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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是一種惡嗎?
由己身的意志判斷,與眾生同樂的慈、拔眾生之苦的悲,為此付出時間、精力、行動亦或其它自身所擁有的其它資源,只要價值觀與普世大眾沒有太過偏激的歧異,那麼受惠者通常都會滿懷感激吧?
但是,若是施予慈悲的對象是許多人的對立者呢?
無論施與不施,對立者與受惠者其中一方都勢必有所不滿,為與不為之間,都是對其中一方的恩惠,那麼這樣的慈悲仍有其價值嗎?
天使們的革命,起義者最終敗下陣來,墮為了惡魔。
阿加雷斯,隸屬起義的天使眾,卻多次因自己一時心軟而吃虧,但在那場戰役的終局,她既無法被勝方原諒叛亂之罪,亦無法被敗者所諒解她的行為。
於是敗下陣來的天使們墜入地獄,在他們無窮盡的時光中,永遠地將自己的失敗及被勝者冠以的罪惡烙於心中。
慈悲,即是阿加雷斯的罪惡,無悔付出卻僅是換來對自己的殘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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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是一種惡嗎?
普世的價值多半受長久以來文化積累而成的道德影響,盡量以為了種族延續而不傷害他人為主,以此換來了穩定的發展,拋卻的逞凶鬥狠,捨棄了靠著殺戮與掠奪那樣弱肉強食的獸性。
然而仍存在著無法接受那樣道德的人們。
他們無法受縛於道德之中,無論是生來即是如此的性情,亦或後天遭逢的變故,就是有一群依循獸性而為的人們,為了己身生存而殘酷、為了令己身占盡更多益處而殘酷,甚至是僅僅為了虛幻不實的精神愉快,而令他人處於痛苦之中的殘酷。
但是作為生物,僅有自己的意志驅使自己肉體的生物而言。
難道自私自利,將自己視作世界中心的活著,被人稱為殘酷的惡人,這是一種惡嗎?
那難道不是拋卻虛飾的文化,真正地作為生物而活應有的姿態嗎?
那名少女,受他人的殘酷而失卻了許多事物。
而受此洗禮的她,終將也會成為下一個殘酷的人吧?
昔日的受害者成了未來的加害者,沒能體會過此的人們,又有誰能義正嚴詞的指責她也是絕對的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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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XX,快逃吧,我們不會有事的。」
「……姐姐,救我……」
「跑,快跑啊!XXXX!別讓他們抓到你!」
「來來來來!不要害羞嘛,妳看,妳弟弟的腸子都從肚子裡噗咻流地出來了,想要救他的話,我想想,來,把自己的右眼挖出來讓我們看看妳的決心吧?妳不是很擔心才留下的嗎?還是是因為腿軟逃不動的呢?」
「XXXX……」「XXXX!」「……XXXX!」
「……唔……!」
豆大的汗珠滲入了眼中,以手背擦試著額上的汗水,愚人節伸了伸快要散架般的身軀,挪開了靠在樹幹上的背部。
『真是令人頭痛欲裂的惡夢。』她如此想著。
爬起身來湊近了仍釋放著些許暖意的營火餘燼,她試圖從那深沉的惡夢中醒轉過來。
偶爾,會像這樣,又再度回憶起以前的事情。
無法被大腦所接受的字詞,那曾經屬於自己的名字。
在那恐怖的夜晚自己的名字到底被呼喊了多少次呢?
家族中最後一個被那可恨傭兵團捉住的自己,被他們殘酷地肆意戲弄著。
如果XXXX這樣做──如果XXXX那樣做──
就放了你們唷。
自己卻只是牙齒不停的打顫著,連站都站不起來,眼看著自己的家人呼喊著自己的名字,痛苦的被凌辱後死去。
如果當初真的照他們的話挖出了右眼,弟弟真的就會得救嗎?
愚人節無法忘懷那晚弟弟痛苦抽搐的模樣,他把自己活下去的希望真的寄託在姐姐是否挖出了右眼,彷彿這樣那些無恥的傭兵就會試圖去挽救他垂死的生命,那時弟弟斷氣前求助的眼神令愚人節打從心底的厭惡自己。
所以一直戴著眼罩呢。
真是太可笑了,明明就沒有失去右眼。
難道這樣死去的弟弟就會原諒自己了嗎?
肯定不會的吧?
「沒關係的。」喃喃自語:「沒關係的,因為我是愚人節嘛,我是個騙子,是個愚者,所以行的通的吧?連鬼魂……都會被我騙倒……咕嗚……的吧?」淚珠在眼眶中打轉,喉頭像是梗住了硬物般的難受。
如果是由自己的雙手完成對他們的復仇,這樣令人不快的惡夢肯定就不會再出現了吧?
