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答：我想自殺。
□
刺鼻的藥水味、毫無變化的白牆、總是擺著一張臭臉的護士、擺在床邊那與房間格格不入的花瓶與鮮花。
這裡的一切、一切都令我痛恨、煩躁不已──
唯一的樂趣就是，望向床旁的白色小方窗，心想要是能從那裡跳下去就好了，然後做著自殺的幻想。
可惜的是身體已經虛弱到連爬下床的力量都消失殆盡了。
即使這樣想自殺的念頭不曾有削減過，倒不如說我身體愈是虛弱，自殺的念頭就越強烈。
「好想自殺、好想死、死了就解脫了吧」
這樣的念頭無時無刻都盤踞在我的腦海裡面
如此渴望自殺並不是沒有理由的，並不是一時的青少年衝動、中二病什麼的。
真正的原因很簡單──我已經是瀕臨死亡的「癌症患者」了。
就算不去自我結束生命，就這樣待在醫院裡虛度光陰。很快的，總有一天生命的燭火也會燃燒殆盡，早點自殺只是讓靈魂脫離這個破軀殼，算是我對這個世界的小小「反抗」。
而我生的病，是屬於癌症中比較麻煩的「血癌」，也是一般人很常聽見「白血病」。
「血癌」會造成免疫系統出問題，主要是分成淋巴和骨髓性的，而我是屬於後者。
壞掉的骨髓會大量產生半成熟白血球，這種無用的白血球，既沒有防禦的身體的功能，留在體內也不是件好事，可是說是百害而無益。
血癌接近末期的我，常常會突發性的因為貧血暈倒，而發燒、大大小小的感冒已經是習以為常了。
治療方法主要有：化療、放射性治療、骨髓移植。雖然說在現代的社會，得到血癌又存活的機率其實並不低，不過前兩種方法對我來說已經沒用了，唯一能指望的只剩下骨髓移植。
但問題就是出在這了，骨髓的移植是必須很嚴謹和小心的，胡亂移植的話，對其他身體排斥的機率相當的高。
而我是單親家庭又是獨生子，家中母親已經跟我配對過了，結果是失敗。其他的親戚也沒有一個願意和我們來往，就算有成功的配對者，也不會出手幫忙的吧。不只如此，這間醫院裡頭也沒有任何能跟我相符的配對者。
能活到現在已經算很幸運了，據說隔壁的女性病患也是因為得到血癌，上個月去世了。
印象中隔壁是一位年紀比我大很多的姐姐，有時會看到穿著佯裝在醫院走動，還有個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的男性經常會來找她，還算是有打過幾次照面的人，沒想到這麼年輕就離開人間了，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不過我也沒有好到哪裡去，現在除了等待（死）之外，什麼都做不到。這段期間還得了輕微的憂鬱症，也看過精神科醫師了，每天都得固定吃藥，來控制住病情，不過有時仍會情緒起伏相當大。
我不會把產生負能量的責任全都推給憂鬱症，因為我很清楚，心底的確是在渴望些什麼。
如今，一天兩劑的止痛針成了我唯一的救贖。
也因為這一場病，在我升上高二之後，連自己的班級都沒去過一次，由於生病實在是太過於頻繁，索性就直接住院了，所以分班之後的同學到底有誰也不清楚。
會在乎我的人基本上沒有半個、母親也只關心自己的工作。自從我住院之後，她出現的次數，絕對不超過兩隻手指頭的數量。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她一個人要對面如此龐大的醫藥費用，我根本沒有資格怪罪她。
對面這樣的人生，我只覺得可悲一點留念也沒有，真要說有什麼的話──
──叩叩叩！
聽見敲門聲的我，看了一眼時鐘，對於來訪者的準時，我還不算太意外，不過倒是大大嘆了口氣：
「唉。還真是說人，人就到呢」
「請進！」我對著門喊，至於門後面的人會是誰，我心中已經有個底了。
聽見進門的許可之後，門被打了開來，從門後走出一名女孩子，並笑著跟我打招呼。
「哈囉，大輔君。身體有沒有好一點啦～」女孩甩著那很明顯的淡粉色頭髮，而且還是雙馬尾，活潑、開朗的跟我揮著手，為「死氣」沉沉的病房，注入一點不一樣的氛圍。
我簡單的跟她揮手，並沒有多說什麼，也不想說些什麼。
「今天還是一樣對人家很冷淡吶」女孩依舊保持著微笑說著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其實一點也不在乎我對她的冷漠對待，因為畢竟「每天」的開場幾乎都是如此，她應該也早已習慣了。
她手中拿了個花束，走到我病床旁邊。
