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好奇怪。
大腿涼颼颼的感覺很奇怪。
拉扯衣物的下襬，想要掩蓋不適的動作反弄巧成拙，只是讓自己的行為看起來更加彆扭。
有東西可以遮著嗎？望向衣架，方才換下來的西裝褲好好地掛在上頭。
……太長了，穿了一定會跑出來。清光咕噥道，這可一點也不可愛呢。
「好了嗎？」
付喪神抖了一下。
「清光你會穿嗎？還是要我進去看看？」
「不用！我好了、我好了！」臉唰的一聲竄紅，儘管衣服都換好了，他還是低頭巡視有沒有哪個部分漏掉。
讓主人進來什麼的、讓他幫自己換衣服的什麼……很恥。
儘管裸體被看過無數次也是一樣。
他抬頭看向鏡子，為拉開布簾前做最後一次確認。
鏡子映照出的，是一位正值青春年華、非常可愛的女孩子。
好吧……這件事該從何說起？還記得主人終於答應讓自己穿女僕裝的事吧？
喜歡自己嗎？
清光、你喜歡名為加州清光的自己嗎？
付喪神點頭了，看似牛頭不對馬尾與當前扯不上關係的提問，當時的他似懂非懂的點頭了。
向來問人愛不愛他的付喪神也有被如此反問的一刻，我喜歡自己嗎？清光默念道，躺在床鋪上凝望不見五指的黑，某個退了色的紅光冉冉燜燒。
似乎是燈籠的光。
很多很多的畫面浮現眼前，朦朧的光照耀數點一閃而逝的淺藍，或藍或綠成群的螢火蟲於幽暗中穿梭，他眨眨眼，一瞬間的色彩便又融入黑暗之中。
習慣室內的昏暗後，雖然不如開燈清晰，分辨東西輪廓倒是綽綽有餘，清光側身看向夥伴，大和守安定睡得正熟，纖細卻經絡分明的手壓在平穩的胸口上，順著胸前的起伏微微顫動著。
已經不會哭了呢。他靜靜觀察夥伴的睡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夜半時分吵醒自己的咽嗚化為平順的呼息，那個繃著臉大喊他才不是我們的主人、我們的主人只有一個你難道忘了嗎的少年已經能帶著笑意談起聽說毛毛蟲對蛋白質很補呢，弦先生說下次要做成炸肉卷給大家補補，然後看著臉色刷白的夥伴們輪流顧在審神者身邊，就是不讓被蒙在鼓裡的主子去菜園幫忙的這般惡作劇。
我們在改變。清光想，與本為器物的那個自己踏上不同道路的改變。
就像是製造我們的生物一樣，我們在改變。
越過夥伴的肩頭，凝望黑暗的輪廓，那個位置、懸在牆上的淺蔥色羽織……曾是吋不離身的熟悉事物，已被黑色的風衣所取代。
我啊……不向前走也不行呢。凝視著虛無，躍動的記憶再度化為了灰末；褪了色的照片無法追回原本的色彩、對吧？
已然發生的過去無法改變，那麼由此時此刻的現在自己總能夠把握住吧。
清光、喜歡自己嗎？
主人真的很愛操心呢，清光笑了，躺回柔軟的床鋪，他替自己拉好了被子。
──不愛自己的人又是何來的資格來渴求他人的愛呢？
閉眼、睜眼，再次張眼已是清晨，同往常提早起來鍛鍊的鍛鍊、在廚房準備早飯的忙碌、客廳裡傳來閒聊的笑語，獅子王與長曾彌虎徹正目不轉睛的收看著隔著大海另一頭的大陸上所上演的故事。
拿著報紙的主人與鯰尾藤四郎走進客廳，燭台切探頭吆喝準備囉，於是大夥們分工將電鍋抱來、將碗筷放好，姍姍來遲的對練組在開飯前的一刻洗好手準時入座。
沒有出陣的日子，早晨便是這麼開始的。
電視用抽籤的方式輪著看，想看的節目很多可是每個人想看的也不一樣，所以總是把劇情看得斷斷續續的，於是乎有的人開始推測討論沒有看到的劇情、有的聊天、有的專心扒飯、有的趁大夥不注意的時候把某人碗裡的菜給夾走了。
付喪神們享受平凡的日常，而自家的主子總是靜靜的、帶著她慣有的方式守護他們。
