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瘦弱，髒兮兮的小手從雜亂疊著的屍體堆裡探了出來。
由於都是剛死不久，蚊蠅什麼的還未開始在屍堆上盤旋，但已開始有了聚集的趨勢。
那隻手向四周抓了抓，拍著旁邊其他的死屍，掙扎著又多伸出了一點。
然後慢慢從一具男屍和女屍中間探出的，是一張男孩的臉。
男孩抽動著身體，努力的從堆疊的屍體裡鑽出。
他一頭紅髮上有著不少髒汙，臉上的血漬慢慢變乾，成了棕黑相間的詭異顏色。
他默不作聲，向後看去。
也許是因為年紀不大，還不懂死亡真正的涵義為何，他只是一一拍著那些屍體，然後，試著和他們說話。
「……顧伯伯？」
「怎麼都睡著了呢？」
「這樣壓著不會不舒服嗎？」
「為什麼都不理我呢？爸爸、媽媽……他們怎麼也都不說話？」
「……」
「……」
「……」
男孩坐在地上，為人生首次的孤獨，嚎啕大哭。
然後，他遇到了他。
那個身披鶴氅的道人帶著一根木劍，看著哭泣的男孩。
最後，蹲下了身子。
－－－－－－－－
道人將男孩帶回南嶺扶養長大，賜名秋離。
因為他是在秋天和他所有的親人別離的。
秋離很少開口說話，也許是知道即使開口了，道人也很少會回話。
或者說，從他和他所身處的世界被突如其來的修道者滅村之後，除了道人，他也沒有了可以對話的對象。
但秋離學東西很快。
他能在三個月內將一屋子的書讀到通透，而道人使出的任何招式，他也能在看過一次後完全學會。
簡而言之，他就是個天才。
成為殺手的天才。
他面容不算普通，嚴格來說是帶點堅毅的俊秀，但他的眼神卻將這種感覺完全粉碎了。
他雙眼總是微瞇，不知是因為怕光還是怎樣，總體而言，秋離給人的感覺，叫做陰冷。
不友善，不邪惡，就是單純的，讓人感到不適的漠然。
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似的。
彷彿他不在乎任何人似的。
道人對於秋離很滿意，決心將他培養為自己的繼承者。
只懂握劍的，專一的繼承者。
只為南嶺服務的，最鋒利的一把劍。
－－－－－－－－
秋離對於修道者沒有任何仇恨。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仇人是誰，而且也沒有想去找的意思。
但據道人所說，那個滅掉他們村子的人，已經被他收拾掉了。
秋離漠然地聽著道人是如何輕鬆的一劍將那個修道者的頭顱斬下，看著道人背在背後的木劍，眼神平靜無波。
眼前的這個人替他報了仇，那麼，他的餘生就會為這個人而活。
秋離的目標，就這麼簡單。
他沒有自己的想法，因為他懶得再去思考其它活著的理由。
他沒有太多的情感，因為他理解對於他來說，這並不是太有用的東西。
他日復一日的揮著劍，即使他內心裡不愛揮下劍奪走任何東西的瞬間。
道人要他做什麼，他就會去做。
很簡單，很無趣，很單調。
但這便已足夠。
反正劍要的只有一種性質。
傷人性命，如此而已。
－－－－－－－－
「……我沒有贏的理由。」
那時，秋離在修者大典上，是這樣告訴姬意寒的。
他不懂為何道人要將他丟到修者大典上比武，也不懂道人為何要自己蒙面上場。
但這些其實並不重要。
因為那次道人，沒有要求他必須取得任何東西回來。
不用取人性命，不用取得勝利。
所以，他將「勝利」給了真正想要的人。
那個叫做姬意寒的少女。
但他沒想到，從此，他的人生……就不再只是為了道人而活了。
一開始，秋離只是欣賞著這個認真而且毫不虛偽的少女。
她堂堂正正，也許就是少女總是展現出這樣活著的方式，才讓秋離有了那麼一分憧憬吧。
因為秋離，一直都是躲在黑暗中，然後默默的，一個人走著。
必要時出劍，一擊而退。
修者大典結束後，道人似乎是發現了，秋離已經沒有繼續進步的空間，然後，捨棄了他。
秋離最後從道人那裏接到的任務，是一張紙條。
密密麻麻寫著大周官員名字的紙條。
「……將名單上的人全殺了，然後，再看你要不要回來吧。」道人說完，回過身去準備要開始教導他新收的那位弟子。
那位名叫陳子鳴的，驕傲又強大的弟子。
秋離低頭看著手中的紙條，不知道為什麼，睽違了這麼久……他好像又變回了那個在屍堆前，用髒兮兮的手抹著眼淚鼻涕的孩子。
然後，他只身一人，到了大周。
他還想回去的，想回去那個既不溫暖，又沒人關心的場所。
那個，他在世上唯一的容身之處。
所以他捏著紙條，開始了他一連串的殺戮。
只為了道人最後的那句話。
「再看你要不要回來吧。」
再次遇見姬意寒，是他已經殺了十二個大周官員之後的事。
那是第一次，有人願意坐在他旁邊，靜靜地陪著他，聽著他說話。
雖然大多時候都是女孩說話，秋離聽著。
足以滿溢到胸口的幸福感幾乎要使秋離窒息了，他每天期待著遇上那個美麗的女孩，看著她笑，聽著她哭訴，站在她身旁。
明明應該那麼愉快的，但是為什麼，會這樣流下淚水呢？
秋離看著天空，視線模糊使他只見到一片詭異卻美麗的光點，但總覺得，很美，很美……
至今為止，他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到現在的？
肯定，是為了能與這個叫做姬意寒的女孩相見，而活到現在的吧。
秋離瞇起眼，奇異的不帶點陰冷的距離感，只是單純的，瞇起眼睛，笑著。
－－－－－－－－
那天，大周半湖。
秋離將劍，親手刺進了姬意寒的懷裡。
親手，傷害了他最在乎的，唯一在乎他的，那個女孩。
他感受著女孩的血，感受著女孩的溫暖，聽著她的呢喃，沒有流淚。
他只是很傷心，很傷心，傷心到哭不出淚水。
……要是連女孩都失去了，他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他不想這樣。
但是，他也只能選擇，和女孩分開。
即使喜歡著她。
即使不想讓她受任何傷。
即使，想一直留在她的身旁。
秋離摟著女孩，輕輕拍著她的頭。
「我喜歡妳，只是，還沒學會怎樣愛妳。」
「……而且，我可能，再也沒有那個機會，去喜歡妳了。」
在女孩沉沉睡去之後。
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一個人。
秋離將姬意寒輕輕扶到一旁的樹下。
半湖岸，無數黑影出現。
少年笑著，哭著，向著夜空如輪的月，吶喊著。
「為什麼，為什麼呢……我什麼都沒有了！！！」
「我什麼，都沒有了！！！！！」
然後他拿著劍，向著逐漸被封鎖的天空，衝鋒。
創作內容
妹控哥哥養成日記 (12)
