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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an】夏。終戰之夏

作者:白色耳機│2016-07-20 05:35:32│巴幣:6│人氣:105
    夏日的天空有個特色,那就是其為澄澈的藍色。
 
    彷彿一面無邊無際的鏡子反射著海水的湛藍,太陽光照在這面鏡子上折射出的光彩,灑落在甲板前方的水域,公海的深藍色瞬間變得波光粼粼,幸運的話還可以見到海豚在附近遊蕩。
 
    當然,那指的是幸運的時候才得以見到的景色了。
 
    「報告,前方傳來捷報,護航艦隊已經打退了新一波的攻勢,他們現在的軍隊對我們而言是不堪一擊。」
 
    年輕的海軍士兵像我彙報狀況,雙瞳的光彩顯示出對於戰況趨漸上風感到真誠的喜悅。
 
    「了解了,告訴各個分隊保持隊形,還沒有到達指定目的地以前都不可以私自行動。記得注意雷達訊號,還有遭遇空襲的可能。」
 
    傳達了上級所規定的戰術策略之後,看著對方遠去的身影、朝氣的步伐,一股從心底浮現的疲乏感席捲而來。
 
    已經打了四年了,這是我待在海上的第五個夏天,自從這場瘋狂的戰役開始以來,我們的任務只有消滅敵艦、維護友軍、突擊、堅守、撤退等等,轟隆隆的炮火聲、警報的鳴笛聲,已經是我們心跳的節奏;中彈起火的鮮豔紅色、被魚雷擊中的灰色煙霾,是無邊湛藍上的一抹潑彩。
 
    這場要命的戰爭,打了這麼久,終於在今天的這個時候,等到了這樣積極的捷報。
 
 
    「終於要結束了嗎?」
 
    「是的,就算還沒結束,但也快了。」
 
    德雷克上校從我的身後走出來,他強壯的右手拄著拐杖、拖著因為受傷而打石膏的左腳,臉上的皺紋與海鹽道盡在海戰中存活的滄桑與孤獨,而海軍外套底下空蕩蕩的左袖則是在一次空襲中,為了掩護同胞撤退而做出的英勇犧牲;他比我早了幾年踏入這片戰亂,雖然本人宣稱自己才四十出頭,但是一臉絡腮鬍和叼著雪茄的樣子,常讓人誤認是六十好幾的老菸槍。
 
    「敵軍的空襲對我方而言已不構成威脅,只要再繼續突破這道海上防線,相信應該過不了多久,敵軍後方也會受到陸地空襲而失去戰鬥意志吧。」
 
    「肯定是的,要不是之前我們拆穿了空襲的奧秘,不然怎麼能那麼順利突破這道關卡。」
 
    遙望著一片蔚藍的天空,沒有任何敵軍轟炸機的跡象,四周離我們較近的艦隊也很順利地往前航行,如果我們海軍在這裡徹底擊潰敵軍,那麼勝利可謂唾手可得。說不定不用等到這一步,我們就可以收到來自敵方政府的投降昭告。
 
    「少校,你戰爭結束之後,你打算回去做些甚麼呢?」
 
    「報告上校,戰爭還未結束,我還沒有想的那麼多。」
 
    畢竟我們還在戰場前線,如果在其他人面前說這樣的話好像過於奢侈了;不過我清楚眼前這位經驗豐富的長官是出於好意,畢竟我們在這艘戰艦上面共事也有兩年了,他所說的話與總會有特殊的含意。
 
    「現在是夏天,想必家鄉的海水也是這麼漂亮吧?」
 
    「是的,相信各位同胞和家眷都可以平安的度假。」
 
    「平安嗎?……說來真是不容易,後方的平安是靠著我們的鮮血締造出來的,我們今天能站在這裡也是因為戰友的無懼犧牲才換來的,想起來真是難過。」
 
    「是的,上校的意思屬下理解。」
 
    看著他優閒的吞雲吐霧,但是碧綠色的雙眼裡彷彿看向遠方,想起不少烽火硝煙裡的生死離別。
 
    「如此美麗的藍色,在我們的身後是一片美景,但在我們眼前像是奪人性命的陷阱。如果戰爭結束的話,我相信我有一段時間、甚至是一輩子,都不會想看到這片海了吧?」
 
    「說起來,這也應該是我們在戰爭期間最後一次航行至此吧?」
 
    「如果戰爭順利結束的話……真是的,吸幾口菸就開始得意忘形了。哼哼。」
 
    他擺了擺手中的拐杖,吸了最後一口雪茄之後,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能活至今日,是幸運,也是殘酷的。」
 