我跟清光等等要出去喔，審神者隨口提起，她端著稀飯小口小口的用餐。
是去一整天？會回來吃午飯嗎。燭台切問道。
晚餐前會回來。她說，隨後側過臉向自家近侍刀交代：你要等我一下喔，我換件衣服。
主人要換衣服？有什麼衣服好換的，刀劍男士們的眼光骨碌碌轉動著，再怎麼穿也是披著墨綠色的外衣、裏頭搭著雪白的和服、深綠中帶點水氣的袴，真要說的變化大概就是天氣冷的時候還會多加件厚外套、圍上圍巾罷了。
完全不像是活在二十三世紀的人，穿得還像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哀莫大於心死，看著電視上頭的女性們，這小小的幻想僅能被四方形的小箱子慰勉；他們當然不會當著主人的面這樣說，不過心底偶爾還是默默想著：如果肯打扮一下、換件衣服、換個髮型、畫上淡妝的主子是怎麼樣子。
或許是個美人也說不定，不過也僅是或許，依這主子突破天際的男子力，肯穿褲子就該偷笑了，刀劍男士們還真的想像不出來穿著紗裙、撐著蕾絲小陽傘的持有者是什麼樣子。
那個絕對不是主人。鯰尾藤四郎中肯道，肯定是主人的雙胞胎妹妹。
對於這莫名其妙的結論男人們也有志一同的沒吐半點槽，主人有兄弟姊妹嗎？對此獅子王表示主人好像有兩個哥哥，住在遙遠的對岸，但是彼此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脇差們看向彼此，偷偷捏著對方的手心，新選組的五人視線於空中交會，一切皆藏於不需言說的淺笑裡；燭台切光忠的思緒在一瞬飄遠，越過無數的屋簷、停落於隔著數十條街的另一個本丸，那雪白與深褐的身影近日是否安好？肩膀被拍了拍，平安時期的爺爺太刀露出小小的虎牙。
我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呢。金髮少年說道，視線一抬，八份帶著溫暖的注視傳遞了過來。
啊啊……是呢。眼罩青年回道，覆蓋著白色布料的手指捏捏鼻子，順手撥好瀏海。
「雖然天氣有點熱了，不過今晚吃火鍋你們覺得怎麼樣？」
眾人歡呼，早餐才剛吃完便又熱烈討論起晚餐的火鍋要加什麼料了。
面前的彼此以及將他們領入這個家的人，不怎麼相似卻各具特色：嫩綠的高麗菜、綁著細條的蒟蒻、圓滾滾的魚丸，如此這般豐富的配料合成一鍋大火鍋，所謂的緣分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刀劍男士們莫不想道；可當松阪牛肉跟帝王蟹等高價位的食材變成巧克力球、彩虹軟糖、棉花糖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時，燭台切便又板著臉切換成媽媽切模式了。
「痛痛痛……」被揪著耳朵的脇差求饒「我是說真的、真的有巧克力火鍋！不信你去問主人嘛！」
「最好巧克力火鍋會放花椰菜跟牛肉。」燭台切抓的鯰尾連連哀叫，堀川則是在和泉守兼定開口說漢堡前便迅速掩住夥伴的嘴。
「清光我好了、準備出門囉。」
「好！」
「不要給弦先生添麻煩。」打刀站起身，大和守安定不忘告誡一番，加州清光頭也沒回只是懶懶地擺擺手。
「嘿！記得幫我帶包仙貝回來，家裡的都吃完了。」
「路上小心，有沒有什麼東西忘了帶的？要不要再檢查一……」鬆開揪著脇差耳朵的手，面向門口燭台切陷入呆滯。
付喪神們呈現默契的呆然，當事人明顯狀況外，不明究理的和他們對視著，持續了有十秒鐘之久，方才舉起手在眾人面前揮揮。
「呃、我有說要出門的啊」他們家的主子依舊重點錯誤，突然莫名其妙成為注目的焦點顯得十分不自在「只是換件衣服而已……很奇怪嗎？」
