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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Sloth--因循的軸線(八)

作者:KR│2016-07-21 18:33:14│巴幣:16│人氣:366
第八章 陷落
 
  破碎的時間再次流動、黏合。

  幻境中的場景不停變換,最後,定格。

  已經是中年人的凡德拉孤身一人,披著黑色的旅行斗篷,走在交界都市的街道上。

  那是一個下著大雨的夜晚。

  陰沉的天空低低壓在交界城市上方。豆大的雨點則是一刻不停地落下,劈哩啪啦地打在巡邏的戰爭魔像外殼上。

  這簡直是上天賜給凡德拉的好天氣。對一個偷偷摸摸想要摸進魔族聯軍大本營的人來說,大雨無疑是最好的盟友。

  畢竟,雨天可是對蛛網破壞最大的天氣。不只會讓城中無處不在的蛛網喪失黏性,滴滴答答的雨滴也會干擾蛛魔對震動的感知。

  戴著兜帽的凡德拉在城中謹慎地前進著,一路繞開戰爭魔像,向城市的西郊前進。

  雖然說自己有任務在身,但是,燃燒了二十年的思鄉之情可不是重重兵士能阻隔、也不是一場大雨能澆熄的。

  雖然,承載著自己記憶的地方說不定已經不在了,但是,對步入中年的凡德拉來說,如果不能回去看上一眼,自己終歸是不能死心。

  踏上了記憶中的街道,凡德拉發現原本鋪著白石板的地面已經變成了泥土路,街道兩旁的屋子也幾乎都拆了,被改成了灰撲撲的兵營。

  原本種在路旁的行道樹也都被砍了,改種下長著鐵刺的圍牆。在這淒風苦雨的夜晚,著實削減了不少人事皆非的哀愁,增添了不少冷酷肅殺的意味。

  憑著記憶,凡德拉找到了自己當年住的那條巷子,轉進去,腳步一步比一步急切,最後竟然是迫不急待地走到巷底。

  然後,他露出了笑容,臉上滿是雨水。

  那兩幢房子依舊比鄰而居。

  斯特拉姆大宅、與銀網大宅都維護得還不錯,分別保留了二十年前的細節。就連凡德拉時常翻越的那面牆都還矗立著,在銀網大宅的那一面,銀白的蛛絲也跟二十年前一樣,隨著風雨擺盪。

