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生來不具任何感情──說得更貼切些,男孩生來就不像一名純真的孩童。
無論對美食、穿著、玩樂、甚至是生活起居,男孩一概不去強求,肚子餓了,只要清粥配小菜能溫飽便足以;天氣冷了,只要能夠保暖身子便心懷滿足;睡意來了,只要能進入睡眠便不奢求地點,如此節儉卻異常怪異的小男孩,這樣的他,是個人偶。
在大人眼中,比機械還不具情感的人偶男孩。
男孩只有十歲,然而,他卻沒有父母,從男孩有意識起,身邊就盡是些露宿街頭的流浪漢,完全沒有關於父母的任何記憶。
不過,也多虧流浪的那幾年,男孩見過的事物比起其他孩子要來的多,他早已悟徹這世界殘酷的一面,他的心智比起同齡孩子要來得成熟,他的目光遠見和其他孩子們全然不同,腦袋所思考的事情當然也就大不相同。
男孩並沒有特別聰明,他既不是軍神轉世,也不是知識學上難得的天才,他只不過是所目睹的比他人廣泛,所探討的比他人精密,這才是造就男孩和其他孩子與眾不同的原因。
當然,這一切的幕後主謀──不,應該說是多虧某位「流浪漢」,是他將男孩推上這名為「殘酷」道路的洗禮。
這樣的男孩,他漫無目標的過活每一天,平淡無奇的每一天,直到──和那名女孩的相遇。
那一天,男孩突來起了興致,打算跑去找某位認識的流浪漢聊天,正當他繞過市集的大街,走往轉角後方的巷子時。
男孩赫然驚覺有人在他身後。
回過頭,發現是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女孩。
這女孩有一頭如新生嫩葉般碧綠色的及腰長髮,烈火寶石般充滿活力的赤紅眼瞳,輕蹙的彎月眉表達女孩些許地不滿,滑嫩柔軟的雪白肌膚,嬌小可愛的身段,搭配身著的那一襲黑蕾絲小禮服,令人激起一股強烈保護欲。
眼前的這名女孩,處處都在吸引男孩的目光。
「......妳是誰?」過了良久,男孩才急忙收心,面露警戒目光的問。
「琉璃。你又是誰?」女孩微微歪頭反問,就見她一個好奇,挑起細如春柳的彎月眉,輕啟那如薄櫻般小巧柔嫩的粉唇,「看你樣子,你是想去那吧?父親大人曾說過,那裡是流浪漢的聚集地,不可以輕易過去。你知道這件事?還是說,你的父母都沒和你說過?」
「我叫蒼孑,」男孩心想這女孩怎麼這麼奇杷,遇見陌生人還可以這麼多話,但當下也不敢表現出來,只得心裡想著。男孩裝作不知情的答道,「不知道......因為我是個孤兒,沒有父母。」
「沒有父母?那你怎麼過活的?」女孩顯然有些傻眼,不過下一秒,卻又恍悟的說,「──啊,我真笨,不然你也不會想來這條暗巷呢。」
其實我是來找人的,男孩心想。
不過,男孩當然不可能這麼說。
「很簡單,餓了,就學流浪漢大哥們要點清粥配小菜;渴了,就喝城外森林裡的小溪流;冷了,就和流浪們大哥們要不需用的衣物隨意打點自己;累了,就找個離城不遠的草地倒了就睡。」男孩平淡的說。
他認為這些都是無傷大雅的事,倒也不會覺得自卑,反而覺得有種說出來才是正確的念頭。
殊不知,男孩那副淡然無畏的神情,及緩緩道出那異於常人的日常生活,這一字一語,完完全全吸引住女孩那綻放興奮神彩的紅眸。
────女孩嚮往自由。
可卻從未聽過像男孩這般奔放的自由。
「好厲害!你真的都是這樣過活的?」女孩興奮的問。
「從我懂事以來便是如此。」男孩倒也覺得無所謂,只見他隨意一點頭,然後說道。
「......聽起來好棒。」女孩非常羨慕男孩的自由。
「什麼?」
男孩頓時傻了,心想這女孩是不是說了什麼鬼話?