「……也不是。」長曾彌搔搔頭，推推嘴巴張的超級明顯的和泉守兼定，搖搖眼睛瞪的老大的大和守安定「第一次看見主人穿成這樣有點訝異。」
你誰啊？這是刀劍男士們心裡的一個迸出的念頭；要不是看臉還有對方先出聲的話，他們還真不相信眼前的人是自家主子。
主人換衣服了、而且是現代的衣服；襯衫配上連帽外套，出門習慣戴的眼鏡沒有戴上，鬆軟的髮辮更是整個盤起來收進帽子裡。
這是他們家的主人嗎？那個溫和迷糊穿著沒啥新意與品味的青年跑哪去了……眼前的人一臉困惑的望著他們，好吧、這表情確實是他們家主子會有的模樣，只不過換了衣服、還是現代的衣服時，明明不奇怪還很合身很適合，但還是有股說不出哪裡不對勁的違和感。
被點名的那個更是主了老半天還沒主完，加州清光嚥下口水，用力深呼吸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卻是「主人你好帥！」
「欸？」
「主人你超帥的！」清光撲了過去繞著自家主子轉圈圈，抓著審神者的手臂跳啊跳的「我就知道主人只是不打扮，打扮起來超好看的！」
「以前的衣服啦。」她拉好肩頭的背包「我有跟你說過去餐廳打工的事吧？是那時候那邊老闆要求的。」
老闆先生我喜歡你！管人有沒有見過先告白再說，他一直好想好想看主人換件衣服，洋裝什麼的付喪神心裡早就不抱期待，牛仔褲也好嘛！就是想看看不一樣的主人，結果今天總算是如願了……雖然不是振袖，心裡還是有點小小失望啦。
「主人好帥！」清光果斷給自家主子一個抱抱，整個人像隻小兔子捉著審神者跳來跳去。
「你這孩子今天怎麼回事啊。」他費了番功夫才按好興奮過度的付喪神，加州清光依舊掛在身上，踮著腳尖一百六十五公分的打刀嘻嘻笑著，慢了好幾拍的刀劍男士們此時才回過神來。
主人平常真的穿的太樸素了，或者說太沒品味也行……男人們張了張嘴，囤積於喉頭的疑惑還是吞了回去，撇除那身過時的和服以及誇張過頭的呆板眼鏡，他們家的主子確實帶著一種曖昧的中性美；然而和服穿習慣的人怎麼會突然間換了件衣服？
這樣比較方便。審神者如此回道，至於特地穿成這樣是要去哪、要買什麼東西仍是一堆問號，到底想想這一切八成都是與今天要跟著去的人有關吧。
……今天跟著去的人啊，視線移到加州清光的身上；櫻花已經開始飄了，滿臉興奮的付喪神抱著自家主子的手臂嚷著主人快點，半拖半拉的把人推向門口，伴隨我們今天要去哪裡、去逛街還是要去咖啡店喝茶，對了對了主人我跟你說上次我看到有家店的衣服叭啦叭啦的女子力發言，他們聽見的最後一句話便是我們會帶點心回來喔，麻煩你們看家了。
「有種很微妙的既視感。」獅子王托著腮，仙貝沒了只好拿夾心酥將就一下，喀滋喀滋的咀嚼聲於室內響起，腳步聲似乎也消失在奶油口味的點心裡。
「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嗎？」和泉守兼定咕噥道，其他人默默的點頭，唯有長曾彌虎徹仍存著不解。
新來的……都來半年也不算新來的了，他的確是最晚加入的沒錯，可看著方才的兩人心裡的那種想說卻又說不出來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呢？
「習慣就好。」回答的是大和守安定，打開電視轉好頻道之後，寧靜的室內再度灌入喧雜。
※
春夏交替之際要熱不熱，迎面送來的冷氣將外頭的熱意一掃而空；環顧周遭，各式各樣的服飾一字排開，款式與各類風格應有盡有。
光是站在門口看就有點矇了，這家店有多大呢？清光左顧右看，他快被琳瑯滿目的色彩給淹沒了。
