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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傲慢是一種病(上)

作者:Mr.Onion_洋蔥紳士│2016-04-14 23:50:20│巴幣:2│人氣:312
他的名字叫做淺井欲和,大家都叫他傲慢的裕和。

因為他實在是太傲慢了。

大家再談起裕和的時候,總是帶著一臉不耐的表情。

「那傢伙總是狗眼看人低,他的眼睛,就是瞧不起別人。」

「他說話總是一指氣使的,跟其他人討論的時後也一樣,好像其他人的意見,就不是意見似的。」

「那孩子以前不是這樣的,總是很禮貌,溫和待人,但是漸漸的,他後來就變了。」

「啊,那個人啊,上次我在路上曾經遇見他,只是擦身而過而已,怎麼說呢,這個人還真是自大啊。」

「淺井同學啊,平常是蠻守規矩的,但要是能夠改掉傲慢的毛病,身為老師的我應該會覺得很開心的。」

總之,雖然說法不同,不管是同學,老師,父母,還是不認識的路人,對淺井裕和的看法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淺井裕和是個傲慢的高中生。

「太傲慢了。」

訪問到最後,大家總是會看著攝影鏡頭,並說出這句結論。

 

 
那是剛開始的事情了。那時裕和並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突然之間,大家都變了。

「爸,我覺得大家都變了。」吃早餐的時候,裕和向爸爸詢問意見。

「是青春期吧,裕和你知道嗎?青春期的男孩子,看待這個世界的眼光總是比較不一樣。」他爸爸翻了翻報紙,然後喝了一口早晨必備的黑咖啡。

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青春期啊!裕和心理鬆了一口氣,這就是為什麼他會覺得大家看他的表情,跟以往都不一樣的原因。

裕和的媽媽從廚房裡探出頭,「小裕啊,不快一點的話,等一下上學可是會遲到的喔!」接著她表情嚴力的看著爸爸,「孩子的爸!我不是說過不要在餐桌上看報紙嗎?」

爸爸含糊的「嗯,嗯」了兩聲,慢條斯理的折起報紙。

裕和尷尬的笑了笑。

「你也是,裕和,」媽媽指了指手腕上那條不存在的手錶,說:「時間、時間!」

「嗯,」裕和點了點頭,然後迅速的解決了餐桌上的早餐,就像以往一樣,「我吃飽了。」他起身的時候,發現媽媽正皺著眉頭看著她,好像剛剛他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一樣。

裕和心想,這也是青春期的關係吧,也許平常媽媽就是這麼看他的,但是因為青春期的關係,才會覺得媽媽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啊。」接著裕和拿起書包,匆匆的出門了。

就在裕和關上屋子的大門,腳步聲也漸漸遠離之後,媽媽用擔憂的眼神看著爸爸。

媽媽說:「那孩子,最近是不是變了?」

「有嗎?」

「孩子的爸,你都沒發現嗎?」

爸爸嘆了一口氣,「當然發現了,那孩子的確變了,但是……」他遲疑了一下,說:「青春期的男孩子,不都是這樣子的嗎?」

「是嗎?」媽媽手扶著臉頰,一臉擔憂。

「放心,很快就會結束的。」

不,如果他們那時就知道原因的話,就會發現,其實事情才剛剛開始。

 

 
又過了一段時間。

這絕對不是青春期的關係!裕和心想,絕對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以前不是這樣的,裕和在心裡想,以前真的不是這樣的。以前的他,就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少年,

不是……應該要這個樣子嗎?

但是,為什麼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那種看見垃圾經過的眼神,垃圾發著惡臭,但是卻因為出自於禮貌的關係,不敢摀起鼻子,只是皺著眉頭,匆匆走過。

幾天前,他發現他忘了帶橡皮擦,於是他拍了拍作在他前面的高橋涼子,涼子是個溫和的女孩,而且樂於助人,而且很可愛。

欲和悄聲說道:「涼子,可以借我橡皮擦嗎?我的不見了。」

平時,涼子一定會笑一笑,說一句:「你真是迷糊啊,欲和。」然後把橡皮擦遞給他。但是今天卻不一樣。

涼子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又是那種眼神。

「淺井……」從這裡裕和就發現不對勁了,涼子從來不會叫他的姓氏,語氣也不會這麼冷淡。

涼子接著說:「只是借個橡皮擦,需要這麼瞧不起別人嗎?」

咦?和震驚的說不出話。瞧不起別人?我?

