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 I N R O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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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師看著夕陽,瞇起眼微微一笑。他手持來自提瑪雅特法則的至高之杖,嗅聞著來自眼前半月丘上隱約的血腥味道。
大漠之上,將夜之時。
橘紅如血的殘陽逐漸沒入遠方群青色的山嵐之中,東方的天空出現了幾顆黯淡的星,依著達拉斯的規則排列成圓拱之狀。
「……終於來了嗎。」
巫師輕聲說道,手中的杖重重的向地面一擊,足有三分之一截都落入了無邊無際的黃沙裡。
身後的西敏特人都看得懂他們領導巫師的號令,知道將入夜之時,此刻就是進攻的最好時機。
巫師身邊的副官若有所思,看著身後無數西敏特人比出高傲的軍禮--用四根手指貼在左胸,微微四十五度角的鞠躬--揉揉鼻子欣慰的說著,「亞爾大人,您知道嗎?」
「……什麼事?」大戰在前,就連平常從容的巫師都嚴肅了起來。
「您聽說過嗎?在西敏特最古老的史詩<青之詩>裡,有那麼一段話--」
「--真正的王者永遠站在人民前方,因為他明白自己就是子民的指標,有著古老而優雅的禮節和品格--但更重要的是……」
「……在他身後的人們,也許會喪命,也許會消失--但那是無妨的,因為王者這一詞真正的意思啊,是不論他走的多遠,永遠有人陪在身邊。」
「……所以大人您無須害怕,無須畏懼。」副官拍了拍他的胸膛,雙眼直視著這位西敏特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巫師,笑容裡潛藏的崇拜和期許一覽無遺,「我們都會在這,在您的身旁--與您共同進退!」
「……那是我的榮幸。」巫師微微一笑。
「不,是我們的榮幸。」副官這麼回道,接著,他的手向前一指,「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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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則落下。
圓拱形的星辰排列成陣,散發出金色無可直視的光華,以每一星辰為主,綻開了數以萬計的銳利光束,甚至壓過了夕照落下的橘紅餘暉。
「達拉斯……天空之主無可違背太陽的指令!」巫師瞇起眼,提瑪雅特的法則不容質疑,妄改大陸規則的神明是不會被西敏特人所容忍的。
這是身為守衛者的責任,繼承了提瑪雅特的意志,承襲了戰爭之主的罪孽--罪民的刑罰,在於永無止盡的審判妄改規則的神!
達拉斯的光束落下,每道光都成了一個人形--那是烏克人,來自第一紀元最野蠻的民族,被森林之主驅逐後成了天空之主最忠實的僕人。
戰陣交織。
西敏特的白銀戰甲形成了一股洪流,與那從天空落下的金色之人正式交鋒。
「……這群野蠻的傢伙還學不乖嗎?即便不是熟悉近戰的巫師,西敏特人對於爭鬥的本能早就雋刻在來自第二紀元的悠久血統裡了--」
巫師嗤笑一聲,至高之杖早已落地,手中的劍不過是個裝飾,但殺傷力卻是不容小覷。他一個簡單的平揮就斬出一道足有五丈寬的半圓劍氣,沿著那群烏克人的脖頸一掃,頓時無數朝天噴發的血色煙花點綴了黃昏的橘紅蒼穹。
「戰爭之主的贖罪者,投降吧--」
巫師朝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一個面容肅然的烏克法師高舉黑色法杖,排開人群向他走來,嘴裡喃喃念著他們自灰城交換來的存在性法則--那是等價交換--瞥見法師手中冒出的銀光,巫師瞬間就反應過來,但也沒有要阻止他繼續施法的意思。
「以至高的達拉斯為名,我裡納爾梵多在此立誓--」
「--力量與元素沒有距離,以水為介,以波濤為形--」
「--OS?(莫凡拉語:交換物)」法杖的頂端,隱約傳出了一個聲音。
「生命。」烏克的法師剛說完這句話,整張臉突然沒了血色。
巫師漠然看著眼前的法師被手中那根黑色法杖一口氣吸成人乾,就知道這來自第一紀元的麻煩禁術將為自己帶來的就是毫無疑問的死亡。
不過還不錯,至少自己失去的只是作為白銀之軀的這具西敏特肉身,但眼前那個烏克白癡可是連靈魂都被榨取的一點不剩--果然是達拉斯的作風啊,這個掌管無邊無際之天空的神明,可一點都不仁慈。
「……真是的,真的是一點機會也不給啊。」亞爾苦笑,甩了甩手中的劍,眉毛一挑,倒是下定了決心。
既然都是要死,那麼在他這次的生命之中,就至少留下些什麼吧。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突然濕潤起來的大氣就打斷了他的思緒--出現在這位西敏特巫師眼前的,是沛然莫禦的自然之力--席捲了橘紅天際的是廣大沒有盡頭的海洋,憑空填滿了亞爾的視野。
「海洋嗎?那麼,我就讓你們這群野蠻的傢伙見識見識--」
「--在<青之詩>裡,足以煮沸大海的灰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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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 I N R O E
灰燼成了火種。
SO K W Y T
天空被戰爭易主。
WE I E Z R A H R T D
巫師的再生。
MR O U O O N F
良善之月的歸位。
HE O V L I Y F
聖地隱藏。
KX I I N S G
王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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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I E Z R A H R T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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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睜開了眼。
有著白髮紅瞳的他先是摸了摸胸口,確認了心跳,接著開始環顧四周。
灰色的天空點綴著今天的月--憎恨與災厄的第十二月--原來是年底嗎?年輕人這樣想,看向天空的視線一轉,移到了自身新的軀體上。
狀況不是太好--一如所料。
年輕人嘆了口氣,看著斜插在右側肺葉裡的精鋼長劍,暗紅色的鮮血正混著帶點肉紅的體液自傷口裡汨汨流出--他下意識的反應是拔出劍,才又突然想起自己已經不是白銀之軀,這點傷勢似乎能輕鬆的帶走他才剛獲得的弱小生命--於是不禁又嘆了口氣,發覺吐出的氣息裡有滿滿的血腥。
「……該死的。」
他咒罵了一句,每次重生都是類似的這種情況--第一百零一次了!編織命運絲線的席拉女神一定要這麼整他嗎?