「怎麼了啦？」他聽見主人若有似無的笑意，後背給輕輕地拍了拍，剛剛還拉著人走的那個現在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快進來，別傻在門口吶。」
他們這次外出的地點，正是服飾店。
原來是要買衣服啊……清光咕噥道，一面瀏覽架上的衣服，眼角餘隙不忘瞥向審神者；主人正在看衣服呢，怪不得今天要換裝，八成是覺得穿著和服走進現代的服飾店裡很奇怪才會想換件衣服吧！
……至於帶自己來的原因，清光的嘴角微微上揚，嘛、主人也真是的，把話直說不就得了，說什麼要準備東西，還只帶他一個人來，主人果然還是女孩子嘛！
時尚流行，對於衣服搭配的疑惑問加州清光就對了！
主人喜歡什麼樣的衣服呢？依據審神者的個性與平日穿著，簡單俐落的褲裝或是半休閒風的類型比較符合需求吧……然後，其實也可以試試短褲呢；脫掉寬鬆的袴換上貼身的長褲，他發現其實主人的腿也挺修長的，平常都包這麼緊實在是太可惜了！好在現在有機會來補救一下，身為盡責的近侍刀，這種小事一點也難不倒他！
「主人、你看這件怎麼樣？」一次不要跳太多，清光選擇先拿件七分褲，女孩子嘛！太快可是會嚇到人家的。
審神者的手裡拿著一件洋裝。
還是件淺灰色的襯衫小洋裝，寬寬鬆鬆不強調曲線的衣服帶著女孩子特有的柔軟，整件衣服雖然是素色，領口的下方繫著的緞帶倒是給洋裝添了份精神，簡單不失韻味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呃……清光？」
雙手交叉站直身子，付喪神果斷把褲子藏到身後。
「主人我覺得這件超棒。」清光非常慎重的點頭，盡可能維持面部的平靜「人就是要多嘗試、多去跨越才會找到適合自己的東西嘛。」
是洋裝啊啊啊啊啊啊啊！付喪神的內心已然翻騰，不是他拿給審神者，是主人自己拿的耶！嗚嗚他是不是在作夢？不、就算是做夢他也甘願了！洋裝啊、洋裝啊！看一眼也好就算會暴斃他也甘之如飴！
「可是緞帶是藍色的喔？」審神者的手指指向那條深藍色的緞帶。
「這點小事不用在意！主人喜歡比較重要！」
主人再度審視了洋裝，順手拍掉上頭的灰塵，才又抬起頭看向他。
「那你喜歡嗎？」
「當然！」清光連連點頭「我喜歡！我超喜歡！主人穿什麼我都……」
「不要動喔。」
一個跨步，審神者靠上前來，手裡的衣服跟著轉向，肩膀對肩膀、腰對腰、袖子對上手臂，手輕輕一壓，裙襬的末端對上了膝蓋的位置。
「這件剛好呢，我原本還擔心裙子會不會太短，不過看起來是沒擔心的必要了。」
「欸？」清光眨眨眼，面上的表情還維持在上一刻的喜悅裡，可當望著一臉放心露出笑容的主子，他突然領悟到了什麼。
毫無懸念地付喪神就這麼被推著肩膀，給審神者領進了更衣室。
「喜歡的話快去試穿吧，我在外面等你。」青年拉好布簾，柔聲交代道。
「不會穿的話再叫我，我再進來幫你。」
唰。
布簾拉上了，望著手裡的布料，清光莫名的想哭。
不是這樣吧、不是這樣吧？那句你喜歡嗎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嗚……我超討厭藍色的。」這個顏色彷彿就像某個綁著馬尾的傢伙揚起下巴用著顏藝十足的表情來嘲笑他似的，清光使力捏緊那條無辜的緞帶。
「清光？」
「唔？」
「你脫了嗎？」
「還、還沒！」
現在還可以吧，清光嚥嚥口水，直接跟主人說這是一場誤會，或是推說他不喜歡藍色……對！跟主人說他不喜歡藍色，反正先找個理由出去就對了！
「那我進來囉？嗯、好像也不用拉開，我直接給你好了。」
手伸了進來，一條紅色的緞帶躺在手指上頭。