「我今天帶著玫瑰給你哦！」女孩把花放到我面前，正如她所說是一朵朵鮮紅的玫瑰。
「這是請花店特地幫我留的呢，畢竟玫瑰花的數量都很少，每天我去的時候都賣光了」她鼻子探入玫瑰花裡頭，露出滿足的表情：「而且香氣也十分足夠！」
然後她很熟練的把原先在花瓶裡的花取出，跑到廁所更換瓶中的水，才放上今天的新鮮玫瑰。
看到她熱心的布置花瓶，不由得讓我再次皺起眉來，並帶有一點責備的口吻說：「就說過了吧，別再買這種東西來了，我會很困擾的……」
「大輔君有什麼好困擾的？而且什麼叫做『這種東西』。不過就是可愛的花朵嘛。更何況會有誰會討厭花呢，哈哈」女孩聳聳肩不以為然的說著
她放下手中已安置好的花瓶，並轉向我雙手插腰、用她那大大的雙眼，一副得意的樣子說道：
「而且我是班長，照顧有需要幫忙的同學又有什麼不對了？」
聽見她的話，我只能搖搖頭：「嘖。妳又說這種話了，就說過了問題根本不是在那裡……。唉，算了……。」
我放棄跟她爭辯的機會，像這樣的話題在前些日子，似乎也常常發生過，早就已經知道我是辯不過的她。
然而，眼前的這名女孩，只知道她的姓叫做『千草』，其餘的一切一概不知，因為在我住院之前，根本就不認識她，也沒見過她這個人。
千草「自稱」是我高二班級上的班長，實際上到底是不是也不清楚，畢竟我根本沒去過班上，怎麼可能會曉得。
像這樣帶著花束跑來探望我，不管是雨天還是晴天，幾乎成了她每天的既定事項，每次總是以『班長探望同學的』名義過來病房。
然後說著班上發生的種種事蹟，甚至是把班上的名冊帶來，一一為我介紹班上的同學，有時為了怕我復學時跟不上進度，還會特地教我功課，殊不知要我回去上學，大概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她做出這種的行為，完全都是她自願的，既不是老師拜託，我也沒記得我希望她這樣做過。
就依我看來，她這種熱心、有莫名責任感的人，在班上肯定也很受歡迎的類型，也就是俗稱的「現充」。
我之所以那麼排斥，並不是討厭她，只是我心境上沒辦法輕易接受
。
對我這種臨死之人這麼好，她又能得到甚麼好處？與其來醫院忍受藥水味、跟一個冷淡的傢伙聊天，不如去跟朋友好好享受一下青春不是更好嗎？這麼做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
因為這樣我也趕過她好多次了，但隔天她總能若無其事的跑過來，繼續跟我「單方面」聊天，在我眼中實在是相當「奇怪」的女孩子。
「哈囉？！你還在嗎」千草在我眼前揮著手，重新把我的意識拉回現實。
「啊…恩…」我點頭
「真是的，你都沒有認真在聽人家說話！」千草嘟起嘴巴顯得不開心的樣子。
「沒有啊，我有在聽。真的，沒騙妳。妳剛剛就是說到那個嘛。對，就是那個……」我隨便敷衍她
「原來你有在聽啊！那我繼續說下去囉～」
啊勒，也太好騙了吧？！給她當班長真的沒問題嗎！真為那從未去過的班級感到擔憂……
「吶吶，上次跟你說的東雲同學阿……」
東雲同學又是哪位來著……。有這號人物嗎？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今天看到他在籃球社團練習的時候，那個在場上奔馳的英姿，實在是太帥了……」千草閉上雙眼，一副陶醉的樣子
「哦。這麼說來，莫非妳喜歡他囉？」我問。
其實我並非是對東雲這人感到興趣，只是覺得如果不這樣說的話，話題似乎就會到此為止，到時病房內的尷尬氛圍我可承受不了。
「你、你…你說什麼傻話呢。我、我怎麼可能會喜歡東雲同學呢！可別誤會了！」
千草嚴正的否決，不過雙頰都通紅得如同新鮮蘋果一般。
「喜歡就喜歡啊。喜歡上一個人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倒不如說活在這世上，有能夠無怨無悔付出的對象，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嗎，這樣才叫作『人』吧？！」
「所以妳就大方、老實地承認了吧」
聽完我的話，千草嘴巴一開一合的，表現出相當吃驚的樣子，然後才低著頭緩緩的開口
「是、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啦……」她把玩著自己的頭髮，又不好意思的說：「你、你可別跟任何人說哦，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祕密！」
