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滋滋滋滋。
……
喂、喂喂喂！
咳咳！你聽到這捲錄音帶的時候，大概是在教堂裡吧？首先先冷靜下來，好好聽下去。
……剛才在新娘準備室時，我正回想著，從當初的素不相識到如今將共結連理的一切種種。
記得是因為你把冰淇淋弄到我裙子上，你還不長眼地掏出手帕要幫我擦，理智線斷裂的我將你爆打一頓，落得最後明明是被害人的我卻反過來成為加害人。也因此我們在醫院的那段談論到底該不該和解的時光，成為了這場註定不完美戀情的開端。
現在想起來，我還是覺得你是個白癡！男生都是這樣嗎？你不會看看當時的情況嗎？冰淇淋在我的裙子上，你想擦……白癡！變態！那不就是正大光明的性騷擾嗎？不能細心溫柔些，遞上手帕和誠摯的道歉，說不定我氣會消，事情還有轉圜餘地。可惜我錯了！笨蛋！笨蛋！笨蛋！你這個豬腦袋怎麼可能像人類一樣思考？
之後我們成功和解了，這都要感謝寬宏大量的我！否則你就等著被冠上性騷擾的罪名，活在連早餐店阿姨賣給你的吐司果醬只有抹半邊、一個人進燒烤店沒人幫你帶位、搭公車時被婆婆媽媽指指點點當作負面教材的羞恥日子吧！
我原本以為我們之間就到此結束，沒想到……沒錯！那個『沒想到』居然失控爆走，走向一發不可收拾的悲慘局面！
你那時候幹嘛跟我要電話號碼？
我那時候幹嘛要給你電話號碼？
這全都是你的錯你的錯你的錯！
『沒想到』我們有了彼此的聯絡方式後，竟然交流了起來！不對！要不是我委屈自己聽你說話，你哪有機會聽到我高貴的聲音？你不好好感謝我，還故意惹我生氣，明明是個男人卻躲在電話一頭、不肯出來見面的行為我無法忍受！於是我們『約在外頭面會』，可是你卻擺出一副嘻嘻哈哈的態度，還買了同樣的冰淇淋！這不是存心惹我生氣嗎？你這個粗枝大葉毫不考慮人家心情的混帳！
而、而且，我明明對你這麼兇，你還一直打電話給人家……煩死了！幹嘛多管閒事問我『睡了沒？』、『晚上有空嗎？』、『我知道有家新開的餐廳！』……變態！這麼關心我做甚麼啦！我們不過『約在外頭面會』幾次，少給我得寸進尺！我我我不過是因為多喝了幾杯咖啡睡不著，幹嘛纏著我聊天聊到天亮啦！大半夜的約出來看什麼冬季大三角，我明明不冷還硬把外套塞給人家……白癡！想害我熱死在山上嗎？更不用提餐廳的事，我都說不用請我了你聽不懂人話啊！真是無藥可救！每次、每次都擅作主張。
——你當著眾目睽睽跪下，把戒指拿出來向我求婚的時候，我才一點都不開心！會臉紅是因為酒精或是餐廳空調壞掉了啦！會說不出話來是因為、因為我對海鮮過敏啦笨蛋！你那副春風得意的表情看了真不爽！但、但看在你你你嗯……這麼認真的份上不！我是怕你被我當眾拒絕會受到打擊心情低落跑去做傻事才會答應你的求婚啦！笨蛋！說人話的蠢豬！傻瓜、傻瓜……
然後，你突然變得很奇怪，好像、有事情瞞著我……時常心不在焉、問你話的時候都會慢一拍回答、晚上的時候等不到你的電話、也不像之前那麼頻繁約我出來。
哼……終於對我感到厭煩了嗎？是想通與我這種人結婚一點都不幸福，發現並沒有想像中愛我，才冷落疏遠我。你其實想取消婚禮，但基於男人無聊的自尊遲遲未開口對吧？
這這樣很好啊！反正、反正我一點也不在意，和你結婚什麼的……你覺得後悔卻不願表態的話，我就像你之前一樣擅作主張吧！別人常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可我不同意這句話，枯萎的愛情不用等到婚姻宣告死亡，便會自行凋謝。我想，我們也該理性地走向結束——在傷害仍未擴大之前。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但這段相處的日子中，我很開心，這是真心話。