「能夠自由自在的玩耍,不被任何事情束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不是非常美妙的事嗎?」女孩一下面露喜悅,一下又是蹦蹦跳跳,看起來極為天真可愛。
就算是不明白事理,看到這個場景的路人也會不禁一笑吧?男孩不禁心想。
「......妳很嚮往自由呢。」
「是的!總有一天,我要走遍全世界大陸,享受自由的旅行! 」女孩耀眼的笑容實在令人難以抗拒,就連男孩也忍不住想為她的理想加油。
說是這麼說,但現實可不會如此好心,就拿女孩做例子,想逛遍全大陸可不是件簡單的事。
男孩認為還是得讓她了解現實的殘忍才行,怎麼說,這也是為了她好。
「......可是得到處流浪喔?每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溫飽肚子,即使如此,妳也想自由自在的玩耍嗎?」男孩刻意帶著嚴肅的語調說道。
然而,連男孩也沒料到,女孩居然會搬出這種解答。
「流浪?為什麼得流浪不可呢?」
「你不是說想玩耍嗎?」男孩微微蹙眉,有些愣住了。
「是呀!所以我說,為什麼想自由的玩耍就得流浪不可?」
「不......妳不是打算離家出走嗎?」
「離家......?才不是那樣呢!」女孩甩甩頭,碧綠的長髮隨之搖盪。
不然到底是怎樣?!男孩心中滿是無奈。
這時,就見女孩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兒,轉轉眼珠,瓜子臉上流露活力十足的甜美笑容。
「......嗯!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
「看在你和我聊天的份上,我就特別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吧!」少女笑著,靠往男孩兩步距離,「你知道『皇庠』嗎?」
「......不是很清楚。」
其實是完全不了解,男孩小聲吐槽。『皇庠』是什麼根本沒聽過。
「我想也是。」女孩纖柔的軀肢更加接近男孩,身體微微前傾,眨眼間,那張天真可愛的笑顏就近在眼前,兩人間只剩半個鼻尖的距離。
男孩下意識想往後退,可是後路早已被女孩的手腳封鎖住。
「父親大人曾經和我說過,『皇庠』是諾伊爾王國培養新生人才的地方,這裡會教導孩童初擊魔法或簡易武技,還有一些簡易的野外技巧。」女孩稍作停頓,瞥了男孩一眼,只見男孩也專注地望著她,發現視線後也微微點頭。
女孩露出潔白的小牙齒,繼續說:「每年會招收滿十二歲的孩童入學,經由特定考關和測試,不合格者敗退,但合格者就能授與王國贊助的三年學資,每年只收一百名特招生,其餘想進入『皇庠』的就得自己擔保費用。」
「這樣啊。」男孩點點頭表示明白。
簡單來說是教導我們這樣的小孩,魔法和武技的地方吧?既然如此,我也沒有去的必要,因為我也──男孩赫然回神,他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這時,就看女孩滿臉神秘的靠往男孩,墊起小小的腳尖,一股微微甜膩的香氣飄來,女孩一口蘭息就這樣吐露在男孩耳邊,「等我滿十二歲時,父親大人打算把我送入『皇庠』修習魔法和武藝。那兒離我家少說也有兩天路程,就算是父親大人也難以掌控我!所以,只要我能入學,到時便能無拘無束的玩了!」女孩很是雀躍的說。
「......這樣啊,聽起來真不錯呢。」
男孩表情怪異的聳肩,心想妳和我說這個要幹嘛啊?