但是這卻沒能如願。
被阿加雷斯救出的愚人節,在那之後成了復仇鬼,每天都死命的纏著阿加雷斯,懇求著她教授自己殺人的技巧,從她那取得了惡魔的長槍,從那時起她仍呼吸著的唯一理由,就只是殺死那群傭兵。
那群父親的政敵們雇來,殘害他們一家人的無恥傭兵。
昔日的受害者,正在走向加害者的道路。
僅只是個無止盡仇恨的輪迴。
在愚人節探聽到了其中一人的情報時,也覺得自己有把握可以殺死他的時候,她決定隔天一早就與阿加雷斯不告而別,隻身去完成自己的復仇。
阿加雷斯似乎也察覺了甚麼,那天她特別的安靜,更多時候只是淡淡地望著自己。
在白晝落下山頭的那一刻,黑夜輕輕地撫過了臉頰,整片天空都逐漸地墜入了黑暗之中。
感受著日夜在臉龐上變化,那陽光被黑夜吞噬的過程,愚人節不免勾起了殘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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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地睡去。
混沌不清的醒轉。
頭部感到沉重不已,在要殺死仇人的前夜睡的真是香甜呢,愚人節不免自嘲著。
接著嗅到了熟悉的氣味。
那瀑於空中的漫天鐵鏽味。
揭開了簡陋的帳篷簾幕,清晨的第一道曙光也悄然地映落大地。
宛如光明神教那聖樂詩歌般的聖潔,早晨的第一道曙光打在外頭的阿加雷斯身上。
明明是個惡魔,此刻看起來卻如此神聖──
雙手捧著個孩童的屍體,阿加雷斯的雙眼不停的淌著血淚。
身旁橫七豎八的倒著一具具屍體,其中某些面孔,愚人節仍印象深刻。
「……妳……!」愚人節驚詫地說不出話語。
「……我把他們……我把妳的仇人……全部都殺光了……咕嗚,連同他們的……家人、妻子……甚至是孩子……」阿加雷斯捧起了手中那還不過十歲的孩童屍體:「……全部都被我殺死了,所以,已經沒必要再繼續了……沒必要在為了復仇而踐踏自己的人生了……嗚……我、我已經替妳……咕嗚……」
淌著血淚的惡魔、因為殺了人類而哭泣的惡魔、記取了教訓的慈悲惡魔,為了讓自己更加重視的人而慈悲、而殘酷,獨斷的以自己完成了他人的復仇,期盼愚人節不會成為下一個殘酷的加害者,期盼著她能夠因此去真正的活著,而不是作為復仇的惡鬼而才呼吸著這世上的空氣。
復仇的盡頭肯定只有苦澀的空虛而已,就讓無止盡仇恨的輪迴斷在此處吧。
慈悲。
是一種惡嗎?
殘酷。
是一種惡嗎?
慈悲又殘酷的惡魔唷;殘酷又慈悲的惡魔哪。
*****
夜哨的柯羅娜與可可萌璐返回了營地,看著縮在營火餘燼前噙著淚水的愚人節,難得地格外安靜,饒是平常總是與愚人節鬥嘴的柯蘿娜也相當安份。
「真是個讓人操心的傢伙。」柯蘿娜在行囊中翻出了一件大衣批在愚人節的肩上。
但是,誰都有軟弱的一面,正因如此,才需要同伴互相扶持吧?
地底下的暗黑精靈多數都不懂這個道哩,她們只懂得拼命的算計,自己以為的所有人都只是可以利用的資源。
來到地面上,融入了人類之中的柯蘿娜卻體會到了人類之所以強大之處。
一加一並不會只是二而已。
人類靠著如此簡單的道理,成了這片陸地上最強大的種族。
柯蘿娜在愚人節的身旁坐了下來:「就讓黑夜的專家來保護妳這弱雞吧。」
「白晝的神射手也來了唷」可可萌璐也擠到愚人節的身旁。
不久之後,化成烏鴉型態在樹上棲息著的姬爾忒注意到了湊在營火前的三人:「咯咯咯咯,這不是散發著很美味的悲慘氣息嗎?」於是化為了人型湊在愚人節身旁睡覺了。
稍後──
「太狡猾了!大家竟然想要偷偷親近我的小愚人節!」阿加雷斯也加入擠死人戰局。
半夜半睡半醒的裘琪可發現大家都擠成了一堆:「……以前在軍隊中的時候也擠成一團睡過呢……因為……畢竟冬天的戰場上資源匱乏又沒有足夠的被子所以……zZ」
察覺了大家體溫升高的妮娜醒了過來:「妮娜也要抱抱\OwO/!」
察覺了自家幼女脫離自己魔掌的貝勒也醒了過來:「妮娜過來抱抱\OwO/!」
察覺了烏鴉魔女不在樹幹上的茨薇兒亦醒了過來:「邪惡的魔女想要汙染大家嗎!不要怕!讓本小姐的正義之氣淨化你們。」
最後──
「啊哈哈哈,我怎麼會睡在這裡呢?」不知道甚麼時候也擠成一團的廚師醒了過來,接著又再度睡去。
「……好擠……好熱……嗚……快呼吸不過來了!」愚人節從另一個惡夢中甦醒,然後發現大家全部擠在自己的身旁。
「為、為什麼全部都擠到我身旁來了啦!是想熱死本團長嗎!」
「唔……」「嗯……」「呼阿……」「咦……」「哈啊……」「\OwO/……」
「\OwO/……」「咕嗚……」「啊哈哈哈哈……」
「……而且,昨晚沒有人站哨嗎?」
「…… …… …… …… …… …… …… ……」
「……行囊,好像,被偷走了。」柯蘿娜看著本來該是一行人行囊的地方。
「笨鼻狗快去給我找回來!」
「我才不是狗妳這小屁孩!」
綠色愚人節傭兵團再度陷入了山窮水盡的財務危機,加油啊!誰都有軟弱的一面,
正因如此,才需要同伴互相扶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