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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小說】《血源詛咒-遙遠的呼喚》第三章:日落時分-04

作者:大理石│2016-05-09 20:44:00│巴幣:15│人氣:376
*因為九歲蘿莉太危險,所以我把緹妮、也就是蓋斯柯恩的小女兒的年紀設定為十歲,是個小大人了唷!
*相信有很多人會覺得我更新太快了,老實說我也覺得有點灌水之嫌。總之我不太迅速地跑過了一趟大橋聖職野獸之戰。
經過這一仗,我驚覺湯姆的日子真的不好過。雖然自稱國寶級街頭幹架大師,但就是因為只懂的街頭幹架,所以才會屢屢掛彩吧?


----------第三章:日落時分-04

  當愛麗斯和漢門在那吵個不停的時候,湯瑪士正抓著僅剩的衣服在橋邊打顫。他並不全然是覺得冷,更大部份其實是驚魂未定,因為在短短一小時不到的時間裡,湯瑪士先是被自己的夢魘追殺、而後是差點被別人的夢魘侵犯,更別提他讓那場夢魘踩斷了手以及痛毆了一頓這件事,湯瑪士不只是害怕,他還感受到濃烈如瀝青的無助與無力──最後是自卑與自我嫌惡。湯瑪士累了,他想好好睡一覺。

  睡吧。湯瑪士想。

  
  他沒有回到獵人之夢中,這次湯瑪士真正夢見了一片翠綠森林。

  當天夏日的陽光正強,但綠蔭之下是一片沁涼,樹影有隻黑熊陪著一名小女孩四處遊玩,一熊一人、情境怪異而浪漫;它們摘樹果、抓河魚,女孩總是笑呵呵地,又叫有跳,陽光賜與的膚色在綠苔前發亮,那張天真可憐的臉蛋正為整天的快活樂不可支。更重要的是那隻黑熊陪著她。多麼溫馴的熊兒,她趴在熊的背上想著,我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大熊兒。

  但畫面一轉,女孩被帶進了一間廢屋裡。湯瑪士不知道裡頭發生什麼事了,但可是屋子來傳來了斥責、無力的哀號、啜泣、以及貪婪的喘息聲;湯瑪士捂住耳朵,他不想知道裡頭發生了什麼事、他恨自己為何要想像那女孩哭泣絕望的臉蛋,可是聲音一直在騷擾湯瑪士,那隻假裝是熊的毒蛇吐著牠的蛇信,牠耀武揚威地低聲喃語,吐出蓄積已久的喜悅與可憎的甜言蜜語。

  不要、這不是我的夢,我不想知道你的人生,湯瑪士蹲在屋外不遠處的灌叢中反複肯求著,讓我離開這,離開這!

  正當湯瑪士還是渴求奇跡的同時,一隻蒼白碩大的手抓住了他的脖子。

  「史瓦兹先生?」漢門呼喚。

  湯瑪士從夢中驚醒,紅通通的眼睛在橋上來回探索,就怕夢中的怪物會從某個角落跑出來;湯瑪士消腫的臉上還帶有幾分憔悴,汗水濕了頭髮,神情惶恐不安。愛麗斯在一旁安慰著,她要湯瑪士別害怕,說這裡已經安全了。聽到這句話,湯瑪士多想反問她,在夢中有哪是安全的?可是那位女性不就是飽受夢魘所苦的其中一人嗎?湯瑪士低下頭,對愛麗斯的好意感到些許羞愧。

  他看見自己身上多披了件外套,湯瑪士本來以為那是漢門的外套,等他看到愛麗斯身上只剩一件白襯衫與皮背心時,湯瑪士這才明白是愛麗斯的外套,而那位漢門依然衣裝不紊地站在一旁,看來是等湯瑪士等的不耐煩了。

  「好了,我們敢緊辦正事吧。史瓦兹先生、弗朗明哥"女士"。」漢門容許自己抓抓臉上的修整精緻的大鬍子,他並沒有比誰要冷靜,可是漢門自認他得辦演好一個領導者,所以他現在最好別露出半點疑慮。

  「我沒說過我要加入,弗奇翁先生。」愛麗斯說。

  「叫我弗奇翁子爵!這次我就不計較要不要加上大人這個尊稱了。另外你一定得加入,小騙子,因為你的好家人傷害了我的合作人的重要資產......」漢門覺得挺可笑的,誰能傷害一個像史瓦兹這樣的大狼犬?當然,那就是另一個比他更魁梧的人,而且那東西真的存在,「......而且侵犯未遂。」

  「所以我才得快點獵殺他才行啊,漢門,畢竟他是我的獵物,但一事歸一事,我可不蹚你們這趟混水,上位者之類的狗屁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被一個陌生女子直呼本名這件事深深地羞辱了漢門。他抬起下巴,眼神輕藐。「算了,我不管你這娘們到底想怎樣,總之你一定得知道一些事,免得之後出了差錯連累到我們!」

  「就隨你講吧。」愛麗斯取回了蓋在湯瑪士身上的外套,儘管看見湯瑪士那身破爛有點於心不忍,可是留給他一件過小尺吋的衣服實在沒什麼意思。「史瓦兹先生,我想你最好去屋子裡找看看有沒有合身的衣服。再會了,願你從夢中甦醒。」

  漢門對著遠去的愛麗斯繼續喊道:「給我聽著,小心蒼白之月,你這狗屁男人婆!」

  愛麗斯頭也不回地給漢門比了個不雅的手勢。

  「沒教養,真是沒教養的女人!」漢門氣的坐在湯瑪士身旁,「連亞特拉斯的金城妓女戶都沒這麼低俗的傢伙。我可以叫你湯瑪士嗎?當然,謝謝。不,你不能叫我漢門,弗奇翁先生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湯瑪士,我真的覺得好煩啊,整天下來沒一件事是順心的,我當出會同意安息會的提案無非就是想尋個刺激,但要是我之後還得遇到的都是像愛麗斯那樣的臭傢伙,我真考慮要不要自殺算了。」

