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b版第四章【永遠の契約】
69 『騙子』
※ ※ ※ ※
堅硬地面的觸感仍舊如此冰冷,讓昴的意識清醒過來。
以趴倒在地的姿勢張開了眼睛後,昴一邊擡起上半身一邊吐出掉進嘴里的泥土和沙礫。吐著口水擺脫泥腥味,仔細看看周遭,視野陷入了難以看清的一片昏暗。
──是墓室里的『試練』之間。
和結束時是同樣的地方,昴的世界再度從這開始。
一方面對於能夠回來感到安心,另一方面,面對可能會再次化為地獄的世界,心里產生的堵塞感正糾纏著昴不放。
昴搖了搖頭,想甩去這股讓人預料到將再度陷入僵局的前兆。
之後他站起身來,一邊揮去身上灰塵,往周遭看了一圈──發現了倒在房間角落的艾米莉婭的身影。
「………」
當昴正想要呼喚她、小跑步趕到她身邊的那一瞬間,他猶豫了。
腦海里閃過的是回歸前的最後一刻──讓即將死去的昴靠在膝蓋上,完全沒註意到他的生命的消逝,還給了他一個吻的艾米莉婭的身影。
不知不覺間,昴用手指撫摸著自己的嘴唇,然後因為傳來的幹燥的觸感而皺起了眉頭。
在最後的一瞬間,吐了血的昴應該是把臉也弄得十分骯臟了。雖然難以揣測給了一個吻的艾米莉婭是什麽心境,但至少可以說那絕不會是一個能夠留下美好回憶的情境。
而這對瀕死的昴來說也是一樣的,即使能夠回想起發生過的事,那份觸感和心境卻沒辦法延續到現在。
對於昴而言是人生第一次的吻,而且還是和艾米莉婭的第一次接吻,被『死亡』所阻隔,沒能留下任何感慨。
「───」
但是,昴會猶豫不是因為對此感到遺憾。
回想起接吻的事並不是想要回憶過去,而是對於做出這種事的艾米莉婭抱有巨大的危機感。──依存於昴,逃避現實的艾米莉婭的模樣。
看不見帕克的身影,難以承受由村人和『聖域』的住民造成的壓力,然後就連昴這個支柱都失去之後,艾米莉婭的心靈變得支離破碎了。
如果這樣的結果就是艾米莉婭的那副模樣的話,至今為止的輪回中的艾米莉婭又會是什麽情況呢。
「………」
昴為了回到宅邸而離開『聖域』的次數共有四次。在這當中,回來聖域再次相見的僅有前一次──那麽除此之外的三次,艾米莉婭變成怎樣了呢。
除此之外的情況,『聖域』都已經是遭受大兔的襲擊之後了。
就算艾米莉婭維持住了精神的平衡,昴也能推測出她沒有抵抗住魔獸的猛烈來襲。只是,她的心境到底變成怎樣了呢。
「還鬼扯些什麽變成怎樣啊……只要我不在就會是那副樣子的話,我不在就是不行的啊……」
沒有任何能夠對狀況保持樂觀的因素。
將一切寄望於未來,把可能看漏的關鍵之處給敷衍過去也是毫無意義的。
為了要掌握最好的未來,就非得時時刻刻假設最壞的未來不可。
世界會為昴準備好,對他而言最殘酷最不講理的命運。
既然如此,艾米莉婭、貝亞托麗絲,以及艾爾莎和羅茲瓦爾的存在,當然都一定會以讓昴最為棘手的形式,來組合成實際的情況。
「我不得不做的事情是……」
拯救艾米莉婭的心靈,拯救『聖域』的相關人員免於大兔的威脅,拯救宅邸里的同伴們免於艾爾莎的暴行,這些事非得要做到不可。──這實在是,太過艱險的道路了。
──能做到嗎?