誰知下個瞬間,女孩破天荒的思考迴路再次令男孩皺緊了眉。
「吶,蒼孑,你也一起來吧!」
「......什麼?」男孩略顯訝然,微微睜圓雙眼,「妳是說我嗎?」
「嗯!『皇庠』是北大陸的學院,不分身份地位,只遵從實力根本的學院!如果你可以在十二歲之前練就少許的武藝或初級魔法,不就能入學嗎?!」
「......應該吧。」男孩撇撇嘴,表示無奈。「不過,為什麼是我?」
「──是你的話可以。如果同樣也是自由的你。」
「什麼意思?」
「那,我們約定好了?」女孩打斷男孩的話,自顧自地說下去:「──可不准你逃跑喔?既然知道了我的計劃,你也是共犯!必須無條件幫助我。」
「這......」
什麼鬼道理!男孩在心裡哭笑不得。
可實際上,男孩也不明白為何說不出「不願意」三字。
「哼~不管~人家不管~哦!我說你可以就是可以。二年......嗯,你也是十歲。二年後!我們一起去考『皇庠』。」
「誒......」
「就•這•麼•說•定•囉?!」
女孩威嚇十足的氣勢狠狠制止住男孩的話語,只見她白嫩小巧的右腳往前一踏,使人有種莫名得後退的錯覺。
反觀,無路可逃也無路可躲的男孩只能擺著僵硬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是逃不了了,於是才緩緩點頭。
「啊、知道了......」
──此刻男孩他,定下一生當中,最為珍貴的約定。
「嗯,約好了!」女孩見男孩終於答應,於是這才安心露出笑顏,「我得回去了!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可能已經察覺我的魔力了。明天見!」
最後的那一句話,令男孩再度皺起了眉。
「......明天還來?」
「嗯,是呀。──怎麼,不喜歡和我見面?」
「不、不是這樣的。」深怕自己又會遭受無理的威嚇,男孩趕緊搖了搖頭。
「那不然是怎樣?」女孩略微不滿地鼓起腮幫子。
「......這麼危險的地方,妳還敢進來第二次?」環顧四周一圈,男孩放低音量,喃喃細語的說。
言下之意就是,這充斥各式各樣不妙的地方,最好別來了!
「當然!為什麼不敢?」
可惜女孩完全不了解男孩的意思。
「為什麼敢?難道妳不怕嗎?別忘了,這裡可是妳父母所說的流浪漢的聚集地。」
女孩聽到此番話,起初臉上還有些懼色,不過也只是短短一瞬,女孩馬上展露甜美無比的笑顏。
「......不怕!因為你就在這呀!所以我不害怕!」
「這......」
根本夠不成理由吧?男孩無法脫口這番話。
問為何無法開口?因為男孩也找不到合適的藉口......或者應該說,他並不覺得照顧女孩是件麻煩事,反倒說,他還非常樂意有一個玩伴陪伴自己。
但,真的只是玩伴嗎?男孩默默心想。
「我就當你是默認了!明天見,蒼孑!」
「......好吧,明天見。」男孩苦笑。
和男孩道完別,女孩便再次嶄露愉悅的笑容,噠噠噠地小碎步離開暗巷。
快步拐彎跑出暗巷,女孩的目光迎來熱鬧非凡的市集,高掛空中的烈日照耀整條街道,街內充滿生氣和歡樂笑聲。
「璃兒。」
女孩回頭昂起腦,因刺眼的日光而瞇起眼堵,不過還是能清楚看到,等候她的兩道身影。
「璃兒,妳剛才做什麼去了?」
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目光銳利十足,氣場剛陽卻懂得內斂低調,年紀大概也才三十初頭,他就走在女孩的身旁。
任誰也猜不出來,這名壯漢居然會是女孩的父親。
「去市集逛了一圈。」少女轉轉紅寶石般的眼珠,簡略答道,她絲毫不認為說這個謊言有愧於父親的質問。
「璃兒,聽說這附近強盜出沒,妳可得小心點。」和剛才的壯漢男人不同,這回說話的是一道如天籟般甜美的嗓音。
撇過半顆腦袋,注視走在高大父親旁的綠髮女性。
身纖柔美的身段,和女孩有著幾分相似的絕艷容貌,微微瞇細的褐色杏眼多了一份和天真背馳的成熟韻味。要不是身旁那名壯碩且眼神凶煞的中年男子,想必很多年輕氣盛的年輕人都想來邀約這名女性吧。
女性纖細的素手溫柔地摸著女孩小巧的臉頰。
相當然爾,這位則是女孩的母親。
「要小心點,知道嗎?」
「好的,母親。」女孩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不過口氣顯然對父親要來得好多了。
「嗯~這才是我們的乖璃兒。」