  湯瑪士打了個哆嗦,天氣真的比稍早更冷了。「弗奇翁先生。」

  「嗯?」

  「閉嘴。」

  「噢,該死的小混混,我身邊盡是這種不入流的人物。」漢門拍拍頭髮,把麻花辮給理好,他不想再堅持當個領導者了,在戰場,他是個萬夫莫敵的校官,但漢門早就退休了,他的官威本能早就繡得一乾二淨了。

  湯瑪士擤出了一團血塊,他努力想理出點頭緒,但終舊是一團混亂。「是波弗讓你過來的?」

  「是他們請求我過來的,因為那晚血療館災變時只有我一個血療者還活著,我不來、就沒人能來啦。」

  「為什麼非你不可?」

  「契普曼那小子說,多虧了赤子,我和雅南產生了連結。你知道當初他們為什麼要你來嗎?因為瘋子的腦袋跟這此地的親合力比較高,尤其是被上位者纏住的瘋子,在這種機緣下,說不定原本你還可以用"走"的進來,不必像那些可憐蛋一樣去做一個永無止盡的惡夢,但你被抓走了,而我這個倖存者身上留下了亞丹的標記,於是我得到了一分差事,那就是去雅南裡"確認"你的去向。」

  「聽起來你跟本就是被逼的。」

  「是我寬宏大量地自願幫助他們,好嗎?」漢門說完後還不斷地碎嘴,好像對剛才的解釋不太滿意一樣。

  「你愛怎麼講就怎麼講吧。所以,你帶了什麼消息來?」

  漢門卸下了背在背上的大石塊並舒展了一下身子。湯瑪士奇怪他為何要背著一塊碑文石,而且那塊石頭上還插著一根金屬桿,好像一把做錯尺吋的大石槌一樣,不過他沒真的問那是什麼。等休息夠了,漢門就交付了一份小包裹給湯瑪士,皮紙裡摺放的幾個重點區塊的地圖與名冊,另外還有一塊雕了奇怪符號的黑色扁卵石。

  湯瑪士認得那道符文。「大海。」

  「真虧安息會還在敬拜三相聖母,結果他們最愛的還是這些邪門歪道。對了,波弗先生要我額外轉答,如果發瘋了就嗑了它,也許一點肚子痛能讓你輕醒些。」

  湯瑪士沒裡會波弗留下的胡扯蛋,他拉起包包想,都不想地就直接把石頭給塞在外側囊袋裡。相較於卡爾符文,他覺得安德烈的書跟愛德華的應幣要可靠的多。「這些又是哪裡的地圖呀?」

  「血療教會和拜爾金沃斯學院。現在聽好了,以下我要傳答的事我一概不明白,所以有問題別想追問我。如今安息會對諸多事情的來龍去脈仍是一頭霧水,他們只是外圍組織,對真相的猜測遠多與理解,而這當中,以波弗等人主導的團隊認為,雅南異變可能由某種不當儀示所造成的後果,所謂的後果也就是月之魔物的降臨與現存上位者暴亂之舉......」漢門揉揉眉頭,他講的這些話連自己都半信半疑,「......進化,這一直是整個雅南三大組織的創立宗旨、亦是最重要的核心命題,而進化又必需仰賴上位者的恩寵,祂們必需誕下真正的赤子,人類才能從愚昧中獲得解脫。我搞不懂他們到底在講什麼,總之,月之魔物可能次那些幕後異端為了完成那些組織的進化使命而招來的災難,既然如此,要阻止事件惡化,最好的辦法就是獵殺月之魔物。」

  「那顆月亮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哈,天曉得,都說別問我了,我只是一名傳話人!還是你以為我該跟你一起併肩作戰、一起想法子找那群惡魔的碴?就因為這顆大石頭?不,我只是覺得這大玩意兒很帥才選它當防身武器的,我甚至連半個獵人都不算!對了,順便一提,催眠師契普曼說我在雅南的形體很不穩定,隨時都會消失。」

  「你的話也太多了,阿公!」

  「我有的是力氣說話,你管不著,」漢門嘟噥著,「我覺得自己還很年輕,我是漢門.溫斯特.弗奇翁中校,不是什麼阿公!」

  「弗奇翁先生,我們還是多花點時間在處理事情上吧,」湯瑪士嘆了一口氣,他一向對高官又年老的人沒法子,「你說你還要再多久才會消失?」

  「也許一小時,也許十五分鍾。」

  湯瑪士稍稍掃了一眼手中的信紙,大多數都是圖,所以對他而言沒什麼難度,但唯獨其中一份有湯瑪士就連讀都沒辦法。他看了漢門一眼,心裡有些躊躇不定。「老實說,我有些字看不懂......」

  漢門猛眨了幾下眼,一臉震驚。「你不識字?」

  「我會!我學過半年,但大多是一些藥方......還有簡單的家書。我至少認得五百個常用單字。」

  「那他們寫這些鬼東西給你有什麼用啊!」漢門掩面嘆息,「安息會怎麼能期待一個文盲能能正確無誤地看懂紙上的訊息?不,他們一定知道你識的字少,不然就不會在上頭做這麼多準備......對,那不是給你看的,湯瑪士。給我,我來看看。」

  漢門一手把湯瑪士拿著的信紙給搶了過去,他一邊讀信、嘴巴擬著信上的字句發音。看完後,漢門僵著身子愣了好一陣子,像塊木頭似的,緊接著他又像沒事了一樣罵道:「索爾隆古文,真無恥。好了,湯瑪士下士,反正我不會這麼快走,這段時間我就先陪你去一趟血療教會吧。」