「我沒有。」

「你變了。」涼子哀傷的看著欲和,「因為你連辯解都是這麼瞧不起別人的樣子。」

「我……」

「別說了。喏,」涼子把橡皮擦丟到他的桌上,說:「給你用,不用還了,因為我不想動你碰過的任何東西。」接著她轉身回去。不過下一秒又像想到什麼似的轉了回來。「啊,還有,別再叫我的名字了……」

「因為妳連叫別人的名字,都這麼瞧不起別人。」

這是高橋涼子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回家之後,裕和哭了,因為他喜歡高橋,很喜歡很喜歡,但現在他們兩個現在就連維持朋友關係都不可能了。機會之窗碰的一聲關上,然後被斧頭劈砍成數千片的碎片,再也拼不回去了。

而裕和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都不曉得。

於是,他走進學校的諮商室,對諮商室的心理輔導老師說明一切。從大家對他態度的改變開始,到他對所有事情的迷惘與絕望。說話的時候,老師也是用那種眼神看著她,欲和絕望的心想,原來我連傾吐心事都變得這麼傲慢。

但是眼神一閃而逝,她像是靈光一閃似的,低著頭若有所思,一邊用原子筆以緩慢的規律敲擊著太陽穴。

裕和繼續的說著,說完之後,他停了下來。而輔導老師抿起漂亮的嘴唇,依然繼續的再思考。

等了好久,她終於開口。「要不要……」她看著欲和的眼睛,笑了。

「要不要我幫你安排一位醫生?」

 

 
輔導老師介紹的醫生是一位很冷靜的人。至少,裕和是這麼想的。

診療間裡,裕和向醫生說明了他所遇到的狀況。

醫生聽完之後,默默的點了點頭,「總之,先作一些檢查吧。」他抽出一張表格,開始替裕和安排各式各樣的檢查。

抽血、超音波、x光,電腦斷層掃描,只要是想得到的檢查,裕和都做了。

「接著,就請您先到外面等待報告結果出爐。」所有檢查都做完之後,護士小姐走過來,親切的對裕和說。已經好久沒有人親切的對他說過話了。

裕和在走廊的椅子上等檢查報告出來,等待的過程十分漫長,秒針移動的距離,像是延長了三倍。他雙手合十,努力的祈禱。但奇怪的是,他居然不知道要祈禱什麼。

希望一切沒事?那他經歷的這一切都算什麼。

希望發現自己有問題?那接下來等著他的,是什麼樣的人生?

他不斷的搓著手,直到手心出汗;他咬著嘴唇,用力到幾乎都要滲血。

他覺得走廊的那盞燈在閃,儘管燈泡並沒有再閃,他還是覺得燈泡在閃。他覺得這盞燈再告訴他一件事。熄滅亮起熄滅亮起。嗯,就像是複雜的密碼,像是要告訴他什麼事。他搖搖頭,甩掉這個想法。

直到過了永遠,一位護士終於走過來,請裕和進入診問室裡。

醫生的反應讓他十分不安。

只見醫生翻閱著厚厚的檢查報告,眼球不斷的隨著報告的文字左右移動,速度快到眼球像是鐘擺一樣的左右搖擺。但是真正讓讓裕和不安的是醫生的表情。

他一下子輕輕發笑,一下子面無表情的喃喃自語,一下子又眉頭深鎖的咬著筆頭,似乎每翻一頁,他就會換一種心情,裕和不曉得檢察報告上面寫了什麼,讓醫生有這種反應。

最後,醫生啪的一聲闔上檢查報告。

他看著裕和,表情像是發現了不得了的寶藏,他拍了一下大腿,說了一句讓裕和摸不著頭腦的話。

「有趣,真的太有趣了。」

醫生瞇著演,露齒而笑。

接著,他開始著手幫裕和安排第二部分的檢查。

她來到一間房間,房間的的牆壁被漆成白色的,中央放了一張桌子,桌子兩邊擺了兩張椅子。

裕和走進去,門啪的一聲關上,然後是上鎖的聲音。

「沒事的,一切都沒事的。」醫生說:「只要照著我的指示走就行了。」

裕和緊張的吞了吞口水。

第二部分的檢查跟前面的檢查完全不同,但卻也沒那麼可怕,只是很……奇怪罷了。

首先,醫生拿出一張圖片,然後要裕和說出圖片裡的三種特徵。

首先是一隻狗。「呃……可愛、黑色、流口水。」照片裡的那隻狗正在流口水。

一根香蕉。「黃色、黑斑、好吃。」有點黑斑的香蕉的確比較甜。

第三張圖片讓裕和臉紅了。那是一張法律規定裕和這個年紀的男孩不應該看的圖片。照片裡有一男一女,兩人都沒穿衣服,男人將臉埋在女人的跨下裡。女人正呻吟著,至少,她看起來像是在呻吟。