在自己的心中,懦弱的自己像是要鋪平後路,準備借口,拉起警戒線一般,如此發問了。
──不是做不做得到的問題,而是非做不可了。
威嚇自己懦弱的部分,昴訴說著不讓誓言作廢的覺悟。
篩選出問題和障礙,確定完成條件,整理好事件的時序關系,看清楚如何善用現有時間,只要不斷嘗試就對了。
就算每一次失敗時昴的心靈都會損耗,若是因此就能把握住未來的話可說是正如所願。即使將會看到許多不想看到的事物那也無所謂。
所以──,
「──艾米莉婭。你沒事吧?」
伸出手來,搖了搖橫躺在地的心愛少女的肩膀。
艾米莉婭感覺到昴的手指的觸感而顫動了眼皮,她的意識被從『試練』的世界,從過去的時間,拉回到現實來。
艾米莉婭張開了眼簾,當紫色的眼眸映照出昴的身影之後,僅過了數秒便開始浮現淚水,否定著過去的她緊緊依偎著昴。
昴也順勢抱住了想尋求依靠的艾米莉婭,在用言語發誓著要成為她的依靠的同時,在心中也確立了堅固的誓言。
──要徹底守護住艾米莉婭,要將所有人都救出來。
不是由其他人來做。而是非菜月·昴莫屬。
昴整理著在前一次輪回的最後,因為太過混亂而沒能總結的情報。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羅茲瓦爾·L·梅紮斯的事情了吧。
在昴的面前成為了大兔的嘴下之食,喪失性命的羅茲瓦爾。
羅茲瓦爾,他知道昴的『死亡回歸』。
盡管他尚未推測出『死亡』便是觸發機制的結論,但他還是知道昴經歷了『重新來過』的過程。
雖然不清楚他是在來到『聖域』後才知道的,還是更早之前便知道了,但或許就連這件事,都記述在羅茲瓦爾擁有的福音書上面吧。
在前一個輪回中,昴沒能夠回收羅茲瓦爾所擁有的福音書。
如果福音書是收藏在懷里的話,應該和羅茲瓦爾的肉體一起進到大兔的腹中了。就算是放在他為了療養而寄住的臨時住處里,當時的昴也已經沒有能夠沖進去確認這一點的心情了。
所以,昴沒有接觸到記載的內容。
──羅茲瓦爾最終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如果他是遵從福音書的記載而行動的話,他在最後的時刻拋棄性命的理由到底從何而來。──這個答案,可想而知是在福音書的內容里了。
恐怕羅茲瓦爾是拼上了性命也要遵守福音書的記載吧。
雖然不清楚羅茲瓦爾的福音書是以什麽樣的形式來記載,但「依照記載而行動」的行為,將會成為通往未來的路標,這一點很可能和培提爾其烏斯等人的福音書是一致的。
若是發生了魔女教的福音書的記載與現實不符合的情況,培提爾其烏斯應該會根據自己的判斷,賦予記載內容有著某種程度的容許範圍的解釋,在最後嘗試讓實際情況與這個解釋能夠符合。
對於這一點羅茲瓦爾的態度便大相逕庭。
對於能夠把『重新來過』放入考量因素來行動的羅茲瓦爾而言,當與記載不符合的未來降臨時,他便會付出自己的性命來抹消掉錯誤的時間。
即使現實和記載不一樣,也會隨機應變處理問題的培提爾其烏斯。
不允許現實和記載不一樣,堅決要讓現實來遵守福音書的記載的羅茲瓦爾。
即使在「擁有福音書的麻煩對手」的這一點上是共通的,即使實現福音書的內容的積極性是一樣強烈的,但兩人面對福音書的態度簡直是完全相反。
培提爾其烏斯對於福音書的依存方式,以及羅茲瓦爾的依存方式,昴實在是忍不住要覺得後者的性質更為惡劣。
──問題在於羅茲瓦爾的福音書的記載內容。
如果,就連這次襲擊『聖域』與宅邸的事變的結局都記載在上面的話,直到達成了羅茲瓦爾希望看到的結局之前,悲劇將會不斷地上演吧。
就連前一次『聖域』里的雪景,都可以推測是羅茲瓦爾為了實現福音書的記載而做出的行動。也就是說,那個雪景是每一回都會發生的現象。
至今為止昴沒有遭遇到這個現象,都是因為離開『聖域』回到了宅邸之後,沒有任何一次再度回來『聖域』的經驗。
由羅茲瓦爾促成的『聖域』降雪,這是為了孤立艾米莉婭的手段。
做出這樣的事到底有什麽意義呢。