  湯瑪士直覺漢門是被波弗他們給擺了一道了。「信上說了什麼?」

  「說你是個麻煩精,我該當機立斷把你給宰了。」

  「真好笑。」

  「我也覺得好笑。」語畢,他們倆感到一陣尷尬。

  湯瑪士動了動右手,他的手掌已經可以正常運作了,他的左臂骨折癒合到得以自由活動的程度,儘管手指的靈度還差了一些,但整體來講並不礙事,於是湯瑪士動身找回了散落兩地的斧頭與散彈槍,接著便說自已有更重要的地方得去,準備立刻移動。湯瑪士攤開約瑟夫卡給的地圖解釋說,他先要去獵人蓋斯柯恩的家,而視情況而定在看看要先拐去教會還是什麼地方。

  不過,這時漢門比著蓋斯柯恩家不遠處的主幹橋,強烈建議他們該先去一趟教會大橋看看,畢竟雅南城有很多東西都變了位,既然他們未來一定會先經過橋樑,那何不先探探往教區街的路之後在去找那位蓋斯柯恩?湯瑪士聽了也不反對,只是他不懂這有什麼好急的,況且拐到橋上要花的時間跟走到蓋斯柯恩家一樣長,他情願先去看看那位獵人的家再去其他地方,免的心中一塊大石壓的喘不過氣來。

  「拜託,我就只能留在這這麼一點時間,你就不能行行好、聽我的話嗎?」漢門說。

  「不用勞煩你費心了,我自己決定要怎麼走。」

  「哼,自己決定?然後再給人抓去幹一頓是吧?」

  「你最好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漢門知道這麼說話很下流,可是他不想讓湯瑪士握有主導權,而這點挖苦只是剛剛好罷了。「當然,反正我也不是躺在地上翹高屁股的那位可憐兒。」

  這句話激得湯瑪士狠揍了漢門一拳,那這招打的那位老先生歪了嘴巴,一口鮮血吐在地上。但漢門一點也退縮,如果他還是個塔拉尼斯的弗奇翁子爵,那副老骨頭肯定早就散了,然而現在的他可是雅南的漢門.溫斯特.弗奇翁──漢門冷不提防地從下方拉回了技勾拳打在湯瑪士的下巴,他體驗到了力量,骨與骨的碰撞讓漢門不禁自豪,因為這就是他能做到的,年輕的弗奇翁中校可以輕易把一個混混的下巴給打碎,現在的漢門一樣也可以。

  不,他錯了。就現實層面,湯瑪士受到的攻擊至少也該讓他鬆了幾顆牙齒,事實上也是,湯瑪士流的血不比漢門少,可是他沒有半點神智不清,湯瑪士醒著、而且異常憤怒。傾刻,湯瑪士並漢門的肚子一拳,沈沈的肉聲與劇痛讓漢門乾嘔了一陣。

  這對了,小混混。漢門想。看你能和我這個老頭子打到什麼程度。

  他拉著右拳打向湯瑪士的肋骨,湯瑪士以左手卸下了拳勁;湯瑪士收緊身子揮出直拳,拳頭直搗漢門的鼻樑,但對方身子一閃,下一刻便蹲低了身子以左拳重擊湯瑪士的心門。這擊如風如火,可是湯瑪士硬是挨了下來,隨後湯瑪士雙手扣住了漢門腦門,他頭向後一仰、力劃半空,湯瑪士的硬額就這麼撞碎了漢門的鼻骨。

  「滾小子!」漢門含糊地罵道。

  他在跪地前抓緊了湯瑪士殘破不堪的大衣,一時間看起來已無反擊之力,湯瑪士的氣也過了頭,現在他只感到這一切有多麼沒意義。他可以教訓一個出言不遜的混蛋,過去湯瑪士總是這麼做,因為他不想被看不起;雖然在生病的這數年間,湯瑪士不得不對所有的事低頭,他是個沒有尊顏的男人,其存在甚至不如一隻家畜,可是今天站在這的湯瑪士有能力對那些曾傷害他的人飽以老拳,這就是自尊與力量。然而有什麼好處?既不是為了伙伴、也不是為了家人,他掙得只是一口終將消失的氣。

  愛德華說的沒錯,我得改改脾氣了。湯瑪士想著。

  湯瑪士和漢門兩人氣喘吁吁地僵持在那,形成奇怪的依偎姿勢。過了幾秒,湯瑪士說:「好......就去橋那吧。」

  「你是看不起我這老頭。」漢門低著頭,鼻血滴了滿地。

  「我贏了,我說的算。」

  「你耍什麼花招?」

  「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有些話最好別亂講,子爵大人。」

  「呵......我偏要說,你這差點被人開後庭的娘們。」

  「閉嘴,老頭子。」

  「你是贏家,這次就聽你的。」漢門跪坐在地上,他盯著石磚上的汙血,心裡想著自己怎麼會做這麼浪費的事。

  「多浪費。」湯瑪士說。

  「是啊,真浪費。我們怎麼會這麼蠢?」

  「天曉的。」

  漢門的眼神露出一絲光芒,他真的再度感受到了年青是怎麼回事。他欣賞湯瑪士這混小子,「你想來當我的隨扈嗎?弗奇翁子爵的隨扈可不是誰都當的起的唷。」

  「如果我能活著出去,我會考慮看看的。」

  「哼,傲慢。」

  欣賞是個容易過期的念頭,現在漢門又討厭起湯瑪士這不受教的低下士官了。

  

  雖然漢門打了一劑血,但他仍被湯瑪士背著走了好一段路才回復體力。他們沿著橋樑往北前進,走了一條街後,就橋斷了,看似未完成的工程一樣被棄置在天青石街上前,而今那條街則成了一座凹谷,樓房沿著谷壁而起,若無其事地接上了兩旁的街區。