    拖著不便的肢體,他慢慢的離開甲板,那個瞬間突然覺得他真的蒼老了許多。
 
    據我印象記得,德雷克上校從戰爭開始前就已經活躍於海上,在戰爭白熱化的時候就率領這支艦隊鎮守防線,由於戰果優異,甚至被上級調度到最前方的火線;在敵軍空襲下仍保全了自己所率領的大部分船艦,他精明的戰略頭腦和果敢,讓他成為了軍中有名的「海上奧德賽」。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藍天……。
 
 
    當我的記憶閃爍著一個失落的碎片時,又有另一個人從船艙走了出來。
 
    「少校,你聽說前方的捷報了吧?」
 
    「當然了,約翰。你那邊處理得怎麼樣了?」
 
    「已經舉行完簡單的葬禮,先把屍體放在大體室裡,等明天確定的時候進行海葬。」
 
    約翰是我們這艘戰艦上的隨軍牧師,服飾上繡著的十字架、沒有配戴任何武器的裝扮是他最明顯的特徵;看他從船艙裡面走出來的那副疲累模樣,肯定是處理前陣子在敵襲中受到重傷,才剛去世的同胞們吧!畢竟沒有多少人有這份勇氣,願意目睹一個活生生的男人在自己的眼前慢慢死去,在他們死前祝福他們。
 
    這份工作說來也真是夠難受的啊。
 
    「最近天氣都不錯啊,是一望無際的晴天,沒有太厚的雲層擋住視線,看上去真是美麗。」
 
    「是啊!連敵軍的戰鬥機都瞭若指掌呢,還沒接近前就可以用雷達掃到;要是有人敢偷襲的話,立馬就能用高射炮把他們打下來。」
 
    「啊啊,雖然是與軍隊隨行,但還是說不出這樣的話呢……。」
 
    約翰有些窘迫的摸著下巴,當他遇上一些有違良心的言論時,總會下意識地做出這樣的舉動。想必身為牧師這個職業,他對信仰的虔誠使他不忍這樣說話吧?但就愛國心而言,這樣的態度也未免太懦弱了些。
 
    「約翰,這就是你的問題了,雖然你不習慣這種場面,但是你是我們這個艦隊上唯一的心靈慰藉啊。如果連你都垮掉的話,那麼那些不成器的新兵不就倒楣了?」
 
    「說的也是有道理……不對,是!少校。」
 
    看著這位牧師正經的行禮,反而有種反差性質的詭異,甚是不自然。
 
    「我是想說,這片藍天真的很美啊,讓人充分意識到季節的更替、感受到灼熱的光線,會讓人從心裡體會到『夏天來了啊。』的感嘆,所以這片藍天對我而言真的很特別!」
 
    「特別……嗎?」
 
    我再度審視著眼前的景象,一模一樣的甲板、給艦用戰鬥機起降的平台浮動著熱流、站崗的水手在各個地方奔走,一切都如同往常,就像每次出征的早晨一樣訓練有素,沒有任何一絲紊亂或是分歧,正常而符合秩序。
 
    所以我沒有感受到任何不同之處,甚至是無聊。
 
    就算是敵軍來襲,我也不希望他們再過來了。
 
    來到戰爭的後期,敵軍的困獸之鬥越來越明顯,戰術甚至到了不合邏輯的地步;每天面對他們猶如狂放而漫無自制的野獸,雖然俗話說「千萬別找瘋子打架。」但願我們在接下來的最後幾場戰役裡,不用面對瘋子一般難以預料的攻勢。
 
