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心,取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希望她隨遇而安、快樂順心。
--可是這簡直就像是在諷刺她的人生。
「我怎麼會有妳這種殘障小孩,妳媽媽為了生妳這個廢物失血過多走了,為什麼死的不是妳!」
父親在酒醉後跟往常一樣對她怒罵,她將自己蜷縮成一團承受一個成年男人的拳打腳踢,對於父親說的話沒有任何回應,應該說早知道都是說些什麼了。
她是一個聽障。
天生失聰讓她從來不知道能聽到聲音是什麼感覺,戴上助聽器也是聽不到的,除非動手術裝上人工耳蝸,不過能聽得清楚的機率也不是很大,再說那價錢不是他們家付得起的,更何況父親似乎一點都不想花那個錢在她身上,後來大了一點去特殊學校學習之後她靠著唇語和手語與人溝通,也就是這時候才理解父親為什麼要打她,嘴上又是怎麼辱罵的。
她從來不反抗,因為她真的害死了母親,而且父親打累了就會放過她,沒必要去抵抗什麼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到身體不再有東西重重落到身上,她才慢慢睜開眼,面前空無一人,父親或許出去了,這讓她鬆了口氣。
身上的傷口一陣陣的痛,地上還殘留著血跡,默默地拿抹布擦掉她回到房間開始上藥,父親很聰明從不打四肢跟頭部,所以常常一個地方的傷還沒好新傷又來,擦好後接著她拿過鏡子看著自己的臉。
鏡子映出一張臉色慘白而無神的臉孔,而一雙特別的紫灰色眼瞳黯淡的像失去生命之火,偏偏這是母親唯一留給她的東西。
之前有一次不小心翻到母親的照片,白樂心那時就覺得她真是一個美麗至極的女人,淡金色的髮披散在身後,那雙眼睛跟她不同亮的驚人而且充滿喜悅,父親在旁邊摟著她笑得極其溫柔,跟現在暴戾的樣子完全不同。
她每天每天都在想,如果母親沒有為了生她而死掉就好了。
可惜活下來的人是她。
不是沒有想過求救,但是當她張嘴發出嘶啞的吃痛,父親會更生氣的打她,後來她學乖了,把自己當作人偶就好了,反正都這麼久了總會習慣。
一開始還會想著救命,可是隨著時間延長她已經不再有這個念頭。
早就放棄自己了。
***
『心心,妳把這份單子拿回去和舅舅討論,明天給我。』
『謝謝。』
白樂心從表哥褚冥漾手上接過單子,發覺他似乎還想說什麼,於是比了稍等,拿出手機要他打在上面。
『用手機打比較快啦,妳等等。』
『沒關係。』
接過手機她掃了眼畫面,回打:漾漾要選什麼學校?
說到這個真的算是她表哥永遠的痛,吃便當吃壞肚子導致當天聯考成績慘不忍睹,明明平常功課不是很差的那種人,發生這種事實在讓人很惋惜。
褚冥漾一臉悲憤,『我媽說能上那種貴族學校就很不錯了。』
知道他慘的程度還有所保留,白樂心只是微微一笑,用手比道,『我想和表哥上同一間學校,貴族學校也沒關係。』
從小的時候開始她就和姑姑很親,父親工作忙就把她丟給姑姑照顧,所以她算是跟表姐褚冥玥、表哥褚冥漾一起長大的,他們看著她的眼神從來沒有麻煩,甚至把她當作自己的小妹妹。
姑姑跟她說過,媽媽不在了沒關係,有姑姑在不要怕。
可是姑姑他們並不知道,父親在外人前後的反差,只當他是個顧家顧小孩事業又有成的好男人。
『這樣不好吧?畢竟跟前途有關,要是叫老媽知道妳這樣想她還不打死我。』
盯著他一會,白樂心直接抽出褚冥漾的報名單,掃了眼學校名字便填了自己的單子,也不管表哥那不曉得該感動還是良心不安的臉,朝他比了個耶。
但她這時候實在是太小看自己表哥的衰運了。
***
看著褚冥玥魄力十足的跟招考中心的人談話,白樂心放空的盯著褚冥漾,看著他也一臉的放空,突然覺得他真的很厲害。
到底是要怎麼選,才會選到一間不存在的學校?