  在橋面上可以一覧雅南城的北方景色。跨過化為坑洞的青天石街,遠方的邊境是片浩瀚蒼芎,有些星點已經探出頭了,掛在雅南城的壯麗樓房上閃閃發光;在西側的山坡處有座巨大的建築群,按照地圖所示,那裡就是教區街,而樓房的頂端無疑就是血療教會的大教堂。儘管大教堂是全市最高的地方,但約瑟夫卡說過的南鍾塔其實更加高大顯眼;此外,整個城市也不只教堂建在山坡上,實際上這裡到處都是起伏,好像屋子全都蓋在波浪上一樣,看起來歪七扭八的,宛如夢境。

  「那裡,教會大橋。」漢門指著西邊巷弄的盡頭。

  湯瑪士突然問道:「你還是沒跟我說信上寫了什麼。」

  「沒什麼,那些傢伙只是怕我把事情忘了,所以又附了那張備忘錄。」

  「但為什麼是古索爾隆文?」

  「我不知道。噯,不要老問些我不知道的事情行嗎?」

  湯瑪士謹慎地打破民宅的窗子,等確認沒任何反光物後才先跳進去探個究竟。漢門看湯瑪士稀奇古怪的,好像怕窗子怕的不得了,因此他就隨口問了湯瑪士倒底是怎麼回事。

  「窗子裡有魔鬼。」湯瑪士回答。

  漢門跟著湯瑪士從橋上的護欄跳進了房子裡。「你的魔鬼大人是從柯俄斯來的嗎?」

  「那是另一回事。」

  「你想要找的那個人是你的誰?」

  「害我一輩子的人。」

  他們仔細檢視屋內的環境,順手找了個油燈帶在身上。湯瑪士原本也有個燈,可惜它早就破了,而在實務方面來說,他認為拿個燈不如拿個火把要有用,只是若以後都得在屋子裡行動,就怕一個不小心把火把給摔落了,下一秒雅南城就得改名為地獄城了。

  「誰都希望找到一個人生中的罪魁禍首。」漢門說。

  「去你的狗屁說教。」

  「聽不聽由你,我只是在跟自己說話。有時候我會問吶,漢門,你是不是被誰誤了一輩子?成了戰場英雄又幹了大事業,你怎麼還覺得有人誤了你的人生?」

  「我能打你一次,就不介意再打第二次。」

  「最後我篤定,一定是那女人,我沒得到她,所以一輩子都走調了。」

  湯瑪士眼神一飄,決心不想管漢門這老人家的碎碎唸了。他得更專注在移動上。這棟屋子的黑暗具有一股同一性,彷彿所有屋子都該擁有同樣的恐懼之影般,無論走到哪,都像從未移動過。湯瑪士專注在這片黑暗上,他要看透破它、不再讓它迷惑。

  漢門嘆了一口氣。「我聽說過有些宗教認為,人的靈魂是會輪迴轉世的,那麼假如我活久一點,是不是就能再看見她了呢?」

  交談。房子裡有其他人在。湯瑪士聽的見些許動靜。那些人在對話,似乎是一位成年女性與兩名孩童。他知道那些人沒有發瘋,而一想到這,湯瑪士不禁認為,其實雅南城裡還有更多像這樣無辜的正常人在黑暗中掙扎。而他卻打破了她們的窗子。

  「嘿,湯瑪士,你回頭做什麼?」

  「得把窗子給堵上,不然有東西進來就麻煩了。」

  「什麼東西?你又不住這!」

  「但有人住這。」

  「管他們會怎樣,這裡是雅南啊,孩子!」

  「講的好像城市瘋了,裡頭的人就不用管了一樣。」

  漢門雙手環胸。「好吧,你倒是說說,有誰在這?」

  「我就讓你知道誰在這。」

  湯瑪士循著聲音走向二樓。這地方是個中產階級的宅邸,到處能看屋主的小巧品味;此地打掃的很乾淨,如果不是神智正常的人不可能還能把房子維持的這麼完好。湯瑪士匆匆打開二樓房門,他想不出要說什麼才好,況且這也未免太過唐突了些,一個陌生人闖入私宅把人給找出來,就為了讓另一個陌生人信服?

  「對不起,夫人,」湯瑪士舉燈說道,「我是個獵人,很抱歉我打破了您的窗子。」

  漢門躲在湯瑪士身後往裡頭一看。「孩子,你病了。」

  「他們肯定有一陣子都沒吃好了。」湯瑪士低聲回答。

  漢門站在湯瑪士面前,他的灰眼描述著近乎憐憫的驚駭。「我是說你,湯瑪士。看清楚點,它們只是群死人!」

  「但、但是......」湯瑪士慌了手腳,他急忙走近去證明自己沒有聽錯東西,有需要幫助的人在這,他聽到、也看到了。

  "湯姆,你病了。"

  「不可能。」他把燈推的更前面些。那位女士躺在床上,凹陷的眼窩爬著蛆蟲。

  "你上次吃藥是什麼時候?"

  「老頭子,她們就在這。她們、她們真的在......」湯瑪士以為是光的錯覺,於是拿著燈左右照著。那位女士懷中有兩具嬌小的屍骸,他們手中還抱著自己的玩具。

  "冷靜、冷靜,湯姆,深呼吸。"

  漢門走上前拍了拍湯瑪士的肩頭。「走吧,孩子。」

  湯瑪士安份地跟著漢門離開了,可是走出門前,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床前的屍骸,那道令人心碎的輪廓。那個母親會帶著孩子一起赴死?她怎麼下的了手?走出房子前,湯瑪士再度了她們的聲音,那母子三人在討論正著為什麼黎明一直不出現,然後是一陣笑聲悠悠長長,其聲響與黑暗纏繞,歡愉、又帶有幾分沒落。

  路上他們甚少說話,就算有,大部分時候都是漢門在開口,他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地聊著人生與戰場,就是不再談湯瑪士的幻覺。