  不知為何,斯特拉姆大宅裡亮著燈,在雨夜中顯得相當溫暖。

  這可能是一個陷阱,裡面也可能有了新的住民。已經不再橫衝直撞的凡德拉遲疑了一下,才謹慎地踏上臺階,一手按在劍柄上,準備應付所有的突發狀況。

  沒想到他才踏上第一個台階,一個穿著整齊的獸人僕役就拿著鐵提燈,拉開了門,對著凡德拉深深一鞠躬。

  「斯特拉姆少爺,我等您好久了。」

  凡德拉盯著僕役看了半晌,想起他似乎是莉茲以前的僕人。只是凡德拉依舊沒有說話、也沒有放鬆戒備、搭著劍柄的手更是沒有鬆開。

  僕役依舊彎著腰,恭敬的姿態讓人難以挑剔。

  過了幾秒,凡德拉緊繃的身體才緩緩放鬆。

  他從四周感受不到埋伏的氣息、眼前的僕役身上也完全沒有殺意。只是,眼前這個景象未免也太匪夷所思。

  「小姐知道您會來,所以向我吩咐過了。」僕役微微一笑,輕聲細語地解釋道:「床跟熱水都準備好了,請進來吧。」

  「床跟熱水就不必了。我只是想看看這裡。看完之後……」凡德拉在腳踏墊上蹭乾淨自己泥濘的靴子,嗓音低沉:「看完之後,我就要走了。」

  僕役理解地點點頭,接過凡德拉濕漉漉的斗篷,遞上了鬆軟的白毛巾。

  凡德拉檢查了毛巾一下,確認上面沒有插著毒針、也沒有抹毒之後才緩緩擦拭自己滴水的黑色長髮,黑色的眼睛憂鬱地打量著室內每一處。

  玄關裡的瓶子插著代表友誼的瞿麥與梔子花,在動亂被毀壞的家具全都經過巧手修復,在燭光下閃著圓潤的光澤。

  擦乾頭髮的凡德拉走在僕役背後,從玄關走進客廳。

  他還記得,當年自己從學院趕回家時看到的慘況。

  那個情景就像是用刀子刻在自己的大腦上,就算過了二十年都歷歷在目,從不褪色、也從不淡化,甚至不曾從他腦海離開,總是在他無法逆料的時刻跳出來,咬嚙他的內心。

  現在,站在當初慘案發生的地方,凡德拉幾乎可以看到那凌亂倒臥的屍體、還有那一地的血跡。

  銀網大使送的地毯上到處都是血腳印,桌子翻了過來,被劈裂的碎木到處都是。僕役跟亂民的屍體交疊在各處,原本打算庇護銀網家的斯特拉姆大使夫婦則是被砍死在庭院裡,血肉都翻了出來,心臟被刺穿的銀網大使就倒臥在他們身邊。

  凡德拉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試圖把眼前的影像驅走。

  等到他重新睜開眼睛,滿地的血跡、屍體都消失了。只剩下巧手修復的裝潢、跟壁爐里投射在地毯上的搖曳光影。

  凡德拉緩步走到壁爐前,看著火爐上的兩家全家福。

  二十年前被扯裂的畫布重新彌合了,畫布上的兩家人都露出微微的笑,凝視著凡德拉。

  只是,曾經緊密的關係卻永遠都無法恢復了。

  不管是斯特拉姆家、跟銀網家之間的關係;還是人類、與蛛魔族中間再也越不過去的鴻溝。

  火焰在凡德拉的眼裡燒著,為了撲滅火焰,淚水無可抑止地流淌,卻怎麼也不能澆熄映在他眼裡的火光。

  「當初我正好休假,回了家一趟,看看老婆、看看孩子。」僕役抖動著一對黑色的貓耳,緩緩開口。

  凡德拉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凝視著牆上的全家福良久,才靜靜地揩乾眼睛,走向餐廳。

  在動亂發生的那天早上,他母親就是在這裡揶揄他,半開玩笑地埋怨他為了追莉茲而騙了她們兩老、還故意把功課搞爛。

  聽到母親的揶揄,他只是笑笑沒說話。可能是害羞,可能是年輕人的矜持,他總歸是沒有說話,以沉默應對一切。

  結果,他的無言就是對父母的告別。他的所有理由、他的一切解釋,都隨著父母死去而無法訴說,只能無言地留存在心裡,浸泡在悔恨之中,慢慢發酵。

  再擦了擦因為年久失修而漏水的眼睛,凡德拉這才注意到餐桌旁依然擺著五張椅子。

  斯特拉姆家三個,銀網家兩個特製的位子都還保留著。桌上依舊放著裝果醬的瓷罐,跟一束白素的鮮花。

  沒有在飯廳中多做停留,凡德拉順著客廳裡的螺旋梯上樓,走進自己的房間。

  他還記得,動亂發生之後,繼承了大使之位的他依舊住在這個血腥味濃重的房間裡,浸泡在滿屋子的血腥味、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

  沒過幾天,他就收到了人類王國送來的戰書,正式向蛛魔開戰。

  莉茲也是,她也收到了蛛魔族傳來的戰書。

  當兩個人在重重護衛下,互相遞交戰書的那一刻,兩個人都沒有表情、沒有寒暄、也沒有握手,更沒有機會對彼此的遭遇表示哀悼,只是公式化地將國書遞給對方。

  兩個人都是受害者,兩個人都失去了親人。
  兩個人都見證了戰爭開始,卻什麼都無力改變。
  不能抱在一起哭泣,甚至不能互相安慰。
  只能冷硬地點點頭,然後分道揚鑣。