    就算是敵人,我們也希望他們是光榮戰死,而不是送死。
 
    「因為,就算是敵人,我們都共享著這麼一片藍天啊……。」
 
    約翰的眉頭皺了起來,像是不忍直視眼前的景色,他慢慢地低下頭、望向被太陽曬的炙熱、汗水慢慢蒸發的甲板跑道。
 
    「即使是敵人,他們也有自己的家人、也在戰場的後方等候吧?如果這樣想的話,總覺得這樣的藍天還真是矛盾,有時候還會質疑自己身為牧師,卻得目睹這樣的事情……。」
 
    「牧師,請你就此打住。別忘了你是甚麼身分!」
 
    他的神情像大夢初醒,很快地恢復了隨軍牧師應有的穩重,迅速地閉上了嘴。
 
    「現在我們仍在戰爭前線,請不要說這種動搖軍心的言論!」
 
    「是……。」
 
    「我們的工作是在前方保衛家園,敵人的砲火無情,我們也沒有這份義務對他們仁慈!」
 
    看著約翰的臉龐,心裡不禁流露出一絲歉仄。
 
    我們才沒時間管敵人的情況,如果人人都是這樣的話,這場戰爭也不可能發起、我們也不用成為戰場亡魂、更不用說與敵人短兵相接,這一切都是為了後方的家園,要不就是為了國家的勝利。
 
    如果在這種地方感到愧疚的話,根本不配作為一位稱職的軍人!
 
    「這些話,等到戰爭結束之後,等你回到家跟家人喝茶吃早餐的時候再聊。我們這些操作高射炮和戰鬥機的人,是不會體諒你的這番話的。」
 
    「是。」
 
    從那一刻開始,約翰就站在我的旁邊沉默了好一陣子,我們兩人之間也沒有接續話題。
 
 
 
    我想起當時第一次見到德雷克上校的景象
 
    在敵軍一次大規模的軍港偷襲時,我剛好駐守在這片汪洋上的一個轉繼站的小島要塞,雖然隸屬於海軍,但是我的職業是駕駛艦上戰鬥機的飛行員;在那次烽火連天的早晨,我們停泊在港口的艦隊霎那間被炸成破銅爛鐵、海軍的白色水手服被燃成灰燼、空氣瀰漫著硝煙與肉體燒焦的可怕味道、耳中充斥著戰機的引擎聲與爆炸聲,最讓人難以忘記的,是痛苦與驚詫的呼喊聲。
 
    毫無預警,也沒有任何人來得及準備反擊,我們如同待宰的羔羊遇上冷漠的劊子手,當空襲過去,原本太平無事的湛藍海域染上鮮紅的血色,殘破不堪的艦艇成了戰死亡魂的棺材;目睹當時情景而得以倖存的我們,真正見識到何謂戰爭。
 
    如果真的有地獄,那麼那一天將會是我們全國軍人共同認定的人間地獄。
 
    比起空襲的到來,我們每個人都是那樣的晚來了一步,那天早晨我沒有命喪當場,是因為先繞去別的地方看看環境,當我意識到炮火聲與飛機的轟隆聲,已經來不及了;靈活的戰機在我服役的戰艦上迅捷的發射機關槍,打殘了戰艦的驅動系統,火花濺到流淌而出的燃料而引起火災、隨後爆炸!我的幾個共患難的同期朋友就命喪當場,明明昨天晚上仍捶著對方的胸膛、嘲笑著不要太早死去,現在想起來,寧願不要說出這樣的傻話。
 
    德雷克上校則是僥倖逃過這場浩劫,英勇的他協助倖存的同胞離開著火的戰艦,由於敵方的機關槍打爛的他的手臂,之後不得不截肢以免感染。即便他的人已經躺在擔架上,仍然掛念著他的屬下,神智不清的、準確的點著名,很不幸的,在他說出的三十七個名字裡面,只有四個倖存,其他人的屍體不是漂浮在海水上、就是屍骨無存、炸成飛灰。
 
    從那天起,我的心中只有仇恨。
 
    我輩任命作為少校,與德雷克上校在同一艘戰艦上服役,駕駛艦上戰鬥機與敵軍周旋,曾經在這片藍天下擊墜了不少敵軍的戰鬥機,只要是與那天早晨相符的機種,絕沒有一架能安然離開我的視線。
 
    比起厭惡戰爭的本質,我更恨惡那些操作戰機、趁人之危奪走性命的敵人。
 
    所以當我轟下敵人的戰機時,慢慢消去了罪咎感。
 
    看著他們隨著火焰往海洋的中心掉落,似乎也有某種情感隨之凋零,我覺得從內心看來,我已經死過了無數遍。
 
    所以,如果要結束的這場該死的戰爭,要我去終結那群人的性命,我有著光榮戰死的覺悟。
 
    但是戰爭到了尾聲,前線傳來的消息讓士氣大振以外,我們也透過強力的火控防護網預測攻勢、用擊墜了數以千計的敵方戰機,明明看到自己的戰友連艦隊的邊緣都碰不到,為甚麼還要一擁而上呢?這樣的送死究竟有何意義?光榮嗎?偷襲的那一方能稱得上光榮嗎?
 