  「你覺得自己救過多少人?」在教會大橋前,漢門突然問道。

  「一個也沒有。」

  「是的,戰爭就是這樣,誰都救不到,而說到底,救人的英雄主義也不過是方便沉淪的理由。所以我不信英雄,我信的是國家。但要是國家也不要我了,我該怎麼辦?我知道,無數的傷殘、退休士兵都面臨了這個問題,儘管他們不再天真地想像一場仗能救多少人、並且相信起衞國即是保家的時候,國家選在他們最需要幫助的當下捨棄了他們,到最後軍人們甚至連家都沒了,這多麼可悲?既然如此,那誰還願意為了國家犧牲奉獻?實際上,本來就沒有多少人是為了理想而從軍的,他們要的只是一口飯吃,之後才是所謂的保家衞國。」

  「你講這......」

  「你是個崇拜英雄的人嗎?」

  湯瑪士看向漢門。「不,我不相信英雄。」

  「那你也最好別把自己當成英雄了。能做多少算多少,史瓦兹下士。」

  「我從不當英雄。而且認清事實又有什麼幫助?長官們依然滿腦肥腸、士兵仍舊叫苦連天......」

  「對,軍人就是消耗品、是權威們的小玩具,當了兵就是賣了自己的人生,可是只有當你真的不信英雄、純為功利而奮鬥的時候,你才會真正理解到這一口飯得代價本來就所費不貲,從來沒有副加條件,受多少煎熬多少苦、錯過多少生命多少善,這些都無關軍人的本份。你們的一口飯純粹就是為了自己,跟國家、家族本來就毫無瓜葛,更不是為了拯救誰而產生的副產品。你還當自己是個軍人嗎?」

  「不,我不是軍人了。」

  「但你是獵人。你自稱獵人,湯瑪士,而我相信一名獵人不比一名軍人要自由的多,你們都是大義的工具。」

  「可是我還是我。」

  「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你的情緒有何意義?」

  湯瑪士的右手抓著左臂。「我只是害怕罷了,撞鬼了誰不會害怕?」

  「可是你卻會為不存在的理想而痛苦。」

  「可笑,那些都是幻影的詭計!」湯瑪士悶著頭,臉色十分難看。

  「誰又是你的幻影?」

  湯瑪士不說話,他氣沖沖地爬上階梯,迎面而來的大量雕像有讓他更煩悶了。「不要對我說教,老頭子,別講的好像自己多懂得我到究竟對了什麼困境一樣,」湯瑪士說,「我就不能有點正常的情感表現嗎?我低下到連施予憐憫都令人作噁嗎?就只是一點小小的誤判......我為什麼不能同時是獵人、也是個平民?我期待我有所為,我渴望我被需要,這樣難道太過虛偽了嗎?閉嘴,屎爛中校,我不要一個塔拉尼斯軍人對我這樣說三道四!」

   「你就是虛偽、自以為是,」漢門跟著湯瑪士後頭走,「你欠人電,小毛頭!」

  漢門本來遇預期湯瑪士會因此再來上一拳,但他沒有,湯瑪士盯著大橋彼方,一臉訝異與狐疑。地面傳來震動,鋪成扇形的橋面被震的鬆拖,漢門仍一頭霧水,不敢相信有什麼大東西能引起這場騷動。

  「弗奇翁先生,吉伯特有提過橋上的怪物守衛這件事嗎?」湯瑪士問。

  漢門轉頭看向橋的另一端,人呆了半餉。「吉伯特是哪位?」

  大如樓塔的野獸在破碎的橋閘門後盯著湯瑪士一行人,牠聲著觭角、灰髒的毛皮覆在那副無比巨大的骨架上,獸吻上的眼睛閃閃發亮。

  「那個大鬍子、紅臉、看起來一臉面善心惡的......總之就是那位波弗。」

  門前有四隻狼人在路上徘徊,牠們在棄置的馬車車箱前東聞西嗅,沒多久,那些黑毛皮的人形狼就發現了有兩個活人站在橋末,牠們飢餓的眼神與耙爪聲弄的人心神不寧。

  「不,他們可能也沒考慮過地上有狼人與變種烏鴉這種事。」

  漢門指著雕像四周群聚的黑色毛狀物,仔細一看,那些原來都是長的過於肥大的黑色烏鴉,牠們的鳥喙啄著殘餘不多的屍體,過重的驅體已無法飛行,但光憑那半個人大的形身就夠嚇人了,更別堤牠們在地上啄個不停的尖銳鳥喙。

  「好極了,那些人真是無知。」

  「咱們該考慮第二方案。你說這裡離蓋斯柯恩家有多遠?」

  「不、不,老頭子,我們該上場了。」

  湯瑪士拉開斧身,挪動的左腳引著身子迎上騰空而來的大烏鴉──手勁一使,他的斧刃便將烏鴉切成了兩半;其他鳥兒們早已蓄勢待發,各個奮力爬向湯瑪士面前,想看準時機利用那可悲的飛行距離來掙取先機,此時湯瑪士已騰出左手拿槍,指頭一個重扣,散飛的子彈便轟爛了半群鳥怪。

  漢門抽出長劍對抗右側敵襲,但大烏鴉的量太多、而且多是在地上蠕動,如果可以,他也想像湯瑪士一樣找把散彈槍來用,可惜漢門身上只有兩把單發槍。最後他心一橫,便把長劍收在劍鞘上、再將兩者一同插入背在背上的大石槌的短柄中,一扭手,劍身就和石槌緊緊相嵌。劍與劍鞘成了上好的槌柄,漢門先拿在手上試試重量,隨後他才開使砸起地上的鳥兒們,這動作慌忙有帶點衝動,一擊擊把烏鴉的血肉與羽毛全攆進了磚縫了。