  凡德拉強行將自己的思緒拉回來,又眷戀地看著整潔如新的房間一眼,這才踏著堅定的步子,重新回到了客廳。

  「斯特拉姆少爺,要走了嗎?」傭人問。

  凡德拉點了點頭。

  「小姐說,她知道有一天你會來。她也說,如果你去找她,她會恭迎你的大駕,與您敘舊。」

  「只怕……就連敘舊這種小事,都不是我們能做得了主的囉……」凡德拉的臉上露出一絲僵硬的笑意。並不是他不想笑,只是他太久沒有練習、那笑容中也不免沾染了滄桑,再也不像年輕時那麼隨意、那麼真誠了。

  傭人體諒地笑了笑,沒有接腔。

  凡德拉想了想,從手上脫下一只戒指。

  「拿著,這是斯特拉姆家族的信物。如果人類攻占了這裡,這個能保你一命。這些年來,多虧你了。」

  凡德拉對著傭人點點頭,大步走出了斯特拉姆大宅。

  外面的雨還是下著,傭人站在門口,像是往窗外遠望的貓,目送著遠去的凡德拉,直到凡德拉的背影消失在陰雨之中,才無聲地關上了大們。
 

  人類聯軍已經開始反攻了。

  由於人魚與鮫魔長年對沿海一帶的騷擾使人類聯軍疲於奔命,所以戰事一直處於不利的狀態。

  兩年前,完全放棄沿海地帶的人類法師調製出了最惡的毒,把人類王國的海岸線直接變成一片死海。在免除了海洋來的威脅之後,集中力量的人類終於吹起了反擊的號角,逐漸把魔族聯軍壓制回了交界城市。

  然後,凡德拉就在總攻擊前一天受命潛入交界城市,試圖刺殺鎮守的「暗幕將軍」,讓魔族軍陷入混亂。
 

  沒有後援,因為總攻的號角就是後援。
  沒有接應,因為城中已經沒有人類存在。
  沒有同伴,因為沒有人跟得上他的速度。
  隨他踏上刺殺之路的,就只有他的劍。
  在路的終點,是自己、或是青梅竹馬的死亡。
 

  凡德拉還記得,自己在作戰會議上的震驚與憤怒。

  「你故意整我嗎,克蘿威爾?」壓抑著跳腳罵髒話的衝動,凡德拉的臉孔脹紅,雙眼閃爍著怒的光芒。

  「我知道你跟那個女人有特殊感情,但是這是為了戰爭的勝利。所有人裡面,就只有你有可能成功,而且司令部也相信你可以獨力完成這個任務。」因為攀上威廉‧雨果爾這棵大樹,克蘿威爾早就成為了將軍。並在這場戰役中擔任總指揮。

  她對凡德拉露出了一個挑釁意味濃厚的笑容,跋扈地說:「我們不需要徵詢你的意見,這是命令。」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接受,但是,那個女人已經不是莉茲了。」一旁的女精靈參謀柔聲對凡德拉說:「她在阻止我們追擊的時候,放任手下四處屠戮,一連屠戮了五個城鎮,還把那些無辜居民的屍體全都擺在路上展示,就為了讓我們的軍隊心生恐懼。戰爭已經把她變成了惡魔……」

  「要在戰爭中活下去,每個人都得是惡魔。不管是我們,還是他們。」凡德拉站了起來,想起在戰爭中被自己斬殺的同學們,僵硬地開口:「願國王與諸位都不得好死……就讓我先走一步。」

  「凡……」參謀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克蘿威爾粗暴地打斷。

  「別管他,他會去的。他就是這樣,頂多只會在嘴上說說,卻沒有實際對抗命運的能力。」看著凡德拉離去的背影,克蘿威爾扭曲地笑著:「畢竟,他只不過是個碰巧出生在好家庭的溫室花朵。」
 

  凡德拉站在雨夜的街道上。

  自己到底是怎麼攪和進這場戰爭的呢?