「……」
「雖然你說沒關係，不過我想你比較喜歡這個顏色吧……怎麼了嗎？還是說你不喜歡紅色、我再換一條顏色給你？」
「主人。」清光目死。
「嗯？」
「我要換衣服。」
「啊、抱歉不吵你了，有需要再叫我喔？」
接過主人手裡的緞帶，清光當真哀莫大於心死，有個這麼體貼的主子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不要在奇怪的地方體貼也不要在應該正常的地方神經大條啊……他極力壓抑著小小的嗚咽，原來不是要買主人的衣服、原來帶自己來不是要他幫忙挑；不帶其他人只帶自己來也是這個原因、連特地換了衣服再外出都是……所有的一切居然都是要幫他買衣服而已嗎？
還是買女人的衣服，他在主人心裡到底是什麼形象啊？
我要脫嗎？可是是裙子耶……抱著懷裡的衣服，清光天人交戰，藍色很討厭，但是緞帶是無辜的、連身裙也是無辜的，因為一部分就否定掉全部也太過分了！
可是是裙子耶、可是是主人拿給他的……但是主人也補了條紅色的緞帶給他……啊啊啊！加州清光你在猶豫什麼！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一句話搞定：要、還是不要？
他脫了。
只是過個癮而已！清光很認真的說服自己，沒穿過的東西好奇難免，反正這裡沒人，穿好再馬上脫下來，主人不進來的話，這件事情與這副模樣都不會有人知道。
嗯嗯、就是這樣！
慵懶中帶點優雅的少年不復在，望向鏡子，同是紅通通的細眼、同樣唇邊帶著黑痣的少女雙手掩嘴。
哇嗚……清光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是我嗎？管什麼男人不能穿裙子，也不是他要耍自戀，但是這句話他一定要說，今天不說現在不說就沒有機會了──加州清光真的好、可、愛！
我超可愛！
他在更衣間蹦噠蹦噠的跳了幾下，裙擺飄飄、髮絲飛揚，當真是二八年華青春洋溢的少女，這種衣服也沒什麼機會穿到。
很可愛、真的很可愛，縱使這個家不是由汗臭味與肌肉猛男構成，可是女孩子、軟綿綿的東西也沒多到哪裡去……就是脇差打刀這種單看臉就會被騙（尤其是大和守安定）的少年而已，你會說審神者是女孩子啊、把人忽略掉會不會太過分了？可惜他被刀劍男士歸類在男子漢、而且是正港男子漢的區塊，本丸第一名當之無愧，自在眾人面前展現過種種事蹟後便再也無人能撼動第一名的寶座；被冠上這種名號應該要感到榮耀才對，可偏偏他家的主人是女性，這個第一名究竟是褒是貶男人們也僅能在私底下悄悄討論。
……或許對男人們來說這種排行本身也是對自己的貶吧？
種種不忍說最後化為房內點燃的小蠟燭，微弱的火光飄啊飄，印照在刀劍男士陰影同外頭的深夜一般，幽微而不可測。
我們又是何苦做這種傷害自尊的事呢？
男人們由衷地想著，還不如實際點思考明天早餐吃什麼來的好。
回到現在，加州清光的確很滿足目前的打扮，總是上戰場殺敵，這種輕飄飄看起來可愛又帶點韻味的衣服真的沒機會穿到，穿了妨礙行動更不用說會弄髒，而且原本堅決不答應的主人也鬆口同意，此時不上尚待何時？
他可不想在本丸裡、尤其是在大和守安定的面前被看到這副模樣。
鏡子裡仍能見到掛在一旁的西裝，靴子因為覺得不太適合而脫掉了，晃晃腳趾頭，修長雪白的腿一覽無遺，應該是要很自豪挺起胸刷的一聲拉開布簾說著「主人、我超可愛的吧！」的時刻才對，難以啟齒的羞恥感卻在這個時刻找上門……很詭異、超詭異，大腿涼颼颼的，這裙子是不是有點短？肌膚碰著肌膚，雙腿近乎零距離的摩擦更添上一絲不安全感，拉扯衣物的下襬，試圖掩蓋不適的動作只是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彆扭。