即使不做這種拐彎抹角的事情,由周遭施加的難以承受的壓力,應該是已經足夠深入地侵蝕著艾米莉婭了。責任感強烈的艾米莉婭敏銳地察覺到周圍傳來的期待,咬牙忍耐著不安和無力感持續進行挑戰。
她所背負的壓力,已經強烈到了只要昴不在身邊讓她依靠,她便會迷失本心自暴自棄。
難道說讓艾米莉婭自暴自棄就是羅茲瓦爾的目的嗎。
可是,當艾米莉婭放棄了『為了別人』而行動,『聖域』便無法得到解放。而無法解放則代表在面對襲來的大兔時,失去了『逃跑』的選項。
羅茲瓦爾的行為和他對艾米莉婭的態度,有著許多矛盾之處。
而且最令人在意的是,羅茲瓦爾在被吞噬而死之前,最後說出的話。
──除了對自己而言真正重要的存在以外,其他事物全都要舍棄。
羅茲瓦爾如此呢喃著。
他還說,如果昴這麽做了便能變得像他一樣。
且不提昴是否想變得和羅茲瓦爾一樣,若是推敲他這發言背後的含義,也就是說羅茲瓦爾舍棄了重要的存在以外的所有事物,才變成現在這樣的吧。
實際上那是連性命都能舍棄的覺悟──毫無置疑的余地吧。
讓所有情況都遵照記載發生,將艾米莉婭逼到孤立的地步,若是事情朝著他期望的方向發展的話,羅茲瓦爾是否就能夠得到他高聲主張的那唯一一個重要的存在呢。
或許該提出疑問的是,羅茲瓦爾告訴昴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到底是什麽呢。
無論如何──。
「要我放開手,這種事我絕對不幹」
艾米莉婭很重要。
但是,理所當然的,昴想要守護的存在、希望陪伴在身邊的人們更是多到都數不清。
在昴的狹小世界中,僅僅是缺了一小角便會一直持續著不協調。
對既貪心又自我的昴來說,實在是無法忍受這種情況。
所以,他不會聽從羅茲瓦爾的話。
「羅茲瓦爾,我──不會變得像你一樣」
在設法安撫了痛哭不已的艾米莉婭之後,昴帶著入睡的她離開墓室。
在翹首以待的眾人因為『試練』的失敗和艾米莉婭的模樣而驚訝的時候,為了讓艾米莉婭好好休息首先要往琉茲家移動,這部份是和至今為止的發展一樣的。
半路上,加菲爾因為照顧現場氣氛而刻意偽裝著開朗,這種態度反而令人心淒,而琉茲也對昴投向了意味深長的目光,不過昴對這些事絲毫不提。
前者是因為稍後有些事想要確認所以刻意擱置不管。
而關於後者,則是因為昴已經對於這道視線的意義多少有些理解了。
「跟本大爺過來一下吧」
將睡著的艾米莉婭托付給拉姆,今晚正要解散的時候,加菲爾叫住了昴。已經預料到會被叫出去的昴老實地回複著「好啊」,跟著走在前方的身高矮小的人影前往『聖域』外圍的森林里。
雖然昴難以判斷這地點和以前被叫出來的地方是否相同,但他能看清加菲爾凝視著昴的表情和以前是一樣的。
加菲爾的雙眸發出銳利的光芒,緊盯著昴不放。
這和剛離開墓室的氣氛有著明顯的區別,很明顯是敵視昴才會有的視線。
當然,他一開始說出口的問題就是──,
「你……」
「『你在墓室里看到了什麽』……對吧?」
正當加菲爾因為開頭就被搶話而氣得額冒青筋時,接著就因為自己想說出口的內容被人照原樣說了而目瞪口呆。
令昴感到意外的是,當加菲爾露出這種被戳中要害的表情時,就會覆蓋了至今為止那種針鋒相對的形象,還能感覺到某種年幼的氣息,實在是不可思議。
看到昴閉上單眼的姿態,加菲爾隨即搖了搖頭,像是要重振精神般咬牙低吼著,
「雖然這態度陰森森的令人不爽,既然你知道那就好辦了。別想要隱瞞,看到些什麽全部都老實說出來啊。你也不想要吃苦頭對吧」
「沒錯。我也有很多想要確認的事情,而且現在也很忙。──我可以回答你的疑問,相對地你也能夠回答我的問題吧?」
「你以為你是可以提出交換條件的立場嗎。本大爺是單方面吃定你的立場,你是為了自己不想被吃而交出別人的肉的立場才對吧。就像俗語說的『梅傑在交出哥哥之後,把弟弟也交出去了』」
「你目前為止用過的俗語里,這句可是感覺最惡劣的啊」
昴以聳聳肩當做回應,之後便垂下視線沈默了一段時間。
加菲爾雖然看起來挺焦急的樣子,即使如此也不催促昴回答。昴在深深地嘆了口氣之後,決定好應該回複的答案。
「我在里面接受了『試練』。我看到了過去」
