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應該就是這裡吧。」
在充滿樹木的森林中莫名出現一片空地，看起來格外顯眼。小努又反覆研究地圖好幾次，才對我們肯定地點頭——寶藏就埋在附近。「終於到啦！」珮莉露出解脫的開心笑容，呈大字形躺在草地上。
「事不宜遲，趕快開挖吧。」琳恩拿起礦泉水從頭澆下來，將身上的泥巴、草屑，以及剛才的丟臉行徑通通洗去。「不過要從哪裡開始？」
「我建議以這片空地為中心，劃一個半徑300公尺的搜索範圍。」小努卸下背包。「畢竟這裡是荒郊野外，要是沒有指北針，很容易會迷失方向。所以我請席悠準備了那個——」
席悠從背包裡拿出五捆童軍繩，上面貼有不同顏色的絕緣膠帶。
「每條童軍繩長300公尺，尋寶的時候要記得繫在腰上，絕對不能隨便鬆開，否則會很危險。另外，這些繩子是用絕緣膠帶黏起來的，如果繃緊可能會斷掉，這一點要特別注意」
「等一下，是不是少了一條？」我們明明有六個人。
「沒錯，因為有一個人必須負責『漁夫』的角色。」
「『漁夫』？」
「簡單來說，就是負責待在基地看家的人。」小努接著說：「『漁夫』的工作就是防止繩子鬆脫，還有顧行李。在需要的情況下，也可以透過繩子向負責挖掘的人傳達信號。還有，為了公平起見，『漁夫』不能只讓一個人擔任，必須輪流。最好每十分鐘輪一班。」
聽完小努的說明，我們接著抽籤決定每個人擔任『漁夫』的順序。由梨梨抽到頭香。我和席悠合力拖來一根沉重的斷枝，將五條繩子綁在上面。梨梨坐上斷枝，從背包裡拿出一本小說並且翻開。乍看之下，像是一幅文學少女在森林中愜意閱讀的美麗光景，然而書名卻是《同班同學的頭顱都是我的收藏品》……那到底是什麼書啊？
我們繫上重要的童軍繩，扛起鐵鏟，各自朝不同的方向出發，進入森林尋找寶藏。
半徑300公尺的搜索範圍，從尋寶的角度來說已經算是大放送了，但也不是想挖就能馬上挖到。總之就是碰運氣吧。
周圍傳來此起彼落的鏟土聲，我也加入其中。為了增加效率，當我鏟到30公分的深度，就會轉移到其他地方繼續挖。寶藏埋得多深？我並不清楚。正因為不清楚，乾脆選擇自己認為最適合的方法。雖然有點隨便，不過也只能如此了。
大約過了五十分鐘，繫在腰上的童軍繩被扯動幾下。接下來輪到我當「漁夫」了。我擦擦汗水，沿著繩子返回基地。
「辛苦囉。」珮莉用可愛的笑容迎接我。「有沒有挖到什麼好東西？」
「有啊，剛才不小心挖到了珮莉的心。我可以在上面寫名字然後帶回家嗎？」
「不准說肉麻的台詞～～」珮莉以開玩笑的力道輕拍我的額頭。
做完簡單的交接之後，珮莉一邊跟我揮手道別，一邊拖著鐵鏟走進森林。可惡，我們剛才的氣氛還不錯的說。真希望這段時間可以延長一點。但這裡不是網咖，沒有店員可以幫忙加時。
我坐上斷枝，按下計時器按鈕，開始倒數十分鐘。梨梨的那本小說《同班同學的頭顱都是我的收藏品》就擺在旁邊，不過我完全沒有想要翻開它的念頭。剛才做了將近一個小時的鏟土動作，讓我的手臂微微發痠。我盡可能放鬆肌肉，讓疲倦的身體好好休息。
嗯？紅色的繩子怎麼繃得這麼緊？
斷枝底下有一張用石頭壓住的A4紙，我拿起來一看——上面寫著勇者們的名字，以及各自對應的顏色——現在繫著紅色繩子的人是……琳恩。
繩子繃得這麼緊，表示她已經走到距離基地大約300公尺的地方了。我拉拉繩子，試著提醒琳恩。然而繩子卻繃得更緊了。喂喂喂，這樣下去，繩子說不定會斷掉哦。妳可能會因此迷路哦。妳打算在這座森林展開驚險又刺激的野外求生記嗎？
啊，該不會是……琳恩遇到了什麼危險生物？比如蜜蜂、毒蛇、黑熊之類的。雖然想要逃走，卻因為繩子的長度限制，反而困在動彈不得的情況當中？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我也不考慮那麼多了，直接站起身來，像是真正的漁夫收線的動作，不停拉扯繩子。
很好，繩子收得很順。琳恩沒有反抗，看來是察覺到我的意思了。放心吧，我馬上救妳回來！雖然我沒自信可以擊退那些危險生物，但我不會因此忽視同伴的安危！身為勇者軍團的一員……不，作為一個人，那是絕對不可原諒的行為！
颼颼——琳恩從草叢裡冒出來。
