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狗》及《瘋狗後續》

前提：

瘋狗的名號，他自上一場戰役後回府便有耳聞，他們說那是戰亂期間的恩物，對瘋狗而言，也幸好是生於亂世，落於天策，不然便得被一擊死了。

他第一次看到她，是在他們與敵軍對戰的第三天重新列隊時，他那麼剛巧站在她的旁邊。那時他還不知道旁邊的是惡名鼎鼎的瘋狗，只以為是跟其他天策的巾幗英雄一樣，是懷著多餘的婦人之仁拿著長槍，一邊胡思亂想，想著敵人的家鄉、敵人的家人，一邊殺進殺出的女人。他不是看不起天策的巾幗英雄，而是覺得她們心態遲早會惹出禍來。

午時出發，烈日當空，戎裝已漸有濕痕。他們在一匹又一匹的戰馬後面，他們連狼牙的頭毛都沒看見。

只知道隊長口令一下，就是衝出殺敵之時。

今天的戰役尚算順利，他活下來了，跟他同隊的女人也活下來了。

狼牙撤退，他們也撤退。雖然勉強活下來了，可是沒有窮追猛打的本錢。

「沒聽到鼓令嗎？徹退不要追。」她似乎沒聽到，繼續緊追狼牙軍的腳跟。在她超越他之前，他才看到她的臉龐。

痴狂的笑容，眼中只有狼牙，完全沒有把他的話或雷鳴戰鼓聽進耳內。像極他家鄉嚐過鮮肉的家犬，不復溫馴。

「喂……」抓住了她的肩膀，她回頭，神情興奮得像是小狗。濕潤的手感，叫他把她的臉看得更清楚了，一半花容被濺滿了血。

（失心瘋嗎……咦？）閃過以前聽過的流言，他呆呆的重覆：「該回去了。」

她神經質的看向狼牙的方向再回頭看他，方知道他在說甚麼，「是嗎？」

聲音竟比說書的姑娘還要好聽，綻開的笑容天真得像在母親跟旁的小女娃。

翌日，再度列隊出戰，也如昨日一般順利，大伙開始相信他們能退狼牙。

他回到營地時才再看到她，在夕陽下，她宛如瘋子一樣，有著瘋狂的笑容，而眼睛的明亮叫人惋惜她的失控。

他笑了笑，走近還在喘氣的她，摸一把她散亂的頭髮。

她不像天策的女弟子一樣憤怒地指正他的舉動，也沒有像尋常女子一樣含羞答答的別開頭，只是安靜的看著他，讓他想起了家中的三五犬隻，即使不知道他要說甚麼，依然期待從他聲帶發出任何聲響。

果不其然，手沾滿了鮮血。

「今天去洗臉了？」心情大悅，把血抹過她的兩頰。

「嗯，隊長叫的。」所以就只有洗臉。

「呵呵。」再沾一把血，擦在她的唇上。

如此甚美，是他所渴望著的女人。

「瘋狗。」聽見他如此稱呼，她也沒有生氣，而是沉默的等待他的下一句，「此役若了，妳便跟我回去吧。」

該是第一次遇見理解自己而欣然接受自己的人，她笑容美得如同鬼魅，叫他更移不開視線。於是他吻在她唇上，叫自己也染上血腥。

《瘋狗後續》


他私底下從來不叫她一聲娘子，因為叫她那有名的綽號她才笑得開心，那是她自己都引以為豪的稱呼，而且她深知，他是帶著欣賞的心去這樣稱呼她的。

她撐頭盯著窗外，百無聊賴得慌，連飯都吃不下幾口，一旁的侍女還要她多躺著不要動，他都替她難過了。

她怎麼可能躺得住？光是要坐著不動就快要了她的命，她不該如此安靜，她生來就是該拿槍殺進殺出的。

「瘋狗。」她馬上機靈的抬頭，活像家中其他的家犬，「知道規矩的，不許跳。」

把委託鐵匠造的新長槍丟過去，她像是餓了一個月的野狼，把長槍視作血淋淋的肉塊，用不符孕婦該有的速度馬上抓緊了槍，衝到院子。

「呵……」悠然的踏出她的房間，謹慎的攏起了架勢。瘋狗可不是叫假的，除了殺得很瘋狂，她用槍的技巧也是亂無章法得把人搞瘋，偏偏亂得很有效，不然她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少爺！少爺啊！少夫人得靜養……」老婢急得快要哭了，他眼角看到瘋狗急得快衝上前捂住老婢的口。
「阿流，少夫人只有死了才需要靜養。」話畢，立即橫槍擋住瘋狗的攻擊，「退開，少夫人生氣了，我可保不住妳。」

話說重了，瘋狗她未曾對自家人擺過臉色，也未曾對任何人惡言相向，如果不認識戰場上的她，任誰看到都會想把她娶回家。雖然不善女紅，沉默寡言，嘴角卻總是有著淡淡的笑意。

半個時辰過去，今天的運動量應該讓她滿足了，他便收起了長槍，「今天就這樣吧。」
她踩著輕快的腳步回房間，細心的擦拭新得到的武器。

這種生活到她分娩前一天都沒有改變。

要把孩子生下來那天，她一直在房間裡踱步，連槍都不想拿，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神不寧得不知如何是好。陣痛的時候縮在床上咬緊下唇，把叫喊都悶在嘴裡。要是她剛好外出，說不定她會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一聲不響忍到孩子生下來。
他大概也是瘋了，覺得這樣的瘋狗也很可愛。

她坐月子的三十天，抑鬱到全府上下的人都要抑鬱了。心想往外跑，可是身體卻使不上力，難得覺得身體可以應付了，家中老少卻是嚴令禁止她運動，連他都幫不上口。不得已，只好跟她討論兵法，分散她注意力。

對於孩子，她沒有太大的興趣跟熱情，就像對家中其他人一樣客氣有禮。孩子胡鬧，她也沒多說甚麼，到孩子會說話了，叫她瘋狗她也沒有意見，奶媽倒是頭痛。

「副夠狼……」伸長了手跟瘋狗要抱抱，口上說的是奶媽費盡心力教他念的『娘』，孩子卻還是要加上瘋狗二字，說實在這聽起來更不正常。
二話不說把孩子抱起來，然後她不動，那孩子也不動，兩個人乾瞪眼。

忍不住捧腹大笑，一個不知道甚麼是娘親的孩子，一個不知道甚麼是孩子的娘親。

把孩子抱過來，孩子馬上調皮的扭動嬉鬧，「待會帶你去市集可好？」

「吃葫蘆！」
笑彎了眼眸，禁不住覺得孩子著實是瘋狗所生，親切的感覺油然而生，「糖葫蘆只能吃一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