裕和不知所措,「男人、女人,呃,裸體……」

這樣的圖片,總共有八十張。

接著,他們對裕和描述一段情境,然後裕和必須對著麥克風說出三個詞。裕和按下麥克風的開關,說出要求的三個詞。

「請、謝謝、對不起。」

「很好,裕和,接下來……」醫生拿出一疊紙卡,他看著紙卡,唸道:「一位有禮貌的男生攙扶腳部蹣跚的老太太過馬路,但卻不幸的被公車輾過。兩人死後,老太太上了天堂,而男人卻下了地獄。」

「請、謝謝、對不起。」

「一位中年男士在大樓頂端準備跳樓,引起路人圍觀。男人一躍而下,但卻馬上打開降落傘,降落傘成功打開,但男人還是摔死了。」

「請、謝謝、對不起。」

「兩位男人因為金錢糾紛拿刀互砍,兩人接受了重傷,性命垂危的被送到了醫院,醫生在兩人彌留之際將內臟取出,販售給需要的人。兩位男人因此還清了負債,而醫生也收到兩位男人所欠的醫療費用。皆大歡喜。」

「請、謝謝、對不起。」

這樣個奇怪的情境反應,共有三十題。

再來,醫生叫他看著湯匙,映照在湯匙上的三十種顏色,「必須說滿三十種才行喔。」醫生說。

「可是我只看見白色啊,醫生。」裕和說。整個房間都是白色的,而照在湯匙上的景象,當然也只有白色。

「不夠的部分,就請你發揮想像力吧!」醫生回答。

像這樣的實驗,在這間整潔而詭異的房間裡,裕和一項一項的不斷的進行著。房間裡沒有時鐘,而裕和在事前也被要求脫下手錶,因此他根本不曉得過了多少時間了,到最後,實驗將她壓榨得腦袋一片空白。

「好了,可以了,這樣第二部分的檢查就結束了。」醫生說。

裕和癱倒在椅子上,累得連嘆氣的力氣也沒有。

「最後,是第三部分的檢查。」

「咦?還有第三部分?」

「放心,第三部分的檢查項目只有一項。」醫生說:「請你脫下上衣,我們要替你抽取一些骨髓。」

「骨……骨髓?」

門打開,護士端著一盤抽取骨髓的器具走進來。

「這是必要的檢查,」醫生拿起針筒,「放心,不會痛的。」

裕和只好乖乖的脫下上衣。當針頭穿刺進裕和的脊椎裡時,他痛到大叫了出來。

醫生一臉歉然,「抱歉,刺歪了。」

檢查就到這裡結束。他請裕和十天之後再回醫院複診。

「因為DNA的定序分析需要花上一段時間。」醫生說:「這段時間裡,就請你按照平常的方式生活吧。」

「醫生,我……」

醫生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急,一切都等檢查結果出來再說。」

 

 
十天後,裕和回到了醫院。

「這是巴爾托斯氏傲慢症候群。」醫生說:「俗稱傲慢病。」

裕和瞪大了眼睛,他不知所措的愣在椅子,最後,他才問了他唯一想得到的一個問題。

「什麼是傲慢病?」

接著醫生開始解釋。

他說,巴爾托斯氏傲慢症候群的起源來自於大腦的不明異常。這是一種大腦白直與灰質跟神經節點異常的交互作用,異常的神經電流會誘發大腦皮質分泌一種特殊的酵素,稱為傲慢酵素。這種酵素的分子結構十分細緻,他會直接滲入循環系統並影響全身的細胞。其實一般人體內多多少少都有著一定程度的傲慢酵素,數量大概在8微佛斯倫到15微佛斯倫之間,但是裕和體內的傲慢荷爾蒙,居然高達三十萬微佛斯倫。