保守著這種秘密對我來說也什麼用，畢竟我一直都待在這個病房裡，根本也沒機會說吧。
不過我也對說出這種話的自己感到訝異，以往我是不可能會有這種想法的，但是這卻是發自內心貨真價實的話語。
「是是是。不會跟別人說的啦……」
不過她居然也會有喜歡的人，總覺得心裡有個部分感到相當失望，不知道是因為得知千草有喜歡的人所產生的忌妒心、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那你呢，大輔也有想要無怨無悔付出的人嗎？」千草反問，眼神如小貓咪一樣好奇地盯著我。
「我啊……」我陷入短暫的沉思
細想自己的人生，這17年來遇到的各種人事物，腦中浮過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有家人、同學、幼時朋友，但沒有半個會讓人心裡感到悸動，或許我就是沒感情的人吧……。
「千草……」我望向少女的臉龐，她那細緻的五官、長長的睫毛、有酒窩的臉蛋。
一瞬間，她在我心中起了一道漣漪，但又馬上隨之消散，想抓也抓不住，複雜的心情互相糾纏著。
「恩？你剛剛說什麼」她問
「呃…。沒、沒什麼。我想是沒有吧，剛剛的回覆……」
「這樣啊…。不過我想你一定會遇到的哦！等你康復了，能夠上學、離開醫院的時候，肯定會遇到你想要守護的人！我敢跟你保證」
千草拍胸脯保證，然後又再度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只是我不敢直視那笑容，深怕她發現我內心的動搖。
接下來的半個鐘頭，我跟千草淨是聊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雖然大部分的時候，依舊都是她在說話，而沒什麼話題的我只是在一旁點點頭、附和她而已。
「啊，聊得太開心了，都已經是這個時候了呢」她看向病房內的時鐘
「那麼我今天就先告辭囉～明天見」千草跟我揮手道再見：「晚飯記得多吃點，瞧你瘦得跟皮包骨一樣」
然後她拿起了書包，打算離開病，看到她離去的背影，我感到一股落寞。
「我說阿，千草……」
我叫住準備離開的她，這麼說起來，即使是姓氏這還是首次用「千草」來稱呼她呢
「嗯？怎麼了呢？」她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煩的樣子
「我在想，妳今後還是別來探望我了吧」──因為我就快要死了。
後半部的話我當然沒能說出來，這種事情也不可能跟她講明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見到她只會讓我更加深刻體會到自己壽命的期限，徒增不必要的難過。
「妳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吧？總不能一直這樣麻煩妳，所以我在想，探望我的事情還是暫時歇一歇吧。」
千草聽見我的話，並沒有特別的反應，而是微微歪了頭
「這種話不太像是大輔會說的呢，明明平常會更冷淡地拒絕我呢。」她小小的揶揄我，不過說的大致上正確。
「這點你不用擔心，來探望你是我自己想要做的，我並不會覺得麻煩，今後也會一直下去，直到你來上學為止。」
「可是……」我想要反駁她，但卻找不到適當的話
「不要再可是了！囉嗦的男人會讓女生討厭的哦」千草舉起手指不讓我說下去
「對了，我記得後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她問
「恩……。好像是呢。連這個妳也知道阿，妳不說我也還真的忘了呢」
她挺起平坦的胸部，很驕傲的說道：「當然囉，我可是班長呢。」
「而且怎麼可以忘記生日呢！生日可是很重要的日子哦，它又叫做『母難日』。是妳母親懷胎十個月才把你生下來的哦，這怎麼可以忘了呢！」
「所以？」我挑起眉問
「既然這樣，那我就幫你辦一個生日會吧！」
「欸？！」我對她的答覆感到驚訝並發出很蠢的聲音：「在這裡辦？」
「嗯！當然囉」她大力的點頭
「絕對要辦一個超級～棒的生日會哦！我要叫大家都來參加，讓你留下一個難忘的回憶，還可以跟大家增進感情。順便也邀東雲同學一起！你見到他鐵定會喜歡上這個人的」
「我看還是別了吧，這麼麻煩」而且我想大概也沒人會想來參加
「怎麼會呢！其實大家都很想見到大輔的哦！」
