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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在彼岸花開時》

作者:瘋靈子│2016-05-22 21:38:17│巴幣:0│人氣:71
前提:
.表花策策花,真萬花、真天策、真花策、真策花(?
.幾乎看不出來的BL、稍微看得出來的BG
.野史(?)記載,天策府上下全員無一倖免

每天都有人從各地來到萬花谷求醫,師父總是不厭其煩的給他們把脈、問診、上藥。只是會千里迢迢到這隱密之境的人,多半是身有頑疾,要治起來份外麻煩,偶然遇到師父都束手無策的情況,我們還得學會安撫病患。

從未出谷的師父,並不關心別人。對待病患的用心,僅源自他對傷病的好奇,而不是所謂的醫者父母心。若是請來尋醫求診的人症狀對師父而言過於單調無趣,他便徹手不管。

「師姪別怕,師兄的醫術是無可挑剔的,就是對人冷了一點。」師叔總是溫柔的笑著,然後摸摸我的頭。然而我未曾怕過師父,因為師父就是我的舅舅,我最後的家人,也是扶養我長大的人。

除了對人不甚關心,師父還有一個怪癖,就是他不醫治任何天策府的人。

來求醫的人要是頭戴天策護額,或者拿著長槍,都會被師叔先叫了過去。若師叔剛好不在,那人多半會被師父扔一臉的藥泥然後被趕出去。於是後來,我都偷偷把人叫到師叔的房子前等,較是嚴重的話,只好賣弄自己半調子的醫術。

「看到那些瘋子就心煩。」師父總是這麼說。

從小就生活在萬花谷的我,只能從師父師叔、來求醫的人口中知道外面世界的模樣。白雪終年不化的華山、被屍人佔據的洛道、必須搭船前往的寇島、只有女生的七秀坊……
唯有天策我聽到的版本太多,以致無法在腦海中描繪天策府的模樣。

老人說,天策府莊嚴宏偉,跟皇宮有過之而無不及;師父說,天策府是瘋子住的地方,髒亂無序;師叔說,天策府是大唐最強的槍、最後的盾;年輕的天策弟子說,天策府是天下男兒的歸處;最近來的病患說,天策府只剩頹垣敗瓦,尤如蠻荒之地。

「太陽熾烈,總有日落時。」師叔折眉,勾不起嘴角。


又一個死握長槍不放的人被扛進來,師叔正細心為他敷上傷藥時,外出採草藥的師父不巧回來了。
「師弟,又在浪費藥草?」師父的冷言冷語,師叔早習以為常,一如過往的沉默、不爭辯。「那邊還站著的出去把馬繫好,牠快要把我的地方踩爛了。」

那名天策弟子養傷期間,師父一直對他投以冷眼。師父對我說,他曾救過的天策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再見的。今天就算把他們救活了,明天他們還是逃不過閻王的徵召,何不把藥草留給更有希望的人。
師父千叮萬囑,要我切勿跟天策府的人走得太近,如若可能千萬別跟他們扯上關係。我唯唯諾諾,只覺得隱約聽出了他的不甘心。


從花海玩耍回來,師父著我處理他剛採回來的草藥,才剛把裝滿藥的籃子拿好,門外就走來了一個天策府弟子,我趕緊在師父抬頭前開口:「是來求診嗎?我來帶你到另一邊。」

身後傳來了椅子被推倒的聲音,於是我回頭,第一次看到師父臉上出現如此複雜的表情,震驚、憤怒、自嘲,最後他用睥睨的眼神諷刺地說:「哈!你活著啊?你的兄弟都留在你們心愛的戰場,你怎麼就沒志氣的苟活呢?」
被他們夾在中間,一頭安靜的狼對上一頭發怒的豹,僅是幼崽的我唯有僵直在原地,不知所措看向內房的門,祈求裡面的人聽到我的呼救。幸而,師叔很快出來了。

「他的長槍,是時候給你了。」魁梧的他恭敬的把長槍雙手遞上,師父依然維持那表情,連視線都吝於觸及那兵器。
「少把瘋子的遺物丟在這,我可沒地方收這種破爛銅鐵!」

那個人似是預料到師父會這般回應,也不動怒。直到師叔帶著他離開,師父才回復那冷漠的神情,繼續編寫藥典。只是顫抖的手,遲遲沒有落下一筆。「藥草難道會自己磨好嗎?」

只好按照原定計劃,腳底抹油似的把藥拿去藥臼搗磨,而師叔正在藥臼旁跟那人對話。

「你要到龍門那啊。」我記得那邊是一片沙漠,有甚麼好去的?看見我的到來,師叔伸出手介紹,「這是他的徒弟。師姪,這是你師父的舊識,馬上要走了。」
我放下籃子上前,「叔叔,你去沙漠要做甚麼?」

