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島詭島-外之篇-泉湧思憶之一
劉任泉,這是我的名字,我親生父母替我取的名字。
任何時候都要像泉水一般清澈透亮,這應該是他們對我的期望,不過他們卻來不及看到我長大。
我的母親是一位空服員,而我的父親則是一位黑市拳擊手。
其實我對他們的印象並不深,就連他們的職業,都是我從別人的口中聽來的。
我五歲的那年,一場嚴重的車禍意外,將他們帶離了我的身邊。
那場車禍,只有我一個人奇蹟似的毫髮無傷。
我時常會想,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情,我們會是一個怎樣的家庭。
然而無論我如何回想,都無法改變他們已經離開了的事實。
我的記憶中沒有他們的容貌,只有父親寬厚且溫暖的臂膀、還有母親溫柔的輕聲細語。
我記得的,就只有這麼多。
他們的葬禮,是由父親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叔叔代為處理的。
那時的我,並不懂這一切,葬禮上我好奇的問著我的叔叔。
問他我的父母去了什麼地方,而他只是抱著年幼的我,一直哭,不停的哭。
那時的我,不懂他為何要哭。
葬禮過後,叔叔收留了我。
叔叔家的境況不是很好,本就扶養兩個小孩的他,因為收留我的緣故,時常與嬸嬸吵架。
而我的父母並沒有留下什麼遺產,就連葬禮的費用也是由母親的意外保險來支出的。
父親的職業注定了他不可能買到任何保險,當然也就談不上什麼賠償了。
至於對方,也就是造成這起車禍的元凶,那位酒駕肇事的議員,在那個酒駕還算不上違法的年代,藉著他的背景將整件事情給壓了下來。
他只是象徵性的,賠償了幾萬塊。
缺少金援的情況下,加上了我這個拖油瓶,是造成他們兩人時常吵架的原因。
叔叔與嬸嬸的爭吵,常常在我眼前上演。
他們認為年紀還小的我不會懂他們在吵什麼,然而我卻將一切看在眼底。
我懂,只是不講。
嬸嬸對我的不待見,也使得我的兩位堂兄對我毫不友善,我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逐漸成長。
我的沉默寡言,讓我的兩位堂兄開始變本加厲。
替他們寫作業、做家事,這都是常態,而他們打破碗盤、弄壞家具,推到我頭上也還算小事。
真正算得上大條的,是他們偷了用來繳電費的錢,然後還將這件事推到我的頭上。
我親眼看著他們從嬸嬸的皮包中抽出了好幾張鈔票,而他們只是給了我一袋糖果,要我不可以將這件事情說出去。
我沒有說,然而這包糖果卻成了我偷錢的罪證。
嬸嬸責罵我,甚至拿起藤條修理我,可我還是沒有爭辯。
我的沉默讓她更加憤怒,她認為自己已經無法管教我了,所以她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我的叔叔。
叔叔替我說了無數好話,卻沒有辦法讓嬸嬸改觀,她仍舊認為是我偷了這筆錢。
叔叔問我,而我只是沉默,我的沉默被他當成了默認。
從未對我動手的叔叔,似乎是失望透頂,他拿起了藤條,粗暴的朝我猛抽,而我沒有反抗,只是咬牙忍著。
自始至終,我的兩位堂兄都站在遠處觀望,他們默不作聲,只是看著我挨打。
我不恨他們,我只恨我自己,恨我自己為什麼還活著。
叔叔與嬸嬸更常吵架了,他們的爭吵的原因總是離不開我。
在這之後我的叔叔開始酗酒,漸漸變成了一個有家不歸的男人。
我變得更加沉默,更加陰沉,而我在這個家,也變成了一個透明的人。
嬸嬸無視我,而我的兩位堂兄則變本加厲的欺負我,偶爾我才能從不常見到人的叔叔眼中看見一絲不忍。
不過他沒能改變這一切,他只是默不作聲。
迫使我離開這個家的原因,是嬸嬸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我還記得,那是在一個炎熱的暑假,我的兩位堂兄因為感染腸病毒而住院。
我一個人被留在家裡,如同往常一樣被當作透明。
對於兩位堂兄染上腸病毒,甚至有可能喪命的這件事情,我莫名的竊喜。
如果他們死了,那麼就再也沒有人會欺負我了。
其實這樣的心態不應該,但是我卻無法阻止自己這樣想。
那晚我在睡夢中聽見了客廳傳來的爭吵聲,我打開門縫偷瞧,果然是叔叔與嬸嬸在客廳吵架。
他們吵架的原因,無非是為了小孩子的醫藥費。
然後我聽見了嬸嬸的那句話,一句迫使我離開這個家的話。
「為什麼?為什麼當初你要收留他?」
「他畢竟是大哥與大嫂的孩子。」
「你就不應該收留那個小鬼,他已經剋死了大哥跟大嫂,如今還會剋死我們的孩子!」
「住嘴!」叔叔一巴掌打在了嬸嬸的臉上。
「你竟然為了那個小鬼打我?為了那個剋死家人的小鬼!你最好把那小鬼趕走,不然我們就離婚!」嬸嬸淒厲的吼叫著。
躲在房間內的我很冷靜,甚至沒有哭,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卻很痛。
「不用趕,我會自己離開。」在他們倆人錯愕的眼神中,我靜靜的走出了房門。
「小泉,等等!」我飛快的奪門而出,叔叔甚至來不及抓住我,只能開口試圖要我留下。
外頭下著傾盆大雨,我赤著腳跑上了馬路,沒頭沒腦的跑著。
雨水淋濕了我全身,冰涼的雨水順著我的臉頰滑落。
伴隨雨水的,還有那些從我眼眶中流出的溫熱。
我跌倒在馬路上,手腳擦破皮的痛,卻比不上我心中的難受。
我想逃離這裡卻無處可去,只能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漫無目的的奔跑,試圖掙脫揮之不去的難受。
悲傷如同一張網,將我牢牢網住,越掙扎他縮的越緊。
我跌坐在泥濘的雨水中,放聲大哭,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雨沒有停,風開始刮了起來,撲面而來的冷風,讓我渾身發冷。
或許是因為我還在等,等人來找我,所以我找了一個很明顯的牆角,縮著身體瑟瑟發抖。
雖然有屋簷,但是風還是不停的夾著雨水灌進屋簷下。
漸漸的,我感覺腦袋逐漸昏沉,身體越來越冷,而且開始不停的咳嗽。
恍惚間我似乎聽見了母親的溫聲細語,還感覺到了父親的溫暖臂膀,他抱著我,讓我感覺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暖。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在我失去意識之前,我似乎看見了一支傘,一支白色的傘。
睜開眼,我卻發現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我環顧這個陌生的房間,印象中那支白色的傘就掛在窗台邊。
床邊坐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她的腿上放著一團毛線,雙手還抓著兩隻毛線針,不知道在編織什麼。
我的咳嗽聲驚醒了老婦人,她看著我,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臉上的皺紋讓她的笑容變得很醜,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卻從她的笑容中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寧靜還有慈祥。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見到我的第二位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