  失去家人的自己,莫名其妙地繼承了父親的位子、又莫名其妙地失去。

  沒想過要開戰的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傳遞戰火的那個人。

  只把劍術當興趣的自己,莫名其妙地就進入了軍隊,成為號召復仇的圖章。

  只是想在戰場上存活的自己,莫名其妙就成為了英雄。
 

  然後……
 

  希望能跟她走到永久的女孩,莫名其妙地就成了自己必殺的目標。
 

  是為了懲罰自己的怠惰嗎?是因為自己在人生的前半段表現得太過散漫,累積了不少怠惰的罪,所以人生的後半段才會這樣,像是個魁儡娃娃一樣被命運捉弄嗎?

  走著走著,凡德拉就走到了學院的舊址,也就是現在的魔族指揮部。

  覆蓋滿白絲的指揮部,不復以往學院的繁榮與風華,看起來像是穿著孝服,悼念已經無法復返的兩族和平。

  「果然在等我嗎?」凡德拉喃喃說道。

  雖然自己的潛行能力不凡,不過一路走來,城中各處的崗哨數量為免也太少了一點。

  對一個即將迎接重要防衛戰的城市來說,這未免也太過散漫。所以,唯一的解釋,也只會是主將別有安排了吧?

  凡德拉走到巨大的銀絲邊緣,用劍鞘撥了撥巨大的絲線。

  過了半晌,眼前的絲線變成了一個純白的蛛魔,像是白蠟做成的魁儡娃娃。

  「長劍英雄嗎?」

  蛛魔俯視著凡德拉,語氣平板地問。

  「沒錯。」

  「那,就請跟我來吧。」

  蛛魔轉身往回走,兩旁的白絲像是收攏的簾幕,緩緩向兩邊退開,讓出了一條通道。

  凡德拉走著,完全沒有一絲猶疑驚惶。就像是去拜訪好友,跟著僕役穿過庭院一樣。

  雨還是打在層層的蛛網上,風吹著散發淡淡螢光的蛛網,像是在月夜下飄動的薄紗,也像是在墓園中徘徊的野鬼。

  森林食堂、各個學院、長滿芒草的小河,一切的一切都隱沒在這白色的紗幕之後,不知道是不是還留存著一星半點的遺跡。

  走了許久,兩人才終於抵達學院的中央塔。

  「莉茲大人就在上面等待。」

  「嗯。」

  凡德拉看著蛛魔魁儡重新融入蛛網之中,轉頭看向黑幽幽的入口。一束絲線垂了下來,像是一個鞦韆,又像是滑車。

  凡德拉了解她的意思,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去。

  蛛絲開始滑動,將凡德拉拉上高塔。

  凡德拉緩緩上升,看著重重簾幕越來越稀疏,最後,雨點重新打在他的臉上。

  就在這個時候,他也抵達了中央塔上的圓繭。

  月亮般的圓繭裂開了一個口,將他給吞了進去。在那個球型空間中,垂著許多布幔般的蛛絲。在房間的中央,則是放著一張桌子、一張椅子,還有一個像是吊床一樣的特別座位。

  在那個特別座位上,坐著一個特別的女人。

  結在胸前的粗大髮辮上,多了一個用人類骷顱做成的掛飾。當年洋溢在臉上的青春氣息則是被歲月熟成,變成唇角勾起的妖豔與皎潔。

  但是,凡德拉還是能從她的臉上看出過往那個少女的痕跡。

  凡德拉走了過去,聞了聞久違的茶香、烤吐司香,與濃濃的果醬甜香。

  「好久不見了,凡德拉。」莉茲捧著茶杯,紅色的眼睛閃閃發光。

  凡德拉把劍取下,倚在椅子旁。再緩緩地走到莉茲面前。

  「好久不見。」他先是疲憊地笑了笑。
 

  然後,抱著她,在遲了二十年的今天,放聲大哭。
 

  發洩情緒之後的凡德拉跟莉茲在桌子旁相對而坐。大哭一場後,滿臉淚痕的凡德拉看起來輕鬆了許多,笑容看起來也比較像樣了一點。莉茲則是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表情跟年輕時相當類似,只是因為這些年來累積的重量,讓她嘴角彎起的角度比年輕時低了不少。

  「啊,說真的,我在腦袋裡面排演了很多次,也想過跟妳相逢的時候,第一句要說什麼。」凡德拉笑了笑,年輕的影子第一次出現在他的眉眼間:「沒想到,最後還是無言代表了一切啊。」

