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來襄往,大學生們卯起了勁盛裝打扮,穿起了一年可能只會穿一次的昂貴禮裝,大部分可能是前幾天假日才去採買的,男生一股腦地把頭髮往腦後梳理,噴了點古怪的香水,西裝筆挺,腳踩著花了不少時間擦亮的皮鞋,有些人臉上甚至畫了一點淡妝。
女生們露出平時都不太會暴露的胸口,大紅大紫的裙裝佔了多數,少數則是看起來較為莊嚴的黑白配色,頭髮上面可以看到不少功夫,染或燙已經是基本,髮型的變化如同花園般的千變萬化,髮上的金粉有些多餘,被七彩的燈光照的相形失色,各式各樣的磐髮搭配耳環與首飾,無一不浮誇。
竹雅一直認為自己很彆扭,她再一次檢查自己的裙子後面,她認為從她這個角度看下去,大腿有點太粗了,可能是因為紅色裙子的關係,她始終覺得紅色的裙子會放大她的臀部。她來回走了幾步,試圖找到一個姿勢是最美麗的。除此之外,她時不時會看向舞會的入口。
舒葦沒有再回她訊息了。
她帶著期待與無奈的眼神望著入口,手裡緊緊捏著紙袋,她還是抱持著期待,期待他的出現。除此之外,邦妮遲到了,很久。她肯定又無法決定她要穿什麼了,竹雅才剛這麼想馬上又否定,不對,竹雅出門前才剛幫她決定要穿什麼洋裝才對,那她到底在猶豫不決什麼呢?明明今天特別重要。
竹雅又拿出手機,剛剛又有了手機震動的錯覺,這裡的音樂實在太大聲,如果沒有設成震動的話根本沒有辦法聽到通知,可惜的是手機沒有半點訊息,別說是舒葦了就連邦妮也還沒有回覆竹雅。
無奈地哼了一口氣,竹雅把手機拿在手上,抬頭看了一下四周,所有人不外乎都跟著舞伴隨音樂的節奏起舞,舞台上的表演沒有停歇過,大部分的社團都趁著這個機會想要做出一次難忘的表演,因為是最後一次了。
她默默在心中練習一次,心跳又開始加速,她只要想到這件事情都會如此,這可是她一生當中第一次準備要跟人告白,她一定要告白,一定要把話說清楚,她不停鼓勵自己,就算舒葦沒有來,她也要找到他。
她不能再處於這種莫名的關係之中了,就算可能從此失去這段關係,她也必須把話說清楚,她喜歡舒葦這件事情。這是她學到的教訓,謊言維持的關係或許看似美好,卻沒有直白的輕鬆自在。
她與阿健的那段關係根本就是在欺騙自己,表面上的幸福只會帶來更多反饋的寂寞。所以這次她不想再裝模作樣了,她必須跨出屬於她的一大步。
就在她沉思的短暫時間中,她的手機突然震動了,嚇了她一大跳,她把手機拿在手上所以根本不可能是錯覺,正當她想要馬上舉起手機時,遠方匆忙的聲音叫了她。
她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邦妮一顛一顛的跑了過來。
「竹雅,抱歉,我化妝還有煩惱鞋子與飾品花了太多時間了。」她雙手合十,低頭說著。
竹雅把手機放進包包中。
「天啊,妳比我還要有選擇障礙。」
「對不起啦,我已經盡量很快了。」
「舞會都要結束了。」
「還沒吧!」
「還好妳頭髮很早就先用好了。」竹雅擺擺手,「不然妳就只能在房間跳舞了吧?」
「至少在房間妳會陪我跳對吧?」
「誰知道呢?」竹雅笑了笑,「況且妳才不想跟我跳吧?」
邦妮紅了臉。「好啦,確實。不過他去哪了?我來這裡傳了不少訊息給他都不回。」
竹雅聳聳肩膀,「我不知道,其實我也沒有看到他。搞不好他不喜歡妳這身淡黃色的裙子,遠看就像一顆圓潤的雞蛋。」
「才不會!」
竹雅抓住邦妮的手,她感受到劇烈地顫抖,竹雅朝她眨了眨眼睛,「妳真的很緊張?抖成這副模樣。」
「不然呢?」邦妮縮了縮身子。「這已經是最後了。」
「最後?」
「這可是最後跟他相處的日子了!難得他找我當舞伴,可是居然過沒幾天就是他的畢業典禮,我只能在今天好好當他的伴,過了今天,畢業之後,他就離開了。」
竹雅感受到邦妮稍稍握緊了手。
「所以這些顫抖,應該不是因為緊張......說緊張也是有啦,我也不知道。」