    海洋一片湛藍,天空晴朗無雲,甲板前方一片安寧。
 
    夏天的炎熱空氣中,迴盪著艦隊警報的響聲……。
 
 
 
    等等,警報?!
 
    「少校!少校!」
 
    一名認識的水手向我大喊,神情十分凝重。
 
    「還有一波空襲,正朝著我們這邊衝過來!」
 
 
 
    「距離我們這裡仍有七百海哩,雖然一樣是護送轟炸機的陣型,但是照前方同胞的壓制下,來到我們這邊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接收電報的信號兵向我們回傳訊息,德雷克上校也認真地看著眼前的地圖,低頭沉思。
 
    照對方的行進速度,我方如果緩慢行進的話,雖然遲早會步入火線,但是我方火力應該是可以壓制得住,甚至提前打退那一隊也說不定,可惜的是今天早上出勤的並不是我,而是另一個班的人,不然我也想在這個可能是最後一波的空襲中立下功勳。
 
    「我們只要低調航行就可以了。前幾次的空襲已經證明敵人在空中沒有威脅了,接下來只要摧毀敵軍在海上的部屬,基本上我們這次出擊就完成了最大的目標。」
 
    德雷克上校發布了中規中矩的命令,將整個攻擊任務交由空軍,我們則是被動防守。
 
    「通知附近的艦隊進入防空狀態,艦上戰鬥機也進入預備狀態,這已經是這場海戰的最後一關,只要終結這一波空襲的話,我們就可以控制他們在這片海域上的軍權!所有人回到崗位上,戰鬥人員進入備戰狀態,當前線傳來捷報時,就是我們出擊的機會!」
 
    「是!」
 
    接獲命令的人都元氣十足的應聲,腳步整齊的往自己的工作崗位跑去,我自然也要回到停機棚去,如果可以出擊的話,我絕對要把對面的那群戰機全部打下來。
 
    「少校,離開之前,有個命令要給你。」
 
    在踏出艦橋以前,德雷克上校叫住了我。
 
    「我知道你鬥志高昂,但是出擊的時候切勿急躁。在最後關鍵的時候還是要沉住氣。」
 
    「是!」
 
    德雷克上校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那副認真的神情加重了我心頭的負擔。
 
    像是很輕描淡寫、在軍人看來也不甚需要的話語,為甚麼從他口中說出來就有不同的分量呢?我心中自忖。
 
    先別想太多,把約翰所說的那些話忘掉吧,這不是我一個軍人該想的事情。
 
    海洋湛藍、萬里無雲,是出擊的好機會,也是偵查敵軍的最佳狀態。
 
    「只要雷達掃到的話,有時候甚至不用需要戰鬥機出場,不過如果能出場的話,我絕對會是第一個。」
 
    在走向戰鬥機的途中,我是這麼想的。
 
    作戰、殲滅、推進、勝利,所有的進程如同跑馬燈那樣一閃即逝,整齊而單調。
 
    在這之前,我深信這場勝利是唾手可得的。
 
    直到有人在我耳邊大叫……。
 
    「敵人來襲!是敵軍的戰鬥機!」
 
    我往海面上看去,霎那間愣住了。
 
    如同噩夢般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機身,迅捷的身姿……。
 
    來了,正對著我們衝過來!
 
 
    「混帳!怎麼可能?!」
 
    站在甲板上的水手們不禁爆出粗口,這架敵機的飛法確實不同以往,幾乎是貼著海面快速的飛行,雖然離我們還有段距離,但是從望遠鏡來看,飛行的速度幾乎是當時戰鬥機已知的極限;在機身旁邊濺起水花,靈巧的機身在火花和砲彈之間閃躲,靈巧的像燕子、卻如鷹隼那樣致命!
 
