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喝星巴克，別當雞巴客。
每一次只要看見有人刁難負責將餐食賣給大眾果腹的服務人員，我心裡頭都很不是滋味。個人是餐飲出身的相關人士，當然，我沒到阿基師還是詹姆士那種等級（我也沒像他們一樣精於烹調自己的熱狗），也不是穿著套裝等在桌邊的高級應侍，但在該行也打滾過一段時日，見過不少風浪，在這艘船上我也許不是多屌的水手，但我至少是個有經驗的水手。
依個人的餐飲經歷來看，台灣餐飲業最常有的糾紛通常都是源自客人的無理取鬧。現今服務業以客為尊的準則已經到了病態的地步，日本服務業有句行話叫「客人就是神」，他媽的，在我觀點多數客人跟神經病恐怕只有一線之隔。他們像是個沒有設計圖的炸彈，當他炸開時你可能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剪錯了哪條線。
廚師與應侍在古老的年代是奴隸的工作。當時烹飪技術與專業服務不被視為生產技能，燒得一手好菜與任勞任怨的服務態度不過就是在市場上讓奴隸商人爭取到更高價碼的優勢，有時候我仍會有服務人員仍被當奴隸看待的錯覺，因為我發現很多時候客人跟本沒把我們當人看！
【裝飾與掩蓋，此乃餐飲人原罪】
我遇過一次客訴案例，這件事很慶幸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當時我在一間台北還算知名的飯店實習，我的單位是粵菜廳，但在情人節這一廳多半不會有多少生意；請問下，情人節當晚你會選擇帶另一半去吃烤鴨、叉燒、乳豬、港式小點，還是會帶她去那有三十道菜式加現切牛排與數十種甜品跟飲料（含酒）的豪華自助餐？大啖乳豬絕對不是把人拐上床前的好選擇對吧？
那天晚上粵菜廳生意慘淡，但自助餐內場那顯然人手不足，於是一些低階廚助、實習生、計時工就被調派到自助餐支援，粵菜廳只留下核心人員應付外場少數客人。
只要是我身邊的朋友，我都會警告他們避免去吃飯店的自助餐。飯店自助餐無論內容有多豪華、價格看上去有多划算，我也照樣建議你屁股別在他們椅子上多坐一秒。對於飯店來說，吃到飽的豪華自助餐是明目張膽出清存貨的最好場所。如果你眼光夠利，你會發現該菜單的菜色至少有近六成是浮動的，也就是你每天來吃的話都可能會在保溫蒸台上看見不同的菜。
先說說那四成的固定菜色。在四成菜色中，大約只有一半是好料，好比在保溫燈下現切的厚片牛排、現點現煮的義大利麵、在你面前煎好抹上果醬的可麗餅、剛捲好的生菜手捲……諸如此類的東西，那另外一半呢？通常會是即時的市售半成品，下個油鍋撈起後就能上桌的冷凍貨色，不然就是點心台上那些看似可口的小蛋糕──可別以為那些蛋糕是飯店自產的！──飯店確實有烘焙部門，但我很少會看見烘焙師傅的作品擺在那台子上。那台上的東西多數時候都是跟外部業者叫來的現成品，跟你在連鎖牛排館、火鍋店的自助吧上看到的東西是同一貨色。
但真正可怕的是那另外六成菜色；那是用各廳剩餘的、庫存的、賣不出去的食材在一肚子黑水的廚師們發盡巧思掩蓋真相後端出去的菜餚。
西廚的檸檬雞腿排在這裡變成了泰式酸辣腿排，為什麼要酸辣？因為不酸辣的話你就會嚐出牠不新鮮的事實；冷凍庫裡那不知放了多久的螃蟹打上了厚厚的咖哩醬，而原本可能是要水煮或清蒸；開給人生吃的生蠔，這會兒加了一匙帶有強烈蒜味與奶香味的白醬，蓋上一層起司焗烤上色端了出去。
意外就出在最後的牡蠣上。
【千錯萬錯……不是主子的錯！】
當時自助廳的主廚直接從辦公室衝了出來，連同領班、副理直奔外場。外場座上一名女客人按著自己咽喉，神色痛苦。在副理的安排下，這位女士在沒驚動到其他用餐客人的情況下，連同他的男伴一併被帶離現場。飯店外頭救護車已在待命準備。
一周後，自助廳接到了投訴單，那位女客人要求賠償。原因是那天她自己在囫圇吞棗中不慎吞下了一塊剝落的牡蠣殼導致食道撕裂傷，打亂了她原本與男伴的計畫──汽車旅館的特大按摩浴缸與八爪椅還有能承受各種體位壓力的水床（我猜的啦，不然情人節晚上你還想幹麼？看完一整季的《絕命毒師》跟《陰屍路》嗎？那是我這種單身漢才會有的安排吧？）──總之，她在找讓她熱情的夜晚變成冷冰冰醫院病床的元凶。
這真他媽的沒有任何道理。請注意下，我們也許把一些低劣的食材偽裝成高級料理欺騙願意掏大錢的傻子來此消費，我們這些在內場辛勤工作的老粗或許也在背後笑說整個外場坐滿了精蟲上腦的狼狗還有賣弄風騷的蕩婦，可那片該死的牡蠣殼不是我們任何人搞的鬼！
那是她自己要跟同桌的男伴表達性暗示，看也不看就張開嘴將那帶著白色的乳狀黏稠物一口掃進嘴裡，省略了原本該有的細嚼慢嚥，直到那片黏附在貝柱上的裂片卡在喉管時才察覺不妙。
我們從頭到尾沒有人把那銳利的碎片塞進她嘴裡，這是她自找的，可這三八卻以此為由揚言提告。最後為了息事寧人，飯店私下和解，包了個三萬塊的紅包給對方，這數字遠高過該廳價位最高的單點套餐。
再說之後的工作經歷，於一間火鍋主題廳裡，我還曾為了客人自己鍋裡沒煮熟的東西彎腰道歉；我們菜單上寫很清楚了吧？還是對方看不懂「生花枝漿」這詞字面上的意思？再來他們打算抱怨什麼？去日廚問為什麼壽司上的那片魚是生的嗎？這就像是有人吃葡萄噎死後，眾人沒去怪那人的蠢，反而去怪一旁捧葡萄盤的奴隸，既荒謬、可笑，但卻有人認為理所當然。
奴隸為何是奴隸？因為他們沒被當人看待，在社會階級中奴隸屬資產的一部分，而現在餐飲業的從業人員則是人們可以付費租用好蹂躪、踐踏、發洩、無理取鬧的資產。多數時候顯然我們不被當人看，我們幫你燒飯、捧菜、斟酒、倒茶，是畜牲。
但多數時候我們也在服務畜牲。（笑
說真的，我不喜歡星巴克（無論是經營模式還是口味上），但因為念起來很順口，所以開頭才會那樣寫。實際上這家公司也挺王八的。
至於阿基師與詹姆士的熱狗嘛……自己去找找他們的緋聞吧。
創作內容
【散文】服務『牲』。
顱骨內的空間 (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