「──!你果然擁有資格啊……。那麽,結果是……」
「失敗了。過去可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夠否定或接受的東西才對吧。……就連艾米莉婭,也是一樣啊」
前半段是真實,後半段是虛假,昴分別告訴了加菲爾這些事試探著他的反應。
雖然加菲爾聽到昴接受了『試練』而勃然變色,但聽到昴沒能夠突破試練後,能看出他放心的垂下肩膀。
「你還真是露出了十分安心的表情啊」
「你說什麽……?」
「我就是在想:你還真是用一副高興的表情,接受了艾米莉婭的失敗,『聖域』沒能解放的事實呢」
聽到昴說的話,加菲爾皺起眉頭像是感覺到了什麽而哼了一聲。他將身姿稍稍放低,從下方往上瞪視著昴,
「你這家夥,在過去聽到……不對,在『試練』里聽到了什麽事……?」
「關於這『聖域』的成立經過,一些簡單的幕後背景。還有,關於你和琉茲婆婆的,就這些吧」
「──!怎麽可、能……你,知道……」
『本大爺的的過去嗎』,看到加菲爾的態度恐怕是要接著這麽說,昴搶先搖頭否定了。
昴並沒有涉足他所擔憂的『試練』的內容。
只是,
「你在過去看到了什麽,我可沒有了解到那種程度。不過你為什麽會不提你接受過『試練』的事情,關於這理由我大概能猜到了」
「……連這種事都知道了」
「其實也包含了推測的部份吶。你倒是可以生氣的反駁『是你猜疑過頭了』」
在個世界中,昴和加菲爾的相處時間僅有短短一天。
昴在這之後經由接觸加菲爾所獲得的情報,幾乎都是原本遠遠尚未達到能夠傾訴的階段的內容。
當然這也包括了沈眠於實驗場的琉茲·梅埃爾本人的事情。
所以昴在這時候隱隱暗示了既是在墓室中能夠得到這些知識的機會、同時也便於找借口的『試練』,以及艾奇多娜的存在,以此應付加菲爾的質問。
以現在的情況,昴實在想不出和加菲爾對話能得到什麽新的情報,對方會有什麽新的動作。
現在他只想,盡快的結束這段對話。
不過──,
「──餵,你為什麽不再度挑戰『試練』啊?」
「───」
對著一言不發的加菲爾,昴進一步問出這個問題。
加菲爾聽到之後,低下了頭不讓昴看到他的表情。
手臂也耷拉著下垂,警戒的姿態失去力氣而放松下來。
所以昴判斷,對方不會立即攻擊過來了。
「我感覺……我強烈地感受到,你的行動似乎沒有連貫性。明明是主張著要解放『聖域』,將艾米莉婭推到臺前,卻因為她的失敗露出安心的表情。但要說你是認真的打算要阻止『聖域』的解放,你的做法卻又太過半吊子」
若是完完全全不考慮後果的話,加菲爾只要獸化後奪去昴和艾米莉婭的性命就可以了。
當然,這麽做避難民們和羅茲瓦爾的觀感將會變成最為惡劣吧,不過若是加菲爾的目標是認真的妨礙『聖域』的解放,這個方法既明確又簡單直接。
盡管如此,加菲爾非要等到最後的最後一刻──直到昴和避難民們越過了逃離『聖域』的那一線為止,他都沒有將這行為付諸行動。
──在加菲爾的心中,還有著昴所不知道的境界線存在。
如果能清楚認識到那是什麽的話,
「我覺得我也能借用你的力量啊」
「──別、說那種蠢話了」
聽到昴的話,加菲爾盡管話音停頓過一次還是反駁了他。
加菲爾擡起臉來,然而他的表情完全失去了往常的氣魄,接著他搖搖頭,
「就和你剛剛說的一樣,本大爺和你的利害並不一致。本大爺雖然的確不會積極的妨礙,但也不會積極的幫忙。是中立啊。本大爺只要保持中立,就夠了」
「你有沒有自己超級不適合那種立場的自覺啊?」
「這不是適合不適合的問題。本大爺會這麽做只是因為這是必要的」
一邊說著不像是自己會說的話,加菲爾憤憤地踢了地面,在卷起一陣煙塵之後轉身背向昴。
「要是那個半魔能夠通過『試練』的話就算通過了也沒什麽。既然你們被軟禁在這里面,想要出去外頭就只能通過『試練』,這點本大爺也是理解的。──但是,咱們要不要跟著出去開放後的『聖域』之外,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