……應該不會走光吧，他悄悄瞄了西裝褲一眼，有人會在裙子裡再套一件褲子嗎？
「清光，你好了嗎？」
付喪神抖了一下。
「會穿嗎？還是要我進去看看？」
「不用！我好了、我好了！」打刀瞬間刷紅臉，慌亂之中不忘整理衣襬，開什麼玩笑，他可不希望還有什麼不體面的地方被看見。
拉開布幕，眼前迎回商場的光亮，腳掌適應著地面的冰涼，晃晃腳趾頭，鮮紅的的指甲閃爍著鮮豔的光澤，平常連腳趾頭一起擦果然是對的，誰知道會在這種時刻換下鞋子光溜溜的踩在地面上。
「哎呀。」
一聲輕嘆，細微的驚呼傳入付喪神的耳裡，方才的慌亂不見了，如果說加州清光給人的代表色是黑與紅，那麼衣物的不足現在全修正到臉上了。
他為什麼要出來啦！
……為什麼要出來，清光不敢看審神者了，他聽到囉，主人吸了一口氣，男人穿這個果然很奇怪對吧？
「果然很適合呢。」青年抿著嘴，上前按著他的肩膀。
「……不會很奇怪嗎？」他盯著對方襯衫上的扣子。
「怎麼會、明明就很可愛呐。」領子又被順手整理了一次，彷彿還聽見對方用著小小聲的聲音說道，女孩兒的話也不錯呢。清光不滿的鼓起腮幫子。
我是男人呢，主人；雖然可愛但也是男人。他反駁，聲音依舊小小的，可能比主人的聲音還小。
「……真的很可愛？」他嘟囔道。
肩膀被按著，感覺手指頭捏在上頭的力道，輕輕一轉，鏡子裡投射出兩道身影。
「我還擔心你不喜歡呢。」鏡子裡的青年如此說道，微妙的身高差，不奇怪卻也很微妙的穿著，明明有很多話可以說的，草藥清新的香味鑽入鼻尖，他的手覆向按在肩頭的柔軟。
「怎麼可能不喜歡……」清光回道，為什麼呢？這軟綿綿的觸感分明就是女孩子的手，可鏡子照出來的偏偏是一位帥哥呢？
「主人，我也幫你挑一件好不好？」
審神者卻露出些微困擾的苦笑。
「我穿原本的就可以了。」
「很狡猾耶。」付喪神嘟囔，我也想看主人穿裙子啊，心裡小小的抱怨著，眼珠倒也默默地打量對方身上的衣服。
襯衫洗得很乾淨，就服飾的外表來看可能是新的、也可能是不常穿被好好收起來的，主人說是以前的衣服、但這是多久以前的？
「我們去看鞋子好嗎？」對方如此提議道，肩膀一樣給輕輕的按著，若無其事的語調混雜著些許討好，手臂也給同樣的觸感給沾染了。
「……下次要買衣服的話，記得要找我喔？」清光皺眉，鏡子裡的女孩真的很可愛，短毛靴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好看又耐穿的衣服很多，不要老是讓自己穿成這樣嘛。」
審神者沒有回話，手臂被捏了捏，隔著袖子這力道有點癢癢的；主人喔……輕輕捏著胸前的緞帶，清光瞥了鏡子一眼。
管他的，其實這樣也不錯嘛。
他們順便挑了搭配的鞋子，衣服不打算換下，反正回去前再換回來就行了，機會難得，但他一點也不想被家裡的夥伴看見這副模樣。
大腿習慣不怎麼貼身的包覆後，裙子的寬鬆也挺自在的，感覺有點像是袴、更寬鬆更短的袴，比較可惜的是轉圈圈的時候裙襬飄揚的視覺感不是很明顯。
「請問是要直接穿在身上嗎？」
「嗯，可以給我們一個袋子嗎？」
還有、結帳的時候，店員小姐的眼神全聚焦在主人身上這點讓清光非常不爽。
怎麼樣啦，我家主人很帥、沒看過帥哥嗎！打刀鼓著腮幫子，這件寬寬鬆鬆的衣服還真是挑的剛剛好，有的東西會被蓋過去，沒有的東西也透過布料遮掩過去了，加州清光看起來真是超級可愛的女子高校生，就這麼如此完美該死的被誤會成──
「兄妹感情真好呢。」
店員小姐致上最專業的微笑。