他半跪下來,誠懇認真的說:「捍家,衛國。」
此刻方懂,堅定的眼神可以如此凜然,疲憊的聲音可以讓人如此安心。

目送他的背影,我知道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他第二面,畢竟那死相太明顯了。
師叔拍拍我的頭,「每次有從天策來的戰報,師兄心裡也是不好過的。」
拿起藥草到藥臼,師叔繼續說:「醫者不自醫啊。」

結束之後,他呼一口氣,目光落在遠方,比軍爺身影更遠的盡處。

我很熟悉師叔這種眼神。師叔在有空的時候喜歡安靜地坐在門外,遠眺天邊或者地平線的盡處。我總是害怕打擾那個狀態的師叔,那時候的神情太過飄渺,他彷彿落入只有他自己的世界。

曾經問過師父,師叔到底在看甚麼,師父總是以一聲冷笑回應。


一個星期後,師叔問我,要不要跟他出谷看看。「你也該出去看看世界了,趁這世界還有讓你作壁上觀的位置。」
聽起來不是讓人高興的理由,但我還是答應了。萬花谷雖美,谷外的世界,還是想親眼看一遍。楓華可有彼岸花紅、崑崙的冰有多冷、秀坊女子如何似水……

「送藥?好啊,把我們日夜製作的藥都拿去啊!連你也別回來了!」
師叔被扔了一臉靠很多同門師兄弟辛苦採集來的彼岸花,而他只是安靜地讓師父發洩,師父竟再沒下句。

師叔把滿地殘花整理好,說那只是師父的氣話,並非真要我們不回萬花谷,於是我就興沖沖地收拾行囊,第一次要踏出萬花谷了。動怒的師父,比不過大千世界的花言巧語。


看到跟知道是不一樣的,從百花爭鳴的萬花谷進入灰暗無光的長安,看到跟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少年手上拿的是八尺長槍,背上背著的是七尺兒郎,才知曉能執筆搗藥遊花海的自己有多幸福、多奢侈。原本出遊的興奮,剎那冷卻成霜,寒痛了皮肉。
「這麼年少就……」洩出口的低喃,叫走在前頭的師叔回頭,一貫溫和的微笑,卻是師父才有的嚴肅語氣,「師姪,天策府沒有男人,沒有女人,沒有老人,沒有小孩,只有狼。」

我所知道的狼是無所畏懼的,然而他們堅忍的表情下,有著對現況的絕望。我忽然懂了師父所說的話,他們沒辦法保證自己的明天,而讓自己的心思放在他們身上,只會讓明天的自己沒了心思。有此領悟,我不敢細看他們的臉––我怕我記得。

「你來給我們送藥?」清亮的聲音驅散了四周的陰暗氣氛,師叔迅速轉身,這幾個字之於他,遠比我感受到的多。
「我來替妳看傷。」二話不說抓起那軍娘的手,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的軍娘表情好氣又好笑,「我哪有那麼脆弱?別按!那是舊患,好不了的。」

相處之熟絡教我想起師叔在谷中遠眺時的落寞神情,想必這位軍娘就是師叔心之遠方吧。
軍娘的笑容像是一股清爽的風,驅散長安沉重的陰霾,亦拂去師叔長久壓在最最心底的情緒。
我沒有細聽他們的對話,畢竟感覺、光是用看的,就是了不起的冒犯了。
「……那我先回去了,謝謝你們!回去要小心啊!」她笑著拍拍師叔手背,我又再一次用視線描繪師叔那更顯單薄的背影,似是一吹就倒。

在人群中充滿朝氣的進出,那軍娘振奮了附近的人的心情,凝住的空氣再次流動起來。只看過谷中同門女性跟傷病身影的我,初見女性能以沉甸甸的盔甲將自己的背影架得如此高大、可靠,堪比比她高上一尺的男兒。不知道當初師叔跟軍娘的立緣,是由軍娘扛著師叔,還是師叔扛著軍娘呢?