  「老人家,你拿那東西不嫌太勉強嗎?」湯瑪士橫持斧身好擋著準被壓在他身上的鳥兒,牠們振羽聲與鋸耳的尖叫讓湯瑪士不得不用力大喊。

  「什麼?」漢門假裝聽不見。他一腳踹開了啄上腳踝的烏鴉。

  「小心別閃到腰啦!」湯瑪士掃開了地上的鳥屍,一轉眼,他抽出內藏的短槍對迎來的狼人射出了第一發子彈,然而效果並不明顯。

  「我還怕你會嚇到尿褲子咧,小鬼頭!」漢門算到了狼人們近在咫尺,因此也顧不得未了結的烏鴉群,他急忙轉移戰場,大槌一抵地,漢門回手一轉就再次取回了原先那把長劍。

  「是哪個老不死的教你怎麼用劍的啊?看起來還挺像一回事的呢!」湯瑪士抓著長斧往前一跳,橫劈掃盪,卻只劃出了地上的半月火花。

  一隻野獸跳離了斧刃的攻擊範圍,另外兩著緊追而上,湯瑪士翻身避過那兩對利爪著撕扯,卻沒擋不了後來再度居上的那隻野獸。牠們吠叫、耙發黃的尖吐出難聞的惡臭,飛散的口沫灑得湯瑪士混身發臭。

  「我可是國寶級的劍術大師呀,小毛頭,我等弗奇翁之輩絕非浪得虛名!倒是你,你還行吧?」

  倒在地上的湯瑪士一臉紅通發汗,壓在胸口的長斧承下了野獸的撲擊,但他這個姿勢幾乎無法出力,湯瑪士的雙手只能緊抓著斧柄兩端,勉強與之抗衡。「我可是國寶級的街頭幹架大師,沒什麼不可行的......嗚......」

  他瞄見另外兩隻狼人即將衝過來咬爛他的上半身,湯瑪士急著將面前的野獸雙腳蹬開,對方被踢的老遠,可是湯瑪士的胸口卻意外地被劃開了四道爪痕。他急著翻身迴避,也未曾注意到自己身上又多了一份戰利品,倒是他很擔心肩包裡的貴重物品會被咬爛,所以忙著把它卸下、並丟向橋擴地的雕像群中。

  湯瑪士沒發出聲音,倒是漢門驚呼了一陣,原來他讓地上的烏鴉給纏住了,所幸漢門並未驚慌失措,他先是給了烏鴉的腦袋精準的一劍,隨後他一氣呵成,抽刀砍去了狼人的左臂。

  「雖然我更喜歡彎刀,但直劍也能凑合。」漢門慘白的臉流過一滴冷汗。

  「我以為你是因為大槌子很性格才選它當武器的。」湯瑪士站穩後壓低重心,繃著的箭步與傾擺與左側的斧頭協調一致。

  「它是很性格沒錯。」漢門瞇眼凝神。

  他算準了狼人們衝上來的時機。「那就......好!」

  身一扭,湯瑪士的長斧斬斷了其中一名狼人的腰際;漢門蹬腳上前,劍鋒直導野獸的心臟。

  湯瑪士趁勢追擊,一舉砍下了另一匹狼人的腳與脖子,只是此舉卻換來等在一旁的最後那匹野獸一口狠咬,牠逮住了湯瑪士的左臂,當牙齒鑲入皮肉的剎挪,野獸就使盡全力地左右撕扯。湯瑪士被迫鬆了斧頭,他咬緊牙關苦撐、想將野獸的下頜和牠撕耙個不停的爪子給弄走,但始終徒勞無功,此時漢門一跛一跛地帶著劍上前,他先是準確地砍下了野獸的雙手、再側身貫穿了對方的心藏,老漢門本預計這一擊能解決難題,然而野獸直到死前仍不願鬆口,反而越咬越緊。這份僵局一直持續到湯瑪士終於忍不住憋聲低鳴為止,他抓住野獸的上齶,硬生生地把那塊頭骨給扳裂了。

  「血肉模糊啊,臭小鬼。」漢門連忙找著身上剩下的血瓶。

  「不、弗奇翁先生,不是現在,」湯瑪士瞪著天上飛來的石雕,「躲、快躲開!」

  他們一同翻向右側,躲進了橋闊地裡。漢門接著把血瓶給找出來,湯瑪士則強忍著傷口給散彈槍換子彈,動作又慢又笨拙。湯瑪士的左手幾乎廢了,潺潺血流從兩排指頭粗的咬齒痕中流出,紫紅色的血洞深不見底,大量流失了血帶走了他的體溫,湯瑪士不自覺地打顫,發紫的嘴唇歪歪扭扭,連點話都說不清楚。

  「弗奇翁......我的袋子裡,木盒......給我來一針......」他比了比堆在旁邊的破包包。

  「你忘了加"先生",混球。」

  漢門按照指示從肩包中找拿出了木盒,打開一看,裡頭裝的是一罐未貼標簽的藥罐。罐子裡的約瑟夫卡血清原本該是滿的,然而這一路上的碰撞把罐子搖出了一個裂縫,如今液體只剩不到一半,只是事情發展至今,湯瑪士管不了這麼多了,他要漢門把血清和安息會配給的血都給打下去,免得這一閉眼就要回去找人偶女士了。

  大野獸的步伐聲逼近。

  漢門悄悄探頭查看,他發現那隻野獸似乎還不打算走出閘門邊界。「好啦,你的神奇藥水怎麼還沒起做用呢?」

  「再幾分鍾。我們還有幾分鍾嗎?」湯瑪士仰天喘息。

  「給你三十秒。」

  湯瑪士閉眼讀了十秒。「弗奇翁先生,看來此路不通啊......弗奇翁?老頭?拜託,別這麼會挑時間!」

  漢門就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唯留一盞傾倒的雅南油燈在地上。

  野獸出閘,牠把石閘門撞的粉碎,大過馬匹的手掌胡亂抓起地上的東西就往前扔,車箱、棺材和烏鴉們都成了牠的投彈。湯瑪士被衝擊與巨響下得縮起身子,他得逃、但卻不知該怎麼逃才好。