「這樣啊,那就趕快去找他吧。」
說完,竹雅就這麼拉著邦妮的手往門口走去。
「怎麼了?要去哪裡?」邦妮雖然驚訝但還是跟著竹雅的腳步。
竹雅頭也不回地回答:「帶妳去妳專屬的舞會。」
他們走出體育館,竹雅邊帶著邦妮走邊注意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他很好認,不管是他的背影、頭髮、走路的樣子、身高都很好認,只不過竹雅又失望了。
騎上了摩托車,坐在後座的邦妮除了抱怨她穿裙子還要坐後座之外,她還沒搞清楚竹雅到底要幹什麼。他們就這樣往學校外面騎了出去。
「到底要去哪裡啊?」邦妮一手按著裙子一手扶著竹雅。
「不是說了?去妳專屬的舞會。」
「我們已經要騎出學校大門了喔。」
「是這個方向沒錯。」
「別騙人了,你們在計畫什麼?」
「邦妮,我有騙過妳嗎?」
「嗯......有。」
「有?」竹雅驚訝的反問。
「還記得之前妳在外面過夜回來宿舍的時候嗎?妳的衣服都是酒的味道,我問妳怎麼了,妳卻回答我沒什麼事。」
沉默一段時間,竹雅才在風中說出:「那件事已經沒有什麼大不了了。」
「竹雅,我之前聽到不少關於妳的流言,但是那些應該都不是真的的吧?」
竹雅沒有回應。
「我始終相信妳,妳會一直是個好女孩的對吧?」
「對不起,邦妮。」
「嗯?」
「他是我愛的人。真正愛的人。」
竹雅的聲音一定如她心中的波動般不穩,她這樣想,但是事實上,她在說那句話時的堅定毫無保留的傳給了邦妮。
邦妮抱住了竹雅。
「我相信妳。」
邦妮說著,摩托車彎過了山路,沒有什麼光線照耀的彎道,危險是一定有的,只不過這條必經之路竹雅已經熟透,而且她更知道這條彎道過去會有什麼,她早在之前就已經閃了遠光燈。
天空一瞬間閃耀光芒,五顏六色的火花奔放出來。
就在眼前,竹雅載著邦妮往覆蓋夜空的煙火駛去,邦妮目瞪口呆,毫無準備的衝擊了她甚至讓她掉下了眼淚,一朵一朵的煙火綻放,藍紅黃綠層層交疊,耳邊環繞的風聲中帶火藥的聲音與氣味。
遠處那個可以享盡夜景的大彎道,白熾的仙女棒排列出愛心的形狀歡迎他們的來到。
「竹雅......」邦妮哭著臉。
「我不是說了不會騙妳了。還有我想妳跟他的相處時間應該還有一段時間,今天不是妳最後的舞會。」
「你們從什麼時候就準備了?」
「什麼時候?這妳要去問言序了,畢竟都是他在準備,我只是幫了一些小忙而已。」
「好過分喔妳,妳果然還是騙我。」
「這不騙妳不行吧?」
「嗯......我原諒妳。」
竹雅看著綻放的煙火,持續到了現在才慢慢結束,看來言序他花了不少錢在這上面,她覺得很感動,就算這些煙火不是為了她而綻放,她想微笑,為了她的摯友微笑,卻沒有辦法。
放了邦妮下車,言序拿著一支仙女棒在彎道處等著他,旁邊都是前來幫忙的球隊隊友,言序站在眾人圍繞出的愛心中間伸出了手,溫柔地看著邦妮。
邦妮走上前,牽起了言序的手,兩人面對面親暱地微笑。
接著歡聲雷動之下,言序輕輕把邦妮擁入懷中,並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在火花地閃爍中,邦妮的眼淚也化作火花,落地。
竹雅坐在摩托車上,手翻動包包,摸到了早就準備好的手提袋,她心中揪了一下,最後她拿出手機,想看看剛剛在體育館中的訊息通知,雖然應該是言序傳的,畢竟他們遲了不少時間。
但是不是。
紅色一下面的名字,是舒葦。
竹雅瞪大了眼睛,點了開來。
抱歉。
除此之外,沒了。
竹雅咬了咬牙,馬上催動油門,不顧所有人的驚訝,還有邦妮的叫喚,她往山下騎去。
穿過無數路燈形成的影子,在夜風之中,感受到了夏夜的涼意,她想起了那本小說中的內容,也是在炎熱的夏天,也是在稍微可以喘口氣的夜晚,兄妹抬著的屍體,那個屍體完全沒有反抗,她不能反抗,屍體就是屍體。
妳有沒有曾經陷入一個永遠逃離不出的泥沼之中,不管怎麼掙扎卻沒有用,只能緩慢接受自己不想承認的命運?