靈機一觸似的,向來舉止穩重優雅的師叔衝上前抱住了軍娘。那刻,我錯眼把她身上的鮮紅戎裝看成新娘的嫁衣,師叔手上的彼岸花恰像新人身前的大紅花。

長安的風陰冷非常,此刻卻有那麼一點點溫暖。只是那時的我不知道,彼岸花有悲傷、永不相見的意思。


離開天策的臨時兵營,我們與一位少林弟子同行前往楓華谷。沿途上我忍不住一直盯著他光溜溜的後腦勺,真想趁他睡著時摸一把看看。
師叔在我有機會摸那雞蛋頭之前敲了敲我的頭,挑眉微笑制止了我的辮護。
「可是!」

沒有頭髮耶!師叔難道不好奇嗎?

我大步上前跟那個大哥哥平行而走,拉拉他的衣袖問:「你的門派是做甚麼的啊?」
師叔沒有制止,默許了我的探問。
「少林弟子潛心佛法,普世救人。」他非常非常認真的說,讓我想起了那個把長槍拿給師父的軍爺。

師叔拉了我上馬,讓我靠在他的胸口搖搖晃晃,嗅著熟悉的花草香,我忍不住合上雙眼,然後睡著了。

只是還沒離開長安就被師叔給搖醒,「師姪,照顧好自己。」

迷糊的睜開眼,少林的大師在前面橫舉法枚,正對在他面前的好幾個兵士。師叔下馬為他上了清心靜氣,而還沒意識到危險性的我呆呆的在馬上坐著。
大師的棍法套路一連擊退了好幾個人,離經易道的師叔看起來頗是輕鬆,看來是不厲害的敵人。隨著敵人越退越遠,大師跟師叔也越走越遠。

在原地等了好一會,看到他們慢悠悠的回來,該是無驚無險的解決了。

正想下馬歡迎他們,馬兒卻先一步把我摔到地上。眼巴巴看著馬驚慌逃走,我只好摸摸鼻子從爬起來,依然不理解師叔跟大師的慌張源自何方。
隱約覺得聽到了甚麼回頭,映進眼簾是血盆大口。

同時間,金燦燦的佛身罩了下來,戎甲紅裝擋在我與荒狼之中,聽到幾下鐵器沒入血肉的聲音,我方意識過來剛才自己的處境。

「得小心點啊,長安可不平安呢。要是你有甚麼三長兩短,師叔跟師父會難過啊。」轉過身來的軍娘用力將長槍上沾的血甩乾淨,意氣風發。
「真是的、不是叫你照顧好自己嗎?」

摸著被師叔彈的額頭,自知理虧的老實道歉。

「來,你留下的香囊。怎麼留這孩子一個人啊?」師叔的手裡被軍娘塞進了散發花香的小香囊,甜甜的笑了,「謝謝。剛才有神策的殘黨,我跟大師上前解決。」
原本還是溫吞慵懶的空氣一瞬間凝結,「在哪?」

軍娘跟師叔和大師互相交換一下情報,這次拉上我一起前往剛才神策軍徹退的方向。

爬上山頭,在軍娘後方也能感受到她的不善與不耐,「嘖、該死。」
我彷彿聽見軍娘的長槍在嗜血叫囂,她像是蓄勢待發的狼,待時機成熟就會衝到神策軍之中撕裂他們的喉嚨。

「謝謝你們,我回去跟營裡的人說,就不耽擱你們時間了。」小心翼翼地爬下山,軍娘的視線仍是鎖在山後。「啊啊、死纏爛打的人渣。」

被太具感情色彩的字詞嚇得縮起肩膀,師叔把我拉到身後,軍娘俐落騎上在一旁待命的馬,刷一聲的從我們身旁穿過去。
「這裡交給她,大師我們走吧。」師叔拉起另一匹馬不疑有他的催趕,我回頭看的時候,神態自如的軍娘身旁躺著一圈的神策軍,那是我永世難忘的風景。



