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騎士的劍不沾血　－09

　　從布料商．奎立丹家中找到的交易資料、記錄和私人信件，現在全都放在我的房間裡。

　　資料已經全部檢查過了，沒有什麼發現。接下來只剩下信件的部份。但可能是工作過度，注意力開始渙散了。我坐在書桌前，一邊盯著信件上的蠟封印，一邊發呆。

　　因為沒有經過任何申請，擅自搬走死者的遺物，這種作法實際上就是偷竊。要是被人揭穿罪行，我和汪特勒不僅會被取消騎士資格，還會被踢出軍隊，甚至可能還要坐牢。莉娜即使身為公主，恐怕也免不了之後的懲罰。這些我們當然知道。

　　不過同時，我們也知道，有人正在策劃著什麼。那傢伙已經犯下不可饒恕的重罪，而且可能還會繼續。我們有義務阻止他。莉娜曾經說過：「為了實現大義，就算要我去偷父王的鬍子，我也願意做。」這句話足以證明她的決心。但我們為什麼要偷國王陛下的鬍子呢？

　　從那天開始，我一直窩在自己的寢室裡，查閱死者留下的日記和資料。已經一個禮拜沒有鍛鍊了，身體開始有點不對勁，好像生病一樣。最可怕的是，平常我都在早上五點醒來，可是我昨天居然睡到五點十分！跳脫原本的生活習慣之後，沒想到會帶來這麼大的變化……啊啊啊啊啊！居然晚起了十分鐘！真是一生的敗筆啊！

　　為了彌補遺憾，我今天在四點五十分醒來。心情總算稍微好過一點。

　　除了強迫自己忍耐鍛鍊的慾望，另外我還要擔心汪特勒那邊的情況。

　　我以「秘密任務」的名義請了一段沒有限期的公假。這段期間，二隊交由汪特勒代為管理。老實說，我很不安。超不安的！這種不安就像是看見一隻流浪狗在花園裡走來走去，隨時都有可能便溺在自己辛苦栽培的花朵上。

　　要是二隊也變得跟汪特勒一樣懶懶散散的……不行，我甚至不敢去想像。太可怕了。

　　沒、沒事的，如果汪特勒敢隨便玷污我的二隊，安達一定會跑來通知我，所以應該沒有問題……嗯！沒問題！至少目前沒問題！趕快忘記多餘的煩惱吧！我搖搖腦袋，將思緒移回信件上——

　　咚咚。

　　敲門聲。

　　不會吧……

　　「哪位？」

　　「艾琪隊長，抱歉打擾了。我是安達。」

　　「有、有什麼事嗎？」

　　拜託，不要是什麼壞事啊！

　　「汪特勒隊長說：艾琪隊長可能會擔心二隊的情況，所以希望請妳來一趟鍛鍊場，驗收我們這禮拜的鍛鍊成果。」

　　聽到安達這麼說，我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汪特勒蠻細心的嘛，而且還這麼為我著想……不，這不是開心，只是有點意外而已。畢竟那傢伙平常總是那副德性……不管怎樣，就照汪特勒的意思，過去看看吧。當作是短暫的休息也好。況且見到自己的二隊平安無事之後，也比較能夠專心工作。

　　我將所有資料收進床底下，走出寢室，與安達一起前往鍛鍊場——

　　「怎麼樣啊，艾琪？」

　　「……」

　　「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嗎？」

　　「……」

　　看著汪特勒得意的笑臉，讓我有一種想揍人的衝動。但是他說的沒錯，我確實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才一個禮拜不見，二隊完全變了一個樣——他們的立正姿勢如此挺拔，陣形整齊得像是用尺量過，宛如一堵無法穿越的牆。每個人的眼神像是老鷹一般銳利，透出兇猛而冷靜的氣勢，彷彿連魔鬼也不敢靠近。雖然在我的帶領下，原本就是一支認真嚴謹的隊伍，但現在的他們簡直脫胎換骨，可以跟王國最精銳的近衛隊相提並論。

