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子的微笑雖然迷惑著我的心神，但在她已經開始行動的這刻，實在沒有時間讓我再細想下去。
我步出電梯之後，尾隨玲子走到某個房間之外。然後玲子做了一個手勢讓我找地方躲起來，看來沙耶就是身處在這房間之中。我笨拙的躲在走廊的轉角，姿勢大概相當的可疑吧。但我們現在都無力再在意這些小問題，因為玲子已經打開房門，表情尷尬的步入房間。
果然朝倉先生也在裡面呢……
如同肯定著我的這個猜測，玲子在進入房間之後久久也沒有要出來的動靜。應該是在苦戰著吧？但在這段等待的時間我也不是沒有事可以做的。玲子負責製造讓我跟沙耶見面的機會，那我當然不能有負她的期望，想出能為沙耶打氣的話語，成為讓她面對明天手術的助力。
這之後又大概過了數分鐘，玲子剛才進去的房門再次的打開。這時步出的正是今早才把我擊得體無完膚的朝倉先生。而玲子也在他的身後跟隨著，口中不知在跟朝倉先生說著什麼，看也沒看這邊的雙手食指在背後交叉，做著『十』的手勢。我想她的意思是我只有10分鐘吧？
這很足夠了！
就在他們在走廊消失之後，我靜靜的馬上走到目標房間之中。然而在我剛進入房間把門關上的時候，我驚呆了。
房間內除了坐在床上一臉驚訝看著我的沙耶之外，還有另一個看似年過三十有四的婦人。原來是這樣嗎……玲子的手勢不是代表『十』而是『不行』的意思嗎！完全的失策了！
「這個，不用這麼緊張的站著，先坐下來如何？」
她成熟又不失禮貌的聲線讓我的大腦立即響起警號，因為這話語散發的氣場實在跟朝倉先生太過相似。
「媽媽！」
然而這時沙耶像是想替我解釋什麼似的，呼喊著她的母親。但我還沒窩囊到要一個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少女為我辯解的地步。我搶在沙耶之前，接下了朝倉太太的話。
「打擾您們真是十分抱歉！那麼我失禮了。」
說完之後我朝沙耶投向要她安心的眼神，正面朝倉太太的走到床邊的客席上恭敬的坐下來。
朝倉太太像是思考著言詞似的打量著我，又打量著因為我的到來而變得煩躁不安的沙耶，突然她恍然大悟的說。
「喔！這位想必就是黑川楓葉先生了！」
「是的，我是黑川一葉。」
「是嗎？原來名字是一葉啊？抱歉呢，沙耶常常用楓葉老師的稱呼你，害我都誤會了。」
「不，不敢當！」
朝倉太太雖然用著閒話家常的語氣說著，但我經歷過朝倉先生一役後，我內心依然不敢大意的在警戒著。然後聽她的說法，大概是沙耶經常向她提起我吧？令她對我的印象甚至把我的筆名都當是我本名的程度了。
「那麼黑川先生，請容我在這裡向您表示謝意吧。」
「媽媽妳怎麼……！」
然而跟我笨拙的會話相反，朝倉太太巧妙地讓對話推進著。甚至做出讓我和沙耶也驚訝萬分的行為。朝倉太太竟然站起來向我鞠躬！
「不、怎麼……我實在是不敢當！」
反應慢了一拍的我，完全找不到合適的言詞，只好也站起來鞠躬還禮。這使被我們夾在中間的沙耶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而慌了起來。
「那麼，終於不再警戒著我了呢？」這時卻傳來了朝倉太太的聲音。
朝倉太太抬起頭來，滿臉微笑的看著我。我聽到完全有種被看透透，還被玩弄於鼓掌之間的感覺，表情一下子變得慚愧。只見朝倉太太已經坐回椅中，手中拿起手機放在耳邊。在我和沙耶也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朝倉太太的電話看來已經接通了。
「親愛的……」
聽到這暱稱我心頭立即涼了一下，但隨著朝倉太太說了下去，我內心不禁變成被一堆疑問圍繞著。
「我突然有點想喝咖啡，你到食堂幫我買回來吧。嗯，順便請玲子也喝點東西吧？嗯，好的。就這樣了，再見。」
朝倉太太收起手機之後看到我呆滯的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抱歉呢，我想單靠玲子應該拖不了很久吧？所以一時情急的……」
「不是這個問題吧！媽媽！」
這樣的媽媽表露人前看來連沙耶也看不下去，變得氣呼呼的。但我也如朝倉太太所言，完全的對她卸下了心防。這次我是真心地，對她鞠躬道謝。