  「你那個算是無言嗎?」莉茲白了他一眼:「我想,現在人類陣營一定都惴惴不安,以為他們的『長劍英雄』在我這個女惡魔手裡受了什麼慘無人道的虐待,才會發出那種吵死人的叫聲。」

  「那還是無言啊。」凡德拉髒兮兮的臉像是小孩一樣無辜:「沒有言語就是無言啊!」

  「不過……克蘿威爾那個傢伙還真的把你派來了呢。」莉茲微微揚起的嘴角滑了下來:「她是對你太有信心,還是太看不起我?就算魔族聯軍現在處於守勢,想要讓你一個人來刺殺我,未免也太意想天開。」

  「認真講的話,大概是太看得起自己、又太看不起我的個人魅力吧?」凡德拉的視線垂了下來:「她一定是認為自己絕對能在明天的總攻擊中打下交界都市,又覺得我一定沒辦法潛入這裡、刺殺妳,所以才會特意派我來。」

  凡德拉嘲弄地笑了笑:「她從念學院開始就是這樣,只要順利了,自信就會開始膨脹,就會開始想要打壓其他人。她今天派我來執行這個不可能的任務,只不過是想要向大家證明,我這個在先前戰爭中累積了不少名氣的『長劍英雄』,也不過是個無法完成任務的平凡人罷了。」

  「不過,一進城才發現,這裡的防守薄弱可真是出乎我的預料之外。就算是要迎接我這個老朋友,城中的防衛能力也未免太過薄弱了。」凡德拉看著莉茲,似笑非笑:「唉呀呀呀,這樣克蘿威爾的算盤可就完全打錯了呢。如果讓她早點知道這一切,我想她就會下令直接攻城了吧。」

  「所以,她對你的預期果然錯了。」莉茲嘆道:「你已經成功潛入了這裡,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呢?」

  「其實,她猜得也不算太離譜。」凡德拉一臉嚴肅地說:「就算我能潛入這裡千千萬萬遍,我想我也無法出手刺殺妳。」

  「真會說話,你在這二十年間進步了不少啊?」莉茲抬起了眉毛。

  「憋了二十年都沒有說情話的對象,見面當然要不同凡響。」

  莉茲笑了笑,握住凡德拉的手:

  「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呢?」

  「我嗎?」凡德拉昂起頭,看著天花板:「哪,爸爸總是說,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廢。所以我既然都花時間走進這裡了,只是跟妳聊天敘舊似乎也不太對。」

  「哦?那麼除了聊天敘舊以外,你還想做什麼呢?」莉茲依舊笑著,眼中有紅光一閃而過。

  凡德拉反握住莉茲的手,表情認真而嚴肅:「我絕對不會傷害妳,但是這不代表我不能讓『暗幕將軍』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哪,莉茲,讓我們一起逃吧,逃出這個不完美的塵世,到一個只屬於我們的樂園去吧。」
 

  莉茲先是愣了一下,眼中的厲色消退。過了一會兒才笑了出來,記起這個句子是自己幫他的文學作業寫的結局。

  「就算我的身體,已經被梅隆碰過了,也沒問題嗎?」

  「就算我的身體,已經老了很多,這樣妳沒問題吧?」

  莉茲聽到伊人的應答,笑容更加濃烈了,像是完全綻放的玫瑰,看向他的眼中也滿是溫柔。只是,帶著這溫柔,她抽回了手。

  「但是……我們父母的仇恨,又該怎麼辦呢?」

  聽到這個問題,凡德拉先是愣了一下,才苦澀地笑了起來。

  這是他進入這個房間後,第一次流露出成年人的挫敗與滄桑。

  「這些年來,我一直沒有忘記這個問題。只是,我雖然說是『長劍英雄』,卻從未進入過軍部的決策中心。所以,我也就沒有機會追究這些問題。」凡德拉撫摸著他的長劍說道:「戰爭一開始,我就被派駐到最前線的部隊。僥倖闖出了一點名氣之後就是永無休止的任務、任務,最後還是任務。」