　　怎、怎麼會這樣……交給汪特勒帶領之後，二隊居然會變得這麼優秀……我不禁跪倒在地，像個失敗者一樣咀嚼滿嘴的挫敗感。

　　「看到了吧。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差距。」

　　明明已經看見我的失落，汪特勒卻絲毫沒有同情，繼續往我背上插了一箭。

　　「一支隊伍，究竟會變成平凡的石頭，或是精美的寶石，全都仰賴領導者的打磨技術。這方面的學問可是很深奧的呢。當然，我只是單純想好好鍛鍊他們、付起我的職責而已，並不是想要打擊妳的自尊，妳千萬不要太介意哦……艾．琪．隊．長。」

　　「……」

　　原來如此，這就是汪特勒把我叫來的原因啊……先是讓我嚐盡恥辱，再以勝利者的姿態狠狠嘲笑我這個無能隊長……最慘的是，我一個字也無法反駁……

　　如果我現在就這麼直接死掉，我可能也不會覺得難過吧。呵呵、呵呵。

　　「現在眼神死掉還太早囉，艾琪。我們還沒正式開始呢……」

　　「開、開始什麼？」

　　「妳很快就會知道了。」

　　汪特勒投來一個意味深厚的笑容，然後他緩緩舉起手——

　　咚！鼓聲突然響起，讓我嚇了一跳。

　　一名士兵開始敲打大鼓，另外五名士兵吹起號角。悲壯的旋律瀰漫整座鍛鍊場。就在這時，隊伍向四周散開，踏著整齊的腳步，同時揮舞寶劍或長槍。那些動作極富美感，卻又不失戰士的英勇。每個人的表情異常真實，既悲傷又恐懼，彷彿藏著什麼故事。

　　「啊！」一名士兵雙膝跪地。「我是怯懦的戰士！即將與惡龍一戰的此刻，竟如剛出生的羔羊一般無法直立！這把祖先流傳下來的寶劍，拿在手中卻沉重得如同巨石一般！多麼可悲啊！與其讓我這樣的膽小之人玷污美麗的戰場，不如請諾格安斯大人賜我一死吧！」

　　「啊！」巴圖的頭盔上插有一根紅色羽毛，顯示自己與其他士兵的身分差別。「戰士啊！汝並未敗給惡龍，汝只是敗給恐懼！想想族人吧！汝的父親仍在等待英勇歸返的兒子！他就如同那把劍一般守護著你！即便死亡，汝也不應死於吾之劍下！惡龍殺害了我們多少族人，難道汝已經忘卻了？起身吧！勇氣會使汝起身的！」

　　巴圖用劍指著跪下的士兵，並且朝他走近。安達突然現身，阻擋巴圖。「啊！諾格安斯！汝之寶劍怎能朝向我們的戰士？正視汝的內心吧！汝也畏懼惡龍！汝如同這位膽怯的士兵！吾如同這位膽怯的士兵！惡龍的可怕，我們是清楚的！原諒他吧，諾格安斯！惡龍的巢穴就在前方了！」

　　「啊！」巴圖放下劍，露出後悔的表情。「吾想起了母親的死、妻子的死、女兒的死，滿滿的仇恨已經吞噬吾，近乎忘了這是何處、自身是誰！衛斯理，汝說的對，吾也是怯懦的！即使被人們稱為英雄，依然無法阻止吾的恐懼！」

　　「諾格安斯～～～」安達開始唱歌。「切莫忘卻吾等的使命～～～～吾等將對邪惡予以制裁～～～～惡龍的血將會染紅天空～～～～我們將會英勇返鄉～～英～勇～返～鄉～～～～～～～」