  從橋上一躍而下的存活率有多少?那隻大怪物不會追過來的機率又有多少?湯瑪士收起槍、並抓了斧頭與油燈衝進橋中央。當他現身之際,大野獸也瘋了似地跑向湯瑪士,其聲嘶啞,怒火沖天;獸足越近,湯瑪士越站不住腳,地上的震動說了那隻怪物有多巨大、貫腦的哀號讓人失魂落魄。

  野獸就在三尺之外,牠的影子遮蔽天空、獸臭撲鼻。

  「去死,幹你媽的!」湯瑪士將油燈砸向撲來的獸吻,星星之火燒了對方的鼻末。

  野獸悲鳴狂吠,牠的大手在橋面上四處亂砸、來回掃盪,任何一陣風壓都讓人胸悶。湯瑪士連忙後退,深怕有個閃失,可是他這一退正好被野獸的臂膀給撥到了遠處,湯瑪士悶聲一嘔,人便飛撞上了堆積成山的雜物箱。

  他失了知覺。哪怕只是兩三秒,事情都是天註定。湯瑪士等著大野獸前來將他分屍,視覺在雲系飄搖的天空上搜所,想找回不知何去的寧靜,但那什麼都沒有──

  ──「塔姆!」剎時,提爾從橋邊跑來,想都不想就跳上了大野獸的背,一雙爪子在那上頭猛力刨抓、牙齒啃的野獸不勝其煩。「快走,塔姆!」牠大叫,「塔姆,走!」

  湯瑪士從麻木中甦醒,他的目光茫然,一時間無法理解在那短短數秒間發生了什麼改變。他看到大野獸抓住了一團泥雕,野獸用力把雕像砸在地上;那東西似乎是活的,而且已經奄奄一息了,連痛叫都發不出來,可是牠只想著要阻止大野獸,沒多久,他就又爬上前抓住了大野獸的腳踝,無力的爪子在那又抓又搔。

  「提爾?」湯瑪士認為他應該開心才對,他的夢魘就要被解覺決掉了。

  我的惡夢要雅南給攆碎了。湯瑪士越想越不對勁。被雅南,不是被我。

  「撐著,提爾!」湯瑪士大喊。他撐起笨重的身體,還沒花時間站穩就提腳加速。

  湯瑪士趁大野獸分心在提爾的干擾之際,湯瑪士從後頭爬上了大野獸的背脊。他一路急爬,在野獸發狂前來到了對方的脖子附近,湯瑪士直覺要是在拖下去,下一秒他就要被甩出橋外了,而這地方也不算太壞──想到這,湯瑪士抽出了散彈槍、槍口對準了大野獸的後腦門。扣下扳機。

  重重摔落。

  大野獸攤倒在地、湯瑪士也被甩到了路面,他疾呼著提爾,不靈光的手臂撐了好幾次才從黏滯的路面上爬起。

  他說:提爾,如果你是個乖孩子,就快點把斧頭給拿過來!

  湯瑪士沒等到在遠處殘喘的提爾回應,他就先找到自己那把大斧頭了。

  接著湯瑪士又喊:我們的第一次狩獵,一定要乾淨利落!

  當他終於沒力氣喊話時,湯瑪士已站定在那隻野獸的大頭顱面前,高舉的斧頭在牠發黑的眼睛前晃了一遭──野獸的呼吸聲彷彿人類,如此恐懼、充滿迷惑──刀斧落地,湯瑪士砍的牠腦漿似溢;湯瑪士砍開了野獸的腦袋,伸手在對方的腦門中尋找著他也不理解的事物。

  是血、我的血。湯瑪士想。都是我的,野獸的血。

  「沒有,都流光了,」湯瑪士跌坐在地上,骯髒的手雙撐著頭,「對啊,既然要血,我為什麼這麼執著腦袋?我在找什麼嗎?」

  「塔......塔姆......」提爾站在遠處呼喊。

  「提爾,你不是我的惡夢嗎?你一定知道什麼,對吧?」

  「......嗚......」提爾退了幾步,隨後他慌著地逃了,從橋面一躍而下,就此不見縱踪影。

  沒有人回答湯瑪士,橋面上的一片狼籍也好、散落的汙血屍骸也罷,那裡只剩死亡,其它的僅是空無。

  湯瑪士碎嘴了一番,他晃著身子四處探探,可是繞了再多圈也沒人出現。

  漢門不吭一聲地走了、提爾也逃之夭夭,湯瑪士本來還希望有人能和他一起慶祝這場還算成功的狩獵,現在他只能一逕踢著橋上的石子垃圾,自個兒默默地走人了。

  

  夕陽已下沈四分之三。湯瑪士敲敲門。

  「請問是蓋斯柯恩家嗎?我是獵人,來找蓋斯柯恩的!」

  蒼芎中繁星點點。湯瑪士抓緊身上搜刮來的破衣服,那群遊街的暴民什麼都不能給,就剩衣服可以搶了。

  「有人在家嗎?拜託,有誰在家?」

  晚風漸強。湯瑪士跪在門前,自從殺死大野獸後,熟悉的被監視感又出現了,他多疑、多慮,湯瑪士自覺他是顆小殺粒,沈在壺底任人關察,他不能動、也沒法動,來到蓋斯柯恩的家門前已經是湯瑪士的極限了。他無路可逃。

  「一定要有人在,拜託......。」

  從水道中沖上來的水氣讓空氣變的瞹眛不明。湯瑪士厭煩等待了,他想小睡一下。

  這次他好想回到獵人的夢境。為什麼不在剛才死過一遭呢?湯瑪士想,我的成功好空虛,在這個時空裡,誰還會希望我真的當個獵人?