我們一路趕到那傳說紅如火的楓華谷,楓樹枯殘矇上厚厚一層的黑灰。一路上遇到不少正從楓華谷逃出的人,每個人都勸阻我們莫要再深入楓華谷一步了,楓華縱紅,乃是血染。

士兵把我們擋在唐兵大營,不讓我們再往前走一步。我猜是再往前,現在已經隱約聽到的吵雜之聲會更震耳欲聾的關係吧。

「前方便是與狼牙交鋒的戰場,兩位切莫再往前了。若是要前往洛陽的話,我請人護送兩位吧。」
師叔卸下藥包作揖,「不用勞煩軍爺,這些藥草還請給軍醫處理。至於在下,自會跟師姪走出這裡的。」
在師叔的堅持下,那名軍爺和大師用憂心忡忡的眼神目送我們離開。我緊張得手心冒汗,聽著不遠處的尖叫、咆哮、轟擊,我從未聽過的生死之音,一擊一擊撞入心頭,除了顫抖我想不出別的回應,而師叔還是執意帶我爬上戰場旁的山坡。

「師叔?」想大聲點讓師叔聽見、想小聲點莫讓那些正在殺戮的人聽見,「師叔我們要……去哪裡?」
握緊我的手,不容我抽出,師叔堅定的往前走。

萬花谷的弟子可以修習兩種心法,以花間遊克敵或者以離經易道濟世,只有修習離經易道的我,全心寄望同時熟練兩種心法的師叔能一路護我周全,此趟之後能夠四肢齊全回谷。

「我一直希望師兄也能夠親眼看看,」一路爬坡,我能聽見那些粗暴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聲、敲擊心臟的力度越來越強烈、手心冒出的汗水越來越多,「看看這世界現在被糟蹋成何種模樣。」

焚熱的風迎面而來,師叔揚起的髮間甚至有灰燼偷竄。一直別於師父的冷漠,師叔在治療傷病時言行載滿關切與擔憂。現在,被飛灰燻黑的火光映在師叔的臉上,對傷病的情感全化為心痛與憐惜傾瀉。

長安是被蹂躪過後的城,這裡是支離破碎的戰場。

叫囂、吶喊;痛苦、憤怒;騎兵、惡狼:血、血……

灼熱的風幾乎把我燒傷,一波又一波的天策將士提槍衝入楓林戰址。明明在營地時,那眼神如此不確定的閃爍,卻在踏入戰圈的一瞬間變得無所畏懼。

『只有狼。』

被狂狼撕扯下來的手臂滴著血,被馬蹄踩碎的腳宛如爛泥。在萬花谷中顯得神聖的白骨與臟器,在這裡只引人作噁,宛如垃圾一樣被下一個衝上前的人踐踏。被背回營地的傷兵幸運的話會在稍息之後再次殺入敵陣,然後再不回來。擺上得意的笑容死攫已經砍進腹部的大刀,讓後面的長槍能為自己報仇。一波接一波、一個接一個。

『瘋子。』

一定是因為他們的頑強,師父才會用那種口氣稱他們瘋子吧?從未出谷的師父為何知道戰場的天策如此勇往直前?然而,為甚麼師父仍捨得用看著瘋子的眼神看著這麼努力的他們?

我在萬花谷看遍到所有渴望活著的眼神,至今才見識饑渴著死亡的表情。

––渴望對方死亡、渴望自己死亡。

縮在師叔的背後,不留一絲空隙,顫抖得像初生的鹿。揪著師叔的衣服往後走,希望他能夠聽出我哽在喉頭的吶喊––快走!

「師姪,這就是戰亂。」


此趟回谷益發認真的跟師父學醫,連師父都難得稱讚,「這倒是不錯。」

我只是害怕,但是不知道怕的是甚麼。戰火漫延?死亡?對未來的不肯定?因為害怕一切,所以我拼了命的學習。

隨後半年,我數次隨師叔到各處送藥,深切感受到甚麼叫民不潦生。到過很多天策的兵營,卻再也沒有看過師叔認識的軍娘。然而師叔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依然是那麼雲淡風輕,但肯定,師叔心底還是念掛著她的。

我相信最後戰爭一定可以被平定的,就算還需要很多將士的犧牲,最後一定還是會被平息的。因為即使失去一切,大唐還有永不後退的天策捍衛。最後師叔一定可以跟軍娘結為連理,在戰後的和平給他們足夠的時間補償失去的時間、師叔在谷中盼過的光陰。