　　「英～勇～返～鄉～～～～」巴圖也跟著唱。

　　「英～勇～返～鄉～～～～」士兵們一起合唱。

　　「給我等一下——！」

　　我受不了了，立刻衝到鍛鍊場中央，阻止這場莫名其妙的鬧劇。

　　「喂喂，馬上就要到最精采的部份了，妳幹嘛突然跑進來搗亂？」汪特勒一臉責備地看著我。

　　「我才想問你，這是在幹什麼！？」

　　「妳忘啦？每年秋天不是都會舉辦聯誼會嗎？」

　　「……聯誼會？」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是秋天豐收祭期間，軍隊會在王宮外面的廣場搭一個場地，然後聚在那裡喝酒玩樂。因為我沒興趣，所以每一年都缺席。

　　「說到聯誼會，自然就少不了戲劇。今年輪到我們護衛隊表演了。這可是一件大事哦。要是演得很差勁，我們護衛隊就會被當成笑話，然後被嘲笑一整年。」

　　由你擔任隊長的護衛隊，肯定早就被當成笑話了吧。

　　「等一下……也就是說，你們這一整個星期都在排練？」

　　「當然。」汪特勒抬起下巴，不知道在驕傲什麼。「妳也看見了吧，經過整整一個禮拜認真的排練，現在的他們簡直就是真正的戰士！」

　　「他們本來就是啊！」

　　「從完全不會演戲，到現在如此純熟的演技，這段過程雖然艱辛，卻沒有一個人說過放棄。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他們所經歷的練習，終究一定會成為一個美好的結果……」

　　「餘興節目幹嘛搞得那麼認真啊！給我好好當軍人啦！話說，你特地找我過來，就是為了讓我看這種東西嗎！？我剛才那麼失落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對了，也有艾琪負責的戲份哦。」

　　「……咦？」

　　「等妳把那邊的工作忙完之後，再過來跟大家一起排練吧。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來問負責導演的我。」

　　「我、我才不要……你們自己去演就好了……」

　　「不行，妳一定要演。」

　　「為啥！？」

　　「因為妳的戲份是莉娜安排的。」

　　「……」一聽到莉娜的名字，我像是被下咒似地沒辦法發出聲音，各種抱怨只能憋在心裡。話說回來，莉娜為什麼要干涉護衛隊的戲劇表演……不，正因為是莉娜，她「絕對」會干涉護衛隊的戲劇表演。那孩子最喜歡參與這種事情了。

　　「妳有什麼不滿，就去找莉娜抱怨吧——如果妳不把公主的安排放在眼裡的話。」

　　「可惡……我演就是了……」我嘆了一口氣。也只能咬牙接受了。

　　不過話說回來，似乎有些不對勁……

　　六百年前，傳說中的大英雄——諾格安斯，與他的親信部下衛斯理，率領三百人的軍隊前往熔岩谷討伐惡龍。後來，諾格安斯化為一支銀箭，衛斯理便將它射向惡龍的心臟，成功擊敗惡龍。諾格安斯也一同死去。衛斯理回到家鄉之後，宣稱自己擊倒了惡龍，受到讚揚，並且被族人擁戴為國王。上任儀式當天，衛斯理即將戴上王冠之時，天空飛來一支銀箭，射穿了他的心臟。

　　《諾格安斯之箭》是家喻戶曉的故事，我很小的時候就聽媽媽講過了。問題是——

　　「汪特勒，《諾格安斯之箭》應該沒有女性角色吧？」

　　「嗯，確實沒有。」

　　「既然如此，我要演什麼？」

　　「妳演惡龍。」

　　「……」

　　「幾年前——忘記是哪一支軍隊了——他們演出《諾格安斯之箭》的時候，特地製作了一頭假惡龍。後來每年只要演到這齣戲，就會把假惡龍搬出來用。可是上個月下了一場大雨，倉庫漏水，假惡龍變得破破爛爛的，已經沒辦法修理。假如真的要使用道具，就必須重作一隻。但這樣太麻煩了。所以我跟莉娜商量之後，決定讓惡龍擬人化，以女性的形象出現。而這種邪惡角色，也剛好適合兇巴巴的艾琪。服裝也已經想好囉，像這樣……從背部延伸到前面，遮住妳那兩片平坦的胸部。肚子這邊要露出肚臍和腰。布料選用黑色的皮布，這樣才有邪惡又性感的感覺。另外，頭上還要頂著兩根龍角，加上皮靴。當妳用這身打扮登場，肯定能夠成為全場焦點。接著妳要說出我設計的那句經典台詞：『豬玀，你想被我吃掉嗎？嘎嗚～～』同時像這樣啪啪甩動皮鞭……」