    「還差五百碼!」
 
    「砲手在做些甚麼?快把他打下來啊!」
 
    「報告!我們的砲彈不是提前爆炸了,不然就是仰角太低射偏了……。」
 
    「管他甚麼TMD彈道問題,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靠近我們!」
 
    我站在甲板上看著,那架敵機的飛行實在高明,不斷與我們拉近距離的同時,卻能保持著飛行的技巧和優勢,這個人絕對是個飛行的高手……不,是一個可怕的殺手!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戰鬥機的左翼似乎中彈了,冒出的黑煙暴露的飛行的軌跡;敵機藉著勢頭拉高頭部,用方才的高速往上攀升,在高射炮的密集洗禮下卻仍未墜落。我們的視線追隨著他,看著烈日當空的藍天下,那架戰鬥機朝著我們俯衝而下!
 
    艦上魚雷戰鬥機的攻擊法,但是這次是自殺攻擊!
 
    「甲板全員撤退!撤退!!」
 
    一切都發生的那麼快,在人們閃躲的時候,我幾乎是愣在當下,看著這架戰鬥機往我們飛來。
 
    我在炫目的光線下,我彷彿看見了自身的命運,所有的記憶在那一瞬間都成了一張張幻燈片呈現眼前。我想像到在港口喪生的同胞們,他們的心靈似乎與我融為一體,我死去戰友們的心思與我結合,讓我直視眼前的這份光景。
 
    在衝擊發生以前,我看到了。
 
    在擋風玻璃下,那雙奇妙的眼睛。
 
    筆直修長的眉毛下,平靜、微笑的眼神。
 
    接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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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伴兒,要喝點茶嗎?等一下孩子們回來,可有你忙的了。」
 
    我揉了揉眼睛,慢慢地伸出右手,拿起放在小茶几上的時鐘,竟然已經下午三點鐘了。
 
    「這午覺睡得有點誇張啊。」
 
    「可不是嗎?你準備一下,我想那幾個調皮蛋又要鬧得天翻地覆了。」
 
    妻子荷莉淺淺一笑,把一杯薑茶遞給我,她雖然比結婚時多了許多皺紋,但是笑容仍然是那麼的美麗。
 
    「算啦算啦,年輕人總是要多點活力,小孩子活潑點才正常!」
 
    「可別像上次那樣把你的勳章拿來玩了啊!」
 
    我慢慢地站起身來,雖然難得以前在軍隊服役時的體力仍然保留著,但是畢竟已經上了年紀,任何動作都得慢一倍的速度來處理,不然前陣子因為蹲下去撿扣子才閃到腰……。
 
    算了,都小事情了,那也就不提了。
 
    夕陽斜射,想來又來到了酷暑難耐的季節,孫兒們回來大概也是為了附近的海水浴場吧?最近那兩個小孫子都特別調皮,連他們的父母也覺得頭疼,這就是現在年輕人因為自由教育而變成這樣嗎?
 
    哼哼,想起來真是覺得自己老了。
 
    也不想想我們是甚麼年代活過來的人,沒想到來到遲暮之年之後,不也是每天窩在家裡、吃著妻子煮的飯、看著外頭悠閒度日。相較之下,自己年輕時候的事情反而變得更加不真實起來,甚至有些片段像是虛幻的夢境、一陣時而襲來的噩夢,彷彿變得遙遠起來……。
 
    要不是那兩個小皮蛋找到了我退伍時被頒發的海軍勳章,真的差點忘記自己當海軍的那段日子了。
 
    「對了老伴兒,今天的報紙你看了嗎?」
 
    荷莉坐在我旁邊的安樂椅上,戴上老花眼鏡看著今天送來的報紙,好像是看到甚麼感動的新聞吧?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眼眶泛淚。
 
    我稍微瞥了一眼,上頭寫著停戰六十周年,有一些戰爭時期留存下來的文物展覽,還有新聞聳動的標題「人類對戰爭與殺戮的反思」;頭版上印刷著黑白色的照片,上頭映照出我們在戰爭時期所穿著的服裝、當時的軍隊武裝、還有戰地記者賭上性命而拍攝下來的珍貴照片。不過在我看來,這一切透過一張紙的厚度呈現出來,實在是有著天差地遠的鴻溝。
 
 
 
    在那次空襲,那架自殺式戰機結實的墜落在甲板上,令人驚奇的是,這架戰機竟然沒有引起更大規模的爆炸,可以說是不幸中的萬幸;在高射炮的掃射下,戰機在快要著地的時候就已經解體,裡頭的駕駛自然是死於非命,當他的屍體被拖出來的時候,他整齊的軍裝與怒目圓睜的遺容令我們肅然起敬。
 