「這種賀爾蒙最大的特徵,就是會改變細胞的DNA結構。」

醫生繼續解釋,DNA是由四種核甘酸所構成,分別是腺嘌呤(Adenine)、胞嘧啶(Cytosine)、鳥嘌呤(Guanine)與胸腺嘧啶(Thymine),四種核甘酸平常都分別以A、G、C、T進行稱呼。DNA在自然環境中常常會遭遇各種不同程度的損傷,其中最常見的,就是胞嘧啶,也就是C,失去了胺基,轉變成另一種沒有作用的核甘酸U 。通常我們細胞裡的分子系統會立刻找出U,並加以修補。但是傲慢酵素的作用之一,就是在細胞的修補系統查覺之前,找出這些U,然後再一次進行轉化。一旦這些U遇到了這種特殊酵素,就會進行複雜的結構重組,變成另一種學界稱之為Argo的罕見核甘酸。

Argo核甘酸在結構上幾乎與C核甘酸一模一樣,也能夠完美的執行原本的C核甘酸所擔負的任務,因此細胞內的修補系統無法察覺。既然無法察覺,就不會去進行修補。一旦C核甘酸被酵素轉化成了Argo,就完全的不可逆了。

醫生說:「我們在替你的DNA進行定序後發現,你身上DNA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C,都被這種酵素轉化成了Argo。」

「所以這代表了什麼?」已經被一大堆化學名詞搞得頭昏腦脹的欲和,看著醫生問道。

「這代表......」醫生推了推眼鏡,「你的病已經嚴重到無法治療了。」

裕和全身脫力,倒在了椅背上頭。

醫生繼續說:「Argo核甘酸有一種非常非常特殊的生物特性......」但是裕和沒有繼續聽下去,昨天他還過著跟平常一樣的生活,今天就被宣布了得了不治之症,這樣的打擊讓他沒有辦法再聽進醫生的的任何一句話,他就這樣愣愣的坐著,等著醫生完成他的解說。

最後,「......但幸運的是,這個病症並沒有任何立即的生命危險。」醫生說到這裡,終於停了下來,他喝了一口水,然後靜靜的看著欲和。

裕和點了點頭,表示他聽見了。

醫生手扶著額頭,表情懊惱。

「傲慢,真的太傲慢了。」他說。

 

 
裕和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生病了。他進自己所能的融入正常生活當中,但不管他再怎麼做,就是做不好。

「請問,這條路要怎麼走?」

「前面虹路燈右轉,直走五百公尺就到了。」

「傲慢,你真的太傲慢了。」

問路的路人在遇和臉上吐了一口口水。

「可以幫我撿一下球嗎?」

「給你,小心拿。」

「你太傲慢了。」

對方氣得將球砸到他的臉上。

「這一題的答案是多少?」

「三十五點七。」

「答對了,但是,回答問題的時候不應該這麼傲慢,淺井。」

老師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涼子,上次真的對不起,我可以跟你和好嗎?」

「美奈子,聽,」涼子看著剛才正在跟她聊天的朋友,說:「有蟑螂說話的聲音。」

這個病讓裕和知道,原來已經碎過一次的心,還能夠再碎一次。

夕陽下,裕和沮喪的盪著鞦韆,嘆了一口氣。

「回家再哭吧。」他喃喃自語。

在旁邊沙坑開心的玩著沙的孩子,聽到裕和說話的聲音,嚎啕大哭的離開了公園。

 

 
「只是假裝正常人的行為是沒有用的,裕和。」

當他某一次回診的時候,醫生這麼對他說。

接下來,又是醫生最喜歡的名詞轟炸。

這種病跟精神病最大的不同,在於傲慢病的病徵並不是行為上的。他並不像自閉症、或者思覺失調的患者,多少能夠從觀察與學習當中獲得與人應對進退的能力,並過著幾乎有如一般人的生活。這就是精神疾病跟傲慢病最大的不同。不管大腦出現了什麼異常,只要你表現得像是正常人一樣,就不會有人發現你的問題。就像一台電腦中毒,發生了某些異常,但是如果日常的功能沒有異狀的話,一般人就看不出電腦出現了問題。而傲慢症最大的特徵就在於,患者的行為能力並沒有任何問題,但是資訊傳達到對方身上時,就會發生偏差。這是因為資訊在經由傳輸的過程當中,被扭曲了。就像一台電腦沒有任何異狀,螢幕的輸出也沒有問題,但是光線進入使用者的眼球的這個過程中,螢幕上優美的詩歌就變成了淫穢的色情圖片。