闖過了一個紅燈,反正這個紅燈在這個時間根本不會有什麼車子,田地間蛙叫蟲鳴,呼嘯而過。竹雅抽出手來,對著手機喊出了撥給舒葦的命令。
屍體不能做出任何事情,她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了,她的愛人不相信她,她死了。
我想死,不過我想如果我真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話也不會有人在乎的。
竹雅氣憤地收起手機,電話那頭冰冷的女聲訴盡了通話的結束,她也只能繼續往海邊騎去,背包中的手提袋搖晃著明顯的重量,或左或右的改變重心,也許只是竹雅太過在意。
然而屍體仍是祝福著、期望著。她看著自己的愛人,默默無聲。
我並不是那個可以輕鬆活在這世界上的人,但是也不能輕易死去,這很痛苦,活著是苦死也是苦,我醒著會不停回憶起自己的罪過,睡著時的夢境更是不讓我逃避。
拜託不要自己離開,竹雅心中嘶吼著,眼角的淚被強風吹走,她的心跳極度大力地敲擊,遠比之前準備禮物時的任何一次還要大力。她終於騎到了濱海公路,舒葦的家就在眼前,她快速停好機車,奔向門口。
屍體希望她的愛人可以忘掉自己拋下自己,她不希望自己變成他的累贅,她只希望他可以幸福。
很難受,他無時無刻都會在我身邊,用他的怨念與恨意在我夢中在我腦海耳語,我知道這都不是真的,他已經死了,但是那些非常真實。我想過不少方法,試過做過,都失敗了。只剩下去死這一個方法還沒試過。
竹雅推開大門,那扇門始終都沒有上鎖,她扯開喉嚨大喊了舒葦的名字,一邊走到了他的房間,但是眼前的景象讓竹雅腿軟的跪在地上,她看著地板喘著氣,雙手握緊了拳頭。
「你每一次都這樣......」竹雅哽咽地吐出片語。
她流著淚瞪著原本是電腦桌的方向,如今整台電腦都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訊息任何跡象。
「每一次......自私無比。」
她深吸一口氣,擦拭臉上的淚水,再一次邁開早已不穩的步伐。穿過了廚房,她知道這裡有後門可以通往海灘,她還看到了舒葦的衝浪板,然後心中稍微安心,就算只有這樣也足夠讓她繼續找尋。
本來應該要用來跳舞的鞋子,如今踩在沙灘上,竹雅踩過碎石,然後讓碎石絆倒自己,她的鞋底完全沒有辦法阻擋尖銳的稜角,她重重摔在沙灘上,鮮紅的裙裝早就失去了魅力,竹雅咬緊下唇,脫下不適合的鞋子,露出了因為踩到尖石而流血的腳。
當她踩上沙子上時,傳來了椎心的刺痛,但是她繼續沿著沙灘前進,注意著可能會是舒葦的背影,她多麼希望在海風中可以望看那翩長的髮絲。緊握著自己的包包,裡面裝著重要的禮物。
一手提著鞋子另一隻手扶著搖晃的包包,沙灘上留下了沾有血液的沙子,她幾乎跑過整片沙灘,海風把她精心打扮的髮型吹得一蹋糊塗,她放棄扶著背包的手,終於忍不住把自己的頭髮稍微用手撥整齊,但是馬上又被吹亂。
她看向不遠處的堤防,曾經聽羽珊提過那個堤防,就是舒葦當初想要跳海的堤防。
赤著腳踩上粗糙的堤防,小燈塔在尾端閃著刺眼的光束,竹雅披頭散髮地慢步前行,每走一步就掉下兩滴眼淚,真相很明顯的,燈塔下的明亮沒有留下任何屬於影子的空隙,空無一人的歡迎竹雅來到。
竹雅扶著燈塔的牆壁,她看向深遠的黑海,波浪聲接連不斷。
「舒--葦!」
她潰堤的眼淚成為波浪的一部份。
朝著大浪呼喊著他的名字,手中的鞋子因為雙手地顫抖而落下了海。
狼狽地蹲了下來,她抱著拳頭彎著腰雙臂交叉於全身上下最痛的胸前,她大哭著。
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她的難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哭聲幾乎要蓋過了海浪。
持續的時間,足夠讓她可以不再感受到腳底的痛處,血液混雜著沙粒凝結成塊。
終於只剩下了浪聲。
最後竹雅拿出珍貴的手提袋,裝著她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的書。她舉起手,用力把整個手提袋甩入海中。
***
「我以為你不會想再見到我。」
羽珊對著舒葦說道。
她看著他的臉,已經有所改變。
「可惜的永遠是事實。」舒葦站在衝浪店的外頭,看著羽珊整理著商品。
「你還記得這裡。」
「我的板子不就是在這裡買的嗎?」
羽珊笑了一下,然後聳了聳肩膀。
「你成功了嗎?」
舒葦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那個女孩,很厲害呢,辦到了我根本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我不曾有過現在這樣的感覺,我不曉得這叫做失去還是得到,不過我想事到如今這點小事也不重要了。」
羽珊放下工作,走到舒葦的面前。
「總而言之,你看起來已經比當初拒絕我的時候還要好了。」
舒葦微笑,「是嗎?我現在看起來是這樣子嗎?」
羽珊伸出手,撩起舒葦的頭髮,撫摸他的臉頰。
「不,也許是我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