  「請問是哪位?」門後傳來了一位小女孩的聲音,怯生生的,好比躲在樹叢間的綠繡眼。

  湯瑪士猛然睜眼,他扶著牆門,盡可能讓自己說起話來不要太急燥。「你好,我叫湯瑪士,請問這裡有位叫蓋斯柯的人嗎?。」

  「我父親就叫蓋斯柯恩。」

  湯瑪士嚇了一跳,他不曉得位神父竟然取妻生女了。「他是獵人嗎?我是說,他是否是位獵人、也同時是位神父?」

  「是......是的,先生。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我找他是來尋仇的。",湯瑪士怎麼說得出這種話?「我......我是......蓋斯柯恩神父的外鄉親戚,小女孩。」

  「我叫緹妮,我已經是十歲的小淑女了。」緹妮戰戰兢兢地宣揚她的主張:她是十歲的大人,不適合再適合當個女孩了。

  湯瑪士苦笑了幾聲。「 很抱歉,緹妮女士。」

  門稍稍開了一點,還不到門鏈的極限。湯瑪士從門縫間瞧見緹妮的橄欖色大眼,她穿著白群裝,手裡抱了根火鉗,小小的臉蛋染了一層灰,蜜黃的長髮微捲,有如畫中的小貴女。她看起來很脆弱,但卻顯得有些無動於衷,湯瑪士不曉得緹妮在想什麼,也許她看到太多不該看的東西,也許她正試圖忘記雅南發生的一切。

  「你有父親的味道。」緹妮說。

  「你父親的味道像什麼樣子。」

  「像個獵人。」

  「他聞起來一定很臭。」

  「才不會,我喜歡父親的味道!」

  湯瑪士擦擦臉,他希望自已的樣子還算能見人。「緹妮女士,現在我有急事要找你父親,請問他在家嗎?」

  「他去找我母親了,湯瑪士。我母親叫薇奧拉,請問你見過她嗎?」

  「抱歉,我沒遇過叫做薇奧拉的女人。你說蓋斯柯恩出去了,你知道他可能去哪了嗎?」

  「父親說......」緹妮蹲下來,雙手抱膝,「......父親說,母親可能去了小教堂祈福,所以他要去那找她。」

  湯瑪士因緊張而顫抖的手將袋子中的地圖攤在緹妮面前,並指著圖面上的聖堂標記問:「這裡,小教堂?」

  「不,不是這間,」緹妮小小的指頭比著血療教會所在的教會街說,「是這間,亞丹小教堂,每次狩獵之夜前我的母親都會到那祈福。」

  「我知道這那條路,」湯瑪士剛才在那殺死了一隻怪物,但那道門並沒有因為怪物的死而敞開,「它封住了。」

  「有試過這條嗎?那有座升降梯能載人......」緹妮話說到一半,突然才警覺了起來,「......湯瑪士,你要找我父親做什麼?」

  「他是我的恩人,血的恩人,」湯瑪士強逼著自己微笑,「我身上流著蓋斯柯恩的血,緹妮,我想報報恩。」

  女孩驚呼:「我們是血脈兄妹!」

  「不,我、呃、我確定我和你只是有點血緣關係,離親血......」

  緹妮笑著回答:「不,是血脈,你這個小笨笨,我們得了亞丹血、所以血民們都是亞丹的子女,而你又是從父親那獲得了血,那理所當然的不但是亞丹之子、也該是父親的孩子!」

  湯瑪士心想,如果真是這樣,那蓋斯柯恩應該是我祖父、亞歷山大才是我父親──真是亂七八糟。

  「也許是血脈"親族",這比較合理。」湯瑪士說。

  「也罷,反正我已經有個姊姊了。」

  「真善變。」

  這時,緹妮想了想才開口問:「湯瑪士,你要去找父親對吧?既然我們是親戚,那我能請你幫我把我的父親和母親給帶回來嗎?」

  「......我盡我所能。」

  「謝謝你,湯瑪士。老實說,我父親他其實......他遇上了一點麻煩。他變了。」

  「你能告訴我蓋斯柯恩與你的母親薇奧拉長的怎樣嗎?過了這麼長時間,我擔心自己會認不出他們。」

  緹妮站起來,她比了比一個不明確的尺吋。「我父親很高,他頭髮灰了、髮長過耳際,他喜歡帶著一頂舊圓帽,脖子還圍了條深青色的圍巾,而且他跟你一樣帶著斧頭,嗯、還有、他很會學野獸大叫;我母親則矮父親一個半的頭,她出門前穿的是黃裙裝、戴了頂蕾絲寬帽,她長的瘦瘦高高,人很害羞......啊、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特徵,我母親總是會別著一枚紅寶石胸針出門,那是父親送的禮物,從我有記憶起她就一直戴著它了。」

  「很詳細的描述,緹妮女士。」湯瑪士僵著臉,不知所措的情緒從胃裡反了出來。

  最後緹妮還有些話說不出口,她始終不感敢確信這段他人轉述的話。「亨利克叔叔說,父親瘋了。」

  「亨利克是誰?」

  「父親的夥伴,他們是最棒的獵人搭檔!」

  「那你父親真的瘋了嗎?」

  「我......不知道。我姊姊奧利薇不相信,可是我好擔心......父親在母親失蹤的這段期間就像隻野獸,他變的易怒、可能還有點自卑,他好自責,湯瑪士,對所有的事情......」緹妮回過頭取了一枚上繡紅色的金屬盒,盒子上以銀打筐、裝飾,細碎的璇花與銀腳讓盒子貴氣又不失典雅「......然後他會聽起音樂盒。湯瑪士,我不願相信亨利克叔叔的話,但萬一他真的出了什麼事,就讓他聽聽這枚音樂盒吧。」

  「好,我會的。」湯瑪士接過音樂盒。

  「你為什麼在發抖?你是不是很冷?」

  「不,我不冷。快關門吧,小心別讓野獸進去了。」

  緹妮沒有立刻關門,她滿懷期盼地看著湯瑪士離開,她深信那為和蓋斯柯恩一樣的獵人會找回自己消失的家人。緹妮看不見湯瑪士軟弱的表情,她不知道眼前這名軟弱的復仇者飽受煎熬,連路都走不直。

  緹妮悄悄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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