　　「我不要！我絕對不要！你去死啦！王八蛋！」

　　「這是莉娜安排的哦。」

　　「就算是莉娜安排也一樣！穿著那麼淫穢的衣服站在舞台上，我以後怎麼嫁人啊！」

　　「嗯……為了藝術，就請妳犧牲一下吧。到時候我們再替妳想想辦法就是了。比如幫妳安排聯誼什麼的……」

　　「少說那種不負責任的話！」

　　我是騎士，但同時也是一個女人。光是想像自己穿成那副模樣，我已經丟臉到想死了，更何況實際穿在身上。無論如何……拒絕！絕對拒絕！沒有第二個選項了！於是我盤起手臂，轉過身，用冷淡的語氣對汪特勒說：「如果要我演戲，起碼要穿正常一點的衣服，否則我死也不會答應。」

　　「是嗎？真傷腦筋……我再找莉娜商量看看吧。」

　　哦？汪特勒似乎打算改變心意。總算可以逃過最淒慘的結局了。我暗自竊喜，但還是繼續擺出固執己見的姿態。「總之就是這樣，我還有事要忙。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我便默默離開鍛鍊場，留下那些快要變成專業演員的士兵們，以及自作主張的蠢蛋導演。

　　雖然將演戲的事情全部交給汪特勒，實在讓人有點不安，但現在距離豐收祭還很久，途中就算出現什麼變數，我也可以立即阻止，以保護自己身體的權利。話說回來，那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啊？居然要我穿那麼暴露的衣服……莉娜也真是的，跟著汪特勒一起亂來……

　　本來是為了散心才答應來鍛鍊場一趟，但看了那場鬧劇之後，現在的我反而更疲倦了。我需要更多休息。心想，既然都走出寢室了，乾脆去後院散散步吧。

　　一般來說，後院是王族專用，除非王族親自邀約，否則無關人等禁止進入。但龍紋騎士算是特例。一旦刺上銀龍紋，就代表我們已經成為伊凡特王族的絕對忠誠者，甚至可以說是王族的擁有物，所以龍紋騎士可以享有一定程度的權利。代價是，我們付出自由，而且必須完全聽從王族，無論要我們殺害無辜或是自盡。當然，莉娜不可能下達那種無理的命令。但如果她強迫我穿上淫穢的衣服扮演惡龍，我也必須照做就是了。

　　沿著拱廊一路前進，然後順著鋪在草地上的石板小徑，我來到後院的白色涼亭。後院四周種滿美麗的花卉。放眼望去，可以看見寬廣的草地、樹林，以及後方的城牆。據說樹林有幽靈存在，莉娜在很小的時候曾經親眼見過，甚至和祂成為朋友、一起玩耍。或許是真的，也可能是莉娜為了嚇我而隨口編造的。不管怎樣，我發誓絕對不會踏入那片樹林。

　　我坐了下來，看看花、看看天空。從繁忙的工作之中脫身，平靜地享受緩慢的早晨時光，這種感覺真是不錯。我想到汪特勒曾經對我說過：妳需要學會放鬆。現在的我應該已經學會了吧？換作是以前的我，八成已經回到寢室，繼續埋首於工作。