「那是因為賀爾蒙影響的並不是你的行為,而是圍繞在你週身的氣場,因此裕和你所說的任何話,所做的任何事,對他人來說,都充滿著傲慢的暗示性。」

裕和頭低低的,乖乖的聆聽醫生所說的每一句話。

醫生拍拍他的肩膀,「你必須接受你現在的自己,懂不懂?」

「我懂,謝謝醫生。」

「啊,太傲慢了。」

 

 
他試著解釋他生病了,但是沒有人相信,他們認為欲合並不想改變,只會為了自己的狀況找藉口。漸漸的,大家開始離她愈來愈遠。

於是,孤單全面席捲他的生活。

不管他怎麼做,他他人就是認為她做得不對。

漸漸的,裕和愈來愈悲觀、也愈來愈悲憤。

「不要找藉口!」

「我沒有,我真的病了。」

「看,你又再找藉口了,淺井,你真爛。」

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後來,裕和乾脆不上學了,過了幾天,他放棄出門,最後,他的生活圈剩下他的房間,只有房間裡的世界,是安全的。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某一天的下午。

叮咚。

有人按門鈴。

裕和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平時,他都是在這張床上,以這樣的姿勢,度過吃飯以外的時間。嗯,還有洗澡,但是他不常洗澡。一年前,當他還敢走出房門的時候,他還是每天都會洗澡的。

叮咚。

門鈴又響了一次。

有人來了,是誰?

沒有人應門,沒有人在家嗎?

叮咚。

「來了!」有人回應,是裕和的媽媽,奇怪,以前媽媽的聲音有這麼疲憊嗎?

疾疾走過客廳的腳步聲,接下來是門打開的聲音。

模糊的對話聲。

聽不清楚。

是誰?裕和移動眼球,看著從門縫下滲進來的光線,這些光線,是裕和目前跟外面世界的唯一聯繫。

看不見。

(這是當然的,從門縫中,又能看見什麼。)

餓了。

(中午吃剩的飯,還擺在地板上。)

要出去看看嗎?

(不行,核廢料的輻射,會傷害到別人。)

算了。

(很好,因為這個房間,是屬於核廢料的垃圾場。在這裡,核廢料很安全,對外頭的人類來說,也很安全。)

我是核廢料?

(對。)

不是垃圾嗎?

(核廢料比垃圾還差勁喔。)

啊,原來如此。

敲門聲打斷了裕和的思考,過了一段時間,裕和才意會過來,被敲的,是裕和的房門。

「小裕,可不可以……」媽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有人來找你。」

「啊……」他不想出去,但是很久沒用的喉嚨,只發得出這種聲音,「啊……」

「……小裕?」媽媽說。

是我害的嗎?讓媽媽的聲音變得這麼痛苦?

一道電流閃過裕和的全身,身體違反意志的開始動了起來,他緩緩的下床,不顧身體的抗議,手放在門把上,轉動。

喀答。門鎖開了。在喀答一次,門打開了。光線,好多光線。然後是一個比印象中還要嬌小的身軀,以及比印象中更為疲憊老邁的臉龐。

「好久不見,我的兒子。」

「啊……」媽,你白頭髮變多了。「啊……」媽,妳老了。「啊……」媽,對不起。

「誰?」最後,裕和的舌頭終於找到正確的語言。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媽媽說:「但是在那之前,你先去把鬍子刮一刮吧,你看起來真邋遢。」說完,媽媽對著裕和微笑。

碰的一聲,裕和用力的關上門。黑暗的房間裡,裕和緊緊的倚著門,倒坐在地,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一滴接著一滴,流了下來。原來,他還是能哭的。

(裕和,你……)

閉嘴。

「等我一下。」僅管聲音還是很沙啞,但他還是盡力的對著門的另一個世界作出回應。

 

 
「你好,我們是暮日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客廳裡的三個人,分別遞給裕和三張名片,頭銜分別為攝影、製作人以及導演。

說話的人是製作人,「我們我一個提案。」

「什麼……」裕和不太敢說話,甚至連移動也不太敢。但是這兩個字,對製作人來說好像就已經夠了。

「我們從某個管道得知了您的故事,也知道您的病是極為罕見的疾病,而淺井先生甚至是目前世界上唯一存活的卻診病例,對此,我們電視台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什麼……」依然是這兩個字。