不過還好,這點傷雖然嚴重,但以這具軀體--至少還能再撐個一到兩小時。
黑鐵之軀雖然弱,但總比一般人的軀體好上許多了。
年輕人掙扎著起身,身下的草地被他的血沾染,再不復原本的翠綠,甚至還吸引了一些蜷曲的蟲子。
「這裡是哪……馬德東區的陰影之森?」
迅速辨認了四周闊葉林的樣貌,再對比曾經的記憶--年輕人判斷出自己所處的位置,微微一笑,又似乎牽動了傷口,忍不住咬著牙瞇起眼睛。
「找到了,在這裡!!」
就在此刻,年輕人聽見一個女聲,那嗓音活力且有朝氣,但說出來的話卻是令見識廣博的他都忍不住捏了身冷汗。
「穆桑?人家明明都把劍插的那麼深了,你怎麼還活著呢?」
等等,原來那把劍是妳插的啊?而且聽妳的語氣,似乎是想讓這具才剛轉生完成的軀體死去耶!
年輕人回過頭,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大大的擁抱--如果忽視女孩手中突然出現的兩把短刃,想必年輕人是會愉快地接受這個來自美女的擁抱的。
「搞什麼東西……」
饒是年輕人活過了大把歲月,也沒見過這樣詭異的場景。他連忙一個後仰,腳步向右一滑躲過了女孩的衝刺,接著將留在胸口的劍狠狠拔出,一大堆淤積在肺葉裡的體液和血液如湧泉般噴出,瞬間的大量失血使年輕人頭一暈,但仍不影響他接下來一連串的舉動。
女孩抓著短刃抱了個空,向前的態勢來不及止住,就被年輕人一個轉身側踢踹了出去。
好不容易和女孩拉開了距離,年輕人毫不遲疑地用兩指按住右側的肩頰骨,巧妙的方法使不斷失血的傷口暫時止住,然後他挑了挑眉,看著被自己狠狠踹了一腳卻一個完美的半空轉身,而後輕巧落地的女孩。
「……穆桑?你什麼時候變那麼強了?」女孩疑惑的神情收入年輕人眼裡,但感到疑惑的可不只女孩,也包含年輕人自己。
被稱作穆桑的他皺了皺眉,看著女孩紅棕色長髮上的狼耳,才大概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妳是座狼的子裔?怎麼會跟黑鐵的傢伙混在一起?」年輕人有很多疑問,他記得座狼西斯坎在黃昏之戰中堅定的支持著混亂陣營,是孤月狄米爾忠誠的手下,怎麼會允許後代和秩序的黑鐵之民混在一起呢?