  「那麼……你應該也猜到了吧?」莉茲看著凡德拉,平靜地問道。

  「啊,是啊,戰爭開始的時候,或許是國王要拿我出氣;但是過了這麼多年,我這個『英雄』還是被蓄意針對,大概是有人心裡有鬼吧。現在軍部的決策者幾乎都是威廉‧雨果爾的人,當初的始作俑者不是他又會是誰呢?」凡德拉笑得狼狽,像是個瘦骨嶙峋的雨夜之犬:「但是,我還是假裝什麼事情都不知道,滿腹牢騷,卻依舊任勞任怨地執行上頭交派的每一項任務。這一切……」

  「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再見到我,對吧?」莉茲的眼睛閃閃發亮,語氣卻聽不出情緒:「因為只有這樣,上頭的人才有可能把刺殺任務指派給你,對吧?」

  凡德拉先是愣了一下,才露出慚愧又欣慰的笑容。

  「如果妳要為此罵我是個可恥的懦夫,我也認了。我只有一個人,而威廉‧雨果爾總是躲在自己的城池裡,讓他的爪牙為他贏得榮耀。我自認無法突破威廉‧雨果爾身邊的重重防禦斬殺他。所以,我只能把自己的目標放在妳身上。」

  已經是中年人的少年伸出手,像是個初次邀請少女出遊的青澀少年一般,流露出對未知的不安。
 

  「莉茲……妳願意跟我走嗎?」
 

  莉茲閉上眼睛,嬌艷地笑了起來。
 

  「我願意。」
 

  「不!我不允許!
 

  梅隆‧暗幕從一道蛛網布幕後走了出來。

  「梅隆!」莉茲看起來又驚又怒:「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從王都一路趕來,本來是要確保『陷落計畫』的一切細節。」梅隆的頭髮凌亂,四隻紅色的眼睛都散發著狂亂的光芒:「五王姊把最近兩年的失敗全都怪到了我頭上,母后居然也贊同她的說法。我們不能再輸掉這場仗,不然我們會一無所有……只是……」

  他怨毒地看了兩人一眼:「沒想到,居然連妳也要背叛我。」

  凡德拉想要仗劍上前,卻被莉茲阻止了。

  莉茲抬頭挺胸地走上前,身為女性蛛魔的她比身材矮小的梅隆還高出一個頭。她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梅隆,聲音中滿是不屑。

  「我們兩人之間,根本就不存在背叛的問題。」她冷酷地說:「畢竟,這一切的紛亂、我的家庭破碎,就是你跟威廉‧雨果爾聯手促成的。」

  「什……」

  「什麼?」

  「吃驚我怎麼會發現嗎?」莉茲笑著,又向前走了一步:「從一開始,我就懷疑你了。畢竟你來的時間太過剛好,據說,連城衛軍都還沒有到,你跟你的人馬就已經抵達了。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懷疑你。只是,我沒有證據。」

  莉茲的表情顯得有些猙獰,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莫大的屈辱:「為了找出證據,我只能答應你的求婚,忍受噁心的你跟我一起生活。想辦法混進你的走狗與盟友之中。兩年前,我終於從一個對我有非分之想的混蛋那兒知道了這一切。」

  梅隆的臉色大變:「所以……這兩年來……」

  「沒錯,是我暗中掣肘。不然你以為人類為什麼突然勝仗連連,而戰敗的將領又大部分是你的人呢?」莉茲快樂地笑了起來,幾乎要笑彎了腰:「五公主是我聯絡的。因為你這些年的跋扈,讓我得到了她的支持。有了她的支持,我才能說服其他人進行這個『陷落計畫』。就算這個計畫成功,榮耀也不會落在你頭上!你就像我當年一樣,看著殘破的一切,落入懊悔的深淵吧!」

  「是嗎?」梅隆瘋狂地笑了起來:「我倒要看看,如果其他的將領知道了這些,你是不是還能如願!到時候,不管你們躲到哪一邊的世界,我都要讓人獵殺你們,讓你們……」

  「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的!」

  劈啪!

