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特坐在柔軟的椅墊、頭帶著一頂禮帽,網紗遮住了她的臉龐。肩倚著馬車的窗邊望向窗外那有著各式各樣穿著的人們。男人們清一色都是高禮帽、筆挺的西裝、足以反光的皮鞋。他們最多差別在於西裝樣式是純黑、條紋或者是否手拿拐杖而已。
比起男人的簡單樣式,女人顯得複雜許多。顏色華麗的禮服、沒有半點汙漬的手套、在艷陽下每個人肯定手拿一個陽傘,儘管看不到裙下風光,但海特知道這些人都穿著禮鞋。
隨著馬車行駛在磚石堆砌而成的大街上,它不斷上下顛簸,搞得海特腰痠背痛。
她目光落在其中一名男子身上,他穿著黑底白條紋的西裝,手臂上提著一柄精美的拐杖,面帶微笑,左手不斷捻著鼻下的八字鬍。
我不會離開這裡、我一直都會在這裡,小女孩。
海特緊握雙拳,闔上雙眼竭力阻止顫抖,開膛手那詭異的笑聲彷彿在耳邊響起,只要一聽到那股聲音,她會感到四肢發冷、顫抖,以及發自內心的恐懼。
當她張開眼睛時,窗外的人們頓時失去了臉孔,剛剛那名男子臉上那自信的笑容化作虛無。街道上的水漬、磚石的色彩、艷陽瞬間變得灰白一片。
原本應該是水漬的地方被黑色液體給汙染,迅速地往外擴張。它淹沒了整條街道,但人們卻好似無感,毫無阻礙地漫遊在暗沉的汪洋中,其中也包含了自己乘坐的馬車。
海特看見那液體沿著馬車的門縫侵入,她下意識地縮起了腳,不讓那液體觸碰到自己。
然而,在記憶中會化作觸手將自己拖入地獄中的液體,竟在空中匯聚成一個橢圓形,然後上面出現了幾個凹洞。
兩個、三個、五個、七個。
是臉。
海特尖叫出聲,望著原本皮斯‧弗萊爾的位置,但那裡卻只坐了灰色的人影,發福的身型與弗萊爾家主十分相似,卻看不到臉孔。
海特……
她驚恐地望向那臉孔,耳朵聽見的是曾經相當熟悉的聲音──昨天早上才聽到的。
海特,為什麼……
望向逐漸朝自己靠近的、不時在滴落詭異液體的臉,海特尖叫:「不……不要過來!」
為什麼會忘記?
臉完全靠上了海特的臉。
為什麼要忘記是誰殺了我們……
「啊啊啊啊──!」
一隻手按上了自己的肩膀,海特感覺到溫暖但遲遲不肯睜開眼睛。她害怕當自己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的會是那張充滿怨恨的血臉。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不要再來煩我了!海特絕望地想著。
「海特,妳還好嗎?」皮斯溫暖的問候流入了海特的心裡。
她緩緩睜開雙眼,皮斯擔憂的臉映入視線中。海特驚恐地望著四周,馬車早已停了下來,側門被打了開來,亞格管家和手持警棍的警官站在外面驚恐地看著自己。
「我很好。」海特試圖表現得很平靜,但顫音卻出賣了自己。
皮斯‧弗萊爾先行走下馬車,海特伸手讓亞格接著,倚著老管家的手緩緩走了下來,但方才的景象仍盤旋在心頭揮之不去,搞得她腳一拐,若不是管家趕緊將自己拉著,興許會一頭栽在馬車下的水窪裡。
水窪。
她望著那攤水,緊張地嚥了嚥口水。害怕它會再次匯聚成恐怖的人臉來嚇自己,或是變成觸手將自己拉入那暗無天日的深淵。
海特和皮斯走進了警官的駐所,裡頭充斥著穿著藍色服飾的男性警察們,他們腰側都配帶著槍與警棍,高及小腿肚的靴子在地板上踏出喀喀聲,幾乎與皮鞋無異。
她跟在皮斯身後,感覺到警察都投來了奇怪的眼光。海特覺得不自在,這些人看起來都好討厭。還有剛剛的景象,開膛手就在附近,一直在觀察著她們。
她會被判處死刑,對、沒錯。海特在心裡想著,但……我的復仇怎麼辦?