　　「艾琪？」

　　聽見自己的名字，我自然轉過頭去。

　　「貝拉！」

　　見到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我高興得站起身來。

　　貝拉身穿整齊的侍女服，端著銀盤，上面擺有茶壺和杯具。她露出笑容，眼睛上揚，表情還是一樣的端莊溫柔。她將銀盤放在石桌上，朝我靠近。並且輕輕握住我的手。「艾琪，感覺好久不見了！」

　　「我們前幾天不是才見過嗎？」

　　「是啊，不過……也許是沒有機會說到話的關係，儘管同樣住在王宮裡、經常能夠見到彼此，卻彷彿身處不同世界的人。自從妳成為騎士……啊！」

　　貝拉突然鬆開手，可能意識到我們的身分差異。我搖搖頭，重新握住她的手。「沒事的，貝拉。現在這裡只有妳和我兩個人，不需要擔心冒犯。假如被伽朵拉女士或其他人看見，我再幫妳說情吧。」

　　「艾琪……」貝拉的眼裡泛出淚光。「太好了，艾琪依然記得我們之間的友誼……老實說，我以為妳再也不會把我當成朋友了。畢竟時間過了那麼久，我們也已經無法再像以前一樣……」

　　「貝拉……」

　　我們相擁在一起，無聲地對話。就像從前那樣。感受著貝拉的體溫同時，我懷念起我們一起經歷的過去。躲在棉被說悄悄話、一起闖禍挨罵、談論夢想……

　　儘管我從一名侍女轉而成為騎士，擁有別人眼中更尊貴的身分，但變化再怎麼大，回憶依然會永遠存在心中。

　　我是如此。貝拉也是。

　　「對了……」我輕輕退開。「貝拉出現在這裡，也就是說……」

　　「嗯。」貝拉點頭，並且擦去淚水。「再過一會兒，莉娜殿下就會來到後院。」

　　「這樣啊……雖然我還想和貝拉說說話，但我還是不要打擾……」

　　「貝拉～～讓妳久等了～～～」

　　我還來不及離開，莉娜已經到了。她一邊踏著愉快的腳步，一邊朝涼亭走來。

　　「唉呀？是艾琪耶～～沒想到會在後院遇到艾琪，真難得……哇啊！」

　　莉娜絆到自己的腳，狼狽地摔倒在地上。我嚇得倒抽一口氣。

　　「莉……」

　　「莉娜殿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怕的尖叫在我身旁爆發出來，我的耳朵差點聾掉。

　　貝拉突然變了一個人。不再是文靜端莊的侍女，比較像是一個失去孩子而發瘋的女人。她張大的眼睛佈滿血絲，嘴巴扭成畸形的樣子。手指像樹枝那樣糾結在一起。岔開的雙腿不停顫抖。接著，她用一種世上最慌張的姿態衝了過去，跪在莉娜身邊，歇斯底里喊道：「莉莉莉莉莉、莉娜殿下！您沒事吧！？您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莉娜緩緩起身。

　　「沒事嗎！？真的沒事嗎！？請您千萬不要逞強！天啊、天啊……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我我我、我還是去叫御醫過來吧！最好做個完成的檢查然後在房間休息幾天……」

　　「貝、貝拉，冷靜一點……」看著近乎崩潰的貝拉，反而換成莉娜開始慌張了。她不停搖手，試圖安撫貝拉。可是——

　　「這這這這這這這、這叫我怎麼冷靜！伊凡特王國唯一繼承人像那樣摔倒，這種事情是絕對不能發生的！絕對不能！而且我這個貼身侍女明明就在您的面前，居然沒能及時扶住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是一個沒用的侍女！比豬還沒用！這樣我怎麼對得起養育我的伊凡特王國啊啊啊啊啊啊啊！！！！！」