這一瞬間，我後悔了。後悔自己的衝動、莽撞，以及不必要的青春熱血。
琳恩仰躺在地上，似乎是以那種姿勢一路被我拖回來的。頭髮上插了一些樹枝。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琳恩的下半身……什麼也沒穿。
牛仔短褲和水藍色內褲已經捲在一起，正卡在膝蓋的位置，露出兩條白皙光滑的大腿。琳恩用T桖下擺遮住重要部位，同時用一種準備殺人的冷酷眼神瞪著我。
然而，琳恩真正生氣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我害她變成下裸狀態。而是——那件沾滿水漬的牛仔短褲、濕答答的內褲，以及大腿上那些謎樣的琥珀色水珠。
即使我不在現場，可是當琳恩以這身狼狽出現在我面前，我彷彿可以看見當時發生的情況——
啊！想尿尿！當然，森林沒有廁所。琳恩為了避免被人看到，打算走到遠一點的地方，卻不小心讓繩子繃緊。就在解放到一半的時候，繩子突然被快速收回去。琳恩來不及反應，直接仰倒在地，像是一尾無奈的黑鮪魚那樣任人拖行……啊啊啊！褲子快掉了！啊啊啊！必須快點遮住下面！啊啊啊！鏟子不能弄丟啊！手忙腳亂的琳恩，也顧不得四處噴濺的謎之聖水，在慌張之中保住褲子、內褲和鐵鏟，就這麼以半裸的姿態返回基地。
至於兇手……沒錯，就是我！
「你這個……你、你、你這個……這個……」
琳恩氣到語無倫次，整張臉已經變成暗紅色。她甚至忘了把褲子穿好，一邊踏著殺人犯的凌亂腳步，一邊朝我走來。
「等、等一下！先聽我解釋……」
「等我去幫你上香的時候……」她高高舉起鐵鏟。「你再慢慢解釋給我聽吧——！」
這傢伙真的打算殺掉我嗎！？就在鐵鏟朝我直直砍下來的瞬間，我一個漂亮的閃身，躲過致命的一擊——
鏘！奇怪的金屬聲突然響起。
我和琳恩同時停止動作，將視線轉向聲音的來源——剛才鐵鏟擊中的地方，掀起一小堆土，袒露出金屬的鐵鏽色。我和琳恩就這麼楞了一會兒。
不會吧，這種像是漫畫的劇情……琳恩繼續小心翼翼鏟土，沒過多久，便挖出一個金屬箱子。跟鞋盒差不多大小。
「吶，這個應該就是寶藏吧……」
「大概吧……」
「哇呼～～～」琳恩興奮地歡呼。「居然真的被我找到了！我果然才是最強的！哈哈哈哈哈哈哈～～膜拜我吧！叫一聲女王來聽聽！」
「等一下，我應該也有功勞吧？要不是我把妳拖回來……」
「啊……差點忘了，我還沒跟你算帳呢！」琳恩又重新舉起鐵鏟。
「反正已經找到寶藏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一點也不好！開什麼玩笑！居然在我上廁所的時候把我拖回來……」
「我又不是故意的！繩子繃那麼緊，我以為妳遇到什麼危險啊！而且誰叫妳要在野外隨便尿尿！」
「少囉嗦！站在那邊別動！看我把鏟子捅進你的尿道！」
「誰會乖乖聽話啊！妳這個尿褲子的！」我開始逃跑。
「你還敢講！」琳恩從後面追上來。「我尿褲子，怎麼想都是你的錯！」
後來我很輕易地擺脫琳恩的追殺。因為她被自己的牛仔短褲絆倒，摔了一大跤，趴在地上露出整片屁股。在追殺別人之前，最好先穿上自己的褲子——By 琳恩。
一直逃跑下去也不是辦法，為了跟琳恩重修舊好（？），我決定使出最擅長的賄絡手段——我答應琳恩，過幾天送她一份「The夢」巧克力蛋糕，拜託她假裝忘掉剛才發生的意外。琳恩猶豫了一會兒，才決定判我緩刑三年，如果我在這段期間表現良好，她就不再追究這件事。總之算是逃過一劫了。
「敢偷看就殺了你！」琳恩走進草叢，換掉濕答答的牛仔短褲和內褲，並且用礦泉水清洗雙腿。等琳恩換好乾淨的運動短褲走出來，我才扯扯繩子，呼叫所有人回到基地。
「怎麼了？怎麼了？」小努第一個趕回來。「發生什麼……咦？琳恩的褲子怎麼換掉了？」
「該不會是找到寶藏了吧！」接著是珮莉。「咦？琳恩的褲子怎麼換掉了？」
「好累哦，到處都找不到……」梨梨是第三個。「咦？琳恩的褲子怎麼換掉了？」
「……」最後是席悠。「……」就算沒開口，也知道他想講什麼。
每個人都只注意到琳恩的褲子，卻沒有發現放在我腳邊的寶藏箱。「就不小心打翻水而已啦～～」面對眾人的疑問，琳恩很簡單地敷衍過去。依照她那種死要面子的個性，尿褲子什麼的，這種事她絕對不會承認。