    在那個夏日的藍天下,我們用最低限度的犧牲換得了戰爭的勝利,敵軍在我們的猛烈進攻下不得不投降,我們也在漫天彩帶和歡呼聲中,被人當作是時代英雄那樣衣錦還鄉,從收音機裡面聽聞國際簽約的轉播,在安寧與平靜之下結束了軍旅生涯。
 
    約翰後來不做牧師了,隨行軍隊進入戰場對他而言影響實在太大,在戰爭結束後的三年,我們偶然在一座市民公園裡遇見彼此,得以在長椅上促膝長談。
 
    「戰爭結束了,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嗎?少校?」
 
    「怎麼說呢?……總覺得好像無聊了起來……。」
 
    兩個大男人都訕訕的笑了,畢竟我們之間的相遇與關聯,全是因為戰爭的關係。倘若這場戰爭沒有發生,約翰可能還在他的家鄉擔任牧師,我可能還在幫家裡收割田野裡的麥子,兩個人完全沒有見面的可能。
 
    「少校,我聽說德雷克上校已經退伍,並且開始調查那位駕駛的身分了。」
 
    「你是說那位自殺駕駛嗎?調查他做甚麼?」
 
    「聽說啊,那個駕駛就是在那次偷襲港口的作戰裡,用機關槍射爛他手臂的人。」
 
    約翰將手臂放在長椅背後,緩緩朝天空吐了口氣。
 
    「那名駕駛據說是他們軍隊裡面存活率最高的一個人,他的技巧精湛,曾經打下了我們不少戰機,而且對於飛行的嘗試、氣候利用,他都瞭若指掌。當他的同胞提到他的時候,都說他是了不起的飛行員,他才是擁有活下去資格的男人。」
 
    「可是,他後來孤身一人獨闖敵營,帶著戰機一同自殺了。」
 
    「是啊,德雷克上校就只能追查到這裡,也沒辦法繼續挖下去了。據說是戰後他們要重建不少資料,像是這樣喪命戰場的人除了軍隊名冊上可以推測出來,要找到他的家屬還需要好一段時間啊。」
 
    自殺攻擊的戰機駕駛嗎?而且還是射斷「海上奧德賽」手臂的男人,也就是最後與我對視到的那個駕駛……。
 
    戰爭的狂熱減退,仇恨甚麼的,已經隨著墳墓上的碧綠青草一同掩埋,這讓我不禁開始好奇:那個男人究竟是為了甚麼而死的。
 
    簡而言之,艦上魚雷攻擊戰鬥機具有一定的戰鬥力,而且擁有那麼高超的飛行技巧,就算是要對我方造成重創在強行逃出都尚有可能;但是那個男人卻沒有這麼做,反而是在最後緊要的關頭,用最極端的、卻也最具衝擊力的方式,對我們進行最後的攻擊。
 
    照我以往的經驗,這樣的人,不是瘋子、就是愛國主義者。
 
    但是在我跟其對視的那個瞬間,我只見到他瞳孔中的寧靜、像是風平浪靜的海面那樣,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與其說是接受了自己即將死亡的結局,不如說他對於自己的死已經有了新的體悟、一種比犧牲小我更大的覺悟……。
 
    當然,這都只是我的臆測罷了,有可能他只是嗑了藥,神智不清罷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隨著戰爭的結束,我對於這個駕駛的記憶慢慢的淡去,就像是舊傷慢慢形成了一道傷疤,儘管不疼了,但是見到他的瞬間仍會感到怵目驚心。
 
    至於德雷克上校嗎?他已經在十五年前的時候去世了,死於心臟病。那天晚上他走得很安詳,經醫師證明是壽終正寢,死前沒有半點痛苦。沒想到戰爭時期叱吒風雲、被譽為傳奇將領的奧德賽,死去的時候也跟一個普通人沒有兩樣。
 
    但是究竟為甚麼,他竟然會想去追查這位駕駛的身分呢?這卻成了我來不急問他的未解之謎。
 
 
 