　　「糟糕，貝拉又開始發作了……艾琪！快來幫我扶她過去休息！」

　　「咦？呃、好……」

　　「嗚嗚嗚嗚嗚嗚……請您直接送我上斷頭台吧，莉娜殿下……像我這種天生的廢物侍女實在是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居然、居然沒辦法好好保護莉娜殿下……嗚嘶嘶……我到底待在這裡做什麼……乾脆讓禿鷹啃掉我的肉體算了……哇啊啊啊啊啊啊啊！！！請不要扶我！不要扶我啊！！！！我明明是如此的下賤又沒用，怎麼可以仰賴莉娜殿下的纖纖玉手！甚至就連身為龍紋騎士的艾琪也來幫我……啊啊啊啊啊！！！這算什麼侍女！？這算什麼侍女！？這樣的侍女就應該被當成地毯任人踐踏啊啊啊啊啊！！！」

　　……說真的，我快嚇壞了。

　　沒想到，光是看見莉娜跌倒，貝拉竟然會慌張成這樣……不，這已經算是「發瘋」的程度了。伽朵拉女士到底對她灌輸了什麼觀念啊？作為侍女，確實應該隨時關心公主殿下的健康，但這未免太過頭了。

　　我和莉娜不斷安撫貝拉，讓她喝下一些花茶，好不容易才漸漸平靜下來。雖然還是哭個不停。

　　「唉……」莉娜重重嘆了一口氣，用紙扇輕拍貝拉的額頭。「真是的，每次我跌倒或撞到腳，妳就變成這樣。貝拉為我的身體著想，我是很高興啦，但妳的關心已經快要變成我的負擔了。每次都要收拾殘局，我也很麻煩耶……」

　　「您說的對，我真是一個沒用的侍女……」

　　「我知道貝拉很重視自己的職責，同時也很重視我。但我希望貝拉能夠多多關心一下自己，別老是想著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再這樣下去，貝拉就不是貝拉了，只是一個過度保護公主的奇怪侍女而已。」

　　「您說的對，我真是一個沒用的侍女……」

　　「我是公主沒錯，我也明白自己的重要性。可是我不想被人當成玻璃杯一樣，好像隨便一摔就會破掉。我才沒那麼脆弱呢。更何況這是我的身體，要是真的哪裡不舒服，我一定會講出來。妳總是待在我身邊，妳應該也很清楚我的個性吧？」

　　「您說的對，我真是一個沒用的侍女……」

　　「……不要再這樣貶低自己了啦！讓人聽了很煩躁耶！」

　　「您說的對，我真是一個沒用的侍女……」

　　「……」

　　「您說的對，我真是一個沒用的侍女……」

　　「我什麼都沒說啊！」

　　在我的印象中，貝拉是一個溫柔文靜的女孩。不管發生什麼，她從來不會驚慌失措，而且能夠樂觀看待任何事。貝拉的性格原本就很纖細，但可能是因為被選為貼身侍女，需要承擔照顧莉娜的重責大任，讓她的纖細提昇到一種極致的境界。只要莉娜稍微弄傷自己，貝拉的理智就會斷掉。而且從莉娜的語氣聽起來，這好像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看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變成這樣，我有些擔心，卻又不曉得該不該勸她。作為貼身侍女，貝拉的態度是正確的（雖然太過頭了）。而且為了做好自己的工作，想必貝拉也是經過一番努力。我不想否定她的努力。況且，我是騎士，也不適合去批評貝拉的侍女工作。

　　我們讓貝拉喝下第三杯花茶之後，她總算完全冷靜下來了。不過沮喪的心情依然寫在臉上。莉娜一邊玩弄貝拉的頭髮，同時用玩笑的口吻教訓她。從我的角度看過去，她們彷彿是主人和寵物的關係。

　　……啊，我好像待太久了。王族使用後院時，本來就不應該隨意打擾。這已經是一種慣例。況且我必須回寢室繼續完成我的工作。於是我站起身來——

　　「莉娜，請容我先告辭……」

　　「等等，艾琪。」莉娜拉住我。「既然妳也在，就跟著一起聽吧。」

　　「一起聽……什麼？」

　　「關於『那件事』……」莉娜先是對我使了一個眼色，然後轉頭望向貝拉。「貝拉的叔叔在城門附近開了一家小酒館，守衛隊是那裡的常客。貝拉休假的時候，偶爾會到那裡幫忙，也認識幾個守衛隊的人。所以我拜託她去打聽看看。或許可以得到什麼線索，能夠幫助我們解決『那件事』。」