最後褚冥玥冷著臉走了過來,用手語比道,『他們說會把你們的名額安插進還沒有滿的學校,現在先去填資料,之後會再通知我們。』
她點點頭,心裡沒什麼想法,反正是和褚冥漾一起,上哪間學校都無所謂。
過了幾天和褚冥漾從貴族學校回來各自回家後,她剛走進客廳整個人就僵住,照理說父親這個時間應該不在的,可是他現在卻坐在沙發上用筆電打著公文喝著咖啡,看見她走進來整個視線都冷了下來。
什麼反應都沒有,她只是低頭走過去,然後把貴族學校的通知單給父親看,父親只是冷笑沒說什麼,然後從茶几上丟給她一個包裹。
看著手上的包裹她很意外,因為這份是那間不存在的學校寄來的,上面還用紅字寫了摔者死什麼的,有些像包料恐嚇信。
「妳要去上哪間我都沒意見,不要給我惹麻煩就好。」
父親邊敲著鍵盤說得飛快,她看了之後頓了會才理解過來是什麼意思,點點頭她拿著包裹和貴族學校的註冊單走回房間,然後重重的坐在床上。
把貴族學校丟在旁邊,她拆開包裹看裡面都裝了些什麼,內容也就是些注意事項跟學生手冊,不過不曉得為什麼都超厚一疊尤其是註冊單更甚,學生手冊也是厚厚一本,把包裹朝下倒了倒還有支手機摔在她大腿上,這間學校福利這麼好,學生每人送一支手機配備嗎?
而且款式還滿新的,反正自己的手機差不多該換了正好用得上,比對了下學費她發現這間便宜了不只一半,開了電腦等褚冥漾上線後她發起視訊,用手語問他有沒有也收到入學通知。
看到肯定的回答她鬆了口氣,而且姑姑他們也決定讓他去讀這間,等等填好讓父親簽名就好了。
『心心,我媽說她今天會煮的比較豐盛還會買烤鴨回來,叫妳跟舅舅一起來吃。』
『好。』
聊了一會她關掉視訊開始填那份註冊單,因為滿多的寫到一半她就放在旁邊,決定明天再寫完。
躺在床上發呆吐了一口氣,她打算小睡一會,快晚上的時候再和父親一起去姑姑家吃飯。
昏昏沉沉間她好像夢到了一些很美好的事,母親還健在並溫柔地幫她梳著頭髮,編著繁複的髮型綁上精緻的髮飾,父親笑著走過來親了母親的臉頰一口,然後笑著捏她的臉頰。
她笑得開心抱著母親蹭了蹭,然後跑去外面的庭院和褚冥漾一起玩耍,褚冥玥則在姑姑那邊沒跟他們一起玩,接著一個大人微笑著過來揉了揉他們兩個的頭,開始講故事。
她不記得也不知道那個講故事的大人是誰,只知道自己很喜歡他,想著聽故事一定要吃點心,撒嬌著叫他等等再說就跑去母親那裡想要點心過來大家一起吃,接著她像是聽到了些什麼,轉頭過去後畫面整個黑掉。
夢裡小小的她似乎是能聽到的,就和正常的小孩一樣,笑得好開心好開心,而她就看著這一切,接著醒來。
從剛睡醒的狀態逐漸清醒,白樂心有些不太清楚自己夢了什麼,她看過書上寫過夢會把自己最想要的東西折射出來然後形成夢境,剛剛應該就是吧。
去洗手間洗過臉後她已經完全忘了夢到什麼,瞄了眼時間大概是傍晚,可以去姑姑家吃飯了。
她先下樓去客廳找父親,發現人不在就又走回樓上,敲了敲父親的房門,等了一會沒有人應門,她就走回房間寫了紙條交代自己的去向並放在玄關,拿了鑰匙就出門。
姑姑家離他們家很近,走路五分鐘就到了,一個星期她大概會有三天是住在姑姑家,因為父親常常出差不在,姑姑不放心她自己一個人就讓她去住,反正也是從小看到大的沒什麼差。