她不理我的反對，並說了下去：「那麼就決定了！生日會！生日會！你一定要好好期待哦～」
「還有，別再有這種負面的念頭囉，明天再見吧～」她自顧自地說完，然後跳著小碎步跑出了病房
「等、等等！」
「唉……」千草離開之後，我對著空無一人的病房嘆氣。
辦生日會嗎……。
從出生到現在，我就沒有特別過生日的習慣，每年在學校也不會收到賀卡之類的，基本上都過的跟平日差不多，突然要叫我過生日，還真的有點不習慣。
虧她想得出這種點子呢。不，正因為是她才有這種可能性吧。雖然說一個快死的人，還在慶祝生日，顯得有些格外諷刺。
這次我就罕見的期待一下千草的生日會吧……
「不過，要是我沒能生這個病就好了呢…」我躺了下去，望向天花板自言自語，這也是自我生病以來，第一次產生這種想法。
要是沒生病的話，說不定我就能在班級上跟大家混地開開心心，享受自己的青春，甚至是千草所說的：『遇到自己想到守護的人。』
不過現在似乎都已經太遲了，若要是一直處於找不到適當「骨髓捐贈者」的話，這些都只不過是空談。
要是我真的死了，千草會為我流淚嗎？
我想肯定會很難過的吧，一想到她哭泣的表情，我的心和胃也跟著糾結了起來。
我一邊想著這樣的事情，慢慢地進入夢鄉，腦子裡有一大半都是那粉髮女孩的事情，這時我才發覺，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對我深深地影響了──。
□
翌日
度過每天都一成不變的白日後，終於到了有千草陪伴的午後，對於自己心情、態度的轉變，還有期待千草拜訪的我，總覺得有點滑稽、好笑。
「hello～大輔我來囉～」千草連敲門都省了，直接打開門進來
「妳來了阿……」我一如往常的招呼她
「鏘、鏘。猜猜看我今天帶了什麼？」千草幫自己配音，並轉了個圈，秀出自己帶來的東西。
只見她身後的背著一個大包包
「抱歉，沒什麼想法呢。要不直接公布答案吧」我直率的說出內心的話
，畢竟千草的腦子裡在想什麼，總是讓我無法捉摸。
「是個沒想像力的孩子呢，這可不像是一位思春期的少年哦！」她露出一副『真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
我整天待在這種連思想都會被扼殺的白色世界，缺乏想像力也是正常的啦。再說了，醫院的護士從沒擺過好臉色給我看過，基本上對於『小護士』我沒抱持著多大的妄想。
「答案就是這個──。」她大聲地宣布，一邊把自己的包包打了開來。
背包裡頭裝的全是派對用具，凡是你想的到的：拉炮、彩帶……，全都應有盡有。
「這是……？」
「派對用具阿」千草的語氣，像是在說『怎麼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阿』
我書雖然沒有讀很多，但可沒有笨到這種程度好嗎
「對我知道這是派對用具啦，我是問這是要來拿幹嘛」
「嘿嘿，你忘記了嗎？不是說好明天要來辦生日會嗎？所以這當然是要拿來布置的阿」她說的理所當然的樣子
「還真的要搞阿…太、太麻煩了吧」
「我可是相當認真的呢，既然要辦就得辦的盛大一點，讓你留下難忘的回憶。不只這樣，班上同學的意願也很熱絡哦！」
騙人的吧。況且在醫院裡頭辦生日會真的沒問題嗎，我開始有點擔心了起來。
「事不宜遲，馬上來動工吧」
說完，千草馬上搬了病房裡頭的椅子，把彩帶那一些裝飾品紛紛掛在天花板上
。
她認真的忙上忙下的樣子，連我都覺得辛苦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整個病房就被裝飾得如同要過聖誕節的樣子，期間我本來想要幫千草的忙，不過卻被她拒絕掉了。
全部的作業，從準備到裝飾上去，都可以說是她獨自完成的，而我只是在一旁呆呆看著，真心佩服她的行動力。
「這樣就完成了呢，接下來就等明天的到來」千草看著自己的傑作，樣子相當滿意。
我坦率的對她讚美：「做的還挺像樣的嘛，看在這份上我就稍微期待一下吧」
「畢竟花了我很多心思嘛，嘿嘿」她很有自信的說
「那麼我今天就先到這邊哦，得先回去了」千草收拾自己的東西，才來一陣子就要離開了。
但是現在也才不過５點多，換作是平常的她，恐怕還得要再經過一個鐘頭左右，才會心甘情願的回去。
「這麼快就要走了阿…」心底對千草太早離開的這件事，感到一絲落寞。
「抱歉，因為明天要給大輔的驚喜，還有一些要趕工的地方，所以想早點回去完成它」她雙手合掌跟我道歉
