達到目的，本隊就能越快在那該死的怪物下解放。」
「好，走吧。」艾洛說。
看著自己右側城牆上的鐵製怪物，艾洛跟在莉茵身旁，用戰斧砍倒一個個上前的敵人。辛狄羅儘管舊傷復發，但仍身先士卒，揮舞著手上那巨大的戰斧，他甚至還跑到了最前頭替部隊開路。
艾洛知道獸人的好戰血性，但辛狄羅的粗曠戰法簡直讓他大開眼界。面對著大批敵人，他們內心或多或少都會害怕，可半獸人卻彷彿不怕死一般，哪裡人多就往哪裡去，而且往往都能生還。
至少在司令部裡，艾洛就看過兩次這種場景，而現在是第三次。雖然危險，但不得不說辛狄羅確實幫助他們度過了層層難關。
「綠皮的，你想死也別衝那麼前面啊。」瑞爾斯從旁竄了出來，右手拿著弓，但他的箭矢似乎有用魔法加持，射的又快又準。
「尖耳的，這可是我們隊長下的指示啊。」他抓起一個達莫奈特人，往人群扔去，「他叫我們上呢！」
瑞爾斯大笑幾聲，「但也別跑太快，否則我就是想掩護都沒門啊。」
尖耳精靈從箭筒抽出箭，單膝跪地，將手上的箭一一送入那群想趁辛狄羅不注意偷襲的人。然後在準備跟上艾洛的腳步時，順路把射出去的箭回收。
人太多了。艾洛在奔跑時不忘看著四周，儘管城牆上站滿了達莫奈特人，可校場上群聚著大量敵人，而且鬥志飽滿，每每交戰時都能感受到那股幾乎讓人窒息的恐怖殺氣。
「半獸人，別跑太遠了。」莉茵將長矛拋了出去，雙手凝聚起大量的風元素，嘴裡唸叨著讚美奧羅莉絲的頌詞。
元素化成銳利刀劍朝那群聚過來的達莫奈特人殺去。莉茵嘴角揚起微笑，雖然城寨前平原和城牆上都埋了青尖石，可顯然內部並沒有這類機關，這可以讓她好好地使用魔法。
天空傳來動物們的嚎叫，艾洛看著大群霜鷹騎士從空中俯衝下來，對校場上的達莫奈特人展開屠殺。在敵人攻擊力銳減的情況下，他指揮其他人前進──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
「去火砲那裡。」一名渾身是血的騎士，乘著霜鷹飛過來說：「破壞它，霜空氏族的戰士會掩護你們。」
「謝謝。」艾洛邊跑邊說：「洛索達的同胞。」
他點點頭，高舉長矛，「為弗洛斯獻身！」
艾洛跑到隊伍的最前列，雖然莉茵用魔法除掉了不斷湧上前的達莫奈特人，可每殺一個人，就會有更多人補上。明明本隊也在城前作戰，卻好像沒有吸引到太多注意。
他手中的戰斧染上了更多人的鮮血，隨著時間流逝，艾洛已搞不清楚身上的血液究竟是自己受傷了？還是敵人被自己殺掉時所遺留的「戰利品」。
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他累了，疲倦從腳掌、小腿、大腿，經過胸口，一直蔓延到腦部。黑色斧鋒沒入達莫奈特人的肩，在那人邊尖叫邊跪倒在地時，艾洛抽出戰斧，砍下那人的腦袋。
諸如此類的景象不斷在周遭上演，這裡是戰場，但相比之下卻又更像是屠宰場。他知道聯軍是弱勢的一方，可周遭卻充斥著殺戮。半獸人的嚎叫、精靈眼神下蘊含的復仇之火，艾洛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也許身體周遭的夥伴才是最可怕的。
正當他感覺自己也即將陷入那殺戮的無限循環時，司令部忽然吹起號角。艾洛轉身，難道是援軍？他們到底在監牢裡藏了多少人？除了那大將軍以外，還有其他人駐守嗎？
但一群卸下武裝，穿著輕便布衣的達莫奈特人從司令部走了出來，他們高舉綁了白布的長矛，臉上沾滿了血漬，看起來十分憔悴。
白布？艾洛眨了眨眼，他們要投降？
「隊長死了！」那名拿著長矛的人用達莫奈特語大吼：「威爾代理司令官被殺了！」
－－
後記：
希望不會給大家有種在趕場的感覺（抹汗
我確實不希望把作戰場面拉得太長，而且不僅僅是故事時間，就連現實的寫作時間也在矛尖城寨停留太久了。
在這座城發生了很多事，舉凡一開始艾洛的受俘、弗莉狄的陰謀和瓦安面，其實原先說好的三部分我都已經寫得差不多了。
所以也就只剩聯軍攻陷這座城寨後，我想第一部也可以做個總結。
再來就是瓦安的死亡。
比起威爾，我相信這個「嚴父」形象的人物對各位來說比較熟悉，畢竟也算是從開頭一直活躍到現在的角色。他的死亡是我從一開始就安排好的，但這部分之所以沒有像《奇能者》的夕，或者是《蛛網》凱勒斯那樣沒有細細地去述說是因為──還在打仗。
那也是我刻意而為之，所以並不是被節奏掩蓋了這部分。
至於瓦安死亡的後續？很快就會到了，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哭
－LKK 2016 . 09 .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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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