「對啊,所以人家得殺死你呢,穆桑。」女孩的回答沒有讓年輕人有獲得解答的感覺,但他觀察著女孩的眼神動作,似乎明白了什麼。
「妳的眼裡沒有殺意,是在做戲給誰看嗎?」年輕人瞇起眼,輕聲道。
「……」
女孩沉默了。
接著,年輕人做出了讓人匪夷所思的行動。
他微笑,將劍刺進左胸。
鮮血飛濺。
那是心臟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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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死去的年輕人倒在草地中央,笑容掛在他安詳的臉上顯得有些詭異,卻又讓人說不出有哪處不合理。而坐在一旁的狼耳女孩似乎完全呆住了,無法理解年輕人選擇殺死自己的這個舉動,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此刻,樹林中一陣悉悉窣窣,一道魁梧的人影出現,轉眼走到女孩旁邊。
那道人影同樣有著狼耳,但髮色是一片濃重的墨綠。
如果年輕人此刻睜開眼睛,見到這個人的模樣,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肯定是「等等,這不是西斯坎嗎?你他媽不是在黃昏之戰裡受重傷了?為毛現在看起來這麼精神啊渾帳!」。
很可惜,年輕人的眼閉的死緊,能不能再度睜開也是未知之數。
「米亞,走吧。」那魁梧大漢輕輕摸著女孩的頭,「……難為妳了,但這是不得不的選擇。」
「……人家知道。」女孩這才站起身,揉揉眼,又回頭看了躺在地上的年輕人一眼,輕聲說道,「……人家只是……有點覺得可惜罷了。」
「別覺得可惜啊。」那大漢突然笑道,貼著女孩的耳朵說了幾句。
女孩的表情突然由哀傷轉到震驚,然後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接著,她又走回了年輕人身邊,憤恨似的,狠狠踢了年輕人的遺體一腳。
年輕人沒有動靜,暗紅的血在他的胸口中央染成一片,微微傳出讓人不適的血腥味道,在這綠草如茵的美麗林野之中,總有那麼一點違和之感。
女孩默默跟著大漢離開了年輕人所在的這片草地,但就在他們將要消失在群林之間,那大漢動了動狼耳,只用嘴型說出了一句話。
「……您回來了嗎?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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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良久。
月西落,東邊升起的,是新一日的朝陽。
光芒被林葉遮擋,從縫隙間成了一束束金色的亮光透入馬德東區的這片林地,名為陰影之森的這片地方,在白日依舊是陰暗,但清晨時會因陽光的斜射角度,使這裡有一小段時間的明亮。
光照在年輕人的眼皮之上,使彷彿死去的他多了些神聖之感,但很快的,一抹笑容從年輕人僵硬的嘴角延伸到雙頰,然後,本該死去的他坐起身。
「都差點忘了……成為狄米爾眷民後被給予的死硬天賦啊--即使心臟被刺,受了致命之傷,只要好好休息一個晚上,下個清晨就能完好如初--也難怪在黃昏之戰,這堆明明沒什麼腦袋的白痴能打贏萊加那群狡詐的黑精靈啊……」
年輕人揉揉眼,迎向朝陽,應該要笑的,因為又活了一遍--但腦袋裡卻是大漢臨走前透過傳音給自己的訊息,那句話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啊。
「蓮先生……那是我第87次轉生時用的名字吧,真是的,西斯坎你這傢伙,怎麼會那麼信任我呢?」年輕人抓了抓他的白髮,表情不可避免的帶了些苦澀--他看向樹叢裡的某一處,說道。
「好啦,都躲在那裡那麼久了,是不是該出來了啊?」
「……穆桑……不對,人家是不是該叫你蓮先生呢,就跟父親一樣。」
從樹叢中首先出現的是兩隻紅棕色的狼耳朵,接著。是一個身材如同經過雕刻般,優美的,雅致的女孩。
狼少女動了動耳朵,瑩白的臉蛋鑲著小巧的五官,看似天真卻有股自然而然的妖媚,張嘴兩側的虎牙露出,更帶了野性的美感。
年輕人聳了聳肩,看著出乎意料的美女出現,只說了一句話。
「妳不會想再砍我了,對吧?」
女孩沒有回應,只是走到年輕人身邊,然後也跟著抱膝坐下。
「……人家只想問……是蓮先生取代了穆桑的人格嗎?原本的穆桑……又去了哪裡呢?」
「……看來西斯坎那傢伙跟妳解釋了不少東西啊。」年輕人並未改變表情,只是輕聲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我並沒有取代穆桑的人格,倒不如說,我這個人本身代表的,加上現在的穆桑,總共是一百零一個人格。」
「我來自寂滅的時代,不是人,卻更甚於人。簡單來說好了,我是一百零一個思念的集合,而我有一個最終目的,我曾經的一百次努力,曾經死去的一百次人格,都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而存在的。」
「……而現在,我,或者說我們,吞噬了此時的穆桑,成為了一個新的群體--多了穆桑的一百零一人群體。」
「不過總體來說,妳還是可以把我當成穆桑的。」年輕人笑笑,「……畢竟,人格雖多雖雜,但每次主導我這個人的,都是我那一世原先的人格,其他世的人格只是賦予了我知識與戰鬥技巧,和所繼承的目標罷了。」
「……所以。」年輕人,或者說穆桑站起身,接著走到少女面前,彎下身子,摸著女孩的頭,微微笑道,「我是穆桑,是妳所認識的那個眷民,也許變強了,變聰明了,但依舊是妳這輩子永遠的伴同者。」
「……以狄米爾的月光為誓,穆桑在此立下諾言,將護衛西斯坎之女,座狼之民米亞直至再一次寂滅來臨,以此身為其盾,以此臂為其劍,我問,您是否接納這個誓言,直到再一次寂滅?」
穆桑單膝跪在錯愕的女孩面前,抬起頭,看著米亞突然紅透的雙頰,笑著又問了一次。
「……我問,您是否接納這個誓言,直到再一次寂滅?」
女孩看著年輕人的雙眼,那裏頭除了原本她所認識的那份純淨與安定感,多了份難以言喻的滄桑,但--依舊是他啊,是她所認識的,那個勇敢而且迷人的,那個穆桑。
米亞紅著臉,低下頭,狼耳微不可察的動了動--她兩手撫著穆桑的臉頰,輕輕吻上年輕人的額頭。
「是的,以狄米爾的月光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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