滋滋滋滋滋滋滋。
咻——
我是位牧師，主持過不少婚禮，每次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總會湧上忌妒，我未嘗沒有去追求愛情的滋潤？無奈世人對我身分的成見實在一言難盡。在這裡說個小知識：牧師可以結婚！神父也可以，只要還俗就好了！
好，我的事先到此為止，我並不是故事的主角，就像一場婚禮中，誰會去在意念著禱詞的牧師呢？我充其量不過是個旁觀者。今天就好好地把分內的工作完成，一如往常詢問新郎新娘是否彼此相愛，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好像有點不太對算了管他的新郎可以吸新娘了！大家可以回家啦！
但是，上帝好像不願意讓我只當個配角。
今天一大早，我接到了新郎的電話，他說他不打算結婚了。是喔，那我可以回家看《文學少女》了嗎？咳！我是說，研究聖經、讚美上帝了嗎？但他在電話另一頭哭得希里嘩啦，除此之外還未經我同意，自顧自地說著他和新娘從相識、相約到如此這般田地的經過。
「求婚時，她一反常態，竟然紅著臉，嬌滴滴羞答答地點頭答應！換作是平常，她一定會破口大罵『笨蛋！我怎麼可能跟用兩隻腳走路的蠢豬結婚？你就在這麼多人面前用失意體前屈求我點頭答應你吧！白癡！』。當時我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中，沒有看出她的異樣……」
新郎說之後的日子讓他無比煎熬，新娘整個人都變了！說話總是輕聲細語、不時會偷偷看向他，他一回頭便快速別開視線，挑選結婚日子和地點的時候也一聲不吭，垂下眼簾，心事重重。不知道是不是他無形中做了什麼很過分的事？還是說女方根本還沒有結婚的打算，他卻強迫她定下終生？
大概在電話一頭的新郎講了半個鐘頭、我手上的《文學少女》進度到了主角懷疑班上同學殺了兔子的時候，他才說出結論。
「婚姻不應該存有一絲猜忌！我、我沒有辦法，我甚至沒有勇氣親口對她說……拜託你了，牧師！請幫我轉告新娘我很抱歉，請忘了我、不要再委屈自己，勇敢……去追求自由的愛吧！」
靠杯！
不會吧！
怎麼會這樣？
殺了兔子的居然是……早知道就不要翻到後面的頁數揭曉答案！幹你媽的好奇心！
「好，我會替你轉告新娘的，儘管放心。」我把書闔上，然後用牧師悲天憫人的語氣說道：「別太責備自己。上帝關了一扇門，必定會開啟另一扇窗。」
「其實我現在人在教堂外面，看您即使是在替我開導的途中，仍不忘翻閱聖經閱讀主的箴言，實在讓我感激涕零！」
見窗外有人影我揮手，我不急不徐地遮住封面上、遠子學姊的臉。
「我下定決心了，在我搭公車回程的途中要收拾好心情，以迎接新的未來！但在那之前……就讓我一個人緬懷逝去的愛吧……」
他掛電話了。
可憐的一對新人啊！不過提早認清事實總比事後後悔來得好。
記得沒錯的話，新娘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在準備室裡頭，她似乎是搭最早的一班公車前來。她在房裡做些什麼？禮服不是自己一個人能穿的東西，所以……我也不知道。我走到房前敲敲門，良久，沒人回應，我發現門沒有關好，於是做好隨時會嚇到人的準備走了進去。
象徵純潔和貞操的白色禮服與頭紗被胡亂丟到地上，燈還亮著，沙發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台收音機和卡式錄音帶。
復古風？我拿起錄音帶端詳，用小指靈活地轉動磁帶，接著放入收音機撥放。
……
我的天呀！騙人的吧？
我！
的！
天！
呀！
騙！
人！
的！
吧？