製作人笑了一笑,「我們想要將您的故事,拍攝成一部紀錄片。」

的確是一個大膽的想法,但更讓裕和想不到的是,他居然答應了。

於是,紀錄片拍攝的工作開始了。

紀錄片一共花了五個月進行製作,電視台的人員對這個病的歷史、病因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但真正花時間的,是他們對裕和身邊的人進行了全面且細膩的採訪。電視台用一種細膩的方式,呈現出這種病對裕和生活所造成的改變。最後,紀錄片撥出了。

撥出那天,裕和手在電視機前,等待紀錄片的開撥。

一開始,先是開場音樂,然後……

「那傢伙總是狗眼看人低,他的眼睛,就是瞧不起別人。」

開始了。裕和心頭一緊。

儘管痛苦,裕和還是把紀錄片給看完了。

紀錄片是以電視台對他父母的採訪作結尾的,電視中,裕和的父母一起坐在沙發上,接受主持人的採訪。

聽著採訪的內容,裕和發現自己透過電視,跟自己的父母有了對話。

「他真的是個好孩子。」媽媽說。

「還記得,小時後他撿了一隻流浪狗回家,哀求我們把小狗養在家裡,但我們家住的是公寓……」裕和記得,那隻狗叫作恰吉,最後送給叔叔養了,恰吉現在還活蹦亂跳的生活在鄉下的大房子裡。

「他幼稚園的時候還幫過其他被欺負的小孩子,結果自己也受傷了,回家之後,還跟我說是為了抓毛毛蟲不小心跌倒的。」裕和笑了,原來媽媽知道這件事啊。他也記得喔,那個孩子叫做阿助,從那之後兩人就變成了朋友,不過現在已經不怎麼連絡了。

「我們永遠都愛他。」

我知道喔,爸。

「但是......」母親掩面哭泣,「只要一想到如果沒有這種病,那孩子會有怎麼樣的人生,我就覺得好傷心。」

「我們都知道那孩子沒有變,但是我們眼裡的他,就是變了。」

「我跟孩子的媽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醫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個孩子,只能遠離這個世界。」

紀錄片的最後……

「傲慢毀了他。」他父親看著鏡頭,眼神帶著深沉的憤怒,「這個病毀了我的孩子。」

到這裡,紀錄片結束,但眼淚並沒有。

在裕和看不見的地方,命運的齒輪正緩緩的轉動著。緩慢、明確而且不可違背。但紀錄片撥出後,齒輪停止了。

大大小小的齒輪全部散開,開始重新組合。

那時裕和並不知道,正是這個鏡頭,讓命運的齒輪整個結構重組。


(待續)


字數:約7,940字





後記:
最近因為上班的關係,完全找不到時間寫作,好不容易抽到一點剩餘的時間,拼命的在活動結束前,把這一篇給趕完了。

因為要趕稿的關係,反而少了一些顧慮,要是時間充裕的話,反而會寫不出來,人真是一種奇妙的生物啊。

嘗試寫出一種荒謬感,也不知道有沒有成功;也第一次嘗試寫了一段架空科學的段落,把「傲慢病」大略的作了一下設定,那是再開始變忙之前寫的,只是稍微查了一下資料,然後加了一些以前在科普書讀到的東西,還有一大堆的胡說八道,結果就變這樣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解說,完全可以跳過不看沒關係喔。

因為是實驗性質很強的作品,還作了一些以前沒作過的嘗試,真的很有趣。但是結構也因此變得很鬆散。不過也沒寫過什麼結構細緻的故事就是了。有試圖進行這種嘗試的作品,都已經死在硬碟裡頭了。而且太認真挫折感會很重。

角色設定是日本人,原因嘛,只是因為手頭的同人小說主角是日本人,想統一一下感覺而已。但寫著寫著筆法反而有點歐美小說的感覺。

因為是趕稿的關係,錯字應該會很多吧!就請多包涵了,有時間再進行二稿的校正,再補足一些細節。

(下)的草稿已經出來了,十五天前就出來了,不過也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寫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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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聆光
期待下篇,覺得很有意思!

04-15 00:03

Mr.Onion_洋蔥紳士
等到下篇完成之後,再親自到聆光的小屋進行通知,感謝支持喔。有人留言真的是很大的鼓勵。04-19 17:24
我要留言提醒:您尚未登入,請先登入再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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