    「老伴兒,你看看這篇報導,這是一位外國記者報導出來的家信,寫得非常感人……你要不要看看?」
 
    我再度從過往的回憶拉回現實,看著荷莉用手帕輕輕拭淚,我自己也不得不開始好奇起來這是篇怎麼樣的報導。
 
    正當我的手要觸及那份報紙的時候……。
 
    「爺爺!我們回來了!」
 
    啊啊,那兩個小皮蛋回來了。
 
    「改天再說吧!孩子們都回來了,提那些事情做甚麼?」
 
    我慢慢站起身來,聽著孩童在門廊前奔跑的響聲,我頓時變得年輕許多。
 
    我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未來的世代是這些年輕人要去開創的了。
 
    比起回憶過往,眼下的這些天倫回憶,是我用再多的勳章都拿不回來的。
 
    我推開了門,在刺眼的陽光下看著我的家人提著行李、穿著夏裝,朝我走了過來……。
 
    又是一個,晴朗無雲的夏日……。
 
 
 
 






 
    致  吾妻  晴子:

    當妳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恐怕已經葬身於汪洋大海,或是被敵艦的高射炮打成蜂窩了吧?雖然不是故意嚇妳,但是我不得不說: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談話了。

    妳有好好照顧身體嗎?上次回去的時候,我們的孩子才剛會在地上爬,現在的他不知道會做些甚麼呢?會走路了嗎?會叫聲媽媽了嗎?如果可以的話,真的想再摸摸他的臉頰,當然還有妳的,吾愛。

    前線戰況越演越烈,所有與我共同進退的夥伴們都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前更年輕、更不懂事的新兵,他們沒有體悟過戰爭的殘忍,卻得被迫接受這一切命運,真是造化弄人。但是,身為國家軍人,我們上場打仗是義務,為的是國家的光榮,沒有轉圜的餘地,自然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這等婦人之仁。

    可是我在駕駛戰機的時候,卻不得不想到這些事情,即使命令叫我不可以這樣說,我卻不得不這樣想。

    同樣的這片藍天下,我們在空中交戰,我必須殺死他、他也必定會殺死我。

    可笑的是,我們沒有深仇大恨,我連他的名字、連他來自何方都不知道。

    國家榮辱、江山社稷、軍隊策略、個人功勳,在這片汪洋之上是顯得多麼渺小,就算妳打開了無線電與他人共勉,我覺得也沒有多少人會因而感動;我們不過是人,微不足道而且平凡的人,在砲火之前,死亡對我們皆予以平等的待遇。

    坦言道,我們只想活著回去。

    吾愛,我在天空飛翔,只為妳一個。

    我無法想像我們前線落敗之後,後方的妳們將會遇上甚麼災難!這些轟炸機的炸藥比我們強上數倍,在我們偷襲敵軍港口的那天,我親自見到他們滿是驚恐的面容、後悔沒能及時打退我們的憤怒,如果我們失守,就得換你們承受這樣的災難!啊啊,我不敢想像,也不願意去設想!

    現在已經清晨,離出發的時間還有兩個鐘頭,但是我的腦袋異常清醒。

    晴子,我不知道這封信交到妳手上時,妳是用甚麼表情看待我、用甚麼心思解讀這些文字,我只想讓妳知道:在世人看來不過一張紙的厚度,我卻只能將戰火無情和最後的情感用筆墨形容,倘若能夠活下來,我大可不必如此,可是為了獲勝而自殺赴死,十年後、二十年後,我們的子孫將如何看待我們所留的鮮血呢?

    晴子,我在天上飛翔,只是為了守護我心愛的人。

    是為了祈禱,為了我們的孩子,為了明天的太陽、我無法觸及的遙遠未來。

    倘若世人讀到這封信而恥笑我們的懦弱,我也可以直言不諱的說:我是個懦弱的軍人。

    但是只有一線之隔、文字之間,我希望你們能記憶的,是一個故事。

    ……清晨……擎……防線……

    ……活……陽……夏……冬……生……(字跡被液體弄濕,模糊不能識別)

    該走了,代我親吻我們孩子的臉頰。

    永別了,吾愛。

                                        某飛行員  筆於 1945年7月24日.





註:本篇小說內的取材內容、歷史背景,皆向《永遠的零》致敬。若內容與地方團體有相衝突或雷同,這一切皆屬虛構,與致敬作品為平行時空。




(附上晚到的公會縮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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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凱薩貝爾。
請加上公會縮圖喔。

08-01 06:58

白色耳機
抱歉,打好的時候沒注意到,馬上就加[e15]08-01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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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燒翅膀 我喜歡吃~看更多我要大聲說5小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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