印象中父親明明是坐辦公室的,應該是不想看到自己才換了工作吧。
「呦,進來吧。」
按了門鈴後幫她開門的是褚冥玥,白樂心乖巧的點點頭放好鞋子跟在她身後,菜都擺得差不多了,姑姑連忙招手讓她過去吃,而褚冥漾擺好碗筷後也坐下來開始吃飯。
「大哥有說什麼嗎?也讓妳跟漾漾讀同一間學校?」
姑姑說得很慢,看完她點頭,然後用手語回答。
姑姑高興的笑了下叫她多吃點,吃著烤鴨她看了看面前一桌的菜,有預感今天會撐死。
吃飽飯後她就和姊弟兩個坐在沙發那邊看電視,撫著肚子有點難受,褚冥玥的手突然伸了過來給她一個平安符,也不曉得是做什麼用的。
「新學校新希望,漾漾也有一個,保平安用的。」
褚冥玥說完揉了她的頭一下,然後繼續看電視,褚冥漾在旁邊一臉差別待遇的表情,在褚冥玥緩緩看向他後變成驚恐。
她微笑,然後珍惜的把平安符掛在脖子上。
***
昨晚跟褚冥漾打電動打到很晚,因為沒帶換洗的衣服過來她就直接跑回家睡,睡了個醉生夢死後起來已經下午了。
頭還有點痛,洗漱過她走到廚房拿了盒微波食品丟到微波爐,五分鐘後拿著稍晚的午餐和筷子走回房間吃,用著電腦突然想起註冊單好像還沒寫完,隨手拿了過來就動筆開始填寫。
還可以醉生夢死好幾天,畢業了真好,再也不用見到同班同學跟班導了,還有那些因為褚冥漾的衰運而波及到的老師同學們的抱怨。
寫到一半她臉頰突然一痛,訝異的看過去發現是父親進到房間裡,臉上帶著怒色,不等她回過神拳頭又過來打在她肚子上,乾嘔一聲她整個人被他按著腦袋一下又一下撞上牆壁,暈眩的感覺混上疼痛讓她不自覺的發抖。
父親極少有這麼生氣的時候,她是不是又做錯什麼了?
整個人無力的趴在地上,眼神渙散根本無法集中,看著父親氣得踩上她的背重重的踏著,又像是覺得不夠四處張望了下,拿過充當掛衣服架子的鐵棍朝她走了過來。
「啊……啊……」
她終於開始驚慌起來,極力想從喉嚨發出聲音,父親嫌惡的眼神讓心裡發冷,不顧她哀求的視線鐵棍一下下毫無章法的落在她身上,最後一下更是直接把她敲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下午五點,父親已經不在房間了,她意識有些不太清楚,但身上沒有一個地方不痛,肋骨跟肚子還有右手是最痛的地方,不曉得是不是骨頭裂開了,渾身上下都是用瘀青,連臉上跟手腳都是。
慢慢的撐起自己的身體,手腳發軟顫得厲害,放棄站起來的想法她靠著牆發呆,淚水突然溢出眼眶。
為什麼她要出生呢?突然好恨母親,生了她卻又拋棄她,才讓自己遭受這樣的折磨。
覺得頭上濕濕的她隨手一抹,發現滿手都是鮮血。
吃力的扶著牆壁逼自己站起來,想拿藥箱卻根本沒辦法走過去,剛踏出一步整個人又跌了下去,意識又開始渙散。
誰都好,可不可以救救她……
想到自己有可能會死,心裡半是輕鬆半是恐懼。
世界一直都很寧靜,這樣很好。
緩緩吐出一口氣,她再度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