===



師叔日夜在谷中守著、一直守著,盼得霜色滿頭,被師父斥了一頓,罵他沒出色。我坐在他的身邊,背誦草藥的產地及成效。要是錯了,師叔會輕聲糾正,然後再次歸於沉默。

背到彼岸花時剎時呆住,想起了不復來的情景。我偷偷瞄師叔丟魂落魄的樣子,難過得皺起眉。

我多希望師父亦如此,把悲傷浮於顏面,讓別人知道,也讓師父自己知道。


得知天策府子弟全部身死沙場,師叔黯然神色,緊閉雙眼,屏住呼吸,忍耐淒戚不從眼眶溢出。

「看啊師弟!無論當初我們多用心,還是救不了那些天策的瘋子!師弟你又是為了其中一個瘋子費了多少無謂的心思!」師父掃落桌上正在編寫的藥典,無法遏止地瘋狂大笑,如同我跟師叔下山看見過的失心瘋患者。

我只能愣在原地,看著師叔拳頭握得發白,指隙間滴落紅液。他用乾啞的聲線喚:「師兄……」

打從心底明白,師叔是多麼希望能說出安慰的話,安慰舊傷發疼的師父。


『師兄有過一個心愛的人,一個天策府的軍爺,那長槍的主人。』在回谷的途中,師叔跟我說著師父的過去,『然而那軍爺在這戰亂開始之前、在你出生之前就死於天一教的手下了。』
師叔摸著我的頭,如若可能,師叔想要撫摸的,定必是師父知道軍爺身死的消息而碎裂的心,『當時師兄知道他們的消息時沒有哭,只是笑、咬牙切齒的笑。』
『那是我所見過,最肝腸寸斷的表現。』收起手,師叔把視線挪到軍娘所在之處,『師兄太過脆弱、也太過倔強,不容任何人來安慰,也不讓自己得到安慰。』

我抬起頭,看著師叔的臉小心翼翼開話:『所以師父……』

『對,』還沒說完,師叔已了然我想說甚麼,『師兄他未曾痊癒。』


長安刮起的風再陰冷,也沒有師父喪心病狂的笑聲叫我心寒。腐爛的傷口長滿了蛆,啃食心臟每一片肉,咬穿肚腸痛蝕髓骨,百般不得已只能失聲而笑。
師父被疼痛折磨得瘋了。

整個萬花谷迴蕩著師父的笑聲,狂妄、淒絕。

握住師叔的衣袖,試著從這來自陰間的笑聲中回到人間。師叔紅通的雙眼看向我,然而那雙眼裡載滿了他跟軍娘的回憶,根本裝不進我。


師叔視線落在世界的盡頭,時而輕笑,時而皺眉,時而執起衣袖擦去眼角的晶亮。

「師姪,我偶然很慶幸血是紅色的,」師叔說:「紅色是她的顏色。」
心裡一驚,幾乎用撲的衝進師叔懷裡,急得眼淚都掉下來。

忽而肩上一重,師叔埋在我的肩頭低低抽泣。

我依然不知道天策府的模樣,但我知曉無數個盼碎了心臟的傷心人的模樣。

今天晚上的星辰,想必多如沙海。


安祿山被誅,此場從我髫年不久便開始的戰亂總算畫下句點,大家投入心力嘗試讓生活回到正軌。我隨低落的師叔出谷,醫治在戰亂中落下病根的人。唯有把身體治好,才有把心養好的餘力。

天策府從大唐中消失,有人說二十萬大軍,有人說是二千軍狼,無論是哪個數字,會威風凜凜甩動長槍的人都不在了,會誠懇跟別人坦承對大唐盡忠、捍家衛國的人都不在了。

思及此,當時在長安背著傷兵的天策少年的模樣竄入腦中,惹得心頭一緊。

行至洛陽,我拉拉師叔的衣袖,「師叔,我們可以去看看天策府嗎?」

沒料到,師叔只是一愣,轉而露出自聽見天策最後的戰報以來第一個微笑,「當然可以。」

踏入天策範圍,師叔便滔滔不絕,彷彿是跟我介紹萬花谷一樣。那片平原有優秀的馬群、那裡是天策弟子訓練箭術的地方、這裡是每個新入門的弟子都害怕百人陣……
都是過去的風光了。

「這裡是凌煙閣,天策英魂被記下的地方。」師叔收起了笑容,「雖然沒有帶上祭品,但我相信他們不會介意的。我們好好的活著,就是對他們最好的祭品了。」
拉著我在凌煙閣前低頭,地上有好多別人帶來的祭品,有新的,也有已經泛黃的。