「怎會，真是幫大忙了！十分感謝！」
朝倉太太像是很滿意地點頭接受了我的感謝，然後像是催促著我似的，引導著話題前進。
「不會啦，我是真心想答謝為沙耶帶來活力的你才這樣做的。不過我們時間不多，我想差不多該說明黑川先生的來意了吧？」
「這個嘛……」
我表情尷尬地看著沙耶，發現沙耶也以一樣的表情低著頭，害羞令她的臉慢慢地變紅。被朝倉太太這麼一鬧，剛才想的那些鼓勵說話全都已經忘了個清光。雖然我想說的有一大堆，但現在實在是說不出口啊！這點大概沙耶也一樣。
看到我們眉目傳情，朝倉太太又再次像是明白了一切地說。
「原來是這樣嘛！看我真是，怎都這麼不會通情達意呢？呵呵呵！那麼沙耶，媽媽先出去一下喔！」
「媽媽！等一下！」
朝倉太太說著跟她行動完全相反的話，慢慢地走出房間。沙耶像是不太安心似的想阻止朝倉太太，但當然不成功了。拜朝倉太太所賜，我們總算是有時間和空間單獨相處了。
「沙耶……」
我嘗試呼叫著這個我從未叫過，陌生的名字。
「嗯……」
而沙耶也彷彿在習慣這個稱呼似的，紅著臉低頭回應著。
「「對不起……」」
然而下一秒我們的聲音重疊了起來。但是我們也因為這樣錯過了把話繼續說下去的時機，我們之間再次地變得沉默。可是我知道時間不能再浪費下去，必須要打破這尷尬的氣氛。為此我搶先一步的，說出我的下半段話。
「對不起！我之前竟然完全不知道妳的病，讓妳受苦了。」
「怎會！再說，這應該是我向您道歉才對，隱瞞著您……」
「怎麼到現在還對我用著敬語呢？」
「因為對長輩……」
「這不對吧？」
沙耶說到一半我就中斷了她的話。是的，她所期望的應該不是跟我達成長輩後輩的關係。因為這跟她之前行動的因果對不起來。
「為什麼不願向我說名字？」
「因為我是鈴谷……」
「這也不對吧？」
我再次的中斷了她的藉口。沒錯，她使用鈴谷的身份是為了接近我，但這身份是幫不了她達成她的願望。要達成她的願望非得要用自己——朝倉沙耶的身份不可。然而為什麼？為什麼她不這樣做？
「是因為妳的病對吧？」
二度被我中斷說話的沙耶像是放棄似的一言不發，所以我只好代替她說出原因。
「你知道的話為什麼還要問我？」
她終於不再使用敬稱的稱呼我，然而話裡卻滿是反抗的意味。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走前幾步的站到她的面前。我蹲下來抓住了她柔弱的手，如此說道。
「妳還記得我們第一天見面時，妳向作品完全賣不去的我說過些什麼嗎？」
「不要妄自菲薄……」
「嗯，那為什麼妳現在就妄自菲薄了呢？」
「我……」
沙耶被我說得回不出話來，雖然我知道她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我還是選擇說出來。
「妳因為知道自己的病所以覺得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離開，所以才一直對我隱瞞姓名，對我使用敬語保持距離，讓我即使哪天妳真的離我而去也可以毫無感覺……難道不是這樣嗎？」
「然而妳怎麼斷定自己不會痊癒，不會康復？這不是妄自菲薄又是什麼？」
沙耶無言聽著我的說教，眼睛開始流下絕望的淚水，喊出足以令我了解使她如此絕望的原因。
「因為……醫生說我本來的血小板數目已經不適合做手術，明天的換骨髓手術也是！只是一場風險極大的賭博！」
「所以這有很令人絕望嗎？」
我說出完全無視沙耶立場的話，而沙耶也被我這句錯愕得不懂反應。
我說過人不可能完全了解別人的感受，隨便地表示了解只是不負責任的行為。所以我只能貫徹始終的相信我自己的感受，用我的經驗去說服別人。這是因為時間無多，我才會出此下策。
「雖然我不知道妳信不信，但在我發現自己的作品完全賣不去的時候，我真的很想放棄！心裡難受得要死掉！在那時候不是別人，是妳！是妳為我創造了奇蹟，是妳讓我的作品賣光之後還要加印！」
「是妳，令我對自己的作品有了信心。所以……」
說著我把沙耶的手捉得更緊，眼神認真的說出年前從別人處借來的話。那是一句足以令我從絕望中站起來的一句話。
「不要放棄！就當是被我騙一次，在妳身邊一直有人默默的守護著妳！」