  凡德拉的劍斬在梅隆身周的一層護罩上。

  在護罩破裂的同時,梅隆食指上的一枚紫水晶戒指也裂成了兩半。

  霎那間,四周的蛛網也像是捕食的蛇般活了過來,像是彈簧般彈起,往凡德拉湧來。

  「蠢貨!這裡可是指揮部,這裡的法陣會阻止各族的將領間互相爭鬥。」梅隆狂喜地笑著,看著凡德拉的身影被洶湧的白浪吞沒:「凡是在這裡動手的人,都會被陣法攻擊。你就被困在這裡,等著我把你交給我族的聯軍吧!我得感謝你,因為你,我又有了東山再起的希望,想想看,等我把『長劍英雄』……」

  「我說過,你沒機會的!」

  凡德拉冰冷的聲音從梅隆背後傳出,接著,如同暴雨般的爆響響起。

  跟隨著爆響爆裂的,是梅隆手上的一個個戒指;跟著戒指煙消雲散的,是他身周的一個個防禦咒語。

  「可……惡……」梅隆死命跑到了牆邊,梅隆死命地伸出手,用右手無名指上的最後一枚戒指碰觸蛛絲壁:「放我出去!」

  這個時候,整個空間中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的蛛絲,像是雪崩般追逐著凡德拉,凡德拉則是像影子一般,追逐在梅隆身後。

  然後……

  「剎那凝滯!」

  在白絲海洋即將追上凡德拉的那個剎那,凡德拉的速度提升到了極致,時間也就跟著被壓縮到了極致。
 

  然後,凡德拉揮出手中的劍。
 

  梅隆的頭顱飛了起來,然後,落下。
 

  幾乎是在此同時,比鋼還堅韌的白銀蛛絲就攫住了他的四肢,將他吊上了半空。也正是在此同時,一聲震天撼地的巨響搖動了整個交界都市。

  「總攻擊開始了!」被扯上半空的凡德拉臉色瞬間變白:「莉茲,快把我放下來!再過不久,人類聯軍就會破城了,到時候,我們要走就沒那麼簡單了!」

  沒想到,莉茲詭祕地笑了笑,搖搖頭。

  「不,我們不需要走。」

  「不,妳不懂。這次人類聯軍研發出了一種新的攻城武器,交界都市的城牆是擋不住這次的攻勢的!」凡德拉焦急地大喊著,扭動身軀。

  「你說的,是『大地之槌』,對吧?」

  凡德拉驚愕地愣住了,掙扎的動作凝滯了,像是被注入毒液的蜜蜂,動也不動。

  「妳……妳怎麼會知道?」

  「呵……我怎麼會不知道?」莉茲聽著城牆倒塌的轟然巨響,跟隨之而來的喊殺震天,笑得無比燦爛:「因為『大地之槌』,本來就是我們聯軍開發的兵器。只不過,我偷偷放水,讓人類的間諜偷走了一份圖紙。這件事,除了我以外,沒有人知道。」

  「什……為什麼?」凡德拉愕然問道。

  「『大地之槌』是我提出的『陷落計畫』中的關鍵。」莉茲用輕鬆閒聊般的表情述說著自己的計畫:「『陷落計畫』是以交界城市為誘餌,引誘人類聯軍的主力進城。等人類聯軍的主力進城之後,留守在城中的我就會發出訊號,讓我方的部隊啟動『大地之槌』。」

  莉茲殘忍地笑了笑:「在最大的功率輸出下,除了特別用法陣加固的學院中央塔、與十二族塔以外,整個交界都市都會碎成一片白地。當然,在城中的人類主力部隊也會被掩埋在瓦礫堆下,成為我族軍隊反攻的踏腳石。」

  凡德拉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似乎是在極度的驚愕與衝擊下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當然,這只是我用來說服聯軍指揮部同意這項計畫的說法。」莉茲在銀白色的壁上開了一條縫,朝著外面扔出了一棵光彈。