「先別管我的褲子了……把你們叫回來的原因，相信你們應該也猜到了吧？」
「難道說……」
琳恩以颯爽的手勢撥起棕色長髮，下巴仰得高高的，挺起C罩杯胸部，再搭配叉腰、三七步的動作，整個人看起來已經扭曲變形了。簡直就是「得意」的極致表現。接著她指向寶藏箱，大家順著她的視線——
「寶藏！？」小努發出驚呼。「這是琳恩找到的？」
「哈哈哈哈哈哈這沒有什麼啦～～」
「琳恩好強哦！」珮莉環抱住琳恩。
「居然真的找到寶藏了，不愧是琳恩！」梨梨也跟著抱過去。
「唉呀只是運氣好而已啦呵呵呵呵呵呵嘔嘻嘔嘻嘔嘻嘔嘻～～～」受到這麼多稱讚，琳恩爽到快要翻白眼，還發出像是豬叫的詭異笑聲。
正當女孩子們興奮地抱在一起慶祝時，席悠默默走過來，伸手掀開寶藏箱的盒蓋。
「喂！席悠！你怎麼可以擅自打開箱子！到底會不會看氣氛啊！」
席悠對於自己的行為毫無愧咎。他只是聳聳肩膀，然後晃晃頭，示意我們一起過去見證奇蹟的時刻。
既然已經打開了，那就這樣吧。琳恩撥開礙事的席悠腦袋，將視線探入箱子。女孩子們躲在琳恩身後，像是做了什麼壞事似地慢慢靠近。所有人同時睜大雙眼，倒抽一口氣——
堆得滿滿的金幣、黃金王冠、刻有龍浮雕的古董銀盤、鑲嵌紅寶石的短劍、黃金聖杯、鑽石手杖、白皙剔透的珍珠項鍊、藍寶石戒指、童話中出現的玻璃鞋、翡翠耳環……這些東西完全沒有。
箱子裡，只放著一張照片。
「這……是……三……小……」琳恩的表情看起來像是風化的枯骨。
照片已經徹底泛黃，不曉得是多久以前拍攝的。上面有一個女孩子，看起來大約十五、六歲，留著西瓜皮髮型，面帶微笑。身穿舊式的學生制服。背景是學校門口之類的地方。
我拿起照片，發現背面寫有一串地址。
「難道照片上這個女生，跟寶藏有關？」
「原來如此……」梨梨盤起手臂。「這是推理小說常用的手法——安排一個看似答案的假象，實際上只不過是其中一個線索。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想找到真正的寶藏，就必須沿著線索繼續追蹤下去。」
「好麻煩哦……」珮莉嘆了一口氣。「大老遠跑來這裡，卻只得到這張照片……」
「不過往好處想，至少我們的尋寶還沒結束。」我說：「再說，既然經過這麼複雜的設計，說不定就代表寶藏是真的存在。」
「呵、呵呵……說的也是……尋寶還沒結束……」琳恩勉強露出苦笑，然而雙眼已經失去靈魂了。「只是……怎麼說呢……這種無力感……」
琳恩像是燃燒殆盡的拳擊手那樣，整個人變成一片慘白。女孩子們試著安慰她，講些樂觀的話，希望能夠幫助她打起精神。
不過，有一個人並未加入安慰琳恩的行列——
小努只是靜靜盯著照片，不發一語。
＊＊＊
我們沿著原路折返。為了趕在天黑以前回到森林入口，我們稍微加快腳步。幸好地勢由高往低，過程並不像來時那麼吃力。「快點！太陽快下山了！」琳恩好不容易從失落的情緒中恢復過來，以領導者的口吻不停催促。
天空染上夕暮的紅，像是火在燒。成群的蝙蝠在上方來回飛舞，捕食蟲子。森林的光線越來越微弱，回程的路線隨時可能會被夜色吞沒。
總算是趕上了。當我們抵達森林入口，已經徹底入夜。附近沒有路燈，一片黑暗。琳恩打開手電筒提供照明。接著，我們將所有行李搬上貨斗。席悠發動引擎、踩下油門。藍色小貨卡載著疲倦的勇者們，行駛在回家的路途。
珮莉和梨梨很快就睡著了。副駕駛座也傳出琳恩的鼾聲。我也是滿滿的睏意，躺在背包舖成的軟墊上，完全不想起身。我正準備入睡時，才發現小努還醒著。
小努坐在珮莉和梨梨之間。她抱著自己的雙腿，抬頭仰望夜空。偏僻鄉下沒什麼光害，可以看見不少星星。
不想睡嗎？——雖然想這麼問，但或許是太累了，我沒辦法開口出聲。只是默默望著小努。嬌小的身體隨著車身搖晃，她的視線始終朝向夜空，像是在尋找流星。
如果真的能夠實現，小努……妳會許下什麼願望？
像是在回答我的問題——某種無法解讀的微光，匆匆流過小努的雙瞳。
短暫、無聲而有些憂鬱。
創作內容
【輕小說】茗茶社的日常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