「我知道我的話完全沒有說服力，很牽強而且很自私，但這全都是我的真心話。在我最失意時，是這句話令我重燃希望，所以現在我把這句話原封不動的還給妳。這次請讓我來成為妳的奇蹟！」
沙耶的表情從錯愕到平靜，抗拒到接受，繼而害羞，最後破涕為笑。用著雙手抹去淚水，口中略帶不服的笑罵著︰「騙子！」
我摸著她那被淚水濕潤的臉，心裡不禁浮現出一個想法。
我知道自己對沙耶的感情比起男女之愛，其實更多的是責任。但此刻要我扼殺掉她的希望我實在做不到！這樣的話，倒不如如同沙耶所說那樣，讓我澈底地當一回騙子吧。
「沙耶！在妳手術之後，能當我的女朋友嗎？然後我們以情侶的身份，以黑川一葉和朝倉沙耶的身份再去約會！
只見沙耶本來已經停住的淚水又開始湧出來，然而她的表情卻無比的甜蜜。
「嗯！」
像是要把頸子都要扯裂地用力點頭，沙耶口中再說不出第二個字來。我把她的頭埋在懷中，嘴唇往她的額頭吻去。輕聲的說著「約定了喔？」，然後在沙耶無言的點頭答應後，我們再次變得沉默的擁抱著。
雖然我們各自想說的也許還有著千言萬語，但此刻我們都不禁覺得已經沒所謂了。當兩個人心意相通之後，沉默也許真的勝過千言萬語。
「嗯哼！」
像是故意打斷氣氛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讓沉醉於甜蜜氣氛的我們為之一驚。只見朝倉太太不知何時又已經進來了房間，無視著我們的尷尬表情說著。
「真是的，我真的很不會看氣氛呢。不過我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喔？黑川先生再不離開也許會很麻煩的喔？」
對於朝倉太太如此的提示，我知道我和沙耶分別的時間已經到了。我看著她，眼神中無比憐愛的說出我最後跟她說的話語。
「加油喔！」
「嗯……」
沙耶也向我回以微笑的應道。在我離開她的床邊時，她不捨地，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一葉！」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只見她滿臉通紅的摸著額頭我剛才吻過的位置，眼神略帶不捨地說。
「別忘了喔！」
「當然！」
「嗯，這樣就好。我也會記住的……永遠地……」
對我理所當然的回答沙耶滿意地微笑著。然後我向朝倉太太再次的行禮道別，接著走出了房間。但沒想到在走出房間之後，我再次的被人叫住。
「黑川先生。」
朝倉太太跟著出來，充滿焦慮地看著我，但卻不發一言。我不知道她把我叫住所謂何事，但在她表情中能夠看出她為沙耶接下來的手術十分擔心。所以我試著開口說些安慰的說話，但她卻心不在弦似的，彷彿在想著別的事情。
然後她終於開口說道。
「黑川先生，請別怪我唐突。其實我的立場跟我丈夫是一樣的，但那孩子在手術前即使冒險暪著我們也要離開醫院跟你接觸，我想是有相當的覺悟的。我是為了達成她這意願才會幫你，這點希望你不要誤會。」
「是，我知道的。」
的確，怎會有家長會願意將女兒交給像我這樣失敗的人呢？這麼說來，朝倉太太應該也看過朝倉先生今早那份記述著我的資料的報告書吧？那樣的話，剛才又怎麼會弄錯了我的名字？
然後像是在補充些什麼似的，語氣中帶著些許考驗意味，朝倉太太接著說。
「但是，我不會像我丈夫那樣對你完全否定。這句的意思你應該明白的吧？」
「我……明白。」
我看著朝倉太太，只見她雖然不禁表露著擔憂，但由始至終也保持著那份掛在嘴上的笑容。不同於朝倉先生或是坂上那種表面的，虛偽的商務笑容。而是發自內心的，充滿期盼和安慰的微笑。我從她這微笑中彷彿看出了她的真意——「一時的失敗不代表什麼，只要最後能成功就好。」
雖然我不肯定，但是我相信這就是她的意思。
對我那猶豫的回答，朝倉太太滿意的點著頭，然後又催促著我要趕快離開。我為免跟正要回來的朝倉先生碰面，特意走樓梯離開。就在這時，我心裡的決意正默默地燃燒著。
還有幾個小時，就是明天的到來。這之後再過幾小時，沙耶就得步向她的戰場。然後又再過幾小時，我也要步向屬於我的戰場。
夾雜著焦慮與不安、希望與重生的第5天，即將要展開。
創作內容
艦隊隨筆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