「想要出去你們就自己出去吧。但別想著在『聖域』里面為所欲為。你也不準繼續幹涉咱們這邊的事情啊。如果你照辦的話,本大爺也不會再多做些什麽了」
「即使我說,在外頭需要你的幫助?」
「……本大爺想要的東西,你們是絕對不可能準備好的。本大爺的話就說到這里。別再幹些多余的事」
加菲爾並不理會昴的說辭,但是以包含些許理性的態度結束對話之後便離開了。
至今為止,加菲爾對於進行深入對話都表現出強烈的拒絕態度,僅有這次他沒有和昴進行爭論。
這點不同之處,其中包含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呢。
「要思考的事已經是堆積如山了……不過」
昴把手伸進黑發里揉揉,將這些錯綜複雜的情報暫時擱置在腦海里。
雖然很想要馬上進行總結、整理、構建,推導出答案來。
「包括這些事,一個人再怎麽思考也沒辦法解決」
要是迷失在思考的迷宮之中,菜月·昴將會再次糾纏於負面的螺旋。就算是為了不要演變成這樣的事態,現在的昴需要做的事情是。
「我可以再依靠你一次嗎……」
回想起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聆聽昴傾訴煩惱的人物。
像是受到難以忍耐的感情所驅使,昴的腳步十分迅速。
和加菲爾分開之後,踏出的步伐立刻由步行轉變為疾行。
呼吸變得急促,額頭流淌著汗水,眼珠不停打轉,昴就這麽一直跑著。
目的地只有一個,那就是高掛夜空的月亮所映照的墓室的內部。
這是在剛才的對話之後。
加菲爾才剛說過不會幹涉昴的行動,那現在就不會遭到他的妨礙。
已經沒有任何人,會責備再次沖進墓室里的昴了。
當昴到達入口的時候,他停下腳步胡亂地擦拭著汗水。
重複著深呼吸來平息紊亂的呼吸,昴往前方走去,窺視著墓室里的黑暗。
有事要辦的地點是在墓室深處──又或者該稱之為深淵的夢之城,也就是艾奇多娜的世界。
「只要心中許願……『想要知道』的話……」
就會受到招待。白發的魔女是如此對昴說明的。
昴懷抱著尋求希望的心情,相信了她的說明而來到這里。
想要問的事,想要談的事,希望她能一起思考的事,希望她能幫忙找出答案的事,堆積如山。
向那位強欲的魔女傾訴只能透露給她的事,希望她能指點明路。
非做不可的事與想要做的事達成一致。
接下來就是關於實現的方法,希望能得到除了一個人煩惱之外的答案。
「───」
前往艾奇多娜的城堡,向她吐露昴心中的煩惱、迷惑,依賴著她給予的溫情──昴並非不為此感到羞愧。
向艾奇多娜透露了一切,因此而打破禁忌,嫉妒之影將會再次覆蓋整片『聖域』──昴並非不為這個可能性感到顫栗。
只是,即使如此昴也希冀著。
他希冀著魔女的引導,能夠成為打開這看不見的命運死路的關鍵。
「如果是現在的我……應該,已經滿足條件了」
既然我是如此的在道路上迷惘。
既然我是如此的,立誌要用盡一切手段。
現在的昴若不是貪求、渴望的強欲使徒,還能是什麽呢。
不管要幾次我都會付出性命。就算是尊嚴,如果將其獻上便能夠得到解決問題的話我也盡數奉獻。
因為可悲可恥不成體統,無知無力的菜月·昴所能拼盡全力的,就是這樣的事情了。
「拜托你了,艾奇多娜……!」
昴平複了呼吸,靜靜地提起幹勁,往墓室里踏出了腳步。
他進入了今晚已經作為挑戰者進入過一次的『試練』之間,環視了長方體形的空間之後,走到了房間的正中央。
「要在哪里執行怎樣的儀式,這部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啊……」
昴第二次被招待到夢中時,除了當時拼命地想要知道答案以外,他所做的就只有維持著『死亡回歸』之後匍匐在地的姿勢而已。
他也不認為,這里設下了需要獻上什麽特別物品的條件。
總之,昴當場跪下,合起雙手閉上眼睛。
他一邊在腦海里描繪了白色魔女的身影,像是要以此來呼喚她,一邊又在心中列舉了自己的感情。仿佛在傾訴著走投無路的未來,傾訴他是有多麽拼命的要到她身邊去。
「───」
昴就這麽沈默地持續等待著時間的經過。
