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根火柴
1.
而後見到的沈滄藍,看上去神色相當疲累。可在厲禹和他聯絡上後,他幾乎立刻便答應見面。那之前,他還特地回到家中,把自己當初的日記本、和楊雨敏留給他的電影簡介一併帶了過來。
「抱歉。」
他們約在和上次相同的速食店,一見到人,沈滄藍便莫名地先道歉了。他們挑了二樓角落隱蔽的位置,眼前的高中生已經換上便服,手中卻仍拎著書包。
他看上去心事重重,卻仍強打起精神,坐下後面對厲禹。在電話中,後者並未明說理由,沈滄藍卻好像已經自行猜出了大半。
「要點餐嗎?」
厲禹問了一句,另一人把手擱上桌子,仍帶著上次見過的那支名錶。聽見問題後搖了搖頭,勉強撐起一點笑。
「我剛吃過了。」
於是厲禹默默地從口袋裡撈出照片,朝沈滄藍遞出。他一直留意著小少年的臉色,可對方僅是在接過時頓了頓,似乎沒有太多驚訝。
看見小九的照片,臉上帶著像「果然如此」一樣的表情,唇角的弧度又勾起了點。厲禹因此決定,直接把和楊孟鈴說過的話再重複一次。他告訴了沈滄藍關於他和小九的所有事。
「他過得好就好。」
沈滄藍中間只插了這麼一句話,厲禹簡略地敘述他和小九過的日子時,這少年一直帶著淡淡的笑容。沒什麼笑意,可彷彿如釋重負,不時點頭,又看座位旁窗外的天空,正對的國中校門已經見不到任何人影。
天黑了,沈滄藍也像從某種夢魘中清醒。厲禹不自覺地多說了些。少年在聽見阿橘那隻貓時,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我也記得雨敏說他養過貓。」
沈滄藍似乎對楊雨敏當年的失蹤還抱有愧疚,厲禹所說的每件事,都如同卸下他肩頭的負擔。至少楊雨敏這段時間很快樂……他得到和楊孟鈴類似的結論。這樣的說法,對厲禹而言也像救贖。
「但他又走了。」
厲禹收起照片,光是敘述便過了一個多小時。玻璃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一點小雨,身邊相對矮小的少年默然地垂著手。
他把雙手由桌面挪到膝上,十指緊扣著。明明是夏日,沈滄藍的嘴唇卻有些乾裂,他抿了抿唇,看著厲禹收起桌上的照片。
「我跟孟鈴一樣,我也……不太在乎他是否回來這裡,只要他過得幸福就好。但現在,好像……我不知道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
「你自己看上去也挺需要幫忙。」
厲禹淡淡地說了一句,少年那蒼白憔悴的神態想裝作沒看見都難。聞言,沈滄藍大概也曉得自己的臉色,嘲諷地笑了笑,卻沒接受厲禹的關心,閉上眼後輕描淡寫地搖了搖頭。
「沒什麼,我的事我還能處理。現在重要的是雨敏。」
他這麼說,厲禹也沒再多話。沈滄藍沉了片刻,張開眼,便彎身去翻擱在椅子邊的書包。或許時間晚了,今日的速食店一個人也沒有,他翻出日記本,到現在才有個餐廳服務員、到二樓的回收台收走餐盤。
沈滄藍沒顧忌外人,逕自翻起了日記。微微發黃的紙頁寫著國小時稚嫩的字跡,似乎他找出東西後,特意在楊雨敏失蹤的那週日記上作了標籤。
窗外雨無聲,他很快地翻到那幾頁。裡頭還夾著「賣火柴」的電影簡介,抽出那幾頁印刷鮮豔的電影介紹,他從桌上推向厲禹。
「我想這個應該要給你看看……當時要不是雨敏走了,我想我不會特別留著。」
但大概也沒什麼用吧。剩下半段話沈滄藍沒說出來,他也許只是抱著嘗試或歸還的心情、把這樣東西拿給厲禹。
可厲禹的表情,在端起簡介的瞬間,猛然凝結了。
這是份相當普通的電影介紹,若去戲院,隨便都能拿到。可沈滄藍交給他的這張介紹少了一角,結局的部份像被人撕下……而紙頁密密麻麻的介紹上方,用原子筆潦草地多寫了「字」。
「怎麼了?」
沈滄藍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一時也緊張起來。他忍不住探頭看,可至今對他來說,那仍只是份普通的介紹。
原子筆的字跡,看起來像不小心畫過一樣。可沈滄藍不曉得,厲禹卻看得懂。畫過的三短、三長、三短……
那是求救訊號!
「不……沒事。」
厲禹壓抑著聲音,盡力讓無辜的少年沒有線索可以多想。當時的楊雨敏把隱晦的求救放在簡介中、拿給沈滄藍。可是為什麼?他應當可以寫下更清楚的訊息,如果他需要某種幫助。
他說不出口?或是,有什麼別的理由……而他要求救的原因又是為何?答案似乎很明顯地指向朝日戲院的誘拐事件。
「沒什麼。」
厲禹又重複了一次,卻是心口有什麼不安的情緒作祟。躁動的思考沒有一個確切的方向,他又低頭仔細看過簡介。那筆痕,沒有錯。
三短、三長、三短。
通用的求救代碼在眼前放大,他不能怪沈滄藍不了解。可這份多年前的電影介紹,卻突然讓他心底那個未知的答案,如同蔓延的黑影膨脹開來。
最壞的那件事。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