母親牽起女孩的小手,跟隨在龐大身軀的父親身後,三人的身影逐漸沒入茫茫人海中。
陰暗巷內,和大街上的市集正好相好,幽暗地不見天日,刺骨的寒風吹拂,彷彿要吹垮男孩幼小的心靈,既冰冷又讓人感到無助。
這風,很是淒涼。
「那丫頭,已經走囉。」一名白髮老者,身著潔靜白衣,雖看似年勢已大,可雙眼卻迸射出不輸給年輕人的氣勢。老者走到男孩身旁說道。
起初聽到這話時,男孩還沒有任何反應,良久,直到他想明白某件事情,才緩緩開口。
「......師父,我有一個想法。」男孩的表情看似冰冷,眼中卻滿溢著火花。
這個老者是男孩的『師父』,也就是男孩來此地找尋的人。
當然,他就是那位教導男孩各式各樣事情的『流浪漢』先生。
「想法......嗎?吼,身為『人偶』的你居然也會有感情?這可讓為師倍感興趣。說吧,小子,你有什麼想法?」
「我啊──想繼承師父的劍。」
「......此話可當真?──不對,為何你會這麼想?」老者瞇細那雙歷經無數風塵,疲倦卻又充滿英氣的雙眸,俯首眼前的男孩,「難不成,你是想藉這份力量報復那些曾經欺負你的傢伙們?」
「不,師父,我並不想做那種無聊事。蒼孑只想成為和師父一樣的高手,想親眼見證師父所見的高度,以及,所有一切。」
老者沉而不語,不過從他微微上揚的嘴角看來,他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至少,他很清楚自己的這個徒兒並非是殘暴之人。
「──不過,如果師父允許的話,我也想拿這份力量做一件事。」
男孩昂首微微笑道,這話一說,只見老者再次燃起對男孩的興趣。
「喔?可否告訴為師,是什麼樣的事?」
「我想保護那女孩。」
說得應該是那叫琉璃的小丫頭吧,老者想起方才的那名綠髮女孩。
「......為何這麼說?」
「蒼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
「只是?」
「我的直覺告訴我,如果錯失這機會,我鐵定會後悔一輩子。」男孩眼神充滿著自信。
哪怕不明白,卻也不想就這樣下去。
「於是?只有這樣?」可老者卻顯得有些失望。
「就這樣。」男孩點點頭。不過馬上,男還又拋下一個問題,「不然師父,你是怎麼想的?」
其實老者希望這孩子可以說些更像男孩子的話,譬如『我要得到那女孩的芳心!』、『要用這力量打破反對他們在一起的傢伙!』之類的話,嘛,怎麼說也太早了,就算再怎麼像大人,也不過是十歲的孩子而已。
保護。或許對這男孩來說,也算是個好回答了吧?
見老者沒有反應,男孩又接著說:「師父,或許您會覺得我傻,但是我認為這是我必須去做的事,而且那女孩看來也不笨,她會邀請我去那什麼鬼地方,應該也是有目的的。」
「......為此,你為了『保護』她而和我學劍?」
「是的!為了『保護』,並且也想開開眼界。」男孩嘴角極小幅度的揚起。
「我說小子呀,你這不會是,看上那女孩了?」老者笑的,非常淫穢的笑容。
「......不,師父,這僅僅是名義上的『同行者』罷了。」男孩皺皺眉答道。
不,這分明就是看上人家了啊,你個臭小子。老者在心裡暗自罵道。不過......說實話真令人高興呢,三年了,從認識這小子到此,他終於邁出身為「人」的第一步。
這時,就見老者收回玩笑般的態度和表情,面露男孩從未見過的嚴肅神情,隱隱道:「──蒼孑,你的這番話,為師可以認為這是你深思後的答案?一生至死永不得改的諾言?」
「是的,我蒼孑此生絕不實言。那麼師父,可以請你開始教我用劍了?」
「──當然,為師最初還有些猶豫,不過聽了你這臭小子的話,為師這才下定決心。」
老者滿意地笑了,瞇細的那雙銳利瞳孔深處滿溢著歡喜。
「小子放心,為師這畢生的所有絕學,全都會交到你的手上,不過在這之前,你得答應為師一件事。」
「什麼事?」
「等你學完為師的所有絕學走遍大陸,你得肩負起為師當年的名號。」
「好的,我答應你,師父。」男孩毫不猶豫的答道。
「都還沒聽完內容,就這樣草率答應好嗎?」老爺爺壞笑道。
「如果師父你想害我的話老早就出手了,用不著等到現在。」
「嗯......甚好,甚好。練劍可不能只是埋頭蠻練,有時要有點慧根才行。好吧!小子你可得記清楚喔,這話我絕不說第二遍。」
「是!師父。」
「你將繼承的名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