墓室里的冰冷空氣輕撫過肌膚,明明這麽冷卻能感受到額頭傳來了留下冷汗的感覺。
他貪求著。拼命地。
他渴望著。竭力地。
都已經如此貪求,都已經如此渴望,即使這樣也無法傳達到的話。
──所謂強欲,是不是人類所難以掌握的太過龐大的欲求了呢。
「──嗚?」
就在軟弱將要介入的瞬間,緊閉雙眼的昴從眼簾下的黑暗中,忽然感受到白光照射進來的錯覺。──不對,不是錯覺。
「───」
白色的光填滿了視野,純粹黑暗的世界漸漸地被侵蝕。
當昴察覺到的時候,原本跪下的身體已經變成橫倒在地,他能夠感覺到意識和現實產生齟齬,就要被拉往別的世界去。
──通往夢之城的招待已經開始了。
前往艾奇多娜正等待著的城堡,在那里,這次一定要提出為了掌握未來所需的交談。
在朦朧的意識中,昴一心一意的想著這件事──。
『──看看不可能發生的現在』
在昴失去意識的瞬間,他感覺似乎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像是喝醉般的感覺,劇烈地震撼著昴的所有神經。
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意識的清醒來的非常唐突。仿佛是電視在切換頻道一般。
這種意識切換的感覺,就像是由前一個頻道突然切換到完全不同氛圍的頻道時,還保留著前一刻的喧囂。
昴想起了在『死亡回歸』之後便有著和此相似的感覺。
死亡前的世界的淒慘和『死亡回歸』之後當下的狀況,這兩者間的不協調,不僅對昴的意識和身體狀態造成影響,也對於他的靈魂造成了強烈的違和感。
『───』
而昴清醒過來之後,便發現了自己想要出聲卻發不出聲音來。
晚了一步才發現,他想要用手按上喉嚨,卻根本沒有了喉嚨和手的感覺。
『───?』
不管是手還是腳,還是嘴還是眼,甚至是身體,現在的昴都不具備這些部位。
只有意識浮在半空,簡直像是變成了僅有視點的存在俯瞰著世界。
不自然的、就像是身處夢中的,這種失去身體的感覺。
但昴卻覺得他不是第一次處於這種狀態了,是否正是因為他其實身處夢中呢。
菜月?昴利用像這樣進行思考的行為,想要將意識從眼前的景象中移開。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沒有身體的昴,別說是撇過頭去,就算是想閉上雙眼都不被允許。
對於眼前的景象──不顧自己意願而深深地印在意識里的景象──他只能看著。
「──子」
那是個小小的,嘶啞的聲音。
幾乎很難聽清在說些什麽的,微弱的聲音。
明明聽不清的,
『───』
他卻直覺般的理解了。
僅有意識存在的昴本能地覺得,糟糕了。
那是不能傾聽的聲音。
那是不能註意的聲音。
那是包含著不能知道的內容的聲音。
可是,不管意識是怎麽想的,留在意識里的景象都不會改變。也不會消失。僅僅是強硬地將『結果』推給了昴,刻進他內心。
「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
在不斷重複的話中,之前難以聽清的單詞展現出明確的樣貌,並且那像是忘了要停止般的低語聲令聞者落淚。
這是個令人心痛的景象。耳里也充滿了難以承受的悲哀。將那收進眼里,傳進耳里,便是這世上所有苦難中最為深刻的苦難吧。
『───』
為什麽自己現在會在這里。
為什麽要讓我註意到這種事。
失敗了。做錯了。判斷過於輕率了。不應該註意到的。不應該知道的。不應該讓我知道的。
──如果我不告訴自己『事情不是那樣的』,我將會。
「騙子、騙子!昴你這個……騙子!騙、子──!!」
艾米莉婭紫色眼瞳中淚如雨下,她癱倒在地如此哭喊著。
像是在指責誰的背叛,像是在否定眼前的噩夢,像是孩子般的搖亂長發,艾米莉婭發狂似的哭喊著。
──在橫躺床上的蕾姆身旁,用匕首刺進脖子自殺的昴的屍體,就倒在哭喊的艾米莉婭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