為什麼是兄妹啦！有誰可以解釋一下！
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這樣有意無意看似無關緊要的話還真不愧是專業的，但是！隱藏在上揚嘴角下的情緒他可沒看漏，清光果斷往審神者身邊再靠近一步，爽快鉤上自家主子的手臂後朝著他們露出甜甜一笑；這種時候可不能再管羞恥心了，反正自己現在看起來也像個女孩子，撒嬌什麼的可是他最擅長的事情！
都是敵人。瞇著細細的眼，家裡有鯰尾藤四郎還不夠嗎？剛剛還在思考怎麼說服主人買新衣服的自己還真蠢，四面楚歌，外頭的世界如此凶險他還是第一次知道。
「你們誤會了啦，我們不是兄妹。」只見審神者笑瞇瞇地回道，清光同時揚起頭扯著鼻子哼哼兩聲，主人最好了，快跟他們說嘛！我們才不是什麼兄妹。
「他是我兒子。」
搶過店員手裡的提袋，加州清光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家主子推出去。
「主人！」打刀的臉泛著恰當好處的紅暈。
「我不是故意的，順口就說出來了。」主人不好意思的搔搔臉頰「平常都是這樣，今天換衣服就忘了……不好意思呐。」
主人不是故意的……可是好丟臉，他好想找棵樹來撞，不講還好一講就出大事，從可愛的女孩子變成女裝癖變態，年輕得太過分的老爸（外表二十，年齡兩千）帶兒子（外表十六，年齡五百）來買女裝，這怎麼看都不對勁啊！
清光掩面，那家店裡還有很多很可愛的衣服耶，以後都不用進去了。
「也沒那麼嚴重啦……還有其他店可以看的、沒關係的，我們才去一次說不定下次去人家也不記得我們啊。」
不，清光在心裡吐槽，這刻骨銘心的經歷他們肯定記得。
「主人，你為什麼要幫我買衣服？」清光移開手，他的臉還是很紅很紅，帶著少女、呃，少年的青澀「之前不是都說不行嗎？」
「也沒有什麼事是絕對不行的。」她說，兩個人找了一個涼蔭的角落靠著「我不是答應要讓你體驗女僕嗎？」
「可是也不用特地做這樣的準備吧。」
「哈哈……雖然老闆是我認識的朋友，不過還是打扮一下比較好。」
「主人的朋友？」清光抬頭。
審神者的眼神飄了開。
「是我的朋友、嗯……那邊的朋友，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秘密、我想我也該找個時間跟你們說才是；人類的社會裡人類素來不是唯一，這是公認的潛規則喔？因為留在這裡的越來越少了，我們通常習慣稱呼彼此為同伴。不過嘛，這個時代的同伴們都很低調，不說基本上都看不出來。」
「沒有留在這裡的呢？」
「死掉了、回去了，或是躲在更偏遠的地方。」主人的聲音輕輕的，兩人之外雜沓的人群不斷穿梭「我們向來沒有被記錄於書頁上，旁觀者清，有能力的、看不慣的就離開了，剩下的就留了下來。」
「主人？」
後腦被輕輕的拍了拍。
「別聊這個了，難得出來還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短靴上頭的小毛球晃了晃，右腳的兩顆撞在左腳的絨毛球上。
「……主人。」
「怎麼了啦，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嘛。」
每次都這樣、總是這樣子，清光咬咬嘴，然後扯向對方的衣襬。
「我想要一頂帽子，主人可以陪我一起挑嗎？」他笑嘻嘻的，貓兒似的眼瞇了起來，慵懶中帶著不容拒絕的任性，少女裝扮的少年撒起嬌來。