「是哦，那就沒辦法了。」我盡量掩飾語氣中的沮喪，然後再一次的目送她以獨特的方式，跳著離開病房。
千草離開之後，病房恢復了先前的寂靜，天花板上各式各樣的派對裝飾，突然也覺得與這裡很不相襯。
感到無趣的我，打算重新躺回床上，好好來睡個覺，不過才剛闔上眼，房門又再度被敲響。
「搞、搞什麼…..」難道是千草又跑回來了？！我抱著這樣的微小期待。
「請進」
但是門並沒有我所想，以那種熟悉的方式被打開，而是很正常的被推開。
一位掛著白袍，有著很深的法令紋、雙眼總是帶有疲倦的大叔走了進來。
他先是抬頭瞄了一眼上頭的裝飾，然後才盯著我的臉
「看來你這幾天心情還不錯啊，你的樣子似乎比之前開朗很許多」醫生笑著說並拉開一張椅子坐下。
「我原本還蠻擔心你的精神狀況的，稍微有點放心了」他又補了一句
我很不擅長面對醫生、護士這一類的人，總覺得他們老是話中有話。就像現在這樣，總是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呵呵。多虧您的福」我陪笑道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呢」他揮揮手，似乎不喜歡我的奉承：「那麼...這些是……？」
他指著上方問
「呃……。生日會的裝飾……」我有點心虛的回答，害怕會因為這樣而挨罵
「哦哦，原來是這樣阿」醫生點點頭稱讚：「布置的還真不錯呢，還真的蠻有派對的感覺。可是記得使用完要拿下來」
叮嚀完後，他先是輕咳了一下，緊接著說，彷彿在表示『這才是正題』
「希望你能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日會阿」醫生帶著意味深長的語調
「有什麼生日願望的話，就盡量、努力去達成吧！我有什麼幫得上忙的，也儘管說」
「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放棄猜測語句中內含的意思，疑惑地問
醫生搔了搔頭頂的白髮：「今天來其實做主要的目的，是要跟你告知，上次的骨髓捐贈者，很抱歉，沒辦法適用在你身上」
他用很平穩的口吻述說著
「然後你的病情，惡化又更加重了。我們猜想可能撐不過這個夏天……」
醫生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看著我，深怕我會因此而崩潰，但我只是坦然的接受
「這樣阿……」毫無任何感情的應答
他見到我的回應，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兩人短暫的陷入沉默，還真是個不會安撫小孩的大人阿。
「嘛，總、總之別太悲觀，還是有希望的。在這之前好好珍惜時光才是最重要的，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就盡量說吧。」
他交代完事項，便有點尷尬地起身，快步走出了病房，好像帶給他壓迫感的人是我，明明被宣布死期的人是我才對啊。
夏天嗎……。講白話一點就是說，還有半年的時間可以苟延殘喘，我對這個結果還不算太意外，應該說我已經等醫生這句話等很久了，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早就已經知道快撐不了多久了。
不過醫生說的話也是有幾分道理在。開心度過、悲傷度過，一樣都是半年。運氣不好，一樣都是得死，要走什麼樣的道路，是自己選擇的。
而我已經活在負面的情緒中太久了，蹉跎了太多的時間了，與其怨天尤人的離開，那我還不如過得開心一點。
重要的是，多少受些千草帶給我的正面能量，更不想要浪費她對我的『努力』。
在心中暗自做下定決心之後，我再度閉上雙眼，打算略過晚餐直接睡覺，想快點迎接明天的到來，還像個小孩一樣在床上翻來覆去，久久才得以入眠。
但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明白，這樣的「期待」，反而成了擊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生日會當天，千草沒有出現。
創作內容
Forget Me Not。勿忘草上的紙鶴(1)
文本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