風吹來的酒香伴著囈語,我和師叔走到石碑後,那裡有個穿著風格獨特的女人,舉起酒壺,隨意的飲下玉液。

「你們也來祭拜啊?」雖然她盤腿上有眼熟的長槍,但看她的打扮,該是丐幫的姑娘。
「啊、是妳。」師叔緬懷甚麼似的微笑,「妳在,真好。」

姑娘點頭爽朗朗聲:「抱歉啦、讓她跑在我前面了。真是只有勇敢的蠢女人。」

眼角瞅到師叔手指微抖,我一瞬間聽懂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也聽懂了姑娘話中的她是誰。那是兩度跑在我前方的大姐姐。

「哈、真是的……」師叔把手覆在眼上失聲,「身成社稷山河……她的願望、也是曾經頂著石碑上名字的人的願望啊。」

望著凌煙閣對面的石碑,我不禁疑惑得皺眉。

那姑娘看著凌煙閣無奈的笑了,「畢竟他們可是東都之狼呢。」

想起楓林戰址中他們渴望著死亡的表情,小心輕拉師叔衣角,「那是甚麼意思?」

一陣風冷冷吹來燒焦的味道,卷得內心一番荒涼。

「長河落日東都城,鐵馬戍邊將軍墳。盡誅宵小天策義,長槍獨守大唐魂。」
「天策當死於沙場,馬革裹屍還。」他們相視而笑,有點寂寞,卻也釋懷了。只有我聽懂了這兩句話而惹得心頭一緊,沉重得要喘不過氣來。豪情壯意,亦代表了戰場上的屍體、他們今天的屍骨無存。

師叔走到石碑旁的兩個小土堆驚呼:「啊!阿飛……」

越過師叔,小土堆後方有寫著忠犬阿飛的木板,他們兩人又默契的笑了。

「是條好狗呢。」
「本想讓牠跟我走的,只是牠不願意呢。」

跟天策有牽連的人,似乎都有太多說不完的故事,每一寸土地、每一片磚瓦都有著不能忘記的回憶。我閉上眼,幻想天策弟子精神抖擻地揮動長槍,刮起地上的黃沙赤土……然後我想不出來了。
他們閉眼一想,一定有很多很多的畫面溢出吧。刻上名字的木牌、或是那頭翹起的石板,是否都有他們的回憶銘上?

我在旁邊採摘開得鮮艷的彼岸花,忽然在細看石碑的師叔把我叫過去,牽起我的手慢慢撫摸其中兩個名字,像是小時候被手把手地教寫字,一筆一劃都憶在指頭。
「這是你爹娘的名字。」

觸電似地迅速收回了手,茫然地看著師叔,感覺剛才觸摸粗糙石面的指腹在發燙。

「師兄的妹妹跟她的丈夫都是天策弟子,他們一生都以此為傲。」出生以來,第二次聽到有人提及爹娘的事,我卻絲毫沒有真實感。第一次是剛懂事的時候,師父跟自己說明爹娘早逝,把自己托給了師父,僅此。
「呵、」師叔輕輕拭拂那兩個名字,此刻他的腦海大概又是回憶翻騰不息,「師兄跟天策府淵源不淺,因此莫怪他有時候的冷漠、有時候的無情。對他而言,天策府就是奪去他所有親人的罪魁禍首,而他現在只剩你這小姪了。」

看著石碑兩個陌生的名字,那兩個不如我手上紅花熟悉的名字,不解地問:「可是、是那些敵人把他們殺死的不是嗎?」

不禁猜想像師父受傷的心,到底要敷多少藥、敷多久才有辦法痊癒。

『瘋子。』不用到華山,也感受得到那裡的溫度。

師父滿身的瘡疤都是從心裡漫延的,要想讓師父放下這些太過鋒利的情緒,恐怕只能把師父的胸腔給剖開,把心臟拿出來吧。

丐幫的姑娘粗魯地撥亂我的頭髮,「一直憎恨著、厭惡著,便是倔強呆驢弔唁的方法吧。」
「師姪,有時候憎恨、厭惡也未嘗不是好事。要是師兄把這份量的情緒都轉化成悲傷,他會承受不起。」師叔的語調,一如舊日溫和。


『看到那些瘋子就心煩。』原來旁人聽來,師父說這句話的時候有多厭惡,便有多心痛,便是曾經多麼心愛他的家人、他的心上人。
師父用厭惡阻截了悲傷,而那是師叔沒有選擇的路,也是對死者大放無禮之辭的丐幫姐姐沒有選擇的方法。

傷口是他緬懷的途徑,厭惡是師父回憶的方法。我怎麼會覺得放下才是唯一的出口而一直抱著這般失禮的態度看師父呢?