「嗯。」青年裝扮的女子應諾，他們並肩走在一塊，一人提著一邊的袋子，夾雜幾句閒話家常；主人就是主人，那個又MAN又溫柔、可以使勁撒嬌包容自己還願意抱抱他的那個主人，唉……有時候其實有點討厭呢。
主人可以多依賴我一點，沒關係的。
我也想成為主人的靠山啊，他認真的想著，然而仍是什麼也沒有說。
今天真是特別的一天，買了衣服、鞋子、帽子中午還去小餐館溜搭，撇除遠處竊竊私語的女孩們、還有不時將視線落向自己身上的年輕人類，這個放風日還算是愉快；不過倒是發生了有點害羞的小插曲：他們不小心撞見認識的人。
遠遠的、也不算很近，兩組外出的主僕不期而遇；捧著臉頰少女似乎是看見了什麼害羞的事情一樣，一溜煙便閃到男人後頭；主人友善的朝著他們揮揮手，男人拘謹的點頭，投射過來的視線卻不怎麼友善，這時衣襬被拉了，探頭出來的少女偷偷說了些什麼，男人方才卸下緊繃的表情。
……也是刀劍男士吧？整個很嚴肅不苟言笑的樣子，他不喜歡那個人看主人的眼神，才不是敵人咧……這種簡直要把身體刺出一顆洞的感覺真不禮貌，然而當發現男人對著自己禮貌性地點頭甚至是露出微笑、而身後的少女又偷偷在竊笑時，清光便瞬間頓悟了。
什、什麼啦！這錯很大、錯得非常徹底耶！他氣得直跺腳，主人卻輕輕拍了他的肩膀。
「才不是！雖然喜歡被說可愛、雖然喜歡打扮的漂漂亮亮、雖然穿了這件衣服但我才不是……」他用幾乎掙脫開審神者的力道叫嚷著，即使長著喉結，聲音是少年的嗓音，但由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付喪神此時此刻的抗議更像是小女生在鬧脾氣。
更別說正按著他的肩膀，溫言安撫的那個年輕人了。
「沒事喔、只是開個玩笑而已？」青年說，付喪神卻不領情的把臉撇過去。
「一點也不好笑。」
「因為清光現在看起來真的很可愛嘛。」
「……所以平常的我不可愛嗎？」
審神者的表情只能說是又好氣又好笑。
「清光就是清光啊，怎麼了呢、今天突然不喜歡被說可愛了嗎？」
「我是男生。」他扁嘴「男生也可以喜歡被稱讚可愛、也可以因為覺得裙子好看所以想穿穿看。」
「我知道的喔」順著他的話青年安撫著「清光是男生，喜歡打扮喜歡被說可愛的男孩子。」
「……也不是小孩子。」這反駁真的沒什麼力，看看他們現在的穿著、看看兩個人的身高、再看看這對話，那個關係什麼就別提了，他們還真像是對兄妹。
還是差到五歲以上的那種。
這樣的自己真的超級糟糕，沒事鑽牛角尖做什麼？越是反駁只是更加突顯他是個渴望獲得認同的小孩子罷了。
「我知道的喔。」溫婉的嗓音回道、似是勸誘性的安撫而或輕柔的呢喃……結果還是把自己當成小孩子了嘛，清光頹肩，主人到底大自己多少歲呢？難道不知道對於五百多歲的付喪神來說，這種很明顯一聽就知道是騙小孩的話對他沒用嗎？
因為清光一直都很努力嘛。
猛然抬頭，審神者依舊掛著淡淡的微笑，剛剛主人有說什麼嗎？他發了一下呆，突然四目相對有點窘，清光果斷把臉撇開，只見那對偶遇的主僕已然消失在人群裡。
「還有想去哪邊嗎？」
「嗯……」
是錯覺吧？嗯、是錯覺，時間尚早天色還亮著，他想起幾個街道之外有條飄落著櫻花的小徑，夏天快到了、櫻花的季節也快結束了不去看看還真有點可惜，把衣服換回去前去那邊走走或許不錯？
是的呢，機會難得、穿著這樣的裙子走在櫻花小徑裡，讓裙擺飛揚好像也不錯呢。
於是兩人一同前往，在暮色降臨之前今日的最後行程。
只不過在那邊遇上突發事件、還有之後陰錯陽差地被家裡的夥伴們看到打刀的女裝那便又是後話了。
創作內容
審神者與刀劍男士 之三十一
刀劍亂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