  光彈飛上了天空,光芒逐漸增強,在陰雲密布的夜空中顯得特別耀眼。

  然後,原本已經停止的震動就像是海水回潮,再次侵襲了交界都市。

  「你還記得嗎?我曾經告訴過你,交界都市這個『通道』之所以會出現,就是幾百年前的一場大地震震垮了分隔兩個世界的大山。」莉茲緩步走向凡德拉,輕聲說道:「這裡的地層本來就特別不穩定,如果只有一方使用大地之槌,頂多只會造成城市的倒塌。但是,如果兩方都使用了大地之槌……」

  震動所引發的隆隆聲越來越大,晃動也越來越強,似乎整個世界都得了瘧疾、發了高燒,開始發狂晃動。

  「在人類主力完全進入之前,整個城市都會陷落,而我族本來就只有戰爭魔像留守。」莉茲笑了,抱住了凡德拉:「兩族都不用再留太多血,戰爭就會結束。至於我們……這個法陣可以確保我們的安全。我無法彌合兩族間的裂痕,但是我至少能挽回我們間的快樂。」

  莉茲把頭靠在凡德拉的肩上,低聲說道:「我們可以憑依著這個幻境,重溫戰爭前的和平回憶。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憑依著這個法陣,我們將擁有無盡的時間。」

  「哪,凡德拉,雖然事情已經成為定局。但是,還是給我一個真心的答覆吧。」莉茲雙臂環著凡德拉的頸子,仰起頭,與凡德拉對視:「你……願意與我一起逃離這個不完美的塵世嗎,抵達只有我們的樂園嗎?」

  凡德拉的眼睛直視著莉茲美麗的紅眼。

  緩緩地,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就爬上了他的臉龐。

  緊握著長劍的手,也慢慢鬆開,讓長劍落在白色綢緞般的地上。

  他眷戀地望著記憶中的莉茲,看著那張在記憶中因期待而發光的臉龐,溫柔地笑了。
 

  「哪,莉茲,就讓倦怠的我們,從戰場上回家吧。」
 

(下週一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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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5 篇留言

惡顏高
這一話沒有冒險小隊
是結局前跳過OP直接開演的概念嗎 [e17]

局勢明朗起來了,這就是整個過去故事與大深淵的由來啊
原來不是實際回溯而是體驗回憶,那就難怪了……
本來我還以為是神劍本身有什麼超強魔法所導致,看來猜錯惹 [e21]
可惜沒能同時殺爆人類方的黑手呢

兩界分隔後,人界發揮了一向的良好素養開始內戰,也就是探險隊此行的原因
接下來應該就看探險隊會找到什麼,以及會造成什麼後果了

07-21 19:01

KR
人類自相殘殺乃是難以抗拒的傳統(炸

至少幹掉當初NTR莉茲的那個傢伙了,其他的就不要太在意了(誤07-22 16:34
Tea☪無名
好啦 探險隊之後會遇到法陣中的二人,就看看會發生什麼事情吧[e17]

不過,二人20年沒見面的場景,我以為是例行公事的打招呼
深情互看對方,悔恨,甜美等什麼交錯,再到慢慢激動的流淚擁抱 都沒有XD

07-21 22:43

KR
沒有嗎?!居然沒有嗎?!凡德拉給我哭大聲一點!07-22 16:35
子綠
我本子看多了,繭中會發生什麼事情不要讓我失望啊!

07-24 12:23

KR
少爺好眼力,接下來這個咱們後面請...07-24 13:40
子綠
桀桀桀,就讓妳瞧瞧我被世人稱做「長劍英雄」的原因!以及我的必殺技「剎那凝滯」吧!桀桀桀桀

07-24 13:50

KR
憲兵!憲兵!!!!把這個人帶下去!07-24 21:25
Keymind
直接擁抱痛哭那段……很讚!

回憶各種血腥的畫面和情感也很讚!

計畫上看起來中規中矩,沒有太意外,但感情敘述卻是深刻而動人!

10-01 23:53

KR
有的時候不要太多言語,最直白的感情表達最能說盡千言萬語
至少我是這麼相信的10-02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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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545晚上好~
最近一直嘗試跟家人溝通,可惜今天也失敗了XD看更多我要大聲說昨天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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