他早就決定與過去同在,不悲傷、不痊癒、不談論,且不容別人評論、侵犯,這就是師父的堅強、他的自尊、對死者的愛。

『我們好好的活著,就是對他們最好的祭品了。』

師父所愛過的他們在師父眼中太過愚蠢的跑在最前面、擋在最前面,雖然未曾出谷,但師父肯定是知道他們的英勇無懼,和心中的信念。

於是他比更多人都更快理解,不掉一滴眼淚,方是對他們最好的報恩。雖然傷口化瘡極痛,但那是身為天策的他們唯一默許的惦記方式。寧可有活力的生氣,也不要沮喪低落,他們不是為了這才身死。

『捍家、衛國。』成功成仁的他們,要是知道那麼多人在悲傷,一定很哭笑不得吧?他們是為了讓我們和平、如常生活才那麼拼命的,怎麼可以辜負他們?身為其中一名天策的兄長,師父就是如此明瞭。
縱然嘴上不說好話,但師父已經用「好好活著」的自己,給他們道上千萬次的謝謝。


「我……想回去萬花谷了。」
「嗯,這就回去。」


===完===

有好幾點必須寫出來的,要知道網上甚麼資料都有,時間久了也不知道甚麼是真的甚麼是假的,以下我有採用的設定以紅字標示

一、野史:公元754年,安史之亂爆發前夕,天策槍神,楊寧病逝。(後來大家知道他到血戰天策才戰死)
公元756年,徐長海殉城,洛陽城破,副都統秦頤岩在東門孤軍奮戰,身中數十箭而亡。長安危在旦夕,朱劍秋親自假扮玄宗留守長安,被安祿山手下暗殺。
同年,長安城破,天殺营統領冷天峰失踪。李承恩親自保護玄宗逃亡成都,在途中獨自留下掩護,戰死。
天策府在整個安史之亂期間,總共為大唐獻出了三千五百二十七名弟兄。整個天策府無一人倖免。
公元757年9月,長安收復。
二、不清楚到底是楓萍谷還是長安先遭殃,所以只好按地圖的狀態來寫了(掩面
三、好的我知道就算是天策也不是真的每個人都勇往直前的,楓華谷就有人先離開了
四、按照原本的設定(可能是很早很早以前的設定了,50年代?70年代?80年代?)天策並不是大唐的主要戰力/軍隊,更像一支機動部隊
五、雪陽姐姐在潼關那邊的設定,寫的是曹雪陽斬敵餘千人,力竭而亡,此戰二十萬唐軍回到潼關不足八千(但是這邊是寫唐軍不是天策)
六、軍醫一定萬花,因為我眼中的秀坊姑娘真的不適合當軍醫啊(掩面

是的我愛天策很大部份除了可以馬上作戰(本人愛馬不愛貓//這也是我秒選天策的原因),第二是後來翻設定翻背景翻年表翻出了天策的輝煌跟血淚,是因為天策的凜然、天策的悲壯、天策的豪情昂揚……我猜很多人也是,所以其實莫怪同人死的都是天策
一是舊設定上,天策真的死了(95的設定應該是安史之亂已被平定沒錯吧?);二是不得不說,天策人真的死得很帥(X

反正新設定舊設定也好,沒有一份設定我是真的在官方那邊看到的,若然不是官方寫的……那、反正我就是寫個同人嘛XD同人的定義就是衍生嘛XD

這篇的主角原本是表師叔真師父,後來變成師父跟師叔的對比。寫著寫著,想對比的東西就變多了,他們對天策的感情,他們對傷病的態度,他們對創傷的處理,他們對世界的看法,東西多了卻沒有足夠的文筆去撐起,儘管如此,還是希望有表達到那麼一點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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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武俠同人《何妨吟嘯且徐行》,楊逍、范遙少年時的歷險 ~看更多我要大聲說昨天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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