警官領著皮斯和海特來到了一間辦公室前,他敲了敲門,「局長,我帶來了皮斯‧弗萊爾先生。」
「好,讓他們進來吧。」
警官為皮斯‧弗萊爾打開了門,他踏著輕鬆的腳步走入辦公室裡,海特趕緊尾隨在後。亞格則和那位警官一起離開。
門被關上,海特沿著網紗看向這整座辦公室。陽光透過幾扇窗戶照射進來,在窗下擺設著幾個小櫃子,上頭擺著船與軍人的模型,牆上則掛著一張方型木框,那裡別著大大小小的勳章。
「皮斯‧弗萊爾家主,您能來到這裡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位於辦公桌後頭的警官站了起來,他留著俐落的短髮、壯碩的身材讓整件警察服看起來方方正正,十分地有威嚴。
「薩亞局長才是,您看起來似乎沒有變老啊?」皮斯同樣站起身子,走到警官身旁,兩人握手致意。
「哈哈,您說笑了,畢竟我也老了,該是讓年輕人去好好大展身手啦。」薩亞笑道。
「打算在『開膛手.Jr』的事結束以後嗎?」
薩亞點點頭,「無奈的是,警方對於開膛手的事毫無進展。因此……噢,我都忘了還有這位小姐存在。」望著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的淑女,他微笑,「您好,女士,我是薩亞‧海倫。」
海特望向皮斯,後者點點頭,於是她摘下了禮帽。這過程對海特來說並不輕鬆,對於周遭陌生的一切她感覺十分不自在,當她看見薩亞驚愕的表情時,更加深了想離開這裡的念頭。
「不好意思,讓我冒昧地問一句,您是海特‧尼凡斯?」薩亞驚愕地眨了眨眼。
海特做了幾個深呼吸,點頭道:「是。」
「神啊……」望向站在一旁的皮斯,「所以您才想親自找我嗎?老朋友。」
「是,我相信這對警方在針對『開膛手案件』的調查進度應該非常有幫助。」
薩亞點點頭,等皮斯回到位置上以後,他才緩緩坐回辦公桌。望向海特,輕聲問道:「那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小姐,妳還記得經過嗎?」
海特下意識地抓緊裙襬,抬頭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皮斯。他勾起了溫暖的微笑,好似無論自己說出什麼、或者發生什麼事,他都會幫助她。
她抿著下唇,「我不大記得事發經過。」
「沒關係,只有妳有印象的事情,什麼都可以說。」
她點點頭,「我記得那天早上我和父母道別以後便出了門,去哪裡我已記不清。但到了下午回到家以後,卻發現、發現……」海特嚥了嚥口水,那恐怖的景象再次湧上心頭,身子在顫抖,好似對自己接下來要說出來的事表示抗議。
「家人都死了,是嗎?」薩亞說道。
海特點頭。
薩亞拿出一本記事本,用筆抄寫下剛剛海特說的事。「小女孩,妳還有一位哥哥,他目前依舊下落不明,警方還在找尋這位青年的下落。妳知道他去了哪裡嗎?」
「我不知道。哥哥一直以來都是很晚起床的人。」海特說道,心裡暗自訝異對哥哥的記憶竟然十分清楚。
筆記本上傳來沙沙的聲音,薩亞的語氣依舊平淡,「妳說忘記了出門時去了哪裡、做了什麼,那妳有沒有對哪些地方特別有印象?如學校、朋友家、工廠,或者是文具店?」
他問這個幹嘛?海特皺眉,但仍仔細地去思考那段時間,可腦海中卻只有沒面孔的人影、暗沉的液體、身體、沒臉的頭……
海特。
她身子一僵,驚恐地望著四周,薩亞和皮斯的臉還在、溫暖的陽光、警官書寫的沙沙聲,一切都沒變。
但,有聲音。
海特,為什麼……
為什麼會忘記?
為什麼要忘記是誰殺了我們……
海特雙手摀住耳朵,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海特?」皮斯拍了拍她的肩膀,溫柔地問道:「發生什麼事?」
海特搖搖頭,「我不知道……為什麼要一直煩我?為什麼我會聽到那些聲音,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她流下淚水,絕望地尖叫:「我什麼都不知道!」
薩亞望著海特的反應,很顯然面對家人的死亡對她精神衝擊非常大,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孩,而且尼凡斯慘案才在昨天發生而已,她肯定還未釋懷。
沒錯,成年人都未必能在短時間接受這種事。
轉而看向坐在一旁安撫她的皮斯,「那麼家主,您在撿到她時有沒有發現什麼?」
他點點頭,從口袋拿出一個被布包著的東西,皮斯將其攤開來說道:「就是它。」
「小刀?」薩亞站起身子,來到皮斯身旁端詳著這把刀子。
海特聞言,原本埋在雙手的臉抬了起來,看著皮斯手上的刀。沒錯,自己在離開現場時候撿起了這把刀,為什麼?為什麼要撿起那把刀?
「這把刀十分銳利,我可以拿來查驗一下嗎?」
「當然,這原本就是要給你的。」皮斯點點頭。
那把刀……是我要用來復仇的。看著薩亞接過那柄刀時,海特緩緩站起身子。
「海特?」皮斯看著海特那驚恐的臉,他皺起眉頭。
「還給我。」海特嚥了嚥口水,望向薩亞,她喃喃:「還給我。」
薩亞搖搖頭,「不,女孩。這是為了能找到開膛手的關鍵物品,我不能──」
「還給我!」海特不管薩亞講什麼,尖叫一聲,朝他撲了過去。
但顯然被禮鞋給拐了一下,在薩亞往旁退開的同時,整個人跌倒在地。海特悶哼一聲,皮斯趕緊攙扶她起來。
海特憤怒地咬牙,看向拿著那柄刀的人,低聲怒咆:「還給我,開膛手.J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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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最後還是趕出《海特》 Episode 2 了。
寫的途中稍微卡了一下,但過程還算順暢,而且不知為何,在寫海特的內心描寫時總讓我感到放鬆。
也許我一直都想幹這種「探討人性」事。
呃,這算探討人性嗎?姑且不論是否為實驗作品,但我想自己應該只是想塑造出一個「真正」的人吧。
-LKK 2016 . 04 .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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