冷靜……先冷靜下來才能思考下一步。2、3、5、7、11、13、15、17……等等！15不是質數！好煩人啊數學！不行！我快窒息了！西格瑪、阿法、貝塔噁唔……！
搞了半天新娘是個蹭得累、新郎是個M！他們、他們啊啊啊啊啊！這種事情明明只要打開天窗說亮話就能解決，相愛的兩人為什麼偏偏要、偏偏要啊啦啊啊啊！
該怎麼辦？禱告嗎？祈求上帝別玩弄這對兩小無猜？我閉上眼，摸了摸身後的沙發以防跌倒，然後雙手交扣，禱告。嗯？我又摸了摸沙發——上頭還殘留著一點溫度。
上帝啊！我錯了！那對情侶祢想怎麼玩都行！拜託祢別玩我好不好？
這裡是起點站，公車會等一段時間才發車，但公車從來都不準時！所以有可能早就『噗噗』開走了！
新娘和新郎都剛走，我得快！
我抓起祭壇上的十字架與聖經，朝教堂附近的公車站牌狂奔。
閃過老擺著一副臭臉的邋遢小學女生，我來到了站牌前。陽光的溫度未達溫暖而帶有一絲寒意，周圍聚集了不少低聲埋怨的路人，還有對手機大聲嘶吼的公車司機。在這麼一片混亂之中，再搞清楚發生什麼事之前，有更要緊的事要先做。
很快的，我找到了正兩人尷尬相望的準夫妻，我在他們旁邊用力清喉嚨，不只他們倆，連其他的路人也把目光移向我。
到最後，他們了解對方的心意了嗎？
不不不……或許這不是我這個配角該知道的事，我充其量不過是個在婚禮上念念禱詞的旁觀者。這一次是露天婚禮啊。
「咳咳！」我操著以往的嚴肅口吻：「禱詞我懶得念了。來，手放在聖經上，在上帝與眾人的見證之下，請問你們願意無論是好、是壞，是貧窮還是富裕、健康還是疾病，都願意相互扶持，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他們對望，牽起手一起放到聖經上……幹靠妖！遠子學姊妳怎麼在這裡？我拿錯本了啊啊啊啊啊！
「我願意！」 「嗯、我願意！」
他們的眼中只有對方，而兩隻手正好擋住了遠子學姊的倩影，我故作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接下去說：「那麼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欸欸、欸欸欸？這麼多人面前？」
新娘退了好幾步，新郎上前將他抱起，在旁邊湊熱鬧的路人鼓吹『喇舌！喇舌！喇舌！』的吵鬧聲中，有情人終成眷屬。
結束了，那我今天的行程也就告一段落，可以回教堂讚美上帝、看看遠子……聖經了。
猛然間我感受到一股西方的宗教力量在拉扯我，低頭，見到一隻小手，翻開了我手上的書。她是——我剛才繞過的臭臉小學生。與她四目交接，我從她尖銳上挑的眼看出些嘲謔。
「小小小朋友，妳妳妳有什麼事情嗎？怎麼沒去上學呢？」操！我的聲音怎麼在發抖？我在怕什麼勁兒？一個牧師要一對新人把手放在小說上應許終生可是一件合理合情的事喔？在這二十一世紀。即使被當眾揭穿我也一點都不會感到丟臉，小孩子懂個屁啊？
她挑起短短的眉毛，稚嫩的童言童語，念出了禁忌的字句：「一直以來，我過著羞恥的生活。覺得自己就像白羊群中那隻最不協調的黑羊……」
「哇啊啊啊啊哇啦啊啊——！」
她遮嘴『呵呵』的小聲笑著，往人群裡鑽。而其他人聽到我方才媲美看見小賈斯汀的國中女生爆出的高分貝音量，再一次對我投以視線。
「……讓我們用掌聲恭喜這對天造地設、門當戶對的才子佳人！」
我用力地拍手企圖化解尷尬，好在因為我穿著牧師長袍，一舉一動都充滿了說服力。
掌聲不絕於耳、口哨聲此起彼落，新郎抓頭道著『這都要感謝牧師帶給我力量』，新娘則是催促著『快點回家啦！多丟人！』，我一邊拍手，一邊盯著上公車的那位女孩長相。
給我記住，小王八蛋！我可是很記仇的！
創作內容
F的憂鬱
奇幻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