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肆拾捌 另一個抉擇
１．
入夜之後，柳齊開著車，在市區漫無目的地亂繞。
余靜那邊可能比厲禹還棘手。不，其實厲禹也並不好糊弄，只是他的住處還沒被對方翻出來而已。十四活著他便永遠不安全，除非厲禹放棄，但那老頑固已經撐了一年多，接下來能再堅持多久誰也說不準。
奇怪，昨日以前他還想著，也許現狀會維持十年、二十年……果真太鬆懈了吧？柳齊苦笑，轎車緩緩滑過商店街中的馬路，外頭來往的人群，和招牌的燈光亮得有些灼眼。
窗外的人聲和音樂聲隱隱透了進來。天馬行空的念頭、比絕境一般的處境，更讓他握在方向盤上的手發抖，媽的，他竟然會忘記自己的立場，被問起了未來便得意忘形地想，想他要和十四……生活。
柳齊在紅綠燈前停下，伸手抹過眼眶，眼睛卻比他想像得乾澀許多。流不出淚，他想因為他太清楚了，被逼至死境的結局才適合他這樣的人。
當然，現在的話還可以設法找出余靜他們的位置……死人是什麼也說不出來的。厲禹那邊即使機會渺茫，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殺掉。
至於那男人，就比比看誰更會躲吧？
柳齊想著這些，扯了扯嘴角，前方的號誌燈轉綠，他又踩下油門。經過十字路口，目光忽然被下個街角的烘焙店吸引，他遠遠地看見窗明几淨的店內，陳列著幾排顏色不一的蛋糕。
切換車道、又向前滑行了一段距離，柳齊在烘焙店前停下。造型精緻的糕點呈現在眼前，隔著車窗，他忽然想起他不知道十四是否喜歡甜食。說來，他對那人的認識，似乎全建立在那名女性的敘述上。
他和十四，並沒有真正相處過。
柳齊把車在路旁熄了火，打開車門，便穿過了紅磚鋪成的人行道。他並未進到店內，只是站在擺放蛋糕的櫥窗外，隔著玻璃、披著微弱的夜色和教人刺目的燈光。
市區燈火通明，引擎聲、汽車呼嘯聲、和往來行人的交談聲淹沒了聽覺。人們呵出溫暖的白煙，行色匆匆，亦無人留意到這頭對著一排蛋糕發愣的男人。
柳齊不太確定自己站了多久。只覺得活過三十年，這一刻異常陌生。
２．
留意到風衣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著，柳齊才回神，掏出手機。螢幕上顯示著游醫師的來電，而他接起後，那頭聽見的是相當熟悉的聲音。
「哎呀，小柳齊。」
「游醫師。」
柳齊喊了一聲，卻沒能再接下去了。游醫師反射地笑了幾聲，看樣子並沒有受到傷害，人身自由被限制住，能否完好地離開，卻全看柳齊之後的應對。
柳齊無法肯定游醫師究竟重不重要，他不是個多重情義的人，可他本來以為自己並不怎麼把生死放在心上。
「先跟你說聲抱歉，他們問的，我都說啦。」
「沒怪你。告訴他們，我晚點會撥這支手機、讓十四和他們通話。」
游醫師聽見他的回覆他的反而嘆了口氣，柳齊明白，此刻電話那頭的人必定也監視著他，因此無法讓游醫師說出他們的所在地點……事後查發訊位置？不，對方不是普通人，大概沒那麼容易被查到。
「小柳齊。」
他正想著善後的事，游醫師卻忽然喊他，柳齊應了聲，視線仍放在櫥窗內。他以為游醫師會說些說服自己換人、或至少去搭救他的話。
「你還好吧？」
因此聽到這問句時，柳齊狠狠地愣住了。毫無防備地聽見問候，他沒來得及把不該說的思緒秉除在外。
所以沒來由地，便有些酸楚，他對著玻璃中橘黃色的燈光，慢慢地低下頭。
「這些日子我突然很想活下去。」
「嗯？」
「以前感覺活著也沒什麼意思，所以都無所謂。現在卻忽然覺得，如果今晚能回家，看到家裡有個人在，那也……挺好的。」
可是並沒有人意願等他回去，柳齊也很快地明白。他可以用他擅長的方法除掉所有阻礙者，然後，繼續傷害十四。
夠了吧？從一開始的恨，到現在明白自己無法純粹地憎恨著那人。折磨他、也試著對他好，結果到頭來最想看到的竟然還是笑顏。
溫柔的、適合他的，離現在異常遙遠。
「如果不想幹，就別幹了。」
游醫師又說了一年以前曾講過的話，柳齊用力地捂住了嘴，才沒發出聲音。喉嚨好似被什麼東西給哽著，背後的偶爾有一兩個行人向他側目，可在這裡他就是個普通的凡人。
「想回家就回家去。老骨頭在這裡沒什麼事的，不急著要你來救。」
柳齊笑了、夾雜了一絲哽咽。他拿開手，輕輕地放上玻璃櫥窗，他看見自己半透明的臉，在這種時候卻倒映出了一個淡淡的笑。
「那你說，蛋糕什麼口味的好？」
「哦，如果你問的是……之前碰巧問過那年輕人，他好像喜歡苦味的巧克力？」
柳齊應了一聲，退後了些、轉向往烘焙店門口走。那頭的游醫師領會似地沒再多問，他暫時沒事，那就好。
至於未來，生死不知。若只能活一個，柳齊想他早有答案。
而在那之前，他只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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