　　「這種事情，不是應該讓汪特勒去做嗎？那傢伙好像和守衛隊的交情不錯，而且同樣都是軍人……」

　　「護衛隊和守衛隊終究是兩個不同的單位，其中一定存在著隔閡。『群體』就是這樣的構造哦。就算關係再怎麼好，多少還是會有戒心。我認為，由一個熟悉守衛隊的平凡女孩子去套話，比較不會引起懷疑。再說……貝拉的男朋友，就是守衛隊的人哦～～」

　　「咦！？」

　　聽到莉娜這麼說，貝拉羞怯地垂下腦袋，整張臉紅了起來。

　　「嗚～～嗚～～好恩愛哦～～」

　　「請、請不要這樣取笑我……」

　　得知年齡相近的朋友比自己早一步交到男朋友，我的心裡突然冒出一股奇怪的感覺。這樣的惆悵……該怎麼形容呢？不是嫉妒，不是傷心。總之就是覺得自己好像輸了，可是又不曉得輸了什麼……

　　「哈哈哈～～男朋友的事情就先不提了……」

　　我絕對沒有羨慕貝拉！我絕對沒有羨慕貝拉！

　　「那麼……貝拉，妳有問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莉娜收起嬉皮笑臉，正色問道。見到莉娜突然轉變的態度，讓貝拉忍不住緊繃起來。她吞了吞緊張的口水，略帶不安地游移視線。

　　「我、我昨天休假，跟平常一樣到叔叔的酒館幫忙。然後我的男……我的朋友趁著休息時間，來店裡喝酒……」

　　妳想說的是「男朋友」吧？不用顧慮我沒關係啦。妳的溫柔反而把我傷得更深哦。

　　「我按照莉娜殿下教我的方式詢問他。先從日常小事開始說起，然後再慢慢聊到工作方面的事……這樣沒錯吧？」

　　「嗯，沒錯沒錯。然後呢？」

　　「他說，最近幾乎沒有違規事件發生，所以工作還算順利。不過有件奇怪的事——」

　　貝拉瞄了瞄四周，確定附近沒人之後，她放低音量繼續說：

　　「每個月的第一天晚上，東邊城門就會出現一位來路不明的士兵，自稱是從其他軍隊調來的。但人力明明足夠，根本沒有補充的需要。守衛隊有時也會討論這件事，甚至戲稱那個人是『一夜衛兵』。上上個月，我的男……我的朋友剛好被排在第一天晚上站崗，並且遇到了一夜衛兵。他們聊了一下，不過每次問到一夜衛兵為什麼會被調派過來的原因時，對方總是沉默。過了不久，一列車隊準備要入城。根據規定，晚上禁止出入城門，但一夜衛兵不僅准許放行，甚至省略了所有入城手續。我的男……我的朋友試圖阻止，一夜衛兵卻語帶警告對他說：這是上面的決定，如果不想惹上麻煩，最好不要插手。」

　　沒猜錯的話，那列車隊所載運的東西，應該就是潘涅斯王國運往我國的途中，被黑鼠兵團劫走的貨品。和莉娜說的一樣，果然是城門出現漏洞，才會讓對方如此順利地完成走私。至於那個一夜衛兵，應該就是幕後主使派來的疏通者吧。

　　答案，越來越近了。

　　「貝拉，妳的男朋友知道那個一夜衛兵的名字嗎？」

　　「嗯，他們在聊天的過程中，一夜衛兵有做過簡單的自我介紹。不過他認為那是假名。我也是這麼想……」

　　「貝拉也這麼想？為什麼？」

　　「因為，一夜衛兵說